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记录的缺失,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是不存在记录,学者质疑夏朝的存在是有多方面原因的。

夏朝在《史记》和很多古代典籍里是有明确记载的。

司马迁写《史记》,第一篇是《五帝本纪》,除了讲述炎帝和黄帝的故事之外,还讲述了尧、舜、禹禅让的故事。禅让制度就是君王并不把天下国家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不是在临终前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通过考察众人的才能,把王位传给最有品德、最有能力的人。

尧把天下传给舜,舜又把天下传给禹,用的都是这套方法。尧、舜、禹这三位古代圣王之间,并不是父子、祖孙关系。这是《史记》第一篇的内容,但这篇内容越是时代靠前的部分,传说性就越强,很难验证是不是事实。《史记》的第二篇就是《夏本纪》,讲述夏朝的历史。

大禹治水非常成功,但禅让制度到他这里也就结束了。在他去世之后,他的儿子启继承了王位,开启了家天下的模式。所谓家天下,就是天下国家、以及王位,在一个家族内部世世代代相传。也就是血缘继承,代替了禅让制度。

这样,就开始有了王朝的历史。在《史记》和众多古代史书典籍中,夏朝是中国第一个家天下的王朝。《史记》记载夏朝传承,如果从大禹开始算起的话,一共十七位王,最终在暴君桀的手里灭亡了。另一本古代史书《竹书纪年》更是明确记载了夏朝一共统治了 471 年。

《史记》里这些关于夏朝的故事广为流传,在二十世纪以前,都没有人怀疑过夏朝存在的真实性。那么,这个问题是怎么产生的呢?

进入二十世纪以后,学者们看待问题的态度越来越实事求是,越来越严谨、科学。他们发现,商代和周代的历史能够得到验证,是因为不仅有文献记载,还有很多实物,或是考古出土的甲骨文,或是流传有序的青铜器。

唯独夏朝,既没有出土过相关的文字,也没有一样流传的实物,是可以被确切证明是夏朝的。再加上人们发现,关于早期的历史记载,往往夹杂着很多神话故事,哪些是史实,哪些是传说,很难区分清楚,比如大禹这个人物的事迹,的确有很多神话色彩。

另外也有学者指出一个怪异的现象:《史记》记载夏朝的王一共十七位,而传说商朝的建立者成汤的祖先是黄帝,从黄帝到成汤也是十七世,中间十几代人物到名字《史记》中也有记载,如果把夏朝的王的名字,拿来和商朝祖先的名字拿来对比,你会发现发音、文字重合的很多,怎么会这么巧呢?

商朝的祖先,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被甲骨文证明了,有很大的可信度。那要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夏朝的谱系有问题了。打一个简单的比方,你们家有世代相传的家谱,可以往上追溯几十代,可以证明你的祖先在明朝当过大官,在清朝也当过大官。

你的一位邻居对这件事很羡慕,觉得一个家族有这样的历史是非常光荣的事,也很想证明自己的家族同样是具有悠久的光荣传统的。但他们家又没有这样世代相传的可靠的家谱,于是他就参考了你们的家谱,捏造了自己祖先的名字和官位,炮制了一份他们家的家谱出来。

夏朝历代王的谱系,这么像商朝祖先的谱系,会不会也是这个情况呢?会不会在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那些关于夏朝历史的记载,就已经有很多不可靠的成分在里边了呢?

针对这些问题,很多学者开始号召不要盲目相信文献记载,实事求是地做研究,重新认识夏代历史,在二十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出现了一批优秀的成果。

但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比较极端的观点,认为夏朝在历史上是根本不存在的,完全出于后人的编造杜撰。持这种主张的,最有代表性的学者是杨宽和陈梦家两位学者。

杨宽是我们复旦大学历史系的老前辈,出生于 1914 年,到 2005 年的时候以 92 岁高龄去世了。

另一位陈梦家先生,这个名字你可能不是很熟悉。但你应该读过钱钟书的《围城》吧?也拍成过电视剧,陈道明扮演男主角方鸿渐。《围城》里方鸿渐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也是整部书里最纯洁的一个人物,唐晓芙唐小姐,很多人认为她的原型其实就是陈梦家的太太赵萝蕤。很多熟悉内情的人就八卦说,其实钱钟书很喜欢赵萝蕤,但是没有追求到,赵萝蕤后来嫁给了陈梦家。陈梦家也是民国时代的大才子,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古史专家,还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人物风流。

钱钟书没能追到赵萝蕤,就把她写进小说,塑造了唐晓芙的形象。这跟没有追到夏梦的金庸很像,金庸笔下的女主角往往都有当年梦中情人夏梦的影子。这是个和主题无关的八卦,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你感觉陌生的人物,稍微兜兜圈子,也是能兜到你熟悉的故事中来的。如果知识面足够广,视野足够开阔,调侃这些有联系的八卦是很有意思的,这也是做学问的乐趣之一。

我们把话题拉回来。其实夏朝不存在的这个观点,最早是我们中国学者自己提出来的,就是前面提到的杨宽、陈梦家两位先生。后来被一些海外学者接受了。他们有一些核心的观点,比如认为夏朝的人物、历史,是根据商朝人的神话故事演绎出来的,当然他们有证据、有论证的过程,这个太学术了,就不在这里详细介绍了。

