天上月

秦铭走了。

41

秦铭走了,日子还得过,习还得学。

寒来暑往,升入高三,课业压力一下子增大,身边同桌换了又换,桌面卷子摞得越来越高。

高压状态下我已经逐渐不去想秦铭了,实在是没有功夫,高三真的累成狗。

压力大得我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写题的时候偶尔会从快淹没课桌的书本里抬起头,茫然地回想上辈子的事是不是一场梦。

「黎明 cp」的八卦最终也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同学们嘴里八卦的对象换了一茬又一茬。

没有人再提起秦铭了,现在大家挂在嘴边的是孙亭和林洛深的八卦。

要不是见着林洛深愁眉苦脸的,同学们你一嘴我一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都要信了。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你离我远点!」

我嫌弃地躲林洛深一米开外。

「不是吧小黎,你真信那些话啊。」林洛深一脸受伤的表情,「瞧瞧,小时候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呢,长大了就不认哥哥了。」

我友好地问候了一句,「去你的。」

「和你说正事,你上次提醒我的事,我这两天发现……孙亭偷藏了许念念两幅画。」

林洛深的表情严肃下来,「美术作业很多,可能许念念自己没发现画被扣了,但这两次成绩,孙亭交的画我仔细看过了,是许念念之前的练习作。老师那边……把画压在最底下,我是偷着翻的。」

我了然,孙亭她爸早就和老师们串联好了。

我拍拍他,「林同学,想想办法。」

林洛深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我提醒过许念念了,但凭我现在的能耐还是没办法和孙亭对抗的,我现在也没有证据能举报。

只能未雨绸缪听天由命了。

林洛深表示不用担心,他会想办法的。

是个雨夜,我正在屋子里写作业。

突然听见外屋「哐当」一声。

我心头涌出不详的预感,连忙走出来。

出门看见我妈倒在地上

手边是流了一地的水杯。

42

我咣咣敲开了楼上楼下邻居家门

他们被吵醒了怒冲冲地出来,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和门开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我妈。

在几个大人的帮助下把我妈抬起来,邻居们忙着找车送我妈去医院。

可走出楼门,屋外暴雨临盆,地势低洼的老旧居民楼,水面都淹到小腿!

「地下车库的门也给淹了,老张家和老王家的跟我过去帮忙找辆车,救人要紧!」

我抱着我妈,哭着看着面前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雨夜。

今天的雨大得吓人,秋大壮前两天刚走去出差,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赶到今天了呢!

「打 120!找救护车吧!」

「雨下得太大了!车库门打不开啊!」

「前头那辆白车好像是前栋楼三单元的!有没有认识的联系一下!就这辆车停的位置没被淹!快快快!!」

「快打 120!打 120 啊!!」

「打着了打着了!医院说先等会儿,一会儿过来!」

「这么大雨开过来也费劲啊!我看老秋他的媳妇这估摸是心脏病!得尽早送医院!」

「这小区里有没有大夫啊」

……

大雨,交通堵塞寸步难行,人群慌乱叽叽喳喳吵嚷,没有主心骨

——主心骨应该是我这个女儿!

可我现在除了看着我妈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和淹了一大片的前方、几个邻居合力撬车库门的身影……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有东西划过我的脸,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因为此刻纠结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秋黎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了!

第二次秋黎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妈死在你眼前吗!!

尽管控制不住,我还是死命掐着自己,强迫自己清醒,咬着牙打着颤扶着我妈,拍了拍嗓门最大的六婶。

「婶婶,你让王叔他们夫妻俩去前面那栋楼找开白车的人,求他帮个忙;让李伯伯他们先别撬车库门,去小区医疗所抬个担架来——如果最后实在找不到车,我们扛也赶快扛过去!」

六婶看了我一眼,「行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老王啊,你去——」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引擎声!

一辆漆黑的车迎着暴雨开了过来——!

车停在了我们前面,是一辆线条漂亮的超跑。

「太好了!可不有车了吗!」

「师傅?师傅?师傅救人啊师傅!您劳烦送人去趟医院吧!」

车窗降下来

我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我忘记了开口。

——是秦铭。

他额前的碎发都被打湿,眼眶通红,直直地看着我。

43

我顾不上喊他,连同其他人把我妈扛上车,我也紧跟着坐了进去。邻居们商量了一番,隔壁们的伯伯阿姨自告奋勇跟着我们去。

「小黎一个小孩,咋搞的来哦,你们先回去吧,我们看着就行。」

我低头给我妈擦脸上的雨水,秦铭在前头开车。

我现在没有时间问他怎么回来了,也没有时间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也没法问他到没到开车的年纪。

可是很奇怪,秦铭开起车来根本不像刚学会多久,方向盘和油门配合娴熟,像是老手。

他开得飞快,雨夜里仿佛飞驰过一匹矫健的黑豹,成熟迅猛。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妈被推进急救室了。

秦铭在另一边打电话,我听见几句「调动人手」「派顾医生过来。」

他打完电话,我连忙收回目光,假装没有偷听。

他迎面向我走来

秦铭穿着黑色衬衫,发丝凌乱,三个多月没见,他仿佛换了个人,气度沉稳。

我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几分未来裹在黑色高定里优雅到性感的秦大总裁的样子。

剩下的几分,可能是这尚且稚嫩的少年面庞,不太匹配。

秦铭好像长高了一些,他站着,低头俯视着我。

「秋黎……」

「幸好、幸好赶上了……」他眼尾殷红,仿佛哭过一场,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好像笑了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秋黎。」

