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孤夜寻凶:从邪恶中拯救我》
失踪七年的父亲被找到了。
联系我的不是警察,而是拆迁队。
他们说我父亲是双膝跪地,低头,弓着腰,呈一种忏悔的样子被砌进墙里的。
1.
在我九岁的时候,父亲就失踪了。
家里人前前后后在村里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
报警之后,警察告诉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的父亲可能自杀了。
因为他们在父亲的包里找到了治疗抑郁症的药和一张皱巴巴纸。
它的破烂和折痕似乎是在倾诉主人的不满。
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死,几处用力的竟穿透纸张,像是忍受了极大的心理折磨。
而那些字是用人血写的。
后来经过警方调查比对,确实是我父亲杜广生的血。
但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始终都不相信父亲是自杀的,也不相信他有抑郁症。
就在父亲失踪的前一天傍晚,我正在院子里写作业。
他坐在我的旁边。
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说,以后有钱了,要送我去城里念书,还要带着一家人去城里生活。
我看到父亲眼里闪着光,那是对未来的期待啊。而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是不可能对未来有希冀的。
只是没想到,那是父亲最后对我说的话。
回忆丝丝缕缕,破旧不堪,我长叹了一口气,准备把手里的工作缓一缓,回老家一趟。
2.
拆迁的民房里出现一具尸体,这件事迅速发酵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我刚到县城,就被警察带到了警察局里。
他们这次告诉我,是他杀。
更确切的说是仇杀。
尸检报告显示,父亲的身上有十九处刀口。
刀口很奇怪,参差不齐,角度是斜着自下而上,但是从长度和深度来讲有不足以致命。
伤口更像是泄愤。
而他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我没有看到父亲的死状。
拆迁队的人说父亲整个人干瘪的僵在那里,没有一丝水分,就像冬天家家户户门头上挂的腊肠那样,所有的皮肤皱巴巴的拧在一起,粗糙的像树皮。
而他的胃,嘴,鼻子,耳朵里都灌满了水泥。
在警察局里,审讯我的是一个干练的男人,叫程光。
「你父亲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和谁闹过不愉快?」
面对警察的问题,我摇了摇头。
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大孝子。
他从来不会与人发生争执,遇到人总是笑嘿嘿的,吃亏了也不抱怨。
奶奶也是父亲在照顾的,两个叔叔不愿意被重病的奶奶拖累,所以从来没回过家,不经常联系。
「你们当时几个人住在一起。」
「五个人,除了父亲还有我,母亲,姐姐和卧床的奶奶。」
程光转着手头的笔,抬头望向我,那双眼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你父亲失踪前,家里来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人?
我没有太大的印象,好像没有。
「不过两个叔叔回来过。」
「具体说说。」
大约是在父亲失踪前的一个星期左右,两个叔叔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是半夜回来的。
那天,我因为晚上喝水喝多了起来上厕所,看到父亲屋里亮着的灯光和断断续续传来的争吵。
好奇心驱使着我偷听了他们的讲话。
「那笔钱,必须给我们俩分点。」
「不可能。」
「你……」
我透过门缝看到大叔那张肥大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通红。
「我更希望没有那笔钱的存在,我只希望她活着。」
我从来没有听过软弱的父亲说过这么坚决的话。
「你要是不给我们分,我们就要你好看。」这是小叔的声音。
「算大哥求求你们,别打骗保的主意了。咱妈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是父亲在恳求。
骗保?
