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研发出了拥有灵魂的仿生人。
不幸的是，他遭遇了航空事故，变成了植物人。
这天一位 80 多岁的老太太找上门来，说可以治好我哥。
她只有一个要求，给她的仿生人儿子注入人格灵魂。
一、
我叫林思夕，是一个仿生科技公司的功能设计师，主要负责仿生产品的功能设计。
公司里大多数仿生产品，功能都是陪护方向的，而陪伴和护理，是 2070 年人类的对仿生产品主要需求。
我现在的工作，是优化医院护工仿生人的功能。
第一代的仿生人护工，只能单纯执行患者和医护人员的指令，缺乏对患者的情感互通。
第二代的仿生人护工，增加了情绪功能，但是在执行陪护任务的时候，对患者的情感交互仍存在沟通障碍。
第三代的仿生人护工，情感、情绪功能优化之后，公司的订单开始暴增，不过仍旧存在一些瑕疵。
然后，我们再度优化，制造出第四代仿生人护工、第五代仿生人护工、第六代仿生人护工……
即便我们不断更新迭代，终究还是难以赶上人们日益增长的需求。
终于有一天，公司开会的时候，首席设计师提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灵魂。
「人们需要的，是一个有灵魂的护工。」
首席设计师维德看着白色橱窗里的第二十代仿生人护工，摸着下巴说道：「没有灵魂的护工，终究只是一个程序，一个机器人，一个毫无情感的 AI。」
「那我们要开发出一个拥有人格的仿生人护工吗？」程序开发部的同事问道。
「这样做是违背人伦道德的，我们不能单纯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就去开发一个有灵魂的仿生人。」
「没错，给仿生人注入灵魂，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万一他们觉醒了，奋起反抗人类了呢？」
「哈哈哈，就算我们有这样的想法，那我们有那样的技术吗？！」
「是啊，实现不了的，给仿生人注入人格和灵魂，在技术层面根本无法实现！」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了起来，讨论到后面，会议甚至变成了吵闹不休的争论。
只有我保持着沉默。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确存在过拥有灵魂的仿生人。
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已。
他们被激活的那一刻，就已经身处外太空之中了。
他们拥有灵魂，并且和人类一样，拥有求生的本能。
正是这样的本能，能让他们努力在外太空去探索、在太阳系外行星中寻求一线生机，以满足特殊的世界局势之下，地球人对太阳系外的探索以及殖民需求。
只不过，这个机密任务最终失败了。
而我的哥哥林特，则被卷入这件事件中。
为了这个机密不被泄露，他和整个事件所有相关人员一样，在一年前遭遇了航空事故。
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而我哥，在经历一番抢救之后，变成了植物人。
二、
普通人的平凡命运，真的很难与上层去做抗争。
我所能做的，就是给他设计、定制一个最贴心的仿生人护工，去延续他的生命，以期待某天他能复苏，重新过上一个正常人类的生活。
这天，我下班之后，一如既往地去我哥家探视他。
管家 1 号为了开了门，我进屋后，仿生人护工为我端上她做的饭菜，我一边吃着程序化的饭菜，一边和我哥聊聊天，说说话。
「嗨，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今天可是累坏了。」我对着躺在床上的植物人说话，只为了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感知到我的存在。
「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居然想要给仿生人注入灵魂，这个点子你早就实现了，不是吗？
「就公司现有的技术水平，别说给仿生人注入灵魂了，就连现有最新版本的仿生人护工，他都整不明白呢！
「他可是连你半根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哈哈哈，谁叫你是仿生人设计方面的天才呢，你是万中无一的仿生人设计大师！
「等你醒了，我一定把你推荐到我们公司去！
「等你来我们公司了，他们那群人都得另寻高就啦，哈哈哈！」
他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丝毫反应。
我说着说着，脸颊有泪水流淌落下，碗里的饭菜都变咸了。
仿生人护工贴心地走过来，为我递上一块手帕，并轻拍我的肩膀。
「他一定能听到你的话的，」仿生人护工温柔地说，「总有一天，林特苏醒过来了，他会知道你的付出和苦心的。」
「是呀！」我擦拭眼边的泪水，朝仿生人护工笑了笑，「总有一天，他会醒来的。」
「梁嫂 1 号，谢谢你对他的照顾，」我向她真诚地说道，「如果没有你夜以继日的付出，估计他身上早就长满褥疮了。」
「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还需要添菜吗？」梁嫂 1 号接过我手中的饭碗，「今天我还做了豆腐鱼汤哦。」
