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爱的泡腾片:补充维 C ,补充你》
1.
我离婚了。
民政局门口,江淮面露愧色:「我送你回去吧?」
我捏紧手中的离婚证,垂下眼睑,「不用了。」
一阵静默,他转身上了车扬长而去。
我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如同我此刻晦涩难安的心。
原来,七年之痒是真的。
我和江淮从在一起,到如今女儿盏盏三岁,已过了整整七年。
江家在 Y 城有钱有权有势,江淮是正儿八经的豪门公子哥。而我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普通女孩子。或许,也不普通吧,我在大学的时候,是整个 G 大公认的校花。
那时候,很多男生追我,可我的性子慢热且凉薄,久而久之,那些追求者都慢慢散了——大学,永远不缺长得好看又优秀的女孩子,很少有人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可偏偏,江淮锲而不舍地追了我两年。他帅气温柔,幽默大方,最难得的是,他对我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凡事有交代,把我当成例外和偏爱。
所以我心动了。不动则已,一动就惊天动地。
一毕业,我就铁了心要嫁给江淮,可是我妈死活不同意。说两家之间的贫富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我嫁过去容易受欺负。因为当年,我爸也是看中我妈的美貌,不顾贫富,不依不饶地追求她。双方见过家长甚至还定下婚约,后来有了我,他们决定生下我之后再办婚礼,谁知道离我出世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爸抛弃了我妈,转头就跟别的女人结了婚。
可是我觉得,江淮家里有钱是他父母的事,我跟江淮能力不差,有志气,靠自己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并不一定要啃老。
江淮带我去见他爸妈,他们有教养有礼貌,可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自始至终,他们对我的称呼,都是「李小姐」,客气又疏离。
但那时候的我跟江淮,爱得热烈且痴狂,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碍我们。
我们的婚礼很盛大,几乎全城轰动。交换戒指的时候,江淮哭得像个孩子,他说:「老婆,我终于娶到你了,以后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我看着他真诚的双目,泪流满面。
婚后,我真的过得很幸福,只是没想到,这幸福只持续了短短七年。
也许,我跟江淮之间的感情,早就已经悄悄质变了,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已。
一个月前,我被公司外派出差,闺蜜杨璐给我发了一张照片,说看到江淮跟一个女的在城北路逛街。照片中的男女皆是侧脸,穿着白 T 黑裤的情侣装。
乍一看,这个男人的侧脸发型甚至身形都像极了江淮,但就在十分钟之前,江淮还给我打过电话,询问盏盏的浴巾放在哪里。当时是下午三点,正是给午睡过后浑身是汗的盏盏洗澡的时间,我还从电话里听到张嫂问了一句:「少爷,今天盏盏的点心要酸奶糕还是乳酪酥饼?」
我笑着告诉杨璐,「江淮跟那女人逛街总不会带着张嫂一起吧?」
第二次是正在上班,我妈给我打电话,说看到江淮跟一个女人进了酒店。我心中一个「咯噔」,江淮今天确实休息在家,于是我立马打电话给他。
接起电话的他气息微喘,「老婆,怎么了?」
「你干嘛呢?」
「刚驮着盏盏满屋子转完呢,这个小祖宗,可累死我了!」
我轻笑了一声,「盏盏现在干嘛呢?」
「张嫂带着看绘本呢,我得休息会不是,真是年纪大了,才这么会就累得不行。」他说着呼了一口气。
「少爷,我带盏盏下去遛个弯。」是张嫂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依稀还听到盏盏在咿咿呀呀的。
「行。」他对着张嫂说完又喊我,「老婆,我浑身是汗,衣服都脱了正准备洗澡,先挂了,么么哒!」
「去吧,我就是突然想盏盏了,本来还想跟她讲两句,真不是时候。」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听了我妈的话下意识地就怀疑了一下江淮。
「下班回来有的是时间。」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嘛。」我也柔下声,「不说了,我公司还忙着呢,拜拜!」