我突然想起来在三个月前,父亲给奶奶买了一份保险,赔偿金 50 万。
这在农村可是稀罕事,村里人人都在传,说父亲孝顺,是个大孝子。
「你们要是再打骗保的主意,我就去告你们。」
这让我有些意外,父亲是糊涂了吗。
为什么要告两个叔叔呢,告自家人在村里这可是丑事。
屋里是一阵死寂,只有重重的呼吸声。
听到脚步声渐渐向门口移动,我赶紧钻进房间里。
映着惨白的月光,我看到两个叔叔气冲冲离开了家,没几秒父亲屋里的灯也熄灭了。
「之后你的两个叔叔有再回来过吗?」
「没有。」
虽然人没有再来过,但是破天荒的,他们每个月都会寄来很多的补品给奶奶。
「之后你父亲的反应呢?」
我回忆了一下。
第二天,父亲就像没事人一样,还是那副笑嘿嘿的样子,没有那晚说话的冷酷刻薄,也没有提两个叔叔来过的事情。
或许他是以为两个叔叔改邪归正了。
奇怪的是,奶奶的身体在之后每况愈下,本来能够下床走两步,后来渐渐的不能走路,卧床,直到最后连吃饭都要人喂。
「在杜广生失踪后,你奶奶后面情况怎么样?」
「身体越来越好了。」
其实关于奶奶很奇怪。
在父亲失踪后,大家都以为奶奶会因为痛失一子而挺不过去的时候,奶奶却能下床走路了。
在这个家支离破碎的时候她又站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爱子心切,奶奶陪我们在村里找了一天一夜。
3.
程光那双犀利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眸子里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我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言语间有些激动「程警官,你这是在怀疑我的母亲吗!」
我不能忍受。
虽然我们一家五口的生活并不富裕,但好在踏实安稳,可是自从父亲失踪后,整个家就像支离破碎了一般。母亲每天失魂落魄,奶奶在三个月后去世,而姐姐变成了一个疯子。
他怎么可以怀疑我的母亲。
「杜小姐,请你冷静一下,我们只是了解一些常规的问题,排查一下社会关系。」
程光的语气很冷,丝毫没有安慰的意思。
「他们的感情很好。」
「可是据我们调查,她不是嫁过来的。」程光话只说了一半,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把我洞穿。
他在等我继续说。
是的,我的母亲是被拐过来的。
我也是听奶奶和父亲无意间说起的。
「英子是从山沟沟里来的,命苦,你可要好好对她。」
「妈,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对英子的。」
父亲憨厚的脸上挂着男人的那份责任。
英子,是我父亲给她起的名字。
我的母亲没有名字,被拐回来的时候那人只是丫头丫头的叫着她。
「一开始我父亲也不知道我母亲是被拐来的,他当时只是想让媒婆介绍一门亲事。」
家里穷,村里人都知道,所以没人愿意嫁给我父亲。后来他咬一咬牙给了媒婆一些钱,希望能讨个好媳妇。
可是没想到媳妇是被人拐来的。
两个人彼此也都不嫌弃,就开始搭伙过日子。
「那英子有没有恨过杜广生?」
「不会的,我父亲对她很好,她为什么要恨。就算是被拐也不是我父亲拐的她。」
当初母亲怀孕,父亲为了让母亲安心养胎,主动放弃了外出打工,回家种地一边照顾年迈的奶奶,一边照顾怀孕的母亲。
就这一点,已经让村里很多的妇女眼红了。
「可是英子曾经失踪过两次。」
我长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那个流掉的孩子。」
母亲流产过,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她心里永远的疤。
当初正赶上村里一户人家的喜宴,父亲去吃席了,留下奶奶和母亲两人在家。
吃到一半,就有人来找父亲,让他赶紧进回家看看。
母亲躺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肚子重重的撞上了架车子的把手,身下血糊糊的一片,形成了一片血泊,她的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呜咽,嘴里不停含着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没了。
以至于后来母亲神经有些恍惚,总是嚷嚷着要出去找她的孩子。
失踪的第一次,是村里的王大伯在隔壁村寺庙的门口看到她了。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母亲的长裤膝盖处被磨破了两个大洞,头上眉心间有一个手腕粗细的血窟窿,结痂流血、结痂流血,如此往复。
失踪的第二次,父亲在村头的河边找到的母亲。
她一直要往河里跑,嘴里还不停的说着,河里面有她的孩子,她要去找孩子。
「杜广生的反应呢?」
「愧疚,双份的愧疚。」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父亲痛哭流涕,愧疚的扇了自己的脸。
「要是我不出去吃饭就不会现出这样的事了,要不是我英子不会变成这样,孩子也不会没了。」
后来还是站在一旁的母亲拉住了他快要落在脸上的手。
「后来英子的情况怎么样。」
「去看了医生,说她可能怀不上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郁郁寡欢,直到怀上了我之后母亲就慢慢的好了,但是家里的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流产这两个字。」
程光手中转着的笔突然停下,话锋一转。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英子杀的杜广生?」
「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干练的警察会提出的问题。
「我的母亲连只鸡都不敢杀,更没有理由杀人。况且我的父亲一米七多的个子,而我的母亲却矮了很多,身板也很瘦小。」
「但是她曾经在工地上干过活,卖力气的,力气应该都不小吧?」
我有些语塞,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程光突然笑了,咧着嘴,脸上的腱子肉挤到两侧。
「别紧张,这是我们曾经的一个假设,后来被排除了。正如你所说,英子的身高太矮,而杜广生身上的刀口大部分是在上半个胸脯,有力气也很难做到。」
他在试探我。
「那咱们聊聊你的姐姐杜晓娟吧。」
「她患有什么病?」
「躁郁症。」
她和父亲的关系最好了,好到让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嫉妒。
当时警方告诉我们,父亲可能自杀了。
姐姐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没过几天,她疯了。
4.
