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不可理喻!」谢绥气急,大步朝外面走去,似是要离开。
我站起身来,踉跄着追过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把谢绥还给我。」
「你真的病得不轻,明天我会带太医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我感觉眼睛似乎在往外冒水,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死命揪住面前的人不让他走:「你不许走,你把谢绥还给我,你把谢绥还给我。」
「你到底有完没完,你非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他袖子一挥,推了我一把:「我看你是疯得不轻。」
「啪——」
我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啪啪啪——」
又是响亮的几巴掌。
「从我回来后,每每看见你这张脸,我都忍不住流泪。你是不是以为,我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双手发麻,还在隐隐发抖着,却做出一副毫无畏惧模样死死盯住他。
谢绥被我扇懵,末了,舔了舔后槽牙,额角青筋暴起,眼神里闪动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我几乎以为他顾不得理智,要上来扇我。他却收敛了所有神色,一副哀莫大于心死模样:「你果真是不信我爱你。我付出的一切,在你眼里分文不值。你的心盲了,你只会相信你认为的,我无话可说。」
我躺在床上,流了一夜的眼泪。
我存在与否对身边的所有人来说,都没有差别,我是那样的不被需要,他们谁没了我都行。
我固执地相信,眼前的谢绥不是真的谢绥。起码那样,我心里会好受许多。那样的话,就不是谢绥认不出我,他只是不知在哪里,没有办法认出我。
24
「柳小姐,你莫要再问奴婢们听没听到珠子声了。」晨起之后,给我收拾被褥的小丫鬟小声同我说:「奴婢们真的没有听到,你总这样问,大家都怀疑您脑子不好了。今日天气好,奴婢给您晒晒被子,保管您晚上能睡个好觉。」
我点点头,趁她走后,将手边的汤药顺手倒进兰花里。
「柳小姐,摘星台的崔大人来了。」
崔山吹正站在院子里等我,见我出来,俯身行礼,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他是摘星台负责观测星象的大人,此外,也极为擅长术数。想必是太子大婚,他负责合八字。
「山吹大人,好久不见了。」我屈膝还他一礼。
上次见他还是谢绥出征前,崔大人同我说,青云寺是个很灵验的寺庙,若实在忧心,可前去求个平安符。
我去了青云寺,遇上夏日暴雨,倒在泥水里,一梦便是两年。
「太子说夫人近日忧思郁结,所以派臣来看看您。」
「大人是来为太子和准太子妃合八字的?」
崔山吹点点头。
「结果如何呢?」
「准太子妃命格贵重,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同太子八字相符,乃天作之合。」
奇怪。
我和杨煦芙虽谈不上是至交好友,京城的宴会上却总被安排坐在一起。
又因为都是家中幼女,性情相投,在一处往往也很愉快。
以前我曾听她说起过,说是府上曾来过一个讨水喝的和尚,那和尚说她此生命途多舛,姻缘不顺,怕是年纪轻轻便会玉减香消。要想破解,便得将她送出京城,这样便可一生平顺,化危为安。
她哥哥当下发了怒,将那和尚赶了出去。
如今崔大人却说杨煦芙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莫非是政治联姻,无论八字是否相配,结果只能是天作之合?
「不如夫人告诉老臣夫人的生辰八字,老臣也为夫人测算一番。」
我摇摇头拒绝了,二哥曾经跟我说过,命越算越薄,不要轻易去算命。
崔大人又道:「夫人气色不好,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太子同夫人自小亲厚,纵不能喜结连理,各自安好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我没有答话,忽而改了主意,写了生辰八字交给崔大人。
崔山吹掐指一算,神色变得古怪,眉头揪在一起,似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怎么了?我的命数不好吗?崔大人但说无妨。」
崔山吹叹了口气,嘴唇翕动数次才道:「夫人命中姻缘不顺,从八字来看,命途也极是坎坷,寿数,寿数怕是……」
他不再说下去,叹了口气转了口风:「不过,命理术数之说并不全然准确,夫人不必挂怀。如今夫人和褚大人夫妻和顺,想是无甚大碍的。」
一层浓浓的哀愁将我笼罩,我望着庭中光秃秃的树干,突然觉得好累。
「不过,夫人若是能避开京城生活,便可平安无虞,长命百岁。」
「多谢崔大人。」可惜,我不信命。
假谢绥让他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肯放我走,又让崔山吹来说这种话。
我百思不得其解,假谢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戳破了他,他却没什么反应,依旧让我留在此地?
「夫人,您如今境况老臣看在眼里,老臣便斗胆劝您一句。老臣年逾四十未曾娶妻,独身一人亦过得很好。若是情爱伤身,不如早日脱身,定要保全自己才好。」
意思是,我也要独自一人生活,才能平安?