「那就再来一碗豆腐鱼汤吧，谢谢你了，梁嫂。」我轻声说道，看着她转身走进厨房的身影，我心中不仅轻微嘘了一口气。
这个定制的仿生人护工上门之后，我悄悄改动了她的设置，给她赋予了梁嫂的人格。
梁嫂是我们家的保姆，照料我们无微不至，在我们父母生老病死的时候仍旧不离不弃。
后来，我和我哥也给她养老送终了。
但是她没有后代，所以她的网络账号处置权都在我和我哥手上。
我表面上去给她办理了网络账号销户，实际私底下留存了离线云备份。
当梁嫂 1 号仿生人上门的时候，我就给她导入了一小部分梁嫂的云备份。
虽然难度很大，但我还是做到了。
所以，她和普通的仿生人护工不一样，她拥有一定的人格，照顾我的哥哥更能像人类一样体贴入微。
三、
看望完我哥，我准备起身回家了。
这时候，管家系统 001 忽然传来播报：「有 2 位访客在门外等候，是否允许进门，还请指示。」
我透过 001 的投屏，看到门外站着 2 位访客，其中一名是 80 多岁的老妪，另外一位则是搀扶着她的护工。
不过那个护工，是一位人类护工。
这年头，只有有钱人才能请得起人类护工了，毕竟人类护工稀少，费用也就极其昂贵。
老妇穿着得体，那一身衣服价格不菲，而且行为举止颇具风范。
她明显和我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而且，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优雅气质，都彰显着她曾有过的独特身份。
「请问门外两位突然来访，是有什么事情吗？」我透过管家系统 001，对门外的人朗声问道。
自从我哥变成植物人之后，登门拜访的亲戚朋友越来越少了。
这两位陌生的访客，为什么会在晚上突然前来探视呢？
「你好，我是项夫人，是林特的前领导，特地前来拜访林特。」老妪开口说道。
项夫人？我哥的前领导？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实话，我心底并不欢迎她这样的人来访。
我知道，我哥落得今天这副模样，可少不了他们那群前领导的「功劳」。
「他已经睡下了，不便探视，还请回吧。」我回道。
「呵呵，我知道他在睡着，他总是睡着的，不是吗？」项老太太素质很好，而且很有耐性。
「你一定是他的妹妹林思夕吧？」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前来探视，是想带他到我的私人医疗机构做康复治疗，为此，我请来了全球知名的植物人专家威尔斯。」
植物人专家威尔斯？我知道这个名字。
我哥一开始变成植物人的时候，我就查遍了相关资料，寻求让我哥恢复的方法，无奈现有的医疗技术，仍不足以让一个植物人完全康复。
但是威尔斯却有着一套康复方案，他能通过对植物人神经元进行刺激，从而激活大脑，让植物人苏醒，并重获人生。
不过，这套疗程极其昂贵，就算我不吃不喝地工作 200 年，都存不够一次疗程的费用。
而整套疗程下来，起码要做 10 次。
我想起了几十年前人们口中流行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叫做穷病。
此时此刻，项夫人的话，让我心中为之一动。
但我知道，她对我哥一定是有所求的。
她的诉求，肯定和威尔斯的植物人疗程，有着同等的价码。
可是我哥已经是个植物人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项夫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四、
我还是让管家系统 001 给项夫人开了门。
她进门后，却仍旧叫自己的护工在门外等待。
梁嫂 1 号得到我的默许，便招呼她进屋坐下，为她沏茶。
项老太太进房间看望我哥，她苍老的双眼里，满是怜悯之意。
「当初提出那个议案的人是我，后面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我有着很大的一部分责任……」项老太太叹气道。
「但是没有办法，当时世界局势如此，我们必须那样做，必须将视线转向太空——
「只是没想到，我们的计划最终失败了，唉……」
老妪自顾自地同我哥说话，但我哥对此毫无反应。
「好在，现在世界还是和平的，我们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去搞太空竞技了……」
「等你醒了，就能重新感受现在的美好生活了。」
「只可惜……我垂垂老矣，我的时日不多了，不能继续享受这样的生活了。」项老太说着，再次叹了一口气。
「真好啊，你还有这样一位好妹妹守护着。有时候，人类的亲情要比任何东西都要弥足珍贵。」
我并没有搭腔，反倒是梁嫂 1 号开口劝慰她：「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人呐，活在当下就挺好。」
项老太太的视线被梁嫂 1 号吸引了过去。
我感到有些不自然，往前一步，挡在梁嫂 1 号跟前，生怕她看出来梁嫂 1 号的异样。
「项老太太，你说，你要接我哥去你的私人医疗机构做康复治疗，是真的吗？」我问道。
项老太太却没有答话，她将梁嫂 1 号从头看了一遍之后，才将目光重新放到我身上。
「很不错，这个仿生人护工很棒，」项老太太微笑着说，「林思夕，你是不是给她加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听到这话，我心里徒然一沉，她看出来倪端来了！