我揉着两侧的太阳穴,一脸疲惫,声音略带恳求「程警官,我能不能休息一下。」
「可以。」
程光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脸上依旧是那样没有人情味。
闭眸的瞬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而那些破旧的回忆曾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滋长,死死的抓住我的脚,把我桎梏在父亲失踪的那个夏季。
或许一切都是时候说出去了。
我看着玻璃前面那个双眼凹陷,颧骨突出的自己,抬起胳膊朝她挥了挥手。
我知道。
隔着玻璃,程光正勾起他那鹰一样深邃的目光注意着我的一言一行。
「杜小姐,休息好了吗?」
程光的语气还是那样冷,就好像我是罪犯一样。
名义上,我确实就是。
「嗯。」
「关于杜晓娟,你有什么想……」
「她被人强奸过。」
声音不大,却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低着头,食指和拇指不停的绞着外套的衣角。
审讯室里,是一阵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格外的突兀。
「或许从那时开始,这个家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泪水在眼眶里润湿,无声划下。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
「广生,你记得等会去接晓娟回来,学校放暑假了。」
从破旧的矮脚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知道了,接闺女回家这事肯定忘不了。」
是父亲在回应母亲。
院子里,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正在奋笔疾书的手突然停下,笔尖不受控制地在作业本上划了长长一道,醒目刺眼。
我偷偷跑到墙角,拿起一个土色的瓦罐,重重地摔在地上。
下一刻,整个院子里萦绕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声。
「爸,妈。」
母亲围着围裙,两只手沾满了面粉,着急忙慌的从厨房跑出来。
「妞儿,咋了?」
血,大把大把的鲜血从我的指缝间往下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入地面,把土染的乌黑,画出一个奇怪的图案。
「广生快来。」母亲也顾不得手上粘的面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覆住我的手。
我至今还记得她掌心的温度。
后来是父亲把我抱回了屋里。
我把头埋在父亲的怀里,在没有人看到的角度嘴角上扬又立即落下。
两人围在我身边安慰了好一会。
直到外面刮起了大风,院子里的鸡扑腾着翅膀嗝嗝乱叫。
「要下大雨了,赶紧接晓娟去,我留下来看妞儿。」母亲看着瞬间变脸的天,脸上难免忧色。
父亲去了。
却没有接到姐姐。
他们是前后回来的。
姐姐回来时,衣裳沾满泥土,被撕裂了好几个口子,靠着仅剩的线头连在一起,露出里边大片大片的皮肤,加上被雨水浸湿的原因,死死的贴在身上,让人窒息。
脖子,胳膊,腿上到处都是淤青,斑斑点点。而她的脸上有两个醒目的大巴掌。
看到这样的姐姐,母亲哇的一声就哭了。
紧接着回来的父亲,看到这一幕也紧紧的抱着姐姐。
只有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三个。
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
后来在父母的不断鼓励下,姐姐才开口。
「同学们都走完了,你们还不来接我。我就想自己先往回走着,结果走到一半我后面有人跟着我。我想赶紧跑回家,结果后面那个人跑的比我快,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往小树林里拖。」
姐姐躲在父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后来……后来……」
姐姐的声音开始哽咽,眼里的恐惧像是要把她吞噬。
「晓娟,没事的,说出来。」
母亲摸着姐姐的头在一旁安慰。
「我踢了他,然后他甩了我两巴掌。我迷迷瞪瞪的,但是能感觉到他在……撕我的衣服。他的两只手开始在我身上乱摸,后面他还把那个……那个塞进我的嘴里。」
「好了好了,别说了。是我去晚了,是我对不起你啊,晓娟。」
父亲把哭成泪人的姐姐揽在怀里。
而他沟壑的脸上,也是亮晶晶的一片。
父亲哭了。
说完这些,我像是被人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望着程光,是犯人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你一直以来都嫉妒杜晓娟,对吗?」
程光开口,直中我的软肋。
「没错,明明她才是领养的那一个,可是为什么她能得到父母全部的宠爱。而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亲生女儿,却沦落到伤害自己博取疼爱的下场。」
说着我挽起自己的裤腿,露出大腿上那个狰狞的伤口。
程光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知道,他不会理解。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下这么大的决心伤害自己就是为了博取父母的疼爱。