25
崔山吹走后,我独自坐在院中,看了天空很久。
余光瞥见被子掉落在地上,有个脏兮兮的小东西在被子里动。
原来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脏猫,它身上全是泥土,毛毛很脏,打着结粘在一起,四只爪子上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
我蹲下来,它也没跑,虚弱地叫唤了两声,挣扎着朝我伸出爪子。
我端详着小猫,脑中白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
前些天我听到的挠墙声,想来应该是它挠的。
假谢绥在骗我,所有人都骗我。
我抱着它问遍了所有人,无人敢认这只猫,我于是将它据为己有。
「你还是小白猫呢。没有人要你,我要。以后,你便是我的小猫了。」
小猫哼哼唧唧趴在我的怀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喵呜声,我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它柔软的小身子窝在我的怀里,我就感觉到我是被需要的。
这一刻,我的心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这猫左眼上方有些黛色,我想到一句,「柳拂眉间黛色」,遂给它取名为:「黛黛。」
晚间夜深人静时,黛黛不受控制往外跑。
到了花园的银杏树下,它开始刨坑,小爪子奋力刨土,不一会儿洗干净的爪子上又是泥土。
「你藏了东西在里面吗?我来帮你刨。」
黛黛喵呜一声,听话地站着不动了。
我寻了根棍子开始刨,许久之后,木棍抵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一个小匣子显现出来。
我抱着猫,拿着小匣子回屋去。
匣子里盛着一卷手记,许是封存时间长了,里面的字条都有些泛黄。
黛黛在我身旁喵喵叫,义薄云天般将小爪子拍在手记上。
我心中狐疑,随便翻开一页。
「景和十七年,三月二十,母后出殡,以后我再也没有母后了。曦儿说,她会一辈子陪着我,她鲜少说这样直白动听的话。以后,能分我的喜怒哀乐之人,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是谢绥的笔迹。我捂住了脸颊,鼻子一酸,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
一页一页翻下去,都是些琐事,有些记录了时间,有些没有。
第一页不知是哪年记录的。
「四月二十三,我在青雀街偶遇从洛城回京的柳宴曦。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她还知道回京,也没忘了我是小福哥哥。」
「景和十四年,七月初二,谢梁欺负五妹妹,父皇看着他二人玩闹,笑得很是开怀。我想起柳宴曦,我小时候也总喜欢欺负她。」
「景和十五年,六月初五,母后生辰,她在寿宴上献舞,很美。」
「景和十五年,六月二十三,她从母后宫里出来,眼眶泛红。我问母后做了什么,母后要我对宴曦好些,此话何意?」
「初雪,天寒。母后少时总提及将曦儿嫁给我,如今我都这么大了,母后怎么反倒不提了?」
「景和十六年,五月十二,她许久不曾进宫,为何如此?」
「月色入户,难以成眠。假若,她喜欢我便好了。」
「景和十六年,八月初四,法善寺的女尼竟是曦儿多年前仙逝的母亲,曦儿很难过,我吻了她,她说喜欢我。母后说,姑娘都喜欢温润守节的公子,要我别孟浪,不许在人前同曦儿亲密,也不许对曦儿动手动脚。自然应该如此,事情未定,免得坏了她的名节。」
「景和十六年,十二月,母后病了,我害怕母后离开我。」
「母后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该怎么办?」
「景和十七年,六月十八,父皇提起我的婚事,他中意杨家的姑娘,我说我的太子妃只会是柳宴曦。」
「萧府的宴会,我给萧姑娘折了一枝花,她不为所动,脸上甚至还挂着笑?不是说喜欢我,她就这么混不在意?」
「景和十七年,八月二十,我自请随军出征,归来后,娶曦儿做太子妃。」
整颗心脏好似被挤压着,心如刀绞也不过如此,我死死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握着手札的手都在颤抖。
一页泛黄的纸张从书中掉下来。
「平素的衣裳,她更喜欢浅色,浅绿色、浅蓝色、浅紫色。喜欢清新雅致,不喜艳丽富贵。舞裙则反之,明媚艳丽的款式更受她喜欢,不拘颜色,只要好看,她都愿意尝试。她喜欢精致好看的东西,虽无甚用处,摆在那里她都欢喜。不喜欢染指甲,可接受淡淡的粉色,有时也会陪着母后染些别的颜色,但大体都是深浅不一的粉色。喜欢珍珠和玉饰,不喜欢金银首饰。如果款式好看,金银首饰可以接受。最在意的是家人,除家人外,很少有事情能影响她的情绪。看似文静,实则坚韧倔强,很有主意,但喜欢憋着不说,不能指望她主动低头。」
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谢绥是太子,是被仰望的存在。
当他身后围后跟着成群婢仆时,当他被官员们众星捧月般围在一起时,当他在宴会上出现,坐在最高处时,我都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
家里没有人愿意我进宫,我就那么任性了一回,不听父亲和哥哥的话,我非要和谢绥来往。
我那么想成为他的太子妃,却也那么害怕。
他并未表现出对我的在意,我便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将十分的喜欢藏起来,我不愿意输给他。
我总是觉得他不够在意我,从不说甜言蜜语。
殊不知,我同他一样,甜蜜的话,我也从未同他说过。
这本手札并未写完,余下了许多空白页。
末页上,有这样几行字:
我这个人,不善表达情感。临出征前,唯有一件忧心事。
曦儿好像也没多中意我,若我死了,这手札被她看到,那该叫我多难为情。
万一叫她以后的夫君看到,那我怕是在天上也不得安息了。
思前想后,还是埋在地下最为稳妥。
若我死了,这手札便埋在银杏树下,无数落叶会听到我的爱意。
若能平安回来,我会忍着难为情,亲自告诉曦儿,我这平凡又汹涌的爱意。
我看着手札上熟悉的字体,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揪着前襟几乎快要吐出来。
倔强的我和不爱解释的他,我觉得他不够爱我,他也觉得我不够爱他,我们就这样互相误会好久。
谢绥是爱我的,他原来,这样爱我。
我不是不被需要的,我不是可有可无的,这世界上有人这样爱我。
可是谢绥去哪里了?