44

大洋彼岸,暴风雨侵袭了这座古堡。

没有开灯的房间,闪电过后亮如白昼。

一身黑衣的秦铭,死死地盯着墙上的那幅画。

外面天空滚过轰隆隆的闷雷声,黑云压境,天地即刻剥去所有光亮,眨眼之内从傍晚直接过渡到深夜。

几乎是一瞬间。

那幅名为「天上月」的画,海洋深蓝色的画迹处透着诡异的光亮。

雷电交错的光照进来的时候,画面流光溢彩。

最后的最后,秦铭睁开眼。

那是一双,不符合少年气质、饱经沧霜的眼。

45

我妈有惊无险地度过危险期了。

我赶忙给我爹打电话叫他安心,不过秦铭错愕地看着我,「你爹……你爹现在还活着?」

「那当然还活着啊,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怪?」」

护士说等我妈度过危险期我们就能进去看她了,让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秦铭送我回去的时候,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对上我疑惑的目光后又再三缄口不言。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在嘴边呢喃着,「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回来的秦铭好奇怪。

我爹第二天也赶到医院了,和医生交流了一下我妈的病情。

他坐在床口叹气,「莉莉心脏病复发了,大夫说还要住院一段时间观察。不知道怎么复发的……大夫说不乐观…….要做心脏移植手术……」

我眼前昏暗,我说怎么会这样呢。

我重来了一回,我没学美术,我没有被换卷子,我爸也没有去找孙亭她爸被他推下去,我爹没死,为什么我妈的心脏病还是复发了呢。

我马上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多少钱?」

「大夫说可能要三十多万吧,现在暂时没有没有合适的心脏源…….,你小孩子好好上学就行,不用操心这些。」

秋大壮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把房子卖了,再到处借借,肯定会够的。」

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四处求人借钱给我妈治病的那年。

躲不过……还是躲不过去。

三十万哪儿够呢,每天高昂的医药费和住院费,术后还需要一大笔钱调养。就我家那地段不行的老旧居民楼,能卖多少钱呢。

卖画?孙亭出名的那次契机在五年后的一次比赛上,那一家最近的赛事的刚刚举办过,下一次比赛还要明年。

可我妈等不到明年了。

没有比赛镀金,我的画没有人买,现代画家难处名,没名气的时候你的画还不如一块布。

我是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回去的。

我不能,坐以待毙。

绝对不能。

悲剧重演。

什么蝴蝶效应,重来一次,我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事故重演吗

我第二天请假了,我逃学去了来钱最快的工地,我跟包工头说我急需用钱,我妈要做手术,好说歹说饶过我没成年,同意按照正常价给。

我缺钱,我现在太缺钱了。

我甚至感觉会为钱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那天之后我满脑子都是在想怎么来钱快,好几次在法律边缘试探——我魔怔了。

可我没办法。

我实在是,太害怕,太害怕了。

上学,高考,这些东西在我眼里已经不重要了,我可以去借钱,但是我妈这病出意外就是无底洞,谁会一直借给你钱呢,万一我妈再因为不想拖累我们丧失掉活下去的念头呢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可我刚干了一上午就被人揪出来了。

斯文干净西服领带的秦铭和灰头土脸满手是灰的我面面相觑。

秦铭看起来很生气,但是他竭力控制住,尽量平和地和我说话,「回去,秋黎,回去好好上学,准备高考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我也很平静,我说我不回去。

「秦铭,我以后还有再考的机会,可我就一个妈!」

我朝他吼。

我的家人全都是我的逆鳞。

「我前途不要了!我大学也不要了!我要我爸妈好好活着!!」

「什么高考,什么学习,这些有什么重要的!!我要我妈!!!」

我吼着吼着就哭了,一边哭我还想拿手擦。

秦铭摁住我脏兮兮的手,另一只手给我擦眼泪,语气镇定:「你回去好好上学,你妈的事我给你解决,心脏源我来找,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想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你不能擅自动你爹妈的钱,可他突然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

我脖子一亮,温热的液体流在我脖子上。

秦铭哭了,秦铭竟然哭了。

我没见过他哭得那么痛苦,「小同桌,你这辈子一定要考上,一定不能再落榜了——」

「孙亭还是王亭,都不能再换你的卷子了。谁也不能偷你的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这回谁也拿不走了!」

我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我心里的话此刻都凝成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秦铭」回来了??上辈子的「秦铭」也重生回来了?!!!!