没有亲身经历,就没有资格将心比心。
「杜晓娟对你怎么样?」
我低着头,双手插进发丝里,狠狠的揪着头皮。
「很好,好的像亲妹妹一样。可是在我的心里就是无法接受她。」
我是个自私的人。
「杜晓娟有没有再描述过那个男人。」
「没有。」
我突然抬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程光。
「后来,我见过他。」
5.
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之后,姐姐很久都走不出来。
经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对着墙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怎么爱说话了。
但是有一天夜里,她突然把我推醒。
「梦娟,我害怕。」朦朦胧胧之间我看到了她听到她说的话。
「害怕找爸妈去,别烦我。」
我换了一个姿势准备接着睡。
其实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本来以为只是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后来才发现,这件事不简单。
因为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他像一个黑影一样无处不在,死死的缠上了姐姐。
两天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午饭。
父亲放下手里的碗筷,笑嘻嘻的对着我和姐姐安排到。「晓娟,梦娟,你俩在家陪着奶奶,我和你妈去地里干活。」
我们点了点头。
等父母都走了之后,姐姐神色慌张的来找我。说有同学找她去玩,要出去。
我看着身边的姐姐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表情出卖了自己。
好奇心驱使我跟了上去。
后来姐姐钻进了村子后面一个废弃已久的小破庙,里面还有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长的很高,比姐姐高了好几个头,看起来很强壮,胳膊上还印着一个奇怪的图案,由于角度的限制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不一会从里面就传来不言而喻的声音,是他们在做那档子事。
我赶紧跑回家。
走到半路又觉得不妥,掉头去了地里,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了。
等到姐姐回来的时候,一向仁慈的父亲直接甩了两巴掌给姐姐。
「你还知不知道廉耻。」父亲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
母亲哭着挡在姐姐身前。
「她这么小,她懂得啥啊,不要打啦。晓娟,你解释啊,说你是被强迫的。」
姐姐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让本就气急败坏的父亲更加恼火了。
可是家丑不可外扬,特别是在农村。
要是村里人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可以把我们淹死。
所以父母选择了沉默,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看着他们脸上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丝喜悦。
父母终于要讨厌姐姐了吗。
后来姐姐不仅白天偷偷跑出去,晚上半夜的时候也会出去,她总是掐着点回来,在天快要亮之前回来。
直到有一天早上,父亲和姐姐一起回来了。
我以为是父亲发现了姐姐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父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眼神飘忽不定,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蝴蝶,蝴蝶。」
几天后父亲就失踪了。
「蝴蝶?」
程光眉头紧锁,像是想到了什么,言语之间有些许沉重。
「我也不知道。父亲只是说蝴蝶,却没说是什么蝴蝶。」我也不是很理解。
「蝴蝶案。」
程光说出的这个词又在拉扯着我的回忆。
那是在更早几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村子里没有人敢一个人在晚上走夜路,天一黑村里就看不到人,小孩放学都是家长亲自接送的,就算出去玩也都是成群结队的。
因为当时新闻上出现了一个连环杀人犯,他每次都会挑选女性下手,先奸后杀,然后把尸体用各种方式隐匿销毁,手段极其残忍,每次犯案之后都会在案发现场留下一只蓝色蝴蝶。
因为被害人没有什么共同特点,案发地点没有规律,每次作案的手段都不一样,加上当时的技术并不是很发达,监控还没有全国普及,导致这个案子成了压在大众心里的一桩悬案。
直到一年之后,凶手主动自首。
现在的他应该正在监狱里。
「那个凶手不是被抓了吗?」我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我知道。
这些警察很聪明,只要稍加引导,他们就能嗅到里面不一样的气味。
可是程光一扫脸上的阴郁「不讲蝴蝶,先讲讲你。」
我?
