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是如何掌握住权力的?

出自专栏《了不起的中国简史.下,从隋唐到明清》

嘉靖皇帝掌权的第一步——找到自己最大的政治筹码,即他的身份。

嘉靖帝朱厚熜的父亲朱祐杬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儿子。朱见深把皇位传给了朱祐杬的哥哥明孝宗朱祐樘。

所以朱祐杬只有去他的封地湖北安陆当一个土财主,不出意外,他基本上就是一个王爷的身份。

可朱祐杬没想到的是,他后来竟然也成了皇帝(虽然只是名誉皇帝),更没有想到,这个名分是他儿子朱厚熜争来的。

大哥明孝宗朱祐樘死了之后,皇位传给了他儿子,也就是明武宗朱厚照。

朱厚照一死,问题来了。

朱厚照这个皇帝特别能玩,什么八虎啊、豹房啊,都是这位玩家整出来的,但玩得只见开花,不见结果,没有儿子。

那怎么办,皇位总要有人继续啊。

朱厚照又没有什么兄弟。所以只好往上翻。最后找到了朱祐杬这一支。

朱祐杬当时已经去世了,所以又往下找到了朱祐杬的儿子,也就是嘉靖皇帝朱厚熜。

接到消息后,朱厚熜当然也不客气,跟老妈说了再见,又去给死去的爹烧了纸钱,然后就出发了。

这一年,朱厚熜十五岁。

十五岁被这么大的奖砸中,还不得当场砸晕,说干啥就干啥?

当时的大明朝臣们以及太监和宫中的老太太们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想错了。

第一天,迎接的人就吃了一个下马威。当时明朝派出了一个高规格的迎接团,里面有一个大太监谷大用。

太监嘛,比较会来事,就想先跟朱厚熜接触一下,毕竟以后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家奴了。可是朱厚熜不见他,说一切按规矩来。

我们知道,明朝的太监权势很大,尤其是嘉靖朝,有批红权,就是盖章的权力,但从这一天开始,太监基本上就注定只是嘉靖的工具了。

接下来上路。从湖北到北京也是一段不短的路途了。快到北京城时,朱厚熜突然不走了。

为啥呢?

因为前来迎接的人说:小伙子,你应该从东安门进宫,到文华殿暂住。

这个方案据说是礼部提出来的,但其实主要是两个人提的:一个是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延和,这个人很牛啦,久经官场,斗倒政敌无数,是位老江湖。另一个是前任皇帝朱厚照的妈张太后。这两个人一合计,就给朱厚熜定了这么一个路线。

这其实是个不太厚道的路线,因为这是太子走的道,是旁道。

而且张太后还要求朱厚熜进宫之后先去拜她。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定一个母子的名分。这样以后她这个张太后的太后之位才更稳当。

这下,朱厚熜就不干了,他妈还在湖北呢,怎么能又跑出一个妈来?而且他跟前任皇帝是堂兄弟,怎么能以太子的身份登基?

这个时候朱厚熜体现出一个少年罕见的心智,他很讲策略,不是胡搅蛮缠,而是拿出了证据讲道理。

什么证据呢,就是遗诏!当然这个遗诏不是明武宗朱厚照写的,是杨廷和以他的口气写的,就是说我要挂了,让我堂弟来「嗣皇帝位」吧。

关键是这个「嗣皇帝位」。张太后也发了一个意见稿,官方称为懿旨:「皇帝寝疾弥留,已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这里张太后也使用了「嗣皇帝位」。朱厚熜说,你们看,这明明说我是嗣皇帝位,不是当皇子。我干吗走皇子走过的路,我就要走皇帝走过的路。我的道路我做主!

「我要从大明门入,进奉天殿!」

从京城正门进入,进奉天殿登基,当完皇帝之后,我们再说其他的事情,该哀悼我那倒霉堂兄的就哀悼,该慰问我那可怜伯母的就慰问。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下,把明朝接待的官员是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十五岁的娃吗?怎么说起东西来一套一套的,心眼儿比我们这些老江湖还多。怎么回事?

明朝的大臣也不是吃干饭的啊。他们一直跟皇帝在进行权力的拔河游戏,此来彼往,不亦乐乎。

前面被朱厚照这个混世魔王搞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送走魔神,盼来个小屁孩。要是让你第一天就得逞了,我们文官的日子还怎么过。

双方就在北京城外僵持不下,看到底谁耗得过谁。论耗功,明朝大臣可是专业八级久经考验的。他们不相信这个毛头小子能比他们强。

朱厚熜一看这些大臣也挺顽固的。自己是来当皇帝的,他们怎么就不听话呢?在他的印象里,皇帝的权力不是最大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听皇帝的话啊。

可以说,朱厚熜以后的一生都在为皇帝说话最算话这个很有前途的理想而奋斗。

所以,朱厚熜马上开始使用恐吓术:你们再不让路,我当了皇帝立马就收拾你们。

文官马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吓唬谁啊,大家又不是吓大的。朱厚熜说了这话后,这些大臣把门堵得更严实了,有刚下班的,有换班的,自发前来参与堵路行动。