26
太子府守卫森严,我不知如何才能出去。
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假谢绥为何非要将我留下?
我都知道了他的底细,他也并未采取什么行动,怎么回事?
这日一早,我正在屋里同黛黛玩,忽听得外头一阵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神色仓皇从外面进来:「方才有人给殿下的药里投了毒,杨统领正率侍卫逐一查探呢?」
心骤然一紧:「太子没事吧?」
「太子无碍。」
我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将昨晚找到的手札揣进怀里,将一把剪刀塞进腰间,抱起黛黛:「我出去走走。」
据我这几日观察,太子府西北方有个角门,主要用于运送恭房秽物,那处守卫松散,仅有两名守卫。
此时府内混乱,我正好趁乱出去。
两名丫鬟在我身后跟着,走着走着,我便拐到了无人居住的荒废院落。
我将手中的猫交到一个丫鬟手上,一进院落,剪刀便抵上了另一丫鬟的脖子。
不多时,我穿着丫鬟的衣裳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抱着猫,那两个丫鬟则被我剪下来的衣服条子绑在柱子上,嘴里还塞着破布条。
「黛黛,你等会往那里跑。」我指着两名侍卫,挠了挠黛黛毛茸茸的小额头。
黛黛睁着大眼睛,喵呜一声跑出去。
我边追边喊:「小猫,你别跑了!侍卫大哥,快帮我截住这猫。」
侍卫提溜起黛黛:「你是哪处当差的,怎么跑到这里了?」
我接过小猫:「侍卫大哥,我在锦园当差,这猫是那位的。」
「那可是金贵着呢,快些抱上走吧。」
我随意应了几句,走过转角,一把将黛黛塞在胸前衣襟里:「黛黛,你坚持一会,别叫啊。」
黛黛在我胸前老是动,我隔着衣料拍了它的头:「别动了。」
「喵喵喵——」
「黛黛,你别叫了,等会咱们被发现了。」
刚准备同侍卫说猫丢了,还未开口,两道寒芒射来,两个侍卫身子一僵,软软倒下去。
一只手从后拽上了我的胳膊,我下意识想喊,嘴巴却被重重捂住:「曦儿,是我。」
怎么是三哥。
三哥抓住我的手,带我离开了太子府。
褚九安在外接应,上车后,马车一路狂奔。
「你是说,毒是你下的?」
车厢内,我总算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若非如此,还能怎么办?不过没事,我下的也不是毒。」三哥眉头紧蹙,难掩怒气:「太不像话,堂堂太子竟做出这种事,真是欺人太甚。曦儿,他没欺负你吧?」
褚九安沉默地看了我许久,伸出手想牵我:「曦儿,你没事吧?」
「喵呜,喵呜——」
黛黛叫唤着从我胸前钻出来,跳在我的膝盖上,小爪子一伸,差点抓到褚九安。
我将黛黛搂住了,失神地盯着猫看,避开了褚九安的视线。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抱着猫不撒手。」三哥一掌拍在我后脑勺:「九安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
褚九安眼下的两片乌青很是明显,他将无处安放的手收回膝上,描摹着膝盖的轮廓:「三哥,无妨的。」
褚九安似乎很想笑,干裂起皮的嘴角使劲拉扯,又抿出一个笑:「太子府守卫森严,我又怕坏了你的名节,不敢贸然行动。曦儿,我来晚了。」
「我在太子府待了二十余日,你的确来得很晚。」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忽然很想问一问他:「你说为了我的名节不敢轻举妄动,难道不是为了你的面子,褚家的面子?你是不是害怕我的丑闻辱没你的名节,辱没褚家的名声?三哥性子急,做事冲动不计后果,是他想出此法救的我。那你呢?身为我夫君的你又做了些什么?你是不是不敢,或许你还害怕谢绥继承大统之后报复你?」
「曦儿,你怎么这样恶意揣测人,不许说了。」三哥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打断了我。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不解地反问三哥:「我难道说错了吗?就算是新婚夫妻,就算是没有感情,身为夫君,至少不该让自己的妻子在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家里待上二十余日。更何况,他说他对我是真心。」
「九安,我想问问你,如果我还是以前的柳宴曦,你会拼尽全力救我吗?」
褚九安垂着头,左手揪着左膝盖上的布料,语气轻飘飘的,像是缥缈的青烟,一吹就散了:「我从来都不吝啬说爱你,原来,你从来都不曾信过。」
褚九安抬头望着我笑:「曦儿,这次我们是真的没有以后了,对吗?」
他很聪明。
「抱歉。这一次,我没有信心和意愿同你继续生活下去了。」
空气中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黛黛似乎也感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紧紧地缩进我的怀里,垂在空中的尾巴摇来摇去。
「曦儿,你喜欢过我吗?」褚九安嘶哑着声音问我:「你对我曾有过喜欢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喜欢,有过吗?」
我沉默了。
「若是我比太子早些遇见你,你会先喜欢我吗?」
人生的次序在一开始就定好了,哪里有如果呢?
