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儿,别再睡了……」
「珏儿,我真的错了,你睁开眼看一看我吧……」
短短三日很快过去。
太医没能创造出奇迹,我依然「昏睡」着。
只听周围脚步声来了又去,有侍卫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大伤未愈,太医交代您需要休息。」
君尧便迁怒:「太医还说会让郡主醒过来!」
侍卫:「……」
我在睡梦中撇撇嘴。
本郡主可以做证,太医没说过这种没把握的话。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感觉到手上一片濡湿,君尧的气息轻轻打在指尖,低声求着:「珏儿,别再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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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过来时,我只觉耳边一阵哄闹。
竟是贵妃不顾阻拦地擅闯皇宫。
君尧皇长子的身份还未对外公开,贵妃自然也还未被定罪。
不仅是她,连沈翕也只是被关在大牢里。
我在昏睡中时,不止一次听到陇西王劝君尧早日登基,稳定人心。
可君尧就只有一句话:「郡主还未醒来。」
……我醒不醒来与他登不登基有什么关系!
哄闹声越来越近。
君尧终于发话了:「让她进来。」
印象里,贵妃是位明艳精致的女子。
但此刻我听入耳的是她沙哑至极的声音:「本宫能救承安郡主,但本宫有个条件。」
君尧握在我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讲。」
短短一个字,低沉且冷漠。
贵妃深吸了口气。
「放翕儿出宫,所有的罪责,本宫一力承担。」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变得稀薄了。
我正要自嘲地笑一笑,却听君尧竟直接开口答应。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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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昏睡中醒过来的这日,沈翕要被遣送出京。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哀嚎四起,陡然转醒后,却见沈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看到他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剑,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这才发现,并非是我没有守卫,而是那些守卫都被他杀了。
「你还想干什么!」
「珏儿,随孤一道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可好?」
他扭曲一笑,一掌就将刚醒来的我又劈晕了过去。
这回,是踏踏实实地晕了。
等我恢复意识,人已经到了皇城外。
夜风很冷,吹得我直哆嗦。
马背很颠簸,背后的沈翕仿若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
也不知跑了多久,速度才终于慢下来。
我这才看清,不远处有一人一马,正举着火把等候着。
待近到身前,才发现竟是陈媪。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直挺挺跪了下去。
「求殿下带妾一道回西域。」
沈翕明显的不悦:「不是说让你潜伏在京都,静待时机吗?」
「妾刚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闻言,沈翕微愣。
他放开了对我的钳制,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沈翕扶起了陈媪,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孤并不舍得将你留下。」
「可为了让孤顺利脱身,母妃已经死了,此刻孤的死侍正拖着君尧,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孤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孤也想带你走,可孤需要一个信任的人留在这里。此去西域拿到兵马,孤必会杀回来,届时需要有人与孤里应外合,你明白的。」
沈翕的一番话让陈媪泪流不止,也让我难以置信。
「你疯了吗?沈翕!你竟想挑起大梁和西域的战火!你凭什么认为能从西域拿到兵马?」
沈翕回头,神情倨傲阴冷:「就凭孤的母妃是西域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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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失色。
贵妃竟是西域人,为何从未听说过!
陈媪抹掉眼泪,冲我微微行了个西域之礼。
「郡主有所不知,公主生母乃汉人女子,因容貌似母,从小就生活在梁国,十六岁那年被梁王看中,这才进宫为妃。」
「被梁王看中?」我被气笑了。
堂堂的西域公主,却生长在梁国,又进宫当了妃子,这是巧合吗?西域王的这棋下得可真大!
当年皇后的死,皇长子的「夭折」,也是这阴谋里的一环吧?
想到这里,我只觉遍体生寒。
沈翕绝不能离开大梁,绝不能!