我又给我妈回了个电话,告诉她实情。
她在电话那头有些迟疑,「要不我就等在这里,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我仔细看看到底是不是江淮。」
我哭笑不得,「哎呀,江淮在家呢,我都听到张嫂跟盏盏的声音了,难道他跟别的女人出来开房还带着张嫂跟盏盏吗?」
我妈这才放下心,「好吧,应该是我眼花了,不过确实太像了。」
我嘴上虽这么说,可同样的话听得多了,难免忍不住会想,这个和江淮相像的人到底是谁?导致认识江淮多年的杨璐和我妈都认错。可明明,江淮是在家里没错啊。
心里有了疑虑,免不得对江淮的行为举止要上心一些,我甚至数次悄悄观察他的微表情,但毫无异常之处。他早上先于我出门,以一个拥抱告别,晚上回家也早,用一个吻迎接我。他是个十足的好丈夫,我自嘲自己多心,就再也不去想这些事情。
我在编辑社工作,有个作者的书出版后销售业绩远超我们定下的目标,领导一高兴,就放了半天假。
我和江淮工作性质不同,我是周末休息,而他在一家销售公司任职总经理,通常工作日才有空休息。
今天是周三,是他一贯的休息时间,也是我们约定好的,他陪孩子的日子。
虽然平常孩子都是张嫂带的,但我觉得爸爸妈妈的陪伴也尤为重要。好在,江淮乐于接受,也把这惯例休假的周三称为「父伴日」。
我买了公司楼下蛋糕店里江淮和盏盏都爱吃的水蜜桃冰淇淋蛋糕,准备回家给他们父女一个惊喜。
我家是密码锁,自从盏盏出生后,就设置了无声按键。我轻轻地输入密码,极轻的「嗒」一声,门露出一条缝。
我缓缓开门,正遇上盏盏问江淮要手机,「爸爸,手机,盏盏玩。」
「爸爸有点工作的事情要处理,一会玩好不好?乖。」
江淮哄着,盏盏却不依不饶,一屁股坐到江淮腿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这时候蛋糕盒子不小心蹭到了门,发出了些许声响,江淮抬头看到我,愣了一瞬,眼底仿佛还略过了一丝惊慌。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呢?」盏盏奶声奶气地追问。
「是,还有一个信息回完就给你玩。」江淮脸上扯出笑容,「盏盏,你看谁来了!」他说着指了指门口的我。
盏盏看到我,一脸欣喜地朝我扑过来,「妈妈!」
我蹲下身抱起柔软的她,脸上的笑意越发刻意:「盏盏,不玩手机了,眼睛会痛痛。我们吃蛋糕好不好?」
糯米团子一样的盏盏睁着大大的眼睛点点头,「好——」
我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抱着盏盏去了客厅。
背对着江淮拆盒子的时候,我胸口泛起一层又一层的寒意,笑容逐渐消失,心底有个声音巨大而空灵地问着:还有一个,是什么?
这时,江淮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将头埋在我颈间深吸了一口。
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不见了,他或许早就忘了,这是我们恋爱的时候,吵完架他来求和的惯用动作。
我笑靥如花地转头看他,「你最爱的水蜜桃口味。」
他认真地望着我,「老婆,你真好。」
盏盏出生后,江淮请人在家里装了监控,厨房客厅卧室书房,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起初是为了观察晚上盏盏的睡眠情况,后来延伸到上班后可以时不时查看家里的情况,还能通过监控交代张嫂一些事情。
第二天我请了假,把家里的监控记录翻查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卧室的监控我们时常会开始遮挡模式,毕竟夫妻性事拍下来也不雅观。这个模式已经许久不开启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为爱鼓掌了。
但江淮带女人回家肯定不可能,因为其他地方的监控根本没有开启过遮挡模式。而且,张嫂跟盏盏每天在家,江淮真的要带女人回家没那么蠢。
我突然想起,江淮有个习惯,就是上厕所会打游戏,一打就是大半个小时。而厕所,是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我上了游戏,找到他的头像,显示已经七天没有登录了。
我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压着我的胸口,几乎令我难以喘气。可,一切还没有定论,盏盏不过是个三岁孩子,她口中的「还有一个」也许是玩具,也许是游戏机,也许是别的什么。
但我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胡乱猜测着,于是我托公司技术部的一个同事,帮我去搞一个针孔摄像头。
2.