她肯定知道梁嫂 1 号和普通仿生人护工不一样！
不过，像她这样的人物，能一眼看出梁嫂 1 号和其他仿生人护工的不同，也属正常！
那她知道梁嫂 1 号是拥有人格的仿生人吗？！
希望她不知道吧！
「你在说什么呀，」此时此刻我只能装糊涂：「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仿生人护工而已。」
「不必骗我，我活了这么久，这个仿生人护工的不同，我还是能看出来的。」项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她和其他仿生人护工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呀！」我继续装傻充愣，生怕事情败露，自己要遭调查。
「看来，你和你哥一样，在这方面颇有天赋……」项老太太看我的眼里，多了一份莫名的肯定之意，「这一次，我应该是找对人了。」
我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来意，这回，我也不装傻了。
「你来找我哥，是在寻求给仿生人注入灵魂的方法，是吗？」
「是的，」项老太太眯起那双满是鱼尾纹的眼睛，她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渴求和欲望。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那……那是违背人伦德刚的事情，是违规的，根据仿生人第 37 条开发管理条例……」
我说话越来越磕巴，因为我十分清楚，我对梁嫂 1 号所做的事情，已经违反太多仿生人研发条例了。
但凡外界知道其中一条，我就要遭到调查，而调查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被仿生人开发管理局带走，下半辈子吃牢饭过日子。
项老太太眼里透出一丝老人特有的狡黠笑意，「小姑娘，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而且，如果你能够帮我这忙，我就给林特安排一整套的威尔斯的植物人疗程。
「治疗顺利的话，1 年之后，林特就能康复如初。」
五、
项老太太想要的，是在她老年的时候，能有一个拥有人格、灵魂的仿生人儿子陪在身边。
她的儿子项佑在她 50 多岁的时候英年早逝，传闻是被异国政客暗杀的，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所以，她是第一个支持给仿生人注入灵魂的人。
只是早起仿生人科技并不成熟，后来仿生人科技发展起来之后，以我哥为首的工程师们开始着手给仿生人注入灵魂……
结果便出现了仿生人叛变事件，可笑的是，人们没有讨伐提案的人，反而对执行任务的工程师们下黑手。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项老太太一次又一次就这件事情向我道歉。
我答应帮她这个忙，不是被她的诚意打动，而是为了让我哥能从植物人状态中恢复过来。
项老太太将我带到她豪宅中，我见到了她的仿生人儿子。
「他是前两天刚到的。」项老太太对我介绍道，她看向仿生人儿子的目光里充满慈爱之意。
「我的时日不多了，只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日子能在儿子的陪伴下度过。」项老太太说着，给我递过来一个 30 年前的硬盘，「他所有记录都在里面。」
见我犹豫，她连忙补充道：「我已经派人接林特和那位仿生人护工了，姑娘，你放心吧，你哥很快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硬盘，从公司请了几天假后，就在她的豪宅中短暂住下。
这款定制仿生人出自著名设计师大卫之手，使用寿命是 3 年，精细动作与人类无异，而且身上所有的细节设计都极其用心。
他的左耳根处有出厂编号，右耳根处则标注有大卫的签名。
说实话，这样逼真、高端的定制仿生人，我还是第一次接触。
只是，他的眼睛暴露了他是个仿生人的事实。
我拿出自行研发的装载器，接驳到仿生人项佑 1 号的大脑程序中，然后开始筛选、下载项佑的生前记录。
我从项佑的生前网络记录中得知，他算得上是一个自谦的富二代，喜欢跳伞这一类极限运动。而且日常极其自律，对自己要求极高，对身边人倒是温和大方。
当然了，他也有不少缺点，比如说固执己见、自傲、缺乏同理心等。
既然他是要用来陪伴年迈老人的，那同理心这一块，需要重新设置一下。
另外，我对他的活动范围缩小到项老太太的豪宅圈内，原因无他，只是担心他行迹被外人得知，会遭到销毁。
到时候，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我与项老太太说明情况后，她同意了我为仿生人项佑 1 号增加的设置。
一周后，当项老太太来到仿生人项佑 1 号面前时，她浑浊的双眼蒙上一层薄薄的泪花。
「有生之年啊……有生之年能和已故的儿子重逢，真的是……谢谢你，姑娘，谢谢你……」
项老太太拿出手帕，正准备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时，项佑 1 号上前一步，贴心地帮她擦泪。
「妈，你怎么这么老了？」这是项佑 1 号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六、