我抓起缰绳想逃回去报信,奈何身体实在不争气,还没跑出多远,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沈翕施施然地走过来:「珏儿想去哪里?」
我自知逃不掉,只能悲愤地瞪向他。
「圣上舅舅那样疼爱你,将你从小带在身边教养,对你寄予厚望,你却毒害了他。大梁的子民也曾爱戴过你,奉你为主,你却要引来战火,侵占他们的家园。你是魔鬼吗?沈翕!」
沈翕低低笑了起来:「珏儿不会懂,有些东西正是因为拥有过,才无法接受失去。」
「就像珏儿明明就要成为孤的太子妃了,偏偏就出了差错。」
「属于孤的东西,孤就算毁掉,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25
许是我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恐过剩了些,沈翕成功地被取悦了。
他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动作依旧似从前那般行云流水,可这样的温柔,着实可怖。
「该走了。」
他推着我上马。
我心想着,都已经拖延了这么久,再多的死侍也该杀干净了吧。
为何君尧那混蛋还未追上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一道利箭划破了夜空,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沈翕的胸膛。
我尚且还未意识到什么,只觉托着我的力道骤然一松。
我虚软无力的身躯无法凭一己之力爬上马背,再次摔了下来。
便听到陈媪急促惊呼:「殿下!」
我抬眼望去,入眼的便是从沈翕胸口穿出来的带血箭尖……
沈翕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竟还是输了……」
君尧骑着白马,带领追兵飞驰而来。
我悬浮的心终于落定。
然而我还是放心得太早了些。
沈翕忽然看向我,那漆黑星眸,锐利而阴冷,似有两簇邪肆的火焰在燃烧。
我突然想起了他那句:「属于孤的东西,孤就算毁掉,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反正都已经死习惯了,也不差这一次。
「杀了她。」
沈翕命令陈媪。
可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在我身上蔓延开来。
陈媪的剑从后背捅穿了沈翕。
「承安郡主,妾欠你的人情……就算还了。」
说罢,她便将沈翕用力搂进了怀里,那柄捅穿沈翕的长剑,也深深捅穿了她的小腹,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裙,也染红了我的双眼。
陈媪艰难地抬起手,抚向沈翕的鬓角,涌出的眼泪,也没能盖住她温和的目光。
「殿下,郡主虽好,却不如妾待殿下真心,还是让妾陪着殿下去吧……」
沈翕没有吭声。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26
沈翕死的这晚,我回了长公主府。
君尧摇身一变,成了沈尧。直到他登基为帝,我都还在恍惚之中。
那半块玉玦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阿娘说我若不想嫁沈尧也可,偌大的公主府不差我一口饭吃。
可沈尧这个新晋的皇帝,不好好在宫里处理政务,日日驾临长公主府,日日弄得人仰马翻,直叫人烦不胜烦。
自古君王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沈尧也不例外。
他冷酷沉凉,又咄咄逼人,披上皇袍更是盛气凌人。
阿娘替我挡了几日,便闭门不出了。
说什么公主府不差我一口饭,原来一点都不真心。
我与沈尧,可能注定是一对怨偶。
第四世了,我依旧还是没能摆脱掉这呕血恼人的命运。
可我到底还是很不甘啊,足足晾了他两年,才终于点了头。
~正文完~
君尧番外 前世
我出生那年,母后便离世了。
是长公主用死胎将我从未央宫偷换出来,交给了陇西王夫妇抚养。
从小我便知晓自己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也知晓长公主当初答应母后庇护我出宫是有条件的。
那个条件,就是娶陆珏为妻。
陆珏刚出生时,我去长公主府瞧过她,长的白白嫩嫩,十分可爱,我很高兴,也很惆怅。
她那么小,要长到什么时候,才能嫁给我?
陆珏长到了五岁,我与她一道进了宫,跪在了圣驾前。
那是我第一次进宫面圣,那个我原本应该称之为父皇的男人,亲手将赐婚玉玦一分为二,递到了我和陆珏手里。
陆珏这个笨蛋,根本不知道赐婚是什么意思,捏着半块玉玦笑得傻兮兮的,而我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我看着眼前那个陌生又威严的男人,真想问问他,明知母后为人所害,为何不查。他的嫡妻,他的长子,对他而言算什么?