周日,我把张嫂和盏盏送到早教中心,就折返回家。
同事给我带来了摄像头,我道了谢,「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了,钱款记得收。」
前一天晚上,他说东西弄到了,我便转了一万元给他。我知道,这个小东西并没有这么贵,但肯通过不算正规的渠道去帮我弄一个,确实需要花费精力。
他说一个朋友专门研究这种东西,顺手送他的,没有花钱,所以他把钱退了回来。可我平时鲜少跟他们技术部有交集,肯定不能无故收他的东西,于是我又把钱转过去,他虽不再说什么却还是没收。
见我这么说,他开始左顾而又言它,「这个东西看着小,但安装起来蛮复杂的,要不我帮你装吧?」
我对他了解的并不深,偶尔网站卡顿找过他几次。我抬头看向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他:「这多不好意思。」
实话,确实不好意思,毕竟我是安装在厕所,很难不让人生出八卦之心。
「举手之劳,客气什么。」他说着笑起来,一颗小虎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就麻烦你了,周扬。」
他一字一顿纠正我:「是周抑扬,圆周率的周,抑扬顿挫的抑扬。」
我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好的,周抑扬。」
这个摄像头的安装确实比我想的要复杂许多,位置在暖风机出风口,不能装的太明显,又要电源。
周抑扬不愧是专业的,装完摄像头,又帮我把摄像头连接的手机 APP 全都设置好。
「这个摄像头很灵活,开关都可以用手机来控制。」他说着给我演示了一下,「其他摄像头是哪里查看记录的?手机还是笔记本?」
「笔记本。」我虽不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可还是从书房拿了笔记本出来。
他接过,退出门外,「李姐,过来一下。」
我也出门去,然后看着他把今天他过来的视频时间修改到了一个月前。
「你这个监控的记录应该是一个月自动删除记录,为了避嫌我还是不要出现在近期视频内容里面比较好。」
我有些窘迫:「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无力地反驳着,连自己都不信。
「我什么也没有想噢。」
我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那个,如果监控时间被修改了,哪里可以看到。」
「看操作日志。」说着他给我点到那个界面,「不过真心有人想修改,基本上操作日志也删除了。我修改的那条也删掉了,如果你需要恢复被删除的记录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好,谢谢你。」
周抑扬走后,我专门找了杨璐和我妈跟我说江淮行踪的那两天,操作日志没有被删除,确实进行了日期更改。
我的脑子一阵剧痛,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一时间透不过气来。
江淮做销售经理时间久了,我都快忘了他大学是信息技术专业的。
可能是觉得以我的认知,根本不懂这些技术性的东西,所以才没有想得那么周全去删掉吗?
他为什么要修改视频,是真的出去了吗?那些女人是谁?
如果他的出轨是真的,那么,我想问一问,他是如何把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逍遥快活,回家后对我深情宠爱两种状态自如切换的?