「如果我拼了命去太子府救你,如果我豁出一切求圣上为我做主,我们之间是不是不必走到今日这步?」褚九安眼尾泛红,哽咽道:「我从未想过将我的妻子拱手让人,从未想过。可是,父亲母亲跪在地上求我,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两全,却还抱有一丝侥幸。抱歉,是我没有尽到为人夫君的责任。」
「我们之间一开始便是错的,曾经说喜欢我、说爱我的你也是错的。你从来不曾喜欢我,是我执意要留住你。抱歉,这次不会了。和我相识相爱的柳宴曦不是你,你也不必再做我的妻子。抱歉,我们还是和离吧,」
三哥目瞪口呆地盯着褚九安看:「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她不是她?什么意思?」
27
「曦儿,他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回了长宁侯府,三哥追在我身后一直问:「难不成是真的?」
「我不是说过吗?我那时将这事第一个告诉了你,你觉得我疯了。过去的那两年,你不仅没认出我,你也没相信我说的话。」
三哥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眼中充斥着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垮败下去,捂着头不住地喃喃:「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心中直泛酸,我抱着黛黛离开。
三哥追上来,堵住了住了我的去路:「曦儿,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但你要相信,我会对那人好,只是因为,以为她是你。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我就是,我…..我是怎么,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我……」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说在嘴里倒腾不清楚,他发了怒,伸出脚重重踹在长廊的柱子上。
眼睛一热,突然就觉得很委屈:「我不是没有告诉你,我怎么说你都不信,我说了好多好多次,你非要不信……」
「我总以为,你想要什么便给你买,你想做什么便顺着你,这便是对你好。我从小脑子就笨,书读得不如二哥,武功又比不上大哥。曦儿,你就看在我蠢笨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吧。我真不是故意的,这种玄乎的事情,我真的闻所未闻……」
平素三哥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和大哥二哥比较。
我不是也差点没能认出谢绥吗?
男人本就粗枝大叶,原谅三哥一次也没什么的。
「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臭脾气,以后你再不信我,我真的一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三哥轻轻点了点头,「我保证不会了。」
三哥注意到我怀里的猫,小心翼翼伸手,揪了揪黛黛毛茸茸的小耳朵:「你上哪儿搞的猫,有的猫可闹人了,有的还抓人呢。」
我抱着猫不让他摸:「你别弄它,我的猫可乖了。」
「小气鬼,我摸摸它能掉块肉怎么的?」
三哥从我手中抢过猫,我想着事儿,转瞬间泪流满面。
「三哥,怎么办啊?」我哭得肩膀颤抖:「我将咱们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三哥僵住了,须臾,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哭什么,咱家也不是养不起你。谁嚼舌根、瞎议论,我就揍谁,我看谁敢惹我。不就是和离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哭了,这么点事儿至于哭成这样?」
三哥想了一会儿说:「二哥在汤泉别庄养病,要不你也去住一阵子,就当是散散心,正好也陪陪二哥。」
一颗心揪起来。
「二哥的身子,二哥,还好吗?」
「前阵子二哥愈发畏寒了,不过他去汤泉别庄已有半月,应该是好些了。」
那就好。
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原谅二哥,我暂时还不想见他。
「三哥,你能不能帮我把京城附近所有的寺庙或者道观找出来,我想——」
「好,到时候我陪你去。」
三哥将黛黛交到我的手中:「去洗把脸吧,现在发生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担心。」
我抱着猫回屋,转身望见三哥站在原地,出神地盯着我的背影瞧。
28
很快,三哥给了我一张舆图,上面用朱砂标记着京城附近的寺庙、道观。
我每日能去四个寺庙。
寺庙中颇有功德的大师看看我,阿弥陀佛说我是有福之人。
或许是因为我捐了太多香油钱。
我虔诚地跪在佛像前,求神佛保佑,求求神明将谢绥还给我。
四天了,没有一处大师能看出我的异样,隐晦地询问鬼神之事也只能得到些敷衍之语:「小姐福泽深厚,功德无量,定有佛祖保佑。」
桌上摆着十几个形态各异的平安符,整整齐齐的平安符好像在嘲笑我的异想天开。
我反反复复地想起谢绥最后一次见谢绥的情景。
他假模假样地训斥我,见我不说话,语气忽而变得很轻,瞧着我问:「嫁衣总不能假手于人吧。」
我总是想,要是我当初能再勇敢一些,要是我能疯狂放肆一些该有多好啊。
我是最张扬跋扈的姑娘,不顾别人的眼光,一个劲儿追在谢绥身后,怒视着所有觊觎谢绥的姑娘,牵着三哥的大狗「将军」,威风凛凛朝她们大喝:「谢绥只能是我的,我看谁敢跟我抢。」
当谢绥同我说「嫁衣总不能假手于人吧」这句话时,我不再是紧张地咬咬嘴唇,要是再勇敢一些就好了。
我好想回到过去啊。
黛黛的小爪子在平安符里扒拉,伸出小爪子戳戳我,再拍拍那个平安符。
那是个大红色的平安符,正面是符咒,反面是一个八卦图,八卦图下有个小小的福字。
黛黛的小爪子轻轻点在「福」字上,叼起平安符放在我的掌心里。
「你喜欢这个?」
黛黛点点头,拍拍我手心的「福」字。
我不由惊奇,黛黛简直成了精,温顺不说,好似连你说的话都能听懂。
我找了根红绳,将这枚平安符绑起来,挂在黛黛脖子上。
他蹲在桌子上,眼神哀怨地盯着我看,连叫也不叫。
属实有些瘆人。
「怎么了?」我将它抱在怀里揉了揉,它一蹬腿,「咻」地从我身上跳下去,钻到床底,从床底又叼出一本泛黄的手札。
我震惊了,怎么回事?黛黛是跟手札有缘吗?