项老太太和他说明情况，我在一旁看着，能深深感受到一个母亲对儿子的那种爱意和包容。
即使她的儿子是个仿生人。
不对，应该说，是项老太太将这个仿生人项佑 1 号，当作自己的儿子了。
项老太太解释完一切之后，项佑 1 号看向我：「所以，是你复活了我，对吗？」
「复活」……这个用词真的让我感到一言难尽。
不过，对于现在的项佑 1 号而言，他的确是带着 30 年前项佑的记忆和数据复活了。
在我愣神的期间，项佑 1 号和我握了握手：谢谢你，林思夕。谢谢你复活了我，并将我带到 30 年后的世界。」
他的话令我感到些许尴尬。
项老太太示意我回应项佑 1 号的友好问候，为此，我回握了一下项佑 1 号的手，并很快缩回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有着仿生人特有的温度，这让我更加觉得不自然了。
「项老太太，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去看看我哥。」我和项老太太说道。
「姑娘，去吧。」项老太太首肯地点点头，她此时也不希望我在场打扰他们的母子团聚。
我飞一般地从那间房屋里逃离而出，并奔向她的私人康复机构疗养院。
到了疗养院后，梁嫂 1 号告诉我，我哥正在接受第二个康复疗程。
「那这几天……他康复得怎么样？」我试探地问，既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却又希望他能够有明显的好转。
「他对我说的话有一定的反应了，」梁嫂 1 号微笑着宽慰我，「尤其是在我提到你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的眼珠在眼皮之下转动。」
「是吗？」听到这话，我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心底涌起一股欣慰之意，「那真是太好了……」
「威尔斯博士说，第二次疗程之后，他的部分末梢神经能恢复一定的知觉。」梁嫂 1 号的脸上露出难有的轻松神色。
「好的，好的。」我连连点头，不知觉间，眼眶竟然有些潮润。
「林特一定会恢复过来的。」梁嫂 1 号紧紧握着我的手，我透过她那双仿生双瞳看进去，分明看到她对我哥康复的期待之意。
那种情感，是任何普通仿生人都无法具备的。
忽然间，我明白了项老太太对母子亲情的渴求。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那种深切的情感互动，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七、
我还是低估了项老太太对项佑 1 号的感情。
她完全将项佑 1 号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看看待了，不仅满足项佑 1 号的各种要求，甚至还张罗给他找女友。
不过，项老太太仍旧留了一丝理智：她给项佑 1 号寻找的女友，不是真正的人类，都是伴侣功能的仿生人。
我想，她心里应该明白，项佑 1 号注入灵魂的事情，是不能为外界所知的。
她要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拥有人格的项佑 1 号，并不满意项老太太给他匹配的仿生人女友。
他对项老太太提出了要求：让我来当他的恋人。
项老太太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所以，她再次来找我。
「姑娘，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所以还需要你配合一下。」项老太太恳切道。
我哑然了。
项佑 1 号是一个仿生人，即便我给他注入了灵魂，但是他并不是真实的人类，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充其量，他只是我的一个作品而已。
作品的主人倒好，上门来要求创作者和自己的作品谈恋爱了？
「如果我拒绝呢？」我沉吟着问。
「你不能拒绝我，林姑娘。」项老太太的脸上露着和蔼的微笑，可她的笑容却让我深感无力。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哥还躺在她的私人疗养院里，等着后续的治疗。
如果我不答应她的要求，那我哥的疗程将被中断。
「好吧。」我干巴巴地应了下来。
「林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项老太太的笑容让她的皱纹更显深沉。
我望着她，越发不理解她对项佑 1 号的付出了。
直到我和项佑 1 号在豪宅的咖啡厅里约会时，我才发觉，恋爱只是见面的幌子。
他不过是找理由见我而已，而找我的原因，是叫我更改他的活动范围。
「对不起，我不能更改你的活动范围。」我平静地说，「如果你走出豪宅，被人们发现了，他们很快就会将你销毁。」
项佑 1 号眼里的光一下暗淡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我这副躯体的感官设置在哪里吗？你能不能修改一下，让我恢复作为人类的知觉？」
「对不起，我不是生产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无能为力。」我说道，起身就要走。
他突然拿起一把钢叉，毫不犹豫地戳进了自己的手背。