简单说来,怀疑派的主要立足点就是两条:一是《史记》等文献记载有很多错误、破绽;二是至今没能发现确切证明夏朝存在的考古发现,当然也就没有发现一定属于夏朝的文字和实物。

但无论是海内外,还是有坚持认为夏朝存在的学者,那么他们有没有有力的证据呢?也有的,我简单举两个。一是杞国的存在。杞国是周代确实存在过的诸侯国,这个诸侯国的国君被认为是大禹的后人,这在春秋战国时代的文献中,几乎是一致的,有些文献直接称他为夏公。

这就跟商朝灭亡以后,它的贵族和遗民被周武王和周公重新封在宋国,称为宋公一样。所以周代的诸侯国中,杞国是夏的后代,宋国是商的后代,这连孔子都承认的,《论语》里提到过。不仅如此,学者们还在商朝的青铜器和甲骨文中,也发现了关于杞国的记载。

所以杞国的历史不会是假的,从商朝一直到春秋战国时代,关于杞国的说法如此一致,不可能是系统造假。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夏朝或夏文明真的不曾存在过,那么杞国的历史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个证据,中国古代典籍中记载过一次罕见的天文现象叫「五星连珠」,就是人们观察夜空,可以发现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排成一条直线。根据古人的记载,这次五星连珠天文奇观发生在大禹晚年。

而根据现代天文学家研究,排成直线的五星连珠现象平均 5000 年左右才发生一次,后人很难对这些记录造假。经过现代学者的推算,这一天象肯定发生过,它是发生在公元前 1953 年,而且还能具体到是这一年的 2 月 23 日。

按照这个日期再回头检验中国古代的《竹书纪年》等古书,你会发现这的确是发生在大禹的晚期,而且应该是大禹统治天下的第四十二年。如此精准的记载,即便证明不了夏朝历史完全可靠,至少也能说明古人是能自圆其说的,是一个精密的体系。这样的话,也就不能轻率地无视、绝对地否定它了。

有意思的是,这个成果并不是中国学者研究出来的,最早发现这个问题的是美国宇航局的天文专家。中国古代对于天文现象的记载是世界上所有民族中最详细、最准确的,这也不是中国人自己吹牛说的,而是一位法国的天文学家说的。

杞国的历史和准确的五星连珠记载,这两个证据很有代表性,一方面容不得人们轻易、绝对地否认夏朝的存在。但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承认,这条证据本身不管怎么过硬,对于论证夏朝来说也只是旁证,不是直接证据。所以直到今天,夏朝存不存在仍然是一个争论很激烈的话题。

目前来看,的确是国内的学者认为夏朝存在的比较多,比较有力的质疑声音主要来自海外。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其中认为夏朝不存在的,也有中国学者;认为夏朝存在的,也有海外学者。这本来就是一个学术课题,应该实事求是地看待,学者们根据自己对证据的理解,各抒己见,发表不同意见,再正常不过了。

话再说回来,不管夏朝存不存在,我们在商朝以前肯定已经有文明了,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即便不叫夏朝,它可以有另外一种称呼。而且我们的祖先所创造的文明,有很多在当时的世界历史中具有领先地位,这也是无法否认的。只要我们对自己的历史、文化有真正的自信,怎么会害怕别人扔一两个质疑的观点过来呢?

这在生活中也一样,一被别人挑刺就暴跳如雷的,往往是自身能力不够,缺乏真正自信的表现,外表激烈的语言,往往是被别人戳中短处以后用来掩盖内心的恐慌的。对于一些有争议的话题,越是缺乏相关的知识,就越容易被情绪带动,而人一旦被情绪左右而不是靠理性和知识来思考,那就很容易得出错误的结论,甚至走入歧途。所以,学习更多的知识,学会理性思考的方法,是多么重要啊!

另外,这个话题在帮助我们建立方法论上,也是有很好的的启示的。主要有两个方面,首先,我们站在持否定怀疑观点的学者的立场上看,他们的态度有一点是值得我们学习的,那就是书上讲的,甚至是经典的权威的书上记载了的,也未必是真的,要勇于质疑,怀疑精神,是探索和发明的第一步;

其次,站在肯定夏朝存在的学者的立场上看,也有值得我们关注的点,那就没有留下证据的东西,未必就不存在。凡事没有证据的,就是不存在的,这叫「默证法」,就是默认所有的存在都是需要证据的。

但问题是,历史上有很多叫张三李四的人去世了,没有留下任何遗物、遗迹,那他们就不曾存在过了吗?所以默证法是有缺陷的,不能滥用默证法。在夏朝是否存在的问题上也一样,不能因为暂时还没有证据,就下绝对的结论,认为它不存在。

到这儿,你可能会问我,讲了这么多,那你自己的观点是什么呢?你认为夏朝到底存不存在呢?这还真是一个好问题,目前我的态度是既不否认夏朝的存在,也不敢肯定夏朝一定存在。

甚至于我认为,并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一个确切的、标准的答案。看淡具体答案是什么,甚至质疑很多问题是否有标准答案,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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