「以上说的那些证词,都是在你说的是真话的情况下成立的。但是这些都是你单方面的陈述,没有第三者的证词存在,英子去世了,杜晓娟疯了。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七年了,没有人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
程光顿了顿,像是盯上了猎物。
「你也有杀人的嫌疑。」
我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有些搞笑,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你是专业的吗!七年前我才九岁,九岁的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能拿刀还是能出力?就因为我好好的活着,没有人可以证明我的话,所以就活该我有嫌疑?」
看我情绪激动,程光松了语气,脸上是难得的歉意。
「杜小姐,如果刚刚有所冒犯,请你见谅,也请你理解警察的工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审讯室里是一阵沉默。
6.
「你和杜广生起过冲突吗?」
「小时候羡慕姐姐,总是说他们偏心,偶尔和父亲置气。其他的就没有什么,算不上是冲突顶多是些小打小闹。」
「听说你的兴趣爱好是阅读?」
这是什么问题。
「看书还有错了。」我没好气的回答着。
程光锲而不舍「你一般喜欢看哪种类型?」
「史书,《史记》、《资治通鉴》、《汉书》那些书。」
「确实,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但是很少有人喜欢看这些晦涩难懂的书,你倒是不一样。」程光的眼眸亮了亮,像是抓住了什么。
「老师说多读书好。」
我脱口而出,因为这是我耳濡目染,刻在心里的东西。
「你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怎么样?」
「不好。」
我不明白,这些问题跟我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他们不应该去查那个奇怪的蝴蝶案吗?
「你家的厨房是什么时候重新建的。」
「原本有面墙就快要倒了,一直拿着树干撑着,后来刮大风那房子摇摇欲坠的就要倒,父亲就决定要重建。可是建到一半父亲就失踪了。」
程光没完没了问个不停「你……」
我双手用力的击打桌子,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猩红的眼睛瞪得快要夺眶而出,几乎嘶吼着喊出来打断了他的提问。
「你们应该去查那个蝴蝶案啊,那个案子肯定有问题,而不是在这跟被害人的女儿聊她喜欢什么书,厨房为什么翻修。」
「但是,你父亲就是被砌在厨房的墙里。」
我不敢相信。
程光说就是因为尸体藏在厨房的墙里,所以父亲尸体才没有腐烂。
农村都是烧柴火的地锅,厨房的墙温度很高,父亲的尸体长期处于一种高度干燥的环境,才没有腐烂变臭。
类似于干尸的原理。
而他之后又说出了一件让我更震惊的事情。
两个叔叔送来的保健品居然是动过手脚的。
「在找到你之前,我们就找到了你的两个叔叔。他们也承认那天晚上回过家,后来每个月送的保健品也是动过手脚的。」
「他们想害奶奶分保费吗?」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因为和两个叔叔接触的不多,所以我并不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分,而是私吞。」程光严谨的纠正我。
「在他们送来的保健品里,有一箱钙片被换成了治疗抑郁症的药,长期服用会嗜睡,浑身乏力,精神恍惚。」
而我父亲恰恰有骨质疏松的毛病,需要长期服用钙片补钙。
他们认为只要父亲倒下了,毫无征兆的精神错乱,那我们这孤儿寡母就不能和他们争了。
「所以是他们杀了我父亲?」
「事实证明,后来他们随着工队去了外省的建筑工地,一二两个月都没有回来,他们的工友可以作证。但是据法医推断,杜广生死亡的时间是在他失踪的前后几天。」
我突然想起父亲临死前的异常。
「和蝴蝶有关?」
程光的沉默,出卖了他。
他突然站起身来,举着一张黑白的大头照走到我面前。
「认识吗?」
回忆这么多往事,确实是对我记忆力的一项挑战。
当时太小很多人和事情都记不清楚。
但是这个人,我忘不掉。
「我见过,他好像之前喜欢过我姐姐,经常出现在我们村。」
因为每次他一出现都会给姐姐带好多新奇的玩意,让我嫉妒。
说着程光又拿出了另一张图片给我看「他是不是强奸你姐姐的人。」
我摇了摇头。「有些像,但是应该不是。」
还是那个男人,但是这张图片拍的是全身,而他的胳膊上有一个模糊的图案。
看着像是「蝴蝶。」
突然我的脑海里萌生一个猜测。
「他是来自首的蝴蝶案的凶手,何建国。」程光应证了我的猜想。
可是他的话锋一转,随即说到「但是我们怀疑他不是真正的凶手,而是冒名顶替的。」
「而真正的凶手不仅逍遥法外,还杀了你的父亲,毁尸灭迹。」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之前蝴蝶案的受害者都是女性啊。」
「我推测,是因为杜广生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程光直勾勾的看着我,眼里是无比的坚定。
7.