朱厚熜第一次领悟到了明朝文官的厉害。这是他接下来四十年要面对的对手。

这是一个开头,是绝不能输的开始,输了就会成为这群文官控制的棋子。

过了一会儿,朱厚熜摆手:「行,你不让我进大明门,那好,我不进了,我要回安陆。」

不让我进大明门,我就不干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这就开玩笑了,杨大人都发了遗诏了,就是选了你小子。太后的文件也发下来了。你不干,我们再找人,这不是违抗先帝遗诏嘛。

听到这一招,文官们纷纷让开了道路。这位爷惹不起。

朱厚熜成功从大明门进入了皇宫。这让他避免了成为张太后的儿子,以此为开端,拉开了大议礼事件的序幕。

通过大议礼事件,朱厚熜将权力从大臣的手里夺了过来,从此可以安心做他想做的事情了,比如修道成仙之类的。

这位仁兄不仅是想着活五百年,还想着羽化成仙,成天在皇宫里搞基础化学实验。当然,这些东西都是要花钱的,嘉靖先生也不仅仅追求未来的幸福,也追求当下的快乐。这些东西也都是需要钱的。

谁来负责钱的事情呢?

明朝最有名的贪官严嵩义不容辞,担起了这个重任。

严嵩,江西袁州府分宜人,此人拥有奸臣的所有技能包,比如脸皮够厚。

有一天,严嵩贪污的事情被领导夏言发现了。

夏言先生在明朝也是一位超级大咖了,人长得帅,普通话好,又会写文章,骂人的功夫也是八级。这一点很关键,在明朝官场,不会对骂,那是分分钟会被唾沫淹死的。

凭着这些技能,夏言斗倒了不少政治对手,举朝上下,夏言可谓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性子暴,敢跟皇帝顶着干,但就是没事。

但最终,夏言还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后浪自然是严嵩。

一切都从夏言的一次原谅开始。

夏言早就不爽严嵩了,原因很简单,严嵩这个人太没骨气。大家都拍马屁,但夏言是有底线的,而严嵩是没有底线的。

所以,夏言一点也不含糊,没事就整点严嵩的小报告。

有一次,夏言又抓住了严嵩的小辫子。严嵩贪污,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就等写结案材料了。

严嵩上门了,还带了他的儿子严世蕃。

夏言很清楚这两位上门是干吗来了,他不想见。他知道这父子俩满肚子都是坏水。

当年刚认识的时候,夏言还想跟严嵩好好做朋友。

那时候的严嵩还没有露出奸诈的本性,两人又都是江西老乡,严大人看到夏言就叫前辈,特别诚恳的样子。

夏言一下还感动了,什么事情还想跟小严商量一下,自己入阁了,就推荐严嵩顶替自己的位置,也算是他的恩人。结果夏言发现严嵩这个人野心太大,暗地里一直在搞小动作,要取代他的位子。

这就是一条白眼狼啊。

不见,这样的人坚决不能见!

夏言交代下去,说别放这两人进来打扰我睡觉。

结果刚躺下,严嵩父子就跪到了床前。

夏言装没看见,翻个身子继续睡。不理你,总该滚了吧。

夏言还是高估了严家父子的自尊心。看到夏言把屁股对着他们,严家父子突然哀号了起来,哭天抢地,惨不忍睹。

听到这两位已经哭出了唢呐的节奏,夏言只好坐了起来。

「你们爷儿俩这是何苦呢?起来吧。」夏言叹了一口气。

严嵩不起来,抓住夏言的衣袖,泪眼汪汪。

夏言明白,挥了挥手,把严嵩当一个屁给放了。

严嵩父子千恩万谢,点头如啄米般地离开了。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在历史上,如果你曾经收下过别人的膝盖,就一定要夺走别人的脑袋。因为你拿走了别人的尊严,就永远无法和解。

没过多久,严嵩给夏言下了一个套。夏言先被罢官,严嵩可不客气,穷追猛打,将夏言抓了回来,斩首街头。

对付严嵩这样的人,刚正的夏言是不够的,因为他心太软,他总是会原谅不该原谅的人。

好在夏言之后还有徐阶。

徐阶,上海松江人,这个人的特点就是城府特别深。没办法,年轻的时候当官,热血青年一个,在翰林院当编修,就跟内阁大学士张孚敬硬杠过,直接下乡锻炼了两年,自此知道,事情对错很重要,但方法更重要。

在跟严嵩的较量上,徐阶采用了跟随战术。

严嵩会察言观色,徐阶也会察言观色;严嵩会拍马屁,徐阶也会拍马屁;严嵩会使阴招,徐阶也会使阴招。

小人成功,往往是因为他们从不计较方法,他们的技能包里有很多黑魔法。君子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他们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当一个君子也开始放下一些原则时,小人就慌了。因为他们的技术优势已经没有了。

更重要的是,严嵩心狠手辣,对政敌讲究斩草除根。而徐阶也从不原谅。

嘉靖四十一年(1562 年),在明朝言官持续不断的弹劾下,嘉靖皇帝也终于对严嵩审丑疲劳,下令赶走严嵩。

严嵩再次遭遇危机。

上门求徐阶网开一面?