46

秋黎八辈子也没想到,她放火烧了秦总裁的未婚妻又自尽之后,人家并没有气得把她骨灰扬了。

而是沉默不语地,留下了她的骨灰。

不远万里远赴西藏,手捧骨灰盒,踩过千层阶梯,最终得见高僧。

多方慈善救助贫苦,重金修缮所有神明寺庙教堂,功德无量,他为她求了一份来生。

十几年前的画室窗外惊鸿一面,他只记得那个女孩的背影和画布上的灿烂人间。

后来他指着那张画问作者的时候,孙亭含羞地默默承认。

人美画亦美,从此少年开始热烈地追求。

十年后「娉婷」画家横空出世,母亲买回家的时候他从画中窥见故人风貌。

再度重逢,《天上月》的问世彻底迷住了他,仿佛有一种未知的魔力,促使他单膝下跪。

为其才华与美貌倾倒,爱意来得如此莫名又火热。

秦铭的求婚也足够任性,从小父亲的严苛要求和枷锁束缚,羽翼丰满之日便迫不及待要挣脱牢笼,与孙亭的重逢正好给他拒绝父亲安排的联姻对象的理由。

婚期将近的时候,他曾经良久驻足画前,一遍又一遍地凝视《天上月》,不知为何,他很难将它与孙亭联系起来,不过他喜欢那幅画。

他心中并没多期待过孙亭嫁给他穿婚纱的模样,只是看着父亲气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暗爽。

他想这样也好,娶了孙亭,约等于娶了她以前现在甚至以后的所有画作,知名画家的名誉也能为集团带来利益,有何不可为。

至于爱情与婚姻——过得合适就凑合,不合适就离,哪儿那么麻烦。

秦铭怎么也没想到,婚礼之前,意外发生了。

新娘死了,社会新闻爆了,所有社交媒体那些天近乎瘫痪。

最后一场大火,烧尽虚伪的「画皮」,真作者得见天光。

一场盛大的惊天反转,长达十年的冒名顶替,留有遗憾的死亡结局。

……原来是你。

原来画出这惊世之作的,是你。

可惜,真相与正义,来的太晚了。

那天雨夜里的《天上月》,秦铭睁开了眼。

两世记忆缠绕交叠,他昏倒在古堡,高烧三天不退。

醒来的那一刻,秦铭一夜远渡重洋回到故土。

他不能离开秋黎,他不能离开的小同桌——他的小同桌上辈子就是他离开的那年出的事!!

卷子被换,艺考落榜,父亲去世,母亲病逝…….

短短半年,整个人生天翻地覆,一朝溅落泥潭永不复起。

他绝对不能让秋黎这辈子再经历一次!!!!

因为根据他后来得到的消息,秋黎双亲去世后那十年

倾家荡产换来母亲去世,流落街头住过桥洞租房被骗逃过混混追杀,她大约是没了生活的希望,随便当了最廉价的劳动力,流水线上受过工伤,拿了一笔很少的赔偿费被辞退,不能做重活之后就在街头窝着跟着拾荒老人捡垃圾度日,中暑在街头晕倒过……

秋黎在一个女孩子人生最漂亮的那些年,过得狼狈又悲惨——她好像也不想好好活着了。

反观偷窃者,招摇过市,在最好的美术学院光鲜亮丽地当系花,享受掌声与鲜花,大学孙亭过得实在太滋润了,温室美丽花朵,护花使者无数,父母溺爱宠爱,无忧无虑,风雨不淋。

这世界竟然能如此不公平。

那时秦铭皱着眉翻着资料,总算理解了秋黎为何能创造出满含绝望痛苦的《天上月》。

秋黎第五年的时候,意外遇到当年招生办的老师,酒馆里他正和其他家长眉飞色舞地显摆换卷子转变人生的「丰功伟绩」,偷听的她目眦欲裂,散场的时候那位老师被她拿着酒瓶子围堵了。

得知当年真相的秋黎几乎疯了。

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被带到警局了,招生办老师被她打破了头,对方有愧又害怕,选择了私了逃之夭夭。

秋黎不眠不休满眼血丝地坐了一整晚。

——她酝酿了一个复仇计划。

应聘画室助教,设计和孙亭重逢,在美术比赛的节骨眼画出符合参赛要求的画作,设计让孙亭看到,提供偷画的机会,装作不知道,循环往复。

她将孙亭捧上「神坛」

——直至巅峰画作《天上月》的问世。

秦铭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曾经和孙亭约会的时候,有一个瘦削的身影,默默跟过他们好几次。

那时秋黎空洞无光的眼里在想什么呢,到底是对曾经同学和孙亭在一起的疑惑,还是想着终于要解脱了呢。

不得而知。

她死了,这些事情,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了。

他对秋黎印象不多,短暂地当过几周的同桌,她就转去了美术班,而且他那时的视线,也从未为这个文静内向的普通女同学停留过。

少年的目光,永远只追随最靓丽的风景。

秦铭试图回忆过,但是印象寥寥,秋黎是他跟过时间最短的同桌,既不漂亮,也不出色,成绩也一般,话也少,也没怎么和他交流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对他过分的言辞调侃,全班的哄笑,也只是涨红了脸攥紧了笔,屈辱地一句话不说。

秋黎普普通通,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点。

桀骜不驯的少年,又怎么会注意到她呢。

但是得知所有真相的那一刻,他切实地为秋黎感到了愤怒,他对孙亭所有的好感一刹那成了负数——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如此欺负人害死人还能恬不知耻沾沾自喜的蠢货恶人!