我瞒着江淮在周三这天请了个假。然后满脸爱意地和江淮拥抱告别,就拿着笔记本出门,去了杨璐的工作室。
累,终于明白了演员的辛苦,明明心里堵得慌,却依然要笑着面对那个可能犯了错的男人。
「哟,什么风把李大编辑吹来了。」杨璐调侃我。
我没有一点心思跟他打趣,「杨璐,江淮可能出轨了。」
杨璐正喝水,呛到了,「咳咳,那天看到的真是他?」
「不知道。」我打开笔记本,点开监控。
「你别吓我。」杨璐拍了拍胸口,在我身边坐下,「其实那天我也吓了一跳,但是你当时说听到张嫂的声音,我就觉得肯定不是江淮了,哪有人出去跟野女人约会还带着保姆的。」
我没有答话,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张嫂在厨房忙着给盏盏做辅食,江淮在客厅地垫上陪着盏盏玩玩具,一切看起来正常而温馨。
杨璐低下头来,「你看,江淮是个好爸爸。」
我叹了一口气,「你看,这个社会总是对男人宽容,对女人苛刻。男人一周陪孩子一天就能成为好爸爸,女人从孩子出生 24 小时随时待命,到终于工作每周末 24 小时随时待命也未必能被人夸一声好妈妈,甚至只要孩子出一点状况,这个妈妈就必然不是个好妈妈……做女人太难了。」
杨路耸了耸肩,「真希望有一天,这个社会的男女能真正平等。」
终于,我看到盏盏问江淮要手机玩,江淮像是在回消息,回完就把手机给了盏盏。然后起身,下意识看了一眼监控,转身进厕所去了。
我有点心虚,怕他猜到我在看监控,因此不会露出马脚。
张嫂做了吃的过来,开始喂盏盏。而江淮,将厕所落了锁,弯腰打开储物柜的最后一个抽屉。
那里装满了厕所专用的垃圾袋,他拿掉底部的两包,抽出一个手机。
我的脑袋一阵晕眩,原来盏盏说的「还有一个」,竟真的是另外一个手机。
杨璐见这状况,将双手按在我肩上,「也许没有那么糟糕,可能是给你准备的惊喜?」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浑身很冷。也许,从好的方面想,杨璐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毕竟,马上就到七夕了。可努力掩饰想藏住惊喜的眼神,和心虚愧疚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江淮刚才望向监控的那一眼,让我的心如坠冰窖,又冷又疼。
我刻意在杨璐那边留到下班时间才回家,江淮迎上来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显得很兴奋,「老婆,周日七夕,我请了假,到时候好好陪你和盏盏出去玩玩。」
我一边换鞋一边调整心情,「好啊,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好好出去玩了。」
他贴心地接过我肩上的包,挂在置物架上,「你也知道,周末是我们生意最忙的时候,所以公司的意思是周日破例给我批假,但周六要加班得晚一点。」
「可以理解。」我咧嘴一笑,「谁叫老公是公司顶梁柱呢!」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七夕计划而好一点,反而越发烦躁。心里的疑问,得不到答案,就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心脏上,一呼一吸间都痛。
夜深了,张嫂跟盏盏早已入睡,江淮又去了厕所,我在手机 APP 上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手机。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断敲击着,像是跟某个人聊天,还时不时露出收敛的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舍得放下手机,按原路放好,然后冲了一次并未使用过的马桶,走回房间。
我在他到达之前锁屏假寐,他的气息慢慢靠近,最后附到我耳边,「老婆,我想……」
我继续装睡,他却开始上下其手,脱我的衣服。
我再也装不下去,只好睁开眼,假装睡意朦胧,「干嘛啊,困呢。」
「老婆,我们很久没有……」他说着就吻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吻让我透不过气来,他的手从衣服下摆伸了进来。
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在事情没有彻底搞明白之前,他所做的一切我都觉得反感。
于是我推开他,语音略带撒娇,「姨妈来了!」
他停下动作,歪头思索了一会,「不应该啊,怎么比上个月提前了一周。」
「我……今天同事请全公司吃冰淇淋,我没忍住。」我装作无辜。