「喵呜—,喵呜——」黛黛将手札吐在地上,蹲着拍了拍封皮,示意我去看。
入目是笔走龙蛇的草书,好像在梳理什么事情。
「《小青梅》发布在「有什么青梅竹马的甜甜小故事」问题下。男主谢绥,女主柳宴曦,男二褚九安,女二杨煦芙,男三杨靖。男女主都没长嘴,双傲娇小甜饼。」 「《朱颜旧》发布在「有什么好看的追妻火葬场文」问题下。男主谢绥,女主杨煦芙,男二杨靖。」
「柳宴曦,母因被土匪所掠,离家出走成为女尼。父亲出场少,无明显性格特征。大哥戍守边关,二哥柳照临=温柔爱妹妹。三哥柳昱明=善良的纨绔。」
「杨煦芙:风流大人崔山吹和爱慕虚荣琵琶女一夜情的产物。冤大头杨大人纳其为妾,杨夫人膝下唯有二子,生二子伤身不能生育,需要嫡女来同世族通婚,遂抱走小妾之女,认作亲女。」
「在《小青梅》中,主 cp 主要是感情发展纯甜饼。伪骨科副 cp 杨煦芙同其二哥杨靖,情愫暗生,但囿于世俗伦理从未宣之于口。杨靖为太子府统领,杨煦芙因此私心甘为太子侧妃。东宫副统领李素为了上位,以秽乱之名举报杨家兄妹不正当交往,又揭露杨煦芙真实身世(两人并无血缘)。结局:杨煦芙自尽,杨靖斩杀李素之后,以死殉情…..」
「《朱颜旧》中情节却极是不同了。谢绥白月光柳宴曦因给他求平安符而死,他因此变得冷酷无情、不近女色。娶了杨煦芙当太子妃对其不闻不问,后逐渐爱上不敢承认。一系列琐事之后,杨煦芙真实身世被揭露,喝药自尽。最终谢绥想开放手,趁此机会安排杨煦芙假死,令其和杨靖归隐山林。」
「可我穿进来的是哪一本?我该走哪本剧情?」
「那个作者非常离谱,
我看得心惊胆战,这上面的字我大部分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之后,我怎么什么都搞不明白了?
我翻过一页,继续读下去。
下面的字则像是每日杂记。
「柳照临好帅啊,他好高啊,这得有一米八五吧,也太温柔了吧!他笑起来真好看,这就是女主的温柔二哥吗?」
「褚九安好像没有一米八,但是他好温润清秀啊,仪态也好。一颗小白杨,长在哨所旁……」
「发烧了,差点死透,想我爸妈。」
「对不起,热乎劲儿过去了,我不想在这了,我要回家。」
「谢绥,柳宴曦,对不起,我没法帮你们了,我太想我爸爸妈妈了,我还想上学,我……我要走了。」
「哈哈,今天跳河了,窒息那一刻,差点以为能回家了,没回成,被柳照临救了。」
「唉,今天跳河了,该死,又被柳照临救了。」
到此时为止,她情绪一直很低落,直到下一页,情绪才见好起来。
「柳照临给我买了好多东西,他真好,可真是温柔……」
「柳照临带我去看烟花了,还去护城河边放了莲花灯,这里还挺好看的。」
「柳照临给画画好看,他给我画了像,比果子狸给嬛嬛画的正常多了,他好帅啊。」 「今晚柳照临差点把我掐死,他知道我是假的了,他要我把她妹妹还回来,谁想来他们这里啊。好可怕……」
「我今天穿了鹅黄色的裙子,真的很好看。柳照临生气了,他不好意思骂我。他咬牙切齿让我下次别穿了,他说,曦儿不喜欢鹅黄色。可是,我喜欢鹅黄色……」 「我去胭脂铺搞事业了,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褚九安喜欢柳宴曦,三哥柳昱明好像挺喜欢褚九安的,他总想撮合我和褚九安。我是要让柳宴曦和谢绥在一起的。」
「谢绥打仗回来了,真不愧是男主,目测 183,长得像魔教教主,真是禁欲勾人。」
她大约是个很活泼的人,字里行间都充斥着稚气,可到了下一页,情况又变了。
「柳照临实在太过分了,我只是同谢绥说了两句话,他就怒气冲冲地问我,抢了他妹妹的躯壳,连他妹妹的男人也要抢吗?他竟然说我轻浮,他竟然说我一边勾着褚九安,一边巴着谢绥不放。」
「我说我没有,他气红了眼咬牙切齿说:你凭什么同太子成婚,你敢让曦儿回来用你用过的二手货?我绝不会让你顶着曦儿的脸去染指谢绥,你休想拿走属于曦儿的任何东西。」
「我明明是不是那么想的,可我百口莫辩。我太天真了,我想着我谁也不嫁,等曦儿回来就好了。我小心翼翼维持着与谢绥和褚九安的关系,我的委曲求全在柳照临眼里一文不值。」
「我说我喜欢的是他柳照临,他脸色煞白,吓得要死。我知道的,他,一点也没有喜欢我。」
「怎么才能回去呢?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
「不知道怎么办了,对不起,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
「柳照临走了,他说只要他找到那个叫普慧道士,便让我这个鸠占鹊巢的鬼魂消失。从知晓我的底细以来,他就一直想方设法找让曦儿回来的方法,听说有个叫普慧的道士通晓此法,他便要满世界去找他了。我笑笑同他说,那么恭喜你了。」
「最温柔的人往往最是凉薄冷漠,以前我不懂这句话,如今懂了。因为他忍了能忍的一切,不再温柔,必然是长久隐忍之下的爆发。柳照临以为我要抢他妹妹的男人,他爆发了,他绝不许我染指谢绥,他再也不能忍受我的存在了。不,他从来也没有忍受过我,从知道我身份的第一天起,他不就开始求神拜佛了吗?他什么时候容许过我的存在呢?原来,我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我怎么就会喜欢他呢?我太离谱了。」
