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刻重男轻女让你突然觉得心寒?

我妈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在满头大汗地搬运货物,两只手根本没空接手机,只得将手机放在地上,开了免提。

未闻人声,就先听得我妈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呜呜呜,石头!你外婆……你外婆出事了!」

癌症。

还是晚期。

这个消息让我有点意外,外婆往常对我妈气势汹汹,可不像会得癌症的模样。

还来不及安慰她,她便哽咽地告诉我:「你大舅说,每家必须出一个人丁,在家轮流看护你外婆。」

我愣了愣。

「陪夜?」我皱起了眉头,「各家出点钱,请个陪护就是。」

我妈顿时拒绝道:「那怎么行?你大舅说了,找陪护得花那么多钱,还是外人,万一咱们不在,谁知道怎么欺负你外婆的?」

「妈,咱家这个情况,亲自照顾,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在我大二的时候,爸爸肝癌离世,不到一年,妈妈又查出来了子宫肌瘤,手术摘除,身体差了不少,尤其是又患上了抑郁,整个人仿佛是个水晶娃娃,我一点都不敢让她受刺激,尽量语气温和地安慰着。

毕业之后,我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为了养活我和我妈,只得选择弃文从商。

而我,事业刚起步,经常需要通宵跟进,如果公司这里没有我盯着,出了差错,无法按期交货,光赔偿金都能让我倾家荡产;要是顺势再被告上法院,我还得进局子喝茶!我平日连假期都没有,哪里能日夜照顾老人?

不说家里那些爱恨情仇,我真真是有心无力、分身乏术!

这一路走来,我很少跟我妈哭诉辛苦,她总以为我工作十分轻松,只是算算数,看看账本。

「你把工作放放行不行?」我妈哭着说着,「石头,人不可以不孝顺!」

那是愚孝!你忘了外婆以前怎么对你的了吗?!被大舅一家吸血吸的还不够吗?!

我在心里默默吼了一声。

我不怕别人说我不孝!一家人里,我只在乎我妈一个人!但我妈是个软弱性子,尤其是跟有血缘关系的家里人,更是比一摊泥巴还软,随着那些人揉捏!

「你这身体,怎么可能经得住日夜折腾?!」我烦躁地回了一句。

电话那头,我妈还在抽噎。

我思来想去,摊上这推不了的烂摊子,还是得正面解决。

这事,肯定是我那佛口蛇心的大舅在作妖了,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家事中故意找事挑唆我们一家人了。

安慰好我妈,我给大舅拨过去电话,尽量客气地告诉他,我妈身体差,我工作太忙,商量商量几家人各自出一部分钱,请个高级护工,铁定靠谱。

「小石头,你说这话,你和你妈可就没良心了!」大舅的嚷嚷从手机里传来,「你外婆辛苦拉扯咱们兄弟姐妹们长大,你连这点力都想找别人替你出?你还是人吗?!」

「不行就赶紧辞职,你那小破生意,有什么做的必要?!赶紧关了回来照顾你外婆,不然我可告诉街坊邻居们了,你妈太不孝顺!」

我被激起了火气,新仇旧恨顿时一起涌上来。

正想开口回怼,那边电话居然已经撂下了!

这真真是不把我们一家人当人看!故意拿着仁义道德的石头往我们伤处砸!

气得我磨牙,想了想,跟和我一起做生意的干弟弟宇轩交代了几句。

这口气,我咽不下。

02

等我赶回家里,刚拿钥匙打开房门,就看见我妈扶着硬沙发的椅背站起来,她用那一贯愁容看向我,尤其是那双夹杂血丝的泪眼,只让我觉得心头那一撮强压的火苗,若隐若现地直蹿。

因为我知道,她这样子显然是已经心里决定了什么。

果然,她颤巍巍地问我:「石头,行李都收拾好了,咱娘俩什么时候过去?」

我的神经被拉成了一条直线,我压制着火气:「我不是跟你说过了,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吗?你是等不了这一小时就给我拿主意?」

我妈没想到我此时气成了这样,收住眼泪,反问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冷笑了一声,「妈,往常顾念你,我能吞的委屈都吞了,但今天儿子我非要把赵家做的事说道说道!」

我这人脾气很好,只要不碰到我的底线,就算拿红酒浇在我脑袋上,我都能笑嘻嘻地问你手举得酸不酸。

但如果非要触碰我的底线,别说亲妈,天王老子我都不能认!

我把手里东西一扔,坐到沙发上,压抑着情绪:「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儿子,说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可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了?!又出钱又出力,什么都帮着你娘家,可谁领你情了?!尤其你大哥,不知道坑你儿子多少次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瞥了眼电视,我满头乱蓬蓬的头发,不知道是路上风吹的,还是气急眼了竖立起来了,颇有些怒发冲冠的意思。

我妈扶弟魔的精神也猛地上来了,嘴硬道:「这个节骨眼,你还计较这么多?你外婆还能活多久?这时候不才能看出来养儿防老的意义吗?何况你大舅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啊!」

我冷笑道:「一家人?我高攀不起他那一家人!」

若说小舅和姨妈还称得上家人二字,可我大舅这一家人丧尽天良,把我们母子俩逼得步步后退临近悬崖,只把我妈当做提款机,他什么时候把我们当家人了?需要出钱出力的时候嘴上倒是喊起来了!