「你呀!」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的模样,「我给你泡杯红糖水,你喝完就乖乖睡觉。」
我点点头,看着他出门的背影不禁有点恍惚。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呢?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凌晨两点,江淮呼吸浓重,睡得很沉,我轻悄悄进了厕所,拿出那只手机,回到房间拿起他的手,指纹解锁后,又跑回厕所,轻轻落锁。
我拿着手机的手,在不停颤抖。这只手机,对我来说也许是只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对我的伤害,可我还是不得不打开,一探究竟。
手机屏幕上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微信号是我没见过的,没有对话框,没有转账记录,没有朋友圈。通讯录倒是躺着一百多个人,一眼望去,几乎都是女的。
点开收藏,里面躺着 5 条语音条,我调低声音逐条听过来,全是张嫂的声音。
「少爷,红豆粥熬好了,要来一碗吗?」
「少爷,我带盏盏去遛个弯。」
「少爷……」
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杨璐看到他,我妈看到他,他都在看似不经意地让我听到张嫂的声音,以此证明自己在家。
尤其是第二次,我妈看到他跟别的女人进了酒店,可我打电话给他。他气喘吁吁地跟我说,只是驮了盏盏一会才累成那样。现在想想,也许他是在别的女人身上卖力,才累得呼吸急促甚至浑身是汗跟我说正脱了衣服准备洗澡吧。
心底里泛起一股恶心,我强忍着把手机放回了原处。走到洗手台前,额头沁出的冷汗浸湿了刘海,我腿一软,终于吐得昏天暗地。
3.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请了假,洗完脸,看着镜子里一脸苍白,双眼红肿,披头散发的自己,我不禁有些崩溃。
江淮在外面敲门,「老婆,你好了吗?我要尿个尿。」
「没有,我姨妈来了肚子疼,你去张嫂那边的厕所上一下吧。」
「那我再等等吧。」他有些无奈。
我在马桶上坐下来,只觉得脑仁里有无数根针疯狂扎着我,几乎痛到让我窒息。
「老婆,还要多久,我上班要迟到了。」江淮又在催了。
我真想冲出去,把那个手机狠狠甩在他脸上,质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不能,远远不够,只是录音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我双手捏紧了拳头,沉声道:「不知道,可能还要很久。你知道的,我来姨妈都是这样,要不你就去张嫂隔壁上一下,只是尿尿而已。」
「算了,我再等等吧。」
张嫂保姆房旁的厕所,除了小一点跟这个并没有区别,只是我们长久没去用过,多年来已默认为张嫂的私人厕所,就像张嫂也从来不上我们这边的厕所一样。
但实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我也是去上过的。而现在,他不过是尿个尿,却还是不肯去,依然要等着我这边不确定的时间。看来,他不是急着要上厕所,他只是急着拿抽屉里的那个手机。
「老婆……」
他又开始了,我再也忍不住,怒吼出声,「你好烦啊!就尿个尿,在哪儿上不是上?几把还能粘马桶上吗?我痛死了,你给我闭嘴!」
门外一阵静默,我很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他估计是被我吓了一跳。但是我痛经反应有多大,他是知道的。
「老、老婆你别生气,你要是实在疼我送你去医院吧?或者我请个假,今天在家照顾你。」
我深吸一口气,「你去上班吧,我一会请个假在家休息一天。实在痛得不行我就给你打电话。」
他如释重负,「好,那我先去上班,有事你随时打我电话。」
我气得胃痛,在厕所待了很久,直到张嫂喂完盏盏早餐跟我说去楼下转转,我才回过神。
为避免江淮看监控起疑,我躺在客厅沙发上,脸正对着监控的角度,打开跟周抑扬的对话框,入眼的是一万元被退回的信息。
「有空吗?」
他回得很快,「有空。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问出了口:「你会回复微信被删除的聊天记录吗?」
「会,需要我现在过来吗?」
「不,我这边不是很方便,你能告诉我怎么恢复吗?」
接着他给我写了个教程,用图案加文字的形式,看起来毫不费劲。
但是,我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不知道这个手机的密码。
于是我又厚着脸皮去找周抑扬:「那个,要不你还是过来一下吧,我忘记家里另外个手机的密码了,你能帮我破解一下吗?麻烦你了。」
他回:「好,十分钟后在你家楼下等你。」