秦铭倒没在乎自己这个孙亭差点结婚的未婚夫也被羞辱和连累,他去了太平间,见到了秋黎的尸体——骨瘦如柴。

他听见法医们在交流,如果不是自杀,秋黎这副身体年纪轻轻却器官衰竭,本也活不了几年了。

他在想,他还能为秋黎做些什么。

他少年时的心动,原本应该属于秋黎。

这些画和荣誉,也原本应该属于秋黎。

甚至,或许,他要求婚的真正画家,也应该是秋黎。

可是这个姑娘死啦,她又可怜又聪明,早早就设计好了自己的死亡,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喝下了毒药,安然赴死。

除了盛大的葬礼和美术协会正名,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还能补偿些什么呢。

为她求一份来生吧。

教她下一辈子,再也不要遇见小偷了。

此去经年,秦总裁某天下班回家,路过大厅挂着的那幅《天上月》,莫名驻足看了良久。

屋外大雨瓢泼,电闪雷鸣,大树狂风中摇摇晃晃,天气阴沉。

他再挣开眼的时候,诧异地环视了一圈古堡——这是他当年留学那些年待过的地方,秦铭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了。

然后两股记忆交叠,脑内轰鸣,他倒在了地板上。

这里是他为秋黎求的「来生」。

上辈子他为她气愤,感怀经历。

这辈子他喜欢「秋梨」,他要她平安幸福,名满天下。

不过幸好,这辈子他赶上了,一切还来得及。

47

我跟秦铭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已经站满了一堆白大褂,他找了国外和国内心脏外科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这群医生和博士正在交流治疗方案。

我知道秦铭的意思。

他要我安心。

我也如他所愿地回去上学了。

不过我现在对他的感情比较复杂,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他不完全是我熟悉的那个「小明同学」,他是上一世被我杀了未婚妻的秦总裁。

这两天我心神不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秦铭相处,就尽量躲着他,某天放学去医院照常看我妈的时候,意外看见秦铭在里面,正和我妈说些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李女士连忙招呼我过去,她躺在病床上,瞅着气色好了很多,她握着我的手,温和地看向秦铭。

「黎黎,这阵子真的多亏了秦铭,你上学的时候,这孩子总是过来,你可要多谢谢人家。」

我看着秦铭,他和走之前已经完全不同,很多习惯和气质,已经趋近于那个秦总裁——我看着觉得陌生。

我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握着我妈的手,慌忙移开目光。

对面的秦铭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抬腿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往后退,这一举动自然落入他目光中,他抿紧了唇,离我一米远的地方自动停了下来。

「秋黎,我们谈谈。」

我总是控制不住避开他的目光,耽搁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秦铭走进了一间无人的病房,关上了门,转身沉默地望着我。

我被这目光盯得压力很大,张了张嘴,我想喊秦铭,可是话到嘴边,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家伙,竟然弯弯绕绕成

「秦……秦总」

秦铭的眼神一变,可我反而更坚定了。

此刻相望的两个人,已经不是十七岁的秋黎和秦铭,而是上辈子,二十八岁寡言内向的秋黎,和已经撑起远鸿集团的新任总裁,秦铭。

我对小明同学是熟悉的,但是我对秦总,是陌生的,很陌生。

秦铭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了一般,「……好,现在,我先是以这个身份和你谈谈吧,秋黎」

我不置可否。

我们两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没怎么联系过也没什么印象的陌生人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

秦总裁大致说了一下自我死后发生的事情,确实依照我的设想,复仇收尾也很漂亮。

我坦白了我「重生」过来的节点,正是秦铭转学过来的前几天,秦总裁了然点头,轻笑了声。

「怪不得」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打他那件事,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谁叫你、谁叫你当年说话那么过分……」

秦铭笑着讨饶,「以前我确实顽劣,还请秋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过小同桌,你当年那拳——不会还掺杂着对我上辈子的怨恨吧?新仇旧恨一起算?」

熟悉的语调响起来的时候我一阵错愕,是秦铭,可是这语气里又掺杂成年秦铭的回忆往昔,我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谁。

——只是,再不是我心上的少年了。

我不喜欢他用秦铭的口吻和我说话。

「……秦总,我上辈子对您并无怨恨,我对跟孙亭复仇却牵连了您向您道歉,这件事跟您没有关系。」

秦铭的神情有一瞬间落寞,他侧头苦笑,「果然……上辈子我不记得你,你也并不记得我。」

我不想和他追忆往昔,我向前走了两步,直直地看着他,「秦总,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铭解释了来龙去脉。

「《天上月》……竟然是那副画」

这我想不通,不过我想通了一点,「秦铭去哪里了?」

我仰起头,毫不退缩地强迫秦铭和我对视。

一字一顿。

「他 去 哪 儿 了」

秦铭避开我的视线,转身捡了张椅子坐下,语气平静,「一个幼稚又反抗不过父亲的小男孩,消失了不好么?他甚至都没办法保护好你,秋黎。」

我瞳孔骤然放大。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放在秦铭的脖子上了,他被我压在身下,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还回来」

「还回来」

「把他还回来!!」

我用了很久才找到我自己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这些声音都是从我口中发出,「还回来还回来还回来还回来!!」

秦铭后颈靠在椅背上,仰面望着我,任由我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现在和他有一样的记忆,我就是他,那些事情我也都记得,我就是秦铭,秋黎。」

「那不一样!你不是他!!」

我崩溃地朝他大喊,可我下不去手,因为他用秦铭的脸,用他的眼睛凝望着我。

「你为何不肯接受呢」秦铭状似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赶过来,伯母恐怕危在旦夕,如果是以前的秦铭,那我只能在五六年后才能见到你,那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以前的秦铭很没用,秋黎」