「好累啊,我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我好想回家。」
「为什么这么久了,我还是好难过,我一想到柳照临,难堪要将我淹没了,好像脱光了衣服赤裸裸站在别人面前,我为什么这样愚蠢。」
接着手札上关于二哥的部分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褚九安。
「拒绝赐婚以后,褚九安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说我不是他喜欢的柳宴曦,他竟然说他知道。他说他见过柳宴曦看谢绥的眼神,像是日落黄昏,像是月亮西沉,那是一种静寂无声的温柔。每每看到那样的她,他就好像置身于月光下的花丛中,那一刻,他想将月光据为己有。他觉得若是他先出现,柳宴曦会爱上他的。文人,真是怪浪漫的,说话都文绉绉的。柳宴曦和褚九安其实挺合适的,温润的青衫书生和喜着绿衣的清丽美人,多么相配啊。我答应了,现在,就等着柳照临弄死我吧。」
「褚九安请我去寺庙烧香。他对着神明叩拜,望佛祖保佑柳宴曦平安归来。我恨不得打死他,然后他会接着求一句,求佛祖保佑,愿我面前的这个柳宴曦平安回家。真的好羡慕柳宴曦啊,不管是作为《小青梅》里的女主,还是作为《朱颜旧》里早逝的白月光,她都得到了身边人最真挚的爱,这就是女主光环吗?走出寺庙,我问褚九安,假若柳宴曦回来之后,实在放不下谢绥怎么办?他眉头紧紧揪起,不知想到什么,松了眉头,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他说,如果努力了很久,柳宴曦还是不爱他,他可能会放手吧。」
「褚九安柳照临还挺像的,两人气质都很雅致贵气,又都是温柔类型的文人。柳照临的温柔更像是身为庶子不得已温良恭俭的伪装,他实则是个很锋利的人,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的妹妹,却把最锋利的棱角狠狠刺向我。褚九安的温柔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和有礼,像是春日的细雨,润物无声般地温柔。」
「同褚九安定亲了,他从不来找我,我却渐渐喜欢去找他。他说,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你别总找我,会害了宴曦的名声。有一次,他来府上,我当着三哥的面,牵了一下他的手。他生气了,神情严肃地让我不要开这种玩笑,他只把我当朋友。他很久都没理我,然后托人送来了一封道歉信和退婚文书。他同我道歉,然后说婚事还是作罢吧。」
「我找上了门,骂他神经病,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我再三解释只是玩笑,我知道他心里只有柳宴曦,他还是执意要与我退婚,不依不饶地,他非要同我退婚。我去求他父亲,他父亲罚他跪了祠堂,他终于安静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实在对温柔的人没有抵抗力。明明知道,温柔的反面是凉薄,明明知道,他们给的温柔没有一丝丝属于我,可还是又一次失足了。我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欢迎我的到来,他们对我好,只是因为,以为我是柳宴曦。」
「我都讨厌我自己。」
「我想起柳照临说的,难道让曦儿回来用你用过的二手货?那我该怎么办,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难道只能装在柳宴曦的躯壳里,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吗?」
「我穿了鹅黄色的衣服,我不喜欢绿色,一点也不喜欢。」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我就愿意这样。」
「我给胭脂铺挣了很多很多钱,我比柳宴曦有用多了。」
「又换回绿色的裙子了,柳宴曦很少穿粉色的衣服,我穿那么两次也够了。我不是柳宴曦,她那么好,别人爱她是应该的。我之前想错了,总是和她比,有什么可比的呢?也有很多人爱我的,只是那些人,现在只能活在回忆里。」
「三个月了,和褚九安再没见过面。我不再喜欢他了,明天他来娶我,我很平静。」
29
原来褚九安一直在骗我,他一直都知道,我和那个人的分别。
二哥也在骗我,他并未放弃过我,从来都没有。
他离开京城不是为了云游天下,而是在寻找我能回来的方法。
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为什么骗我?