我看到钢叉刺进他的硅胶皮肤，并穿透硅胶皮肤之下的人造血管，模拟鲜血的液体，正从伤口处缓慢流淌出来。
八、
我知道，这是注入灵魂之后的仿生人必经阶段。
这一类型的仿生人，在灵魂觉醒后，一般会经历 5 个阶段。
第 1 个阶段是自我激活阶段，会认为自己是复活者，认为自己穿越到了后时代，会处于欣喜的情绪当中。
第 2 个阶段是体验阶段，他们会认为自己的灵魂被捆在一副人造躯壳之中，为了寻求感官上的复苏，他们会反复尝试，乃至做出自我伤害行为。
第 3 阶段才是适应阶段。当他们认清自己的躯体是人造产物之后，会慢慢让自己适应这副身躯，有部分仿生人甚至会认为自己身体可换，是精神上的永生。
第 4 阶段是探索阶段，适应了现状以后，他们开始进入状态，出于人类的某种精神，会对周围的事情进行探索。
处在这一阶段的仿生人，甚至还能狂热投入到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上去，去努力改变周围、改变世界。
第 5 阶段，是毁灭阶段。有自我毁灭，也有他人的毁灭。
毁灭的原因，都不尽然，因为人类社会，是不会认同他们的存在的。
所有的阶段，我哥都做了详尽的观察和记录。
他甚至放弃使用电子记载器，而是用古早的方法，将这些资料逐一写在手稿上，然后藏在我们小时候的玩具里，以防抄查。
可是其他人未必知道，注入灵魂的仿生人要经历这 5 个阶段。
坐在眼前的项佑 1 号，现在正处于第 2 个阶段，他产生这样的行为，属于正常现象。
「项佑 1 号，这个问题我帮不了你。」我如实说道，「除非对你恢复出厂设置，让生产商给你重造一个带有感官的躯体，但这种技术本身就已经被销毁了。」
「为什么要销毁这种技术？」项佑 1 号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真是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
「因为某个违禁条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项老太太应该也参与了这个违禁条例的提案。」我说道，「你不妨去问问她。」
我不想告诉他更多，因为注入灵魂的仿生人，不应该知道太多的。
知道得越多，就会越痛苦。
因为他们无力改变这种状况，我们也不能改变这种状况，他们毕竟不是真实的生命。
他们，只是一个数据载体，只是亡者多年后的记录延续。
我和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项佑 1 号拔出了那把钢叉，他手背伤口流出的模拟血液，开始像胶水一样慢慢凝固。
「那你可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吗？」项佑 1 号轻声问道，「就像女朋友为恋人做的那样？」
「……可以。」我点头道，毕竟处理仿生人躯体上的微小破损，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
当我将他的手背的伤口融合粘接好后，抬起的双眼正好与他对视上了。
「对不起……我以为我还活着。」项佑 1 号的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抑情绪，看得令人心疼。
九、
在我的帮助下，项佑 1 号平稳进入了第 3 阶段。
他已经完全适应，并且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开始享受现有的生活。
项老太太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我则是努力让他维持在这个阶段中，一来是为了让我哥能获得持续的植物人治疗，二来也是为了给自己省点心。
可是，项佑 1 号似乎对我产生了真实的情愫，并且对我提出了更多的恋爱需求。
而我则是维持着表面的恋爱关系，拒绝身体上更进一步的需求。
好在项佑 1 号在得知自己无法拥有触感之后，也放弃肌肤上的亲昵关系。
他和我待在一块的时候，更多的是在探讨这几十年来的人类社会发展状况。
他认为，整个人类社会都在倒退。
他觉得，现在这个时代，人们如果再不增加人口，那很快就会被人工智能替代。
「人类自己创造的科技，最终会将人类毁灭。」项佑 1 号一面品着咖啡，一面说道。
真是奇怪，他一个仿生人，竟然担忧起了人类的未来。
看来，他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人类了。
他像人类一样和我恋爱，不仅给我送花，还精心制造浪漫和惊喜，甚至给我在豪宅里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
说真的，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也许我真的会动心。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仿生人，而且还是我给他导入项佑的云端数据，让他拥有人格。
这一切，我不能拒绝，只能被动接受。
不是说他不好，而是说，一个人真的很难和自己的作品去谈恋爱。
我所喜欢的，应当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类，而不是一个注入灵魂的仿生人。