我扳过他的脸,死死地盯着他。

「我从没这么觉得,从来没有。

无论是被孙亭换卷子偷画,还是我妈心脏病,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上辈子也是自己亲自动手复仇,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别人必须全权照顾我的人生。

你这么说,对秦铭是不公平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我很感激你开车送我妈去医院,也很感谢你给我们找医生找最好的医疗资源,但是

但是你不能吞噬他的人格,用他的身体,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小明同学是最好的,不一样的!你们是两个人,两个不同的人——小明就是小明!不是另一个人,哪怕是他平行世界的自己来承接记忆就能变成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

秦铭不应该是我眼前的秦总。

秦铭应该是坐在我旁边,会冲我露出小虎牙的辅导对象;应该是静静伫立在我背后看我画《天上月》,然后抱住哭泣的我悉心安慰的大型抱枕。

他应该是七月那天晚上风尘仆仆赶来见我的孤绝英雄,应该是笑嘻嘻给我编辫子的藏装少年——他应该是雪山下为我挂起满天经幡撒下隆达的少年。

但绝对不应该是,上辈子、平行世界的秦总裁。

哪怕承袭了他的记忆。

我松开手,伏在椅背上蒙住脸。

旁边那具尚且温热又熟悉的躯体,已经住了一个陌生的灵魂,我手脚冰凉,我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热量,权当旁边是具尸体,兀自哽咽。

「尸体」伸出手,抚摸我的头顶,声音蛊惑,「他爱你,我也会爱你,别难过,他能给的,我也全都能给你,我们是一个人,秋黎。

我也曾为你爬千层阶梯去布达拉宫寻找高僧,为你求来生,我从前找错了人,我们还有机会,这次嫁给我的,应该是你——」

我猛地推开他——!

匆匆忙忙从椅子上下来,摘得干干净净,我看着他,我说不可能的,你永远也不是他。

「秦总,这不是爱,这是愧疚,可我秋黎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愧疚,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你救了我妈,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会报恩。

可这世界上的道理不是说你找错了孙亭,我就应该嫁给你,没这样的道理。

我不需要这样的补偿,秦总,您请自重。」

我转头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咬了咬牙,补充了一句,

「还有,我从来不觉得小明很没用,他是我见过最好的,最好的男孩子。

他比我见过所有的颜料都还要明媚耀眼,是我用最亮眼的金色也无法调和出来的「小太阳」,没遇到他之前,我以为我整个人生都要用阴暗诡谲的颜色来填充了,但是……」

但是秦铭,任性肆意地闯了进来,拨开我面前的乌云,强行地把窗户打开,让阳光透进来。

在我发愣的时候,还逆着光朝我笑。

「秦总,我秋黎这两辈子,都活得其实挺单薄挺平淡的,报仇那回算得上我人生最惨烈最浓重的一笔了。

回来的时候我也仅仅想着本分读文科考个大学,考公务员陪着我爸妈平平淡淡的一辈子。」

我慢慢转过身,靠着门,平静地望着「秦铭」。

「秦总,你也是从他那个阶段成长过来的,人为什么要否定过去呢?

你瞧不起,你看不上以前的秦铭,但是你嫌弃的以前,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鲜艳的色彩了」

秦铭错愕地望着我。

如果从前的秦铭不复存在,那无疑是告诉我秦铭意外去世了那么令我无法接受。

那抹鲜艳的少年容色,最终竟要被我封存束之高阁,成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永远怀念的「白月光」。

眼前的人,和秦铭有同一张脸,但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同一个人

——永远不是他

我说的够多了,我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了,沉重的情绪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我转过身手放在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一股大力拖曳,我一下子失去重心,恐慌之间我倒在他怀里。

有双手从背后横过腰身揽住我,下巴抵在我肩膀上,我听见长长一声叹息——

「秋黎……」

他没有喊「小同桌」,可是我眼眶热了

——这回是秦铭!

小明同学那个秦铭!!!

我仓皇想回头,我太激动了,我听见秦铭「嘶」了一声,等会儿这熟悉的触感

——又双叒叕撞到他下巴了。

秦铭揉着下巴,语气促狭,「我说小同桌,你是看我下巴不爽么?」

他红着眼,深深地看着我,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上次没打够,这次再给我另一边补一下?」

——!!

失而复得的欣喜快席卷我的理智,没想到下一秒秦铭又忽然恢复正色,一下子秦总上身,成年人的成熟和冷漠,「咳,秋黎」

我神情一变。

但是我敏锐的眼睛却没漏掉秦铭眼里的促狭

我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当时怒气蹭蹭地往脑门上冒,我当时就冲上去

——啊这回没给他一拳,我一个铁头功给他顶过去了!