黛黛晃晃脖子上戴着的平安符,伸出小爪子将画有「福」字的那一面,拨来拨去,玩得很是起劲儿。
它见我盯着它看,将两只小爪子搭在我的手臂上,踮着脚扭动它的脖子。
我把住它脖子不让它动,将其搂进怀里,不料他开始在我怀里挣扎,一个劲用爪子挠平安符,嘴里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小福哥哥。」我盯着虚空,喃喃自语两句,怀中的猫便不动了。
我鼻子有些发酸,揉了揉怀里的小猫,想去看看我二哥哥。
「曦儿。」三哥在外叩我的门:「曦儿,快出来,听说长春观的普慧道长云游回来了,在你身上发生的离奇之事没准可解,咱们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普慧道长?」我急匆匆抱着猫打开门:「真的是普慧道长?」
那女鬼的手札中曾写到,二哥要去找一位叫普慧的道长。
「听说这道士很灵。」三哥点点头,瞥见我怀里的猫,眉头又皱起来了:「你整日抱着猫做什么?」
他作势要将猫抱走,不料黛黛一爪子挠在了他的手背上。
「死猫,反了你!」
「三哥,它不喜欢被人摸的。」
见黛黛似乎要挨揍,我急忙一个闪身躲过三哥伸过来的魔爪:「快走吧,我们。」
一出府门,一个姑娘牵着一条大黑狗,双眼通红地站在我家石狮子门前。
那大黑狗本是我三哥的,名字唤作「将军」。
那姑娘是五公主。
少时五公主的裙子被「将军」咬了,自此五公主和我三哥一见面就吵,后来五公主知道我三哥最是宝贝他的大黑狗,便使计将「将军」要走了。
五公主瞥见我,急忙抹了把眼泪,高高扬着脖子问:「柳昱明呢?」
「我三哥去恭房了。」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问我:「你和离,是还想要嫁给我太子哥哥吗?」
我抱着黛黛没有没有说话。
「你凭什么这样啊?」见我不语,五公主突然歇斯底里般得哭出来:「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你为什么这样啊。以前你要嫁给太子哥哥,柳昱明怎么都不肯跟我好。后来你嫁了人,他终于肯同我说说话。现在你又后悔了,你又想嫁给我太子哥哥了?你凭什么如此反复无常?」
她流着泪狠狠瞪着我,一步一步逼紧我:「你就仗着你是他唯一的妹妹,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好,你从来也不为他想一想。你以为你还能嫁给我太子哥哥吗?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现在根本就是个弃妇。你长得一脸清纯无害,其实根本是水性杨花,我父皇绝不会——」
「谢嫣,你若再对我妹妹口出恶言,别怪我不客气。」三哥冲出来,铁青着脸对五公主说:「我从来没有娶你的打算,从前没有,今后更不会有。」
五公主指着我向着三哥质问,眼泪从脸上滑下来:「你这个懦夫,你分明就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不就是因为她吗?因为她嫁了太子,你便不能娶公主。不就是因为她吗?凭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任性,凭什么?」
「我从未喜欢过你。」三哥对五公主说:「你知道我的性格,若我真喜欢一个人,我是会豁出一切的。我不喜欢你。你分明知道我好面子,从小到大处处挤兑。你知道我最宝贝「将军」,还是将它夺走。你明知道家人是我的底线,你还要上门辱骂我妹妹。是我不肯娶你,你又为何要将怨气撒在我妹妹身上?」
「三哥,别说气话,长春观我自己去,你们好好谈谈吧。」
话音方落,我抱着猫上了马车。
我那时自怜自苦,自爱自伤,陷入伤痛中无法自拔。
如今回过头一看,心中珍惜之人依旧如故。
二哥和三哥对我的好都没变,只是前些天我心境变了,只知道钻牛角尖,关心则乱,陷入自怜的情绪中走不出来,没能冷静沉着,没能看清家人的真心。
后来虽然嘴上说着原谅三哥,心中还是有怨。
现在,我觉得我能释然了。
等我把谢绥找回来,一切便都好了。
30
三哥骑马追上来,劈头盖脸骂我:「走什么走,我说了要跟你一起去的。」
这些天我去寺庙他都陪着我去。
他一直很自责,我去青云寺那日没能随我同去。
以前我很少独自出行,都是二哥随我同去,有时三哥也会陪我。我去青云寺那日,二哥午睡久了些,我没忍心叫他,三哥同朋友们赛马去了。
就那么一次独自出门,就那么一次。
意外只是生命中的偶然,我该释然了。
「三哥,今天是我回来以后,最开心的一天。」我掀开车帘朝他笑:「我们见了普慧大师之后,去找汤泉别庄找二哥吧。」
三哥嫌弃又无语地瞥了我一眼:「看你那傻样,去找二哥就那么开心?我才是你亲哥,你怎么从小就肯和二哥亲。」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啊?」我皱着眉瞪他:「小时候你就总欺负二哥,二哥不愿意搭理你,你偏还来劲儿,你就不是什么好人,谁愿意理你。不光是我,大哥也不愿意理你呢。」
「二哥的娘是咱娘的陪嫁丫鬟,我那时候不懂事,狗眼看人低嘛。」三哥撇撇嘴:「那谁让你们俩就因为这点事,对他比对我亲,我才是大哥的亲弟弟,你的亲哥哥。」
他同我理论了一路,终于到了长春观。
刚入观,一名身着灰袍、身材矮瘦的老道迎上来,一捋胡子哈哈地笑:「不错嘛,那小儿画得有几分相似。」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鬼话?」三哥斥道:「别在这装神弄鬼,我们要找普慧道长。」
「正是贫道。」老道伸手在灰扑扑的道帽上挠了两下:「莫非是贫道其貌不扬?」
「姑娘,跟我来吧。」老道士笑眯眯说完,努努嘴朝三哥道:「这位施主,你可不能来。」
我抱着黛黛跟着道长到了后山。
「道长,我想——」