没有,根本不需要严嵩上门,徐阶自己找上门了。来了之后,徐阶送上真诚的问候,严嵩感动得叩头致谢。

徐阶说,严大人不要担心,这个事情是小事,回头我跟皇上说说,你还是回来工作。

说罢,徐阶回了家。儿子徐番相当不理解,说咱们受了严家这么多年的气,总算出头了,你还替他们说情?

徐阶痛斥:小屁孩懂什么,严大人对咱家有提携之恩,现在落难了,我们恩将仇报,还是人吗?

这些话,当然进了严嵩的耳朵里。

放心了!以前看错了徐大人。

就连一向自认天下奇才的严世蕃也点头:徐老不错,对咱家没坏心思。

呵呵,没坏心思,那是因为还不能一下打死你!

徐阶从来都没有原谅严嵩。

三年后,清算的时候终于到了,严世蕃被关进了牢里,大家群策群力,给严世蕃整材料,最后弄了一个陷害忠良之类的罪行。

徐阶一看,摇摇头,年轻人啊,你们还是太单纯啊,你们这样做是救严家,不是打死严家。老严家陷害忠良,是上面拍了板的。你用这个告严家,是想让皇帝当第二被告?

严家父子坏是坏,但坏的根在皇帝那里,对这样的坏人不能挖根,得玩虚的。

咋办呢?

徐阶拿起笔,在后面添了两个词:谋反、通倭。

年轻人彻底服了,自己格局小了啊,前辈就是前辈,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严世蕃弃市,严嵩被抄家。

严嵩看着家里的东西一件件被搬走,心疼之外,还有点幻想,跟抄家的人乞求,求打发一点退休金。

报告打到徐阶这里。

原谅的时候到了,对于老先生,是不是留最后一点活路?

徐阶答:那些被严嵩打倒的人,他们有过活路吗?

严嵩,富可敌国的严嵩,最终流落街头要饭,如果没要到,晚上就到墓地去,运气好,会有一些遗留的供果。靠这个绝活,严嵩又活了两年才去世,生命力也真够顽强的。

徐阶先生完美地呈现了什么叫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严嵩之所以混不下去,是因为徐阶给他安了翻船两件套,造反跟通倭。

其中,通倭可是一件大事。

早在明初的时候,就有一些人跟日本的海盗联合到中国来打劫。明朝后来搞了海禁。什么东西一封锁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亡命之徒。海禁一搞,倭寇是一拨接一拨。普通的人民群众以及普通的明朝官兵根本应付不过来。

但中国这么大,治倭的人总会有的。

负责对付倭寇的是直浙总督胡宗宪,后来有人称「俞龙戚虎」的俞大猷、戚继光。

俞大猷是武林高手,学过少林棍法。

倭寇是会功夫的,尤其刀法好,个个都算武林高手。大明朝普通的士兵基本不是对手,没有功夫是打不赢这些倭寇的,而且倭寇都是流窜犯,调大部队动作慢,小分队的单兵作战能力又不如倭寇,跑过去也是送死。

俞大猷针对日本倭寇的特点,组织士兵或者村民学功夫,提高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还请来了少林寺的和尚教功夫。

倭寇既然是以武见长,那么少林寺的和尚都出动了,是不是可以消灭倭寇了呢?

事实上,倭寇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少林寺的和尚功夫虽然高,不亚于或者说超过东洋武士,但数量毕竟有限,不过数十上百,没办法批量打造。

这就出来一个问题了。用数量优势,质量得不到保证,凭质量去打,数量又不够。

那怎么解决倭寇问题?戚继光拿出了解决方案。

一开始,戚继光带着一万人去打倭寇,结果被人家一千人追着打,主要原因就是自己的一万兵训练水平不够,也就是功夫不够高,人家可以以一敌十。

那怎么办?

戚继光决定在浙江练兵。当时的总督胡宗宪觉得不可能啊,我们浙江都是读书人,不打架的。戚继光则表示,人不是天生的,都是练出来的。

当然,打群架都是野拳,没有套路,招过来还是要系统练习的。

戚继光要把这三千人打造成武林高手。

怎么打造?请名师,请各地的武术高手,然后实行严酷的考核。练了就对打,打赢了升级。

你说我不打行不行?行,不打的或者打输的,拉下去打板子。

这样就避免了混入想偷懒的人。这么一练,真把浙江子弟兵个个练成了武术高手。

最后还有一个提升,就是练器械、练套路。

器械就是各种长短兵器,尤其让人闻风丧胆的是极长的上面扎满铁刺的狼筅,此外,还有长矛、短刀、盾牌,之后又演化出了鸳鸯阵。

戚家军终于成型了。

效果怎么样?反正是横扫倭寇,见谁灭谁。

在两位的努力下,倭寇总算还在控制范围之内。

嘉靖忙着在修仙,严嵩忙着在搞钱。大明朝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乱得让一个老实人看不下去了。

这个人叫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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