陆珏长到了十岁,有了封号。
可她却不喜欢别人叫她承安。
她说顶着承安郡主的封号,便要日日学习琴棋书画,学不好还要被骂,连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了。
可我已经明白,长公主是在培养她,日后稳住未央宫。
不止是陆珏,我的课业也多了起来。
陇西王夫妇为我请来名师,授的是君王之道。
陆珏长到了十五岁,她终于及笄了。
长公主与陇西王夫妇商定好了婚期,准备再我与陆珏成亲后,便向圣上禀明我的身世。
这么多年,我身边的人,已经将贵妃谋害皇后,勾结外臣的罪证完全掌握,只等一个契机。
可是还没等到这个契机的到来,皇长子尚在人世的消息,被人泄漏,传到了沈翕耳中。
沈翕乃贵妃所出,向来聪明,竟让他顺藤摸瓜查到我的头上。
在躲避追杀的路上,我无意间救下了陆珏的堂姐,顺势坠落断崖,又顺势失忆了,躲过了一劫。
可也因此,我与陆宜宁之间的流言蜚语,在一夜之间传了出来。
没两日,陆珏的退婚书也被送到了我手上。
我自然不能,也不想与陆珏退婚。
她向来骄纵任性,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我失忆的戏码瞒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陆珏。
她一个人的退婚,不算退婚。
不久后,我与她还是如期成了亲。
太子沈翕要定亲消息传出,最有可能的对象竟是被我救下的陆宜宁,想到她是陆珏的堂姐,我便私下见了她,本欲指点几句,让她远离沈翕,却不想被陆珏撞见,引来误会。
陆珏大闹了一场,实在令我头疼。
她不知事情真相,我也不便与她多说,可她实在闹得太凶,一怒之下,我便搬去了书房。
可我却不知,这将成为我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陆珏误会了我与陆宜宁有私,在我这里没讨到好,便去找陆宜宁的麻烦,却不想反中了圈套,闹出丑事,连圣上都惊动了。
等我赶去宫中,得到的便是承安郡主羞愧跳湖自尽的消息……
君尧番外 今生
陆珏将匕首刺入我身体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与她之间的误会,已经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得清楚了。
我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她什么。
长公主身边的人,并非是我安排的,早在母后离世前,他便已经入了公主府。
或许母后早就预料到什么,她在向长公主托孤前,便提前安排了心腹,以确保我的安危。
只是,长公主并未如母后想的那般,将我远送他乡,而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我送到了陇西王手上。
彼时,陇西王妃即将临盆,一胎双生未必不可。
可不幸的是,王妃难产了。
小世子没能保住。
我顺理成章的成了陇西世子。
母后安排的人,见我的身份落实,便在长公主府蛰伏了起来。
直到陆珏毁婚约,欲嫁沈翕,此人这才找上我,禀明身份,并有了盗取长公主兵符的想法,以防万一。
我没拒绝,因为我知道沈翕也在打兵符的主意。
我原以为,等沈翕露出真面目,陆珏便会明白过来,可她却没有给我这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她刺伤我后,就悄悄逃了,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中毒了……
陆珏整整昏睡十日了,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
陇西王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她不醒,我怎有心情登基。
贵妃拿陆珏的性命与我谈条件时,我便知道这里面必然有诈。
但我已经受够了陆珏次次离我而去的残酷。
这十日,我日夜陪着她,脑海里时时冒出一些陌生而惨烈的画面。
皆是陆珏。
她同我哭闹,同我争吵,我只是没有陪她进宫,她便要坠湖而亡,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时,仿佛也被湖水封住了呼吸,窒息极了。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她绝食要同我和离。
我恼怒地逼着她喝下药汤,拒绝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却不想她当场便吐出毒血。
又是西域的毒……
我满手都是她的血,惶惶之中,甚至都快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知道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一点一点冷却,最后连我的心也冷了。
她决然而去,留下发疯了的我。
如果,强留她在身边,带给她的只有痛苦,绝望和死亡,我大抵会放她走吧。
于是第三次,我忍痛放手,却还是错了。
她被人劫杀在离京的路上,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看到的便是她躺倒血泊里……
大梦一场,我哭着醒来时,万幸钰儿还躺在身旁。
三次死别,三次肝肠寸断,三次抱憾终生。
所幸是梦,庆幸是梦……
我望着沉睡不醒的宝贝,抖着唇将一个亲吻轻轻落在她掌心上。
这一次,我绝不再让彼此的悲剧重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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