秦铭一下子仰倒在椅子上,然后开始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屋子全是他的笑声。

听着刺耳了,让人很想给他一脚。

秦铭一直笑,一直笑,笑到眼边溢出眼泪,很久之后才停止了这神经质的笑声。

我那个时候的脸色绝对很吓人。

「笑笑笑,你笑死在这里好了!刚才我就一滴眼也不该为你掉!冷酷无情地说你回不来才好呢!」

秦铭还没从笑中缓过来,不过也意识到我生气了,连忙坐起来,长臂一揽,仗着身高体长的优势把我拽回来。

他还没收住笑意,一边控制不笑一边哄我,「小同桌,你可真不禁逗」

我脸一黑,他终于严肃了一点,很认真地看着我,还举起手,「我招,我都招——我这不是看你这几天都郁郁寡欢的,我很担心你的精神状态啊,我寻思逗逗你」

我瞪他,「你这不是逗,你这是要吓死我!」

谁知秦铭一下子委屈了,他一副伤心的样子,「我哪里想到你这么不喜欢上辈子的我……我还寻思我们能再续前世姻缘呢」

我想掐他,可他捂着下巴装柔弱,然后我就掐他耳朵,「少自恋了好吗!要不是孙亭要嫁给你,谁还记得你是谁啊!

——对了,你他妈上辈子为什么要娶孙亭!《天上月》是我画的!我画的啊!要不是我,你差点要娶一个小偷了你知道吗秦铭……」

眼泪突然飙出来吓了秦铭一跳,他慌忙底下头给我擦眼泪,语气突然温柔起来

「没没没,不知道的时候我其实也没多喜欢她,知道了的时候也只剩下为你惋惜了——在我心里,那那那那怎么能和你比呢!」

「小同桌,我想起来了,我刚回忆起来的时候还庆幸一切重来了,没想到你也有之前的记忆,我还纳闷,这辈子怎么和上辈子不太一样……秋黎,我一直在这里。

不管是上辈子的「秦总」,还是这辈子的「小明」,我一直在这里,秋黎。」

我愣了愣,「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要贬低这辈子的你?」

秦铭的神色忽然落寞下来,「刚回忆起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责怪自己」

「责怪?」

「对,我觉得这个阶段的我竟然还如往常一样没用,如果早点回想起来,那我绝对不可能在高三这年离开——!

差点就旧事重演了,我快吓死了。」

秦铭闭了闭眼,然后双眼通红地看着我,离得近了我才看清他眼里的红血丝。

他这些日子没睡好。

我心里动容,可不待我说什么,他忽然一把搂住我,「我上辈子的时候一度不想回想之前的岁月,家里的安排让我喘不过气,我反抗就把我送来这里,要是没有你……

可就是这么令我瞧不起自己的阶段,竟然在你心里,这个时候的我,这么厉害」

他哽咽着,眼睛却弯弯,直直地盯着我

「我本来就想抛弃之前的自己,以上辈子最成熟最厉害的一面来见你的,不过没想到……

没想到小同桌这么喜欢我呀」

我一下子脸特别热,扳过他笑嘻嘻凑上来的脸,别扭地错开头,「你你你你听错了」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热烈的告白!怎么可能听错!哎不过怎么就先让你抢先一步了呢,我计划着可是我先……不过那也挺好的」

「谁告诉你那是告白了?!!」

秦铭装没听见,还在那嘿嘿傻笑。

门忽然被敲响了。

很有礼节性的敲门,但又急促。

秦铭笑容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搂紧了我,咳了一声,「进来。」

门外直接推门而入,是一个身量欣长的陌生男人,他身后还跟着同样西服领带的人。

男子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少爷,秦董来了。」

我感觉他的视线淡淡地瞥过我。

「董事长喊您过去,就现在。」

秦董事长,这不秦铭他爹吗?

他爹竟然亲自过来了??

我担心地看向秦铭,才愕然地发现秦铭早已冷下脸,半分刚才温存的柔软模样也无。

切换成上辈子的「秦总裁」模式了是吧

秦铭颔首,「我知道了,出去吧」

对方一动不动,我感觉周围的气压忽然低了,秦铭微抬下巴,盯着他。

「我马上就去见,出去。」

男人眼神变了变,颔首离开了。

我刚想起来,秦铭按着我,等他们完全出去了之后,神情才柔和下来,看向我。

他忽然一笑,伸手揉了揉我发顶。

「没事的,别担心我,我知道怎么应付那老顽固。」

「等我好消息,小同桌。」

说完也没给我反应的时间,拉过我在我额头亲了一口。

然后很有「逃跑」嫌疑的快步离开了。

留下我在原地愣神。

良久,我才摸了摸额头,一边捂着脸一边思考

我从前觉得我比秦铭「年长」,毕竟我还比他多活好多年了,那是二十八岁的秋黎在和十六七岁的秦铭相处。

可现在,不就相当于

对方突然觉醒了从前的记忆,「小明」变「秦总」,直接水平压过我还要俯视我吗??

一夜之间,少年秦铭忽然「长大」,成年秦铭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消化。

48

另一边,年近不惑的秦鹤已是盛怒。

秦铭刚一进门,一沓文件直接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下来!