因为给过一次地址,这次周抑扬来得相当快。
我懒得换衣服,就睡衣睡裤,套上拖鞋就下楼去。
坐到车里,我把手机递给他,再次表示歉意,「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可我真的没办法了。」
他接过笑笑:「小事一件。」
我有些尴尬:「蓬头垢面地就下来了,不好意思啊。」我将散落的发别至耳后,「跟公司妆容精致服装得体的我,判若两人吧。」
「平时在公司见到你,总有一种清冷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今天看到你居家的一面,觉得还挺亲切的。这才是朋友见面该有的状态吧。」说完他停了一下,「我们……现在应该是朋友吧?」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有些好笑,我歪了一下嘴角:「当然是。」
听到回答,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拿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做事。
没多久,他呼了一口气,「好了,删除的聊天记录都恢复了,我导出来发给你。密码也破解了,我现在把你指纹录入进去吧,以后随时可以开。」
「好。」我心中五味陈杂,怕那些聊天记录,会摧毁我。
他自然地抓起我的手,录入了我的指纹。
「好了。」
他捏着我的大拇指,手掌宽大而温热,把我的手整个都覆盖在里面,让我想起多年前,江淮也曾紧紧握住我的手,单膝跪地,真诚而饱含深情地问我:「李疏然,你愿意嫁给我吗?」
忆起过往,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周抑扬一时间手足无措,「喂,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哪一步操作错了?」他说着递纸巾盒过来,「你别哭,有问题你可以提,就是别哭,行吗?」
我的脑海,忽然就闪过王小波对李银河说的那句:「什么事你先别哭,先来责备我,好吗?」
很少有女人不想成为李银河,可这世上又有几个王小波呢?
我扯过纸巾擦干眼泪,「叫谁喂呢?以前还叫李姐李姐的,现在越来越没礼貌了。」
「再也不叫李姐了,这称呼把你叫老了。」
「随你吧。」我从他摊着的手中拿过手机,「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好,那我等着你请我吃饭。」
我开门下车,他叫住我,「等一下。」
我回头,他从车后座拎了个袋子递给我,「最近觉得你心情不是很好,这是在门口那家甜品店买的,听说吃甜品可以让人快乐,希望你吃了心情可以好起来。」
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今天江淮没有拿到另一个手机,必然内心慌张,指不定时刻盯着监控。我下来这段时间,带着这些甜品上去总比两手空空的好。
于是,我接过,「好,谢谢你,不过下次别带了。」
「你这声『谢谢』我都听倦了,做我的朋友不必这么见外。」他笑着露出小虎牙,真是活力满满。
我抿了抿唇,调侃了一句,「好的朋友,那以后有机会,请你为我两肋插刀。」
「没问题。」他朝我眨眨眼。
回到家,我没有心情吃甜品,将袋子放在桌上后,径直进了厕所。
落锁后,从口袋掏出江淮的手机,将它放回了原处。
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周抑扬发给我的文件。
一共五十多个对话框,不堪入目的调情话语,互发私密处照片,共享酒店地址,挑选情趣衣物和用品,以及对彼此床上技巧的夸赞。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人前爱我如命,温柔体贴,亲朋好友齐夸赞的江淮,做出来的好事。
我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趴在洗手台上干呕起来。
恶心,恶心,恶心到我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内脏都吐出来。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吐得胸腔钝痛也只吐出一些胆汁。
转账记录里「520」、「1314」足足有一百来笔。
也是,他从来就出手阔绰,一般小数目也拿不出手。
其中最醒目的,要数入账 20 万的那条记录。
转账人的头像刺目也刺心,是江淮的妈妈,那个一直对我客客气气的婆婆。
两人最早的聊天记录在三个月前,婆婆问他:「今天跟赵董事的千金相处怎么样?」
江淮发的语音,有些不耐烦,「妈,我想过了,这样对疏然不公平,你以后别给我安排相亲了。」