「是我。」他嘿嘿笑起来:「你是我弄回来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脑海中一片混沌,隐隐觉得,我寻找的东西在他这能有结果。
「您是如何——」
他又打断了我的话:「有个大个子来求我,日求夜求,他不是有缘人,我本不该帮,但看他追了我一路,便破例帮了他。」
「我——」
「我是我救回来的,也算是半个有缘人。我知道你要找我干什么,但是你不行。」那老道掐指一算,咂巴着嘴啧啧两声:「傻了吧,命格什么时候被偷了都不知道。若你的命格还同从前那般,我是可以帮你的。可你的命被人篡改过,现在的命格不行了。」
「什,什么……」他说我的命格被篡改过。
「从前为你求我那人,就是普通人,命格没什么奇特的,没什么东西能抵换。但他执意如此,想必如今,他也大限将至了吧?」
「你说那男子,是不是个头很高,长相斯文俊美,鼻尖还有一颗痣?」
「对对对,他鼻尖那善痣长得极好,看起来很是贵气呢。他鼻头又丰隆饱满,家族也能财富雄厚。哎呀,他不就是你哥哥嘛。他没东西换,我给他用了血引之法,他要不是你哥哥,我还没法用他的半碗血召你回来呢,毕竟你们是血亲。他还带了你的画像,画得真不错。」
「哎呀,小姑娘,你何苦哭得这样伤心?」老道士喋喋不休说:「万般皆有定数,看开就好了。哎呀,你别再哭了,俺真是看不得漂亮小姑娘哭呀。」
「你想要我救人,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抽噎着说:「什么办法?」
「我都算到了,你和那人是天定的姻缘。你便剪下一缕头发,放上半碗血,再放上半碗的眼泪,我给你用上缘引之法,兴许能好,但我也不敢保证。后果嘛,跟你哥哥一样,你死。」
话音未落,黛黛突然拼命蹬腿,从我怀里跳出去,浑身的毛竖起来,龇牙咧嘴咬在道长的脖颈上,嘴里发出尖利高亢的喵喵声。
道长被突然的袭击吓得一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忙脚乱挣扎着去打猫。
「天做错了,凭什么要她承担后果?」
一队士兵将此地团团围住,一个蓝袍男子走出来:「柳宴曦,哑巴了,平素不是一向凶狠吗?」
梁王,他怎么会来这?
谢梁一闪身,两个士兵走出来,将捆成大粽子的假谢绥扔在普慧面前。
我抓住黛黛,急忙扶起普慧道长:「谢梁,你要做什么?」
「少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乃习武之人,还不屑于做你脑中所想的龌龊之事。我是想和他争,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他争,而不是同面前这个蠢货周旋。我同他只差一岁,从一出生便和他相争,我对他的了解,一点也不比你少。 」
谢梁伸脚狠狠踹在假谢绥身上,假谢绥呻吟一声,悠悠睁开眼睛。
他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自言自语道:「系统,你他娘出来,你别装死。是你让我模仿谢绥的,是你要我那么干的,是你说完成追妻火葬场剧情就可以回家了,你他娘说话啊,你说话啊!妈的,老子现在要死了!」
「普慧,你不是要死一个人吗?」谢梁用下巴点点假谢绥:「让他去死。」
「谢梁,你疯了,你竟敢谋害当朝太子,太子府守卫发现我丢了,你根本逃不了。」假谢绥义愤填膺朝谢梁叫。
谢梁嗤笑一声,声音慢悠悠的:「蠢货,还演呢,谢绥要是你这样,太子之位早是我的了。」
谢梁瞄我一眼,视线又落在假谢绥身上:「谢绥少时不知听了什么话,自小便装模作样叫我二弟来膈应我。他高傲自大,从不将我放在眼里,日日跟我装兄友弟恭。你倒是装也懒得装,人也小气,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还夜探我梁王府。」
「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实则漏洞百出。不必再多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假谢绥望向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焕发出奇异的光,:「宴曦,柳宴曦,我们五岁相识,青梅竹马。你要信我,谢梁从小就同我作对,你不也知道吗?你特别不待见他——」
「够了。」谢梁眉头一皱,撕拉下一片衣袍堵住了他的嘴:「普慧,你还不赶紧开始。」
普慧捂着被抓烂的脖子呻吟:「你这小子,说话怎如此不客气,你又是谢绥何人?」
「他是我的兄长。」谢梁好似看透了普慧心中所想,在他前面抢白道:「你同柳宴曦所言本王都听到了。血引,缘引,你都休想。你将这人弄死,将谢绥弄回来。」
「贫道实在做不到啊。」
谢梁猛的变了脸,抽出腰间长剑抵在普慧脖子上:「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不干,我便放火烧了你这长春观,活埋了你的那些同门。」
普慧叹了口气,闭上眼开始摆烂:「你纵是烧了道观,活埋了贫道,贫道也不能干,干不了就是干不了哇。」
「那若是谢绥就在这里,只用换一换呢?」我在一片寂静中突然问出声。
31
我抱着黛黛,犹豫了好久好久。
它忽然一个大蹬腿,跑向假谢绥,也没有再回头看看我。
我早想到了,以他的性格,一旦被我发现变猫,他得难堪成什么样啊。
果真如此,果真是如此。
不多时,普慧道长设好了祭坛。
假谢绥和黛黛被绑在祭坛上,祭坛前是一鼎巨大的香炉。
烟雾缭绕之中,普慧道长手持一叠黄色道符,端着一碗血水上了台阶。
谢梁走过来,在我身侧站定,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随意包了包带血的手腕。
「你说那只猫是谢绥?柳宴曦,你是想他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