最后的结果是程光让我先回去了。
有了新的思路,他们还需要时间调查。
走在清冷的大街上,阳光把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它打在身上,而我的心却冰冰的。
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要么死要么疯,只有我,还要清醒着承受着一切的苦楚。
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让我窒息。
我在小旅馆浑浑噩噩的躺了两天。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敲门声拉回现实。开门就看到了程光,他穿着一个宽松的黑色风衣,斜倚在门口,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何建国和杜晓娟有血缘关系,他们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
一个炸弹,在脑子里瞬间爆炸,让我彻底清醒了。
「在说出杜晓娟的名字之后,何建国的行为就变得很古怪。最后他终于承认自己是替人认罪。而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杜晓娟,真凶以杜晓娟为人质要挟他自首。」
突然信息量多的我有点转不过来。
「我父亲的死和这个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杜广生无意中发现了凶手逼迫何建国替罪的事情,被蝴蝶案的真凶杀害了。而他身上的伤口不是泄愤而是折磨,藏在墙里这也符合凶手杀人毁尸的习惯。」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我瘫坐在床上,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两个人都静静的,没有说话。
抬头,对上程光的眼睛,里面依旧是我看不懂的神情。
父亲的死有了结果,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
后来我来到了姐姐住的那家精神病医院。
这么多年,我很少来看她。
在护士的引导下,我看到了一个光着脚在花丛中捉蝴蝶的女人。
护士小姐姐贴心的嘱咐我,「虽然,最近她的病情稳定一些了,但是尽量不要和她交流不太好的事情,容易刺激大脑。」
我点了点头。
姐姐穿着一身的病号服,在花丛中穿来穿去,张牙舞爪的样子有些滑稽,她突然猛地一扑,趴到了地上。
是摔倒了。
我赶紧上前两步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可是就在她看我脸的一瞬间,开始激动,把我扑倒在地。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用唇语和她说了一句话。
下一秒姐姐的牙齿咬住了我的胳膊。
「医生快来,67 号病人发病了。」
护士小姐姐想把她拉开,可是姐姐死死的咬着我的胳膊不肯松开。
直到医生赶到给她注射了一支镇定剂,才松口。
而我的胳膊上已经被咬出血,留下一个紫黑的牙印,有些狰狞。
我不怪姐姐。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因为程光正在暗处看着我。
从他开始问我是不是喜欢读书的时候。
我就知道,他怀疑我。
但是他没有证据,他永远也抓不到真凶。因为我把父亲描述成了一个好人。
8.