说不定，项佑 1 号和我一样，都向往和人类的恋爱呢？
所以，他在拼命地讨好我。
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真实的人，只不过灵魂被困在仿生人的躯壳之内而已。
所以，他想要爱上的我，不是我，而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活着的人类的符号，这样的情感，会让他的体验更加真实。
「思思，我们要一个孩子吧！」有一天，他在亲吻之后，竟然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什……什么？！」我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一个仿生人居然想要拥有一个孩子？
「思思，我爱着你，我希望我们可以拥有孩子，我想拥有爱情的结晶！」项佑 1 号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可是……可是你并没有生育能力啊？」我有心无力地说，「就算我……就算我拥有人类之躯，我也没办法怀上你的孩子啊。」
「我问过母亲了，她说，她当年将我的精子冷冻保存了起来，你只需要接受人工授精，我们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项佑 1 号的双眼亮晶晶的。
「……我……我去问问项老太太。」我支支吾吾地说。
和他分别之后，我飞一样地从豪宅咖啡厅里逃离出去！
结果在门口时，差点撞到项老太太的身上。
撞上了也正好，我就将这件事情说与她听了。
谁知，项老太太不仅没有反对，甚至还笑眯眯地同我约定人工授精的时间。
「我是不会接受人工受孕的！你想要抱孙子，去找别的女人吧！」我气恼地拒绝她。
「实际上，我是有好几个孙子，」项老太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找了不少优秀的女性为我诞育孙子，他们当中的确有一些出色的，可没有一个能让我感到满意，反而像个蛀虫一样，只知道向我索取。」
我内心徒然一沉，原来她早就这样做了。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林姑娘，」项老太太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你很聪明，我相信你的基因和我儿子的基因结合，一定能生出让我满意的孙儿。」
她的话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十、
我的命运，已经由不得自己把握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哥康复得不错，梁嫂 1 号说，他有了苏醒迹象。
我第 n 次去探视他的时候，他能睁开双眼，对我的行迹进行追视了。
看到他的眼珠能跟随着我的走动而转动，我几乎喜极而泣。
我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吸吸鼻子，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用欢快的语调和他讲了自己近期的工作状况。
唯独不提项老太太和项佑 1 号的事情。
我似乎看到他扯动嘴角，想要朝我挤出一个微笑。
即便他还没办法真正地微笑，但是我知道，他很开心，他在恢复，他很开心。
治疗不能中断。我在心中笃定地想，我只能先答应项老太太和项佑 1 号的要求。
项佑 1 号见我答应给他生个孩子，他激动得将我抱着举起来，连着转了好几圈之后，才把我放下。
「真是太好了！思思，谢谢你答应我这个要求！」他兴奋极了，「你是我的救世主！是你把我复活了，是你给了我新生！」
「我能遇到你，真是何其幸运！」项佑 1 号表白道。
在那一刻，他的情绪感染了我，我对他竟然产生了一丝好感。
也许，拥有一个后代，是不错的选择呢？
「哈哈哈！我可以当爸爸了！这是我苏醒以来最开心的事情！」项佑 1 号抱着我，像个孩子那样高兴得直转圈圈。
「你知道吗，思思，新的生命降临，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人生意义！」项佑 1 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并开始规划孩子的事情。
「我们要一对龙凤胎吧！女孩像你一样聪慧可爱，男孩像我一样阳光帅气，到时候，我叫母亲找最好的保姆，帮忙我们照看孩子！」
「哈哈，母亲知道自己能抱孙子，一定会十分开心的！」项佑 1 号迫不及待就要去找项老太太分享自己的喜悦。
只有我愣在原地，项老太太竟然没有告诉他，他有着许多个素未谋面的后代吗？
不对，他是个仿生人，不是那个人类项佑，他不会有自己的后代的。
项佑 1 号只是以为，他能够拥有后代而已。
项老太太应该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情。
项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没有将他当作自己真正的儿子那样来看待。
项佑 1 号所有的行径，都是项老太太的个人需求折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