「我们江家在 Y 城是什么地位你要搞清楚。当初你们结婚我跟你爸都差点心梗。李疏然到现在都生不出儿子,就该识相地早点离开江家。」
「疏然生盏盏的时候大出血,到现在也才三年。前两年她带孩子多辛苦,你也是知道的,今年又去上班了,身体还没调理好,你就让她再生。」
「生不了就退位让贤,等着给你生儿子的女人一大堆,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不离婚。」
「不离婚也可以,你外面找个能生儿子的,到时候抱回来就说是领养的,手续我找人给你办妥。」
然后是两个月前,江淮主动找了婆婆。
「妈,你推的女人我都加了,开工作室缺的 20 万,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挑个各方面资质最好的,相貌,身材,包括学历,只要给我生个孙子,别说 20 万,江家所有家产都是你的。」
「你让我想想吧。」
最后是一个半个月前,江淮发给婆婆的一张床照。
「做了,妈,可以给钱了吗?我真的很难受,我对不起疏然。」
过了一星期,跟同一个女人的床照。
「她前两天感冒吃药了,所以这次做完吃了紧急避孕药。心里很乱。」
第三张床照,是跟别的女人。
「妈,这个我自己找的,小姑娘天真烂漫,我是她第一个男人。」
婆婆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转了 20 万。
然后就是第四张,第五张……全都是跟不同的女人。
江淮发的语音,冰冷而阴沉,「妈,我现在,已经配不上李疏然了,你满意了吧?一个孙子怎么够呢?我会继续找合适的女人,孙子这种存在,多多益善,是吧?」
婆婆怒了:「你疯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都配给江家生孙子吗?」
「妈,其实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原来一个被推着坠入深渊的人,挣扎妥协捏碎了所有的光之后,就再也不会去在乎任何东西了。我会跟疏然离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
看着这些荒唐而可怖的纪录,我的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泪水汹涌肆虐地分割着脸,我浑身冰冷到发抖,一颗心仿佛被撕裂碾碎再投入冰窟中。绝望在心间疯长,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吞噬我的理智。
我要去找江淮对峙,我要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从小没有爸爸,无数个打雷闪电的夜里,我瑟瑟发抖地抱着妈妈哭。没有安全感,所以总是故作坚强。没有父爱,便假装不稀罕。渐渐地变得高傲,淡漠,这么多年来,交心的朋友就只有杨璐。
是江淮,坚持不懈地靠近我,温暖我,把我捧在了心尖,成了我整个青春的救赎。
可现在,那个在我心里如月光一样干净的男孩子,彻彻底底地……死了。
「妈妈,妈妈!」张嫂带着盏盏回来了,她稚嫩的奶音将我的思绪从无望的深渊中拽了回来。
「我在厕所呢,宝宝!」被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起身洗了一把脸。盯着镜子里猩红的双眼,我告诉自己,还不能,跟江淮对峙。
聊天记录最新的一条里,是江淮跟一个女的约好,七夕前一天晚上和她共享春宵一刻。
我知道会很痛,但我一定要亲手去撕碎他在我面前完美的好丈夫人设。
我调整了一下心态出去,盏盏在沙发上玩着芭比娃娃,张嫂已经在厨房忙碌着做午餐。
「妈妈,你的眼睛为什么像小兔子的眼睛一样红红的?。」盏盏伸出胖乎乎的抚向我的眼睛。
我鼻子一酸,闭上眼睛,泪不受控制自眼角滑落。
「妈妈你怎么哭了?」小小的她扑过来,抱住了我,「不哭不哭,一会就买好吃的小蛋糕。」
这句话,是她平时哭的时候,我安慰她的。
我埋下头将她抱紧,忍着不出声,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我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如此的难熬。
吃饭的时候哭,看电视的时候哭,听歌的时候哭,上厕所也哭。
可我又不能敞开了嗓子哭,要避着张嫂,背着盏盏,躲过监控。
真的好难,好难。人生仿若了无生趣,一切都是灰白色,一切都没有指望。
张嫂是个通透的人,没有多问一句,到了午睡点,就哄着盏盏睡觉去了。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幽幽地想,现在的我,是清醒着的,还是陷在梦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