秦铭灵活闪避,见怪不怪地悠然走到秦鹤面前,一点也不见怪地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坐到他对面。

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笑意盈盈。

「别来无恙啊,爹。」

我不知道他们父子俩谈了什么。

但是隔得很远,躲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的时候,也听得见砸碎水杯的声音,和暴喝声。

但我从始至终都没听见秦铭的声音。

也许是他的语气过于平静,激得他父亲反而更暴怒了。

一个多小时后,推开门的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男人,面上不怒自威,他难掩愤怒,快步和那个疑似助理的男子离开了。

半开的门扉,我只瞥见秦铭的一角背影。

然后剩下的人跟着进去,然后浩浩荡荡的人群出来的时候,秦铭被他们簇拥着离开了。

不如说「带走」吧。

我缩回去守我妈了。

前几天是我爸陪床,趁秦铭不在,我守在我妈旁边,她和我聊了一会儿才睡的。

我正要抱起书本去另一边开台灯学习,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小同桌,我很好,别担心我。」

是秦铭发来的短信。

秦家祖宅里,秦铭跪在祖父母面前,低头受训,一言不发。

他背挺得笔直,不见疲态,态度恭敬,却生了副逆骨。所有亲人的威逼利诱苦口婆心照单全收,低眸抿唇置若罔闻。

主座上的老人见此摇了摇头,对秦鹤点头示意,不再阻拦。

一声招呼,两个人冲上来按住秦铭,其实这按也多此一举。

秦铭微微笑了一下,根本没有反抗。

他父亲手上的藤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藤条下去,往日娇生贵养出来的白净后背立刻红肿浮现红痕。

秦鹤已被逼到怒气值巅峰,饶是亲生儿子,下手照样只重不轻。

反复多次,整个后背都肿了起来,秦铭脸色苍白,额头沁起细密的汗珠,他咬死了一句话不说。

家规家法全抬了出来,秦鹤最后甩掉藤条,看着还在苦苦支撑的秦铭,彻底冷下了脸。

「现在回去,好好跟着安排走,那小姑娘妈妈的病,我会让小郑盯着。

钱还是医疗资源,都缺不了。我就当你年纪小不懂事,这件事翻篇。」

秦铭身形摇晃了一下,「我不会走」,旁边秦夫人整颗心都拧起来了。

他白着脸,重复了一遍,「我要留下来,我不走。」

这句话直接把秦鹤刚升起的怜子之情浇灭,他扬起手臂的时候,秦夫人冲出来抱住他哭。

「阿鹤,别打了!你好好看看,那是我用了半条命换回来的儿子!那也是你儿子!!

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打这么狠!」

秦鹤迟疑了片刻,最终放下手。

「你看看你妈妈,你就不能让我们少操些心吗!」

秦夫人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红肿的伤处,满眼心疼。

「铭铭!你爸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你乖乖听话,你要实在担心,那女孩家里我们会让人看着的。

别和你爸对着干了,你知道你爸本来就血压高,你是要气死他吗……」

秦铭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爸,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变想法的。就是秋黎来劝我,我也不会听。」

秦鹤怒极反笑,「我看你是恋爱脑没救了,集团可不会交给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

你既然这么喜欢她,我看你干脆别去了,我在秦家挑个更出色的孩子来过继,你要爱情是吧,那家里的继承权你也别要了。

你不改是吧,你不改今天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这吓住了秦铭,或者再不济这孩子会和他爸脾气一样的死犟,说断绝父子关系就断绝父子关系。

助理小郑的眼镜闪了闪,心想今天算是得闹到父子决裂才能收场了。

可满室寂静中,秦铭竟然轻笑了一声。

「爸,您说的都是气话。您不会因为一时气愤让家族企业走下坡路的。

您明明心里清楚,没人比您精心培养的我更出色了。」

秦鹤一愣,脸色稍微和缓,「口气倒不小。」

「那你更该清楚,家里对你寄予厚望,成大事者不该困于一时的感情。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秦铭咳嗽了几声,语气更虚弱了,「十分清楚。」

「其他家的孩子确实都送去留学了,后代的确需要接受更好的学习,以便跟上时代,学成后好回来帮忙打理公司。

我之前表现顽劣,按理说,现在才送去留学已经是很晚了,不过因为没收性子,你们担心提早送去我会因为无人管教继续堕落下去。

你们这举,其实没错。」

秦鹤冷哼一声,「你能想明白这层,也真够为难你。」

「不过父亲,从已知未来的角度来看,我此刻反而留下比离开明智。」

秦鹤疑惑地转过头,秦铭手撑在地板上,虚汗淌下来,咬了咬牙。

「2012 年啊…现在正是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关键期,我可不能走啊。

爸爸,爷爷,想让集团发展更上一层楼么?

我觉得我们家,也该往更上的圈层迈一迈了。」

最后是秦老太爷叫秦铭起身,皱着眉和他,还有秦鹤爷孙三代人去密室私谈的。

秦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天明破晓时分,三个人才从里面缓缓踱步出来,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复杂,除了秦铭一脸轻松。

第二天秦董事长和已经的退休老董事长召集集团股东开紧急会议,任命秦铭为旗下互联网公司研发部总经理。

没人再提过现在送秦铭去留学的事。

秦铭他爷爷开完会议就跟他说了一句,「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就放手去做。」

秦铭安排人去盯手术的进程,而后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改革公司制度,招聘和任免,派出技术团队去先进国家交流学习……一系列转型措施立刻运行。

2012 确实是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智能手机的普及,多种品牌的手机大规模投入生产,智能软件的开发和运营,都相继在后来的这十年上演。