我叫杜梦娟,今年七岁。
我有一个爱我的母亲和姐姐,可是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我的父亲是个人渣,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我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没人知道我前面有两个姐姐。
在工地的时候,第一个姐姐没了。
父亲把他白天偷懒留的力气都出到了母亲身上,甚至用脚踢了母亲平坦的小腹,孩子没了。当时母亲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他却只在乎去医院要花医药费,警察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抓他。
因为是在工友的介绍下进工地的,没有签订合同,也很少有人知道。
当天他们就连夜回了老家。
在家的时候,第二个姐姐也没了。
他吃席的时候受气了,可是他笑嘿嘿的也不反驳,后来趁着上厕所的空闲偷偷跑回家,开始把气出到母亲身上。
他很聪明,打在了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后来把母亲推到架车子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又跑回去吃席,孩子没了。
在外人面前,他居然装出一副假惺惺,悲痛欲绝的样子。
去医院后,医生说,母亲再也不能生了。
那个人居然说母亲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母亲想逃,两次都被他抓回来了。第二次的时候,他居然亲手把母亲扔在河里,看着母亲挣扎窒息,他才下去捞人。
后来他们领养了姐姐。
一年后,我出生了。
姐姐越长越漂亮,而那个人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眼里都是肮脏的东西。
原来还遮遮掩掩,到后来直接显露本性。
在姐姐放假的那一天,他动手了。
他就是个禽兽,他就该死。
之后的漫漫长夜,我们总是能从父亲的屋子里听到姐姐的呜咽声和一鞭一鞭敲打皮肉的声音。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抱着我哭的泪流满面,捂着我的耳朵,让我不要听。
我和妈妈心知肚明,可是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只要我们说一个不字,就会换来拳打脚踢。
我在等,等一个时机。
镇上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蝴蝶案。
我知道机会来了。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在关注蝴蝶案。
我每次都会借很多的书和报纸,我会把报纸看完扔在一边,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然后把《史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一下课就捧起。
我企图从新闻寻找蛛丝马迹,凶手的作案手法,心理和目标。
后来我发现他是一个矛盾的人,凶手害怕被发现又享受别人找不到他的快感。
只要有人顶替他,他就再也不会出来。
姐姐长大后,身边总是围着一个人。我早就知道,何建国是姐姐失散多年的哥哥。
为了让姐姐摆脱那个人的魔爪,我和何建国做了一笔交易。
他同意了,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都活着。
一年后,他会去代替凶手自首。
他描述的犯罪过程都是我所推测的,不会百分百正确。就是因为留下来的那些小小疑问,会让他不至于立即执行死刑。
我开始若有若无的在父亲的面前普及保险的作用。
几天后,鱼儿上钩了。
父亲给奶奶买了一份保险。
他动了歪心思,开始停掉奶奶的药,奶奶的病情加重了。
后来两个叔叔回来了,因为他们爱财。为了钱,他们原形毕露,开始狗咬狗。
叔叔甚至把钙片换成了药。
得益于那个人的自私,药都进来他的嘴里。
那天晚上他吃了好多好多的钙片,又要准备欺负姐姐,我和母亲躲在暗处一棍子把他打晕了。掰开他的嘴,开始往他身体里灌水泥。
那时候他还活着呢,我们用水泥堵住了他的鼻子和嘴。
我把刀递给姐姐,她拿着刀,双手颤抖,一刀一刀刺向那个魔鬼,发泄这段时间的所有屈辱。
在动手的过程中奶奶醒了,她装作没看到的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解脱。
我们三个人合力把他砌进墙里。
那种大快人心的感觉一扫多年的阴郁。
第三天我们装作着急的样子去报警。
他希望奶奶死。
所以写满死字的纸,是他自杀的开始。
他不想让叔叔们知道,自私的把钙片偷偷装进了磨掉标签的白色瓶子里,是他主动迈向死亡。
他这段时间的精神恍惚和所有外人眼里的「悲痛欲绝」,是自杀想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父亲多年树立起来的良好形象,也成了他自杀过程中最强有力的证据。
直到最后,警方按照我们的想法说出,他可能是自杀。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村里人都不知道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新建的厨房。
时常在厨房对着墙,一坐就是一天。
我们在享受,透过墙看他向我们忏悔。
即使没有蝴蝶案这个契机,我也会为他量身定制一个契机。
因为他这样的人渣不配活着。
从七岁开始藏拙,隐藏自己的所有喜好和能力、辍学,装作讨厌姐姐的样子,只为有一天重见天日。
要怪只能怪他藏的太好,他是个大孝子,好丈夫,好父亲。
所以杀死他的只能是蝴蝶案的凶手,而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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