49

秦铭回来已经是一周后了,他是急匆匆赶来和我报平安的。

「小同桌,别担心,等试用智能机测试完过了集团董事会那一关,投入生产后,我就能闲下来了。」

秦铭没有隐瞒我,他说他和家里人隐晦透露了他「重生」的事情,才让他家里人把注意力放在家族企业上升的事情上了。

「那他们能相信吗,重生这种事情太天方夜谭了,我都不敢和我爹妈说,他们这两个唯物主义者肯定不信的……」

秦铭揉了揉我头发,像哄小孩似的笑,「他们当然不信,我是从对未来的分析和预测上说的,他们确实无法否认我口中的未来的可能性。

而且,怎么说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这阵子确实表现反常,他们已经怀疑了。」

我期期艾艾,「那你…那你以后是不是都不用走了?」

秦铭揉我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我紧张起来,他斟酌了一下。

「还是要走的,留学的必要是为了拓宽人脉。但是现在不用走,至少要等到你高考完。

之后怎么安排再细商,反正过些日子让他们看见我的能力,大概会和上辈子一样放手。反正我是一定要把你规划进我的人生的。

管他们现在反不反对,时间久了也管不了我了。」

「把你规划进我的人生」这句让我红了脸,我不自在地别开脑袋。

秦铭见状,直接把我揽进怀里。

怎么说,有成年人记忆的秦铭已经不玩青涩那一套了,回回跟他独处我都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可恶!能调笑小明同学的日子竟然已经是过去式了!

捂着脖子红到耳根的害羞少年感觉被秦铭吞了。

——现在是我被弄得脸红尴尬。

两极反转。

这样下去行吗?不行!

我试图挣扎,「秦铭你不能——」

「小同桌,这回我能陪在你身边了,陪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让别人欺负你了。」

说完他把脑袋埋在我颈窝处,我后面的话吞没在这紧紧的拥抱之中。

窗外树影婆娑,绿林清风,是个懒洋洋的春夏交接的午后。

快高考啦。

50

这辈子的故事走向是个 he,秦铭恐怕是我命中贵人再世父母,我妈的心脏源找到了,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修养段日子就能出院了。

我妈倚在病床上笑着说,「算算日子,是小黎高考完的时候呢。」

这段时间忙着奔波我妈的事,我突然惊恐地想起美术校考联考已经过了,还听说孙亭考的不错,一想起柔柔弱弱的许念念,我就开始忍不住地担惊受怕。

我给秦铭打电话,拜托他留意一下此事。

「孙亭这回换了谁的考卷?」

「许念念,恐怕孙亭已经换完了,她那个水准不可能考这么好的——」

「等一下」,秦铭一愣,「你说许念念?美术一班那个?」

我连忙点头,不理解秦铭为什么突然笑了,「那她完了。」

「谁完了?」

谁知秦铭笑得幸灾乐祸,「许念念她爸是市委书记,看来孙校长调查背景时没做到位。」

联考成绩公布后,林洛深私下里将一部手机交给许念念,他那天偷偷躲在角落里录下来了,虽然手机像素不高,但足以判断出有人换了她的卷子。

许念念摆弄着这部手机,笑了笑,说谢谢你呀。然后把手机给了旁边的厅长。

第二天「孙校长买通监考私自偷换考生美术专业校考卷子」的消息奔走相告,据其他人说,孙志泉已经被革职查办了,孙亭也因为弄校考作弊违被鲁美拉黑,情节严重,暂停其该项考试三年,及普通高等教育考试三年。

许念念她爹应该在此做了不少工作,他们登门来感谢过我一回。

因为我的提前告知,许念念就有准备,前期暗里搜集了孙校长联络监考的证据。

最终认证物证俱在,一举扳倒孙家父女。

许念念抱了抱我,小姑娘温温柔柔软乎乎的,「小黎是很好的人喔。」

秦铭在旁边苦大仇深地盯着她,一直翻白眼。

「小黎,秦铭怎么这样啊,他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只是想亲近亲近小黎而已~」

「妈的绿茶」

许念念轻皱细眉,「绿茶?」

我慌了一下,「绿茶」是未来才会流行的词汇!现在的人哪儿知道什么意思啊啊啊啊

于是我赶紧抱住许念念,假装呵斥秦铭,「不许这么说念念,念念那么柔弱,被你说哭了怎么办?」

许念念顺势倒在我怀里嘤嘤啜泣起来。

女孩子香香软软的,好可爱!

秦铭瞪大了眼睛,指着她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音——

「柔弱??你管她叫柔弱??!

许念念小时候一记回旋踢给我蹬地上了你管她叫柔弱????」

闻言许念念阴恻恻地盯了秦铭一眼。

秦铭不甘示弱。

我一愣,「这么说,孙亭是因为念念你骨折进的医院?我听说她手都抬不起来了」

许念念慢条斯理地绕着我的头发,温温柔柔地,「小偷就是该把她作案的手弄断呢。」

秦铭朝我挑眉。

我爹和我从许家庆学宴上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庆幸,「哎你说,幸好没让你去学美术啊,要是孙亭偷你的画,那不就——」

秋大壮忽然止了声。

我平静地握住他的手,冲他摇头。

「爹,不会有那一天的,不会的。」

前面副驾驶上秦铭的声音也空前的严肃。

「爸,绝对不会出现那种情况,有我在,没人能换她的画。」

「……臭小子你喊谁爸呢?」

我上辈子朋友也不多,许念念搞定孙亭之后,隔三差五就往我家跑,说是来找我玩。一来二去我们关系就熟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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