「妈,你醒醒行不行啊!你耗尽青春,朝钟暮鼓,十一岁在外婆逼迫下休学,从此流的每一滴血、洒的每一滴汗、哭的每一滴泪,都成了大舅房上的砖瓦!」

「你看看他们一家人,新建的房子大气吗?那脚下是我们家的地啊,把我们娘俩的房子推了,占了我们家的地,他们潇洒了,我们呢?被赶出自己家出去租房!这是人干事?」

「不光这,我爸得了肝癌,肿瘤部位不适合开刀,这话是医生说的,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我们是活活耗死了我爸,害我们娘俩背上了害死我爸的臭名!」

「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因为我穷,租不起场地,在家办公,在他们嘴里,就成了我是个没工作的地痞二流子,甚至跟我一起打拼的小伙伴,被他们指着鼻子嘲笑是我包养的打手和小姐!」

……

这还只是桩桩件件里的几件事罢了!

「这些事,我不说,但全都刻在我心里,它在流血,你懂吗!」

「外公去世的时候,大舅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你见,就怕被你分走家产,你不看看我和爸爸怎么对你的,再看看他们!竟然还愚昧不清地跟我说你大哥那些亲戚很靠谱?」

「我自己不怕丢人现眼,但你娘家人,尤其大舅一家,他们从老到小做过的丑事不嫌丢人吗?老的背后捅我们母子俩的刀子,小的当面诋毁骂我,每每争得头破血流的丑陋嘴脸,我想九泉之下老爸都看得一清二楚了,你离得那么近,看得那么清楚,还在自欺欺人,还在拥抱魔鬼!」

我整个人都在战栗,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我都喊了出来!

可我妈第一反应却是指着我的鼻子大吼:「你闭嘴!生怕这些事邻居听不到么!你今天真要逼死你妈?」

想说家丑不可外扬?

我嗤笑,「不要再拿亲情威胁我了,我的心早就死了。」

我一字一句地跟我妈说道:「小时候他们一家人欺负我,你不但不为我出头,还助纣为虐,他们欺我,你压我,我哭得眼泪都干了也没办法,因为那时候我吃你的用你的靠你养活!我只能忍!」

「但现在,你要搞清楚,物质上我对你好,衣食住行金银首饰保健品……流水一样供着你,是因为我叫你一声妈!是因为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从不忤逆你,但这次,我忍够了。」

我妈似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眼里含着泪,手颤巍巍地指着我的鼻子,我垂眼一看,看见她指尖肉刺尖尖,再细看去,手上肌肤满生裂纹。

那些裂纹来源于年轻时为了养活我和一家人而努力刷盘洗碗,养猪种地,辛苦劳作,她年纪轻轻就落下了一身的疾病。

其中有一半,是为我累伤的。

心中一颤,我已经心软。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妈不是个蠢人,她只是善良过了头,懦弱到不敢反对罢了。

正当我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妈的手从我眼前抽离,转瞬间已经甩在了我的脸上,这狠狠的一耳光,抽得我心上流血。

我靠在墙边,沉默不语。

脸上发热,似乎在慢慢肿胀成巴掌印的模样。

她声嘶力竭地哭起来,我也忍不住流了眼泪。

两人寂静无声,相对默默无言。

「你还有话说吗?都说出来吧。」

她这样哭过一场,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点点头,「有。」

「这些话,我早就想告诉你,妈,我给你两条路。」

「一,这一巴掌打断我们母子情分,我就此滚出这里,每年给你寄赡养费,你当我这个儿子白养了,死了。」

「二,今后外婆家的事情,我说了算,你不能再做任何把我们母子生活再推入绝境的选择,做人,不能做个糊涂人,死了,不能做个糊涂鬼。」

听着我的话,我妈本来心如死灰的眼里突然亮起了一丝光。

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可是又充满了信任,求助,和希望。

她擦了擦眼泪,嘴唇蠕动了一会,才低声道:「石头……妈,听你的!」

我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

扶住老妈的肩膀,我认真道:「今后我们这个家,我替你做主,我替你撑腰,我替你挨着风雨!你孝顺没有错,但自己每过得好点都要被外婆用亲情绑架,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大舅,那不是孝顺,是有病。」

我妈抿着嘴,可不知道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含着泪。

这段我憋了一辈子的话说出来之后,我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可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似乎还有更大的困难,在前方等着我。

03

外婆这病,是床头病。

咳嗽,要端痰盂;擦身,要端脸盆;大小便,更是要端屎桶。

当晚,我一只脚还没踏进外婆家的内屋,外屋的大舅已经正襟危坐,全家人也都尽数到场,等着我来开家庭会议。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赴了鸿门宴。

大舅看见我,顿时一脸痛心疾首,戚戚然地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老人家,这么多年没过多少安逸日子,更没享到多少儿女的福。一辈子任劳任怨,重的累的都自己扛了,撑起了天,盖起了房。」

还义正言辞、似有别意地敲打道:「现在天将塌了,房快倒了,儿女尽孝的大任谁也不能推辞!谁要敢推辞,谁就是忤逆不孝!我第一个不饶!」

这帽子扣的,压死人。

我想如果家里有祠堂,大舅都要说这满屋子供的牌位显灵托梦了。

亏了我预感到这一切,帮我妈推脱掉了过来的事,她要在这里又要自责流泪了。

大舅这段话刚说完,姨妈和小舅面面相觑,嘴唇都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年头谁没有各自的困难?但迫于大舅这么多年跋扈下的淫威,愣是没人敢作声,小辈们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垂着脑袋。

倒是我这个隔了一辈的愣头青,大声地附和起来,「大舅说的极是,您身为长子,身上的担子最重了,我们这些小辈们都觉悟低,您是我们的表率啊!」

我这么一说话,全场静了。

因为我一向脾气爆,大家都看得出来我对这一家人有多不耐,可我今天一反常态,竟然捧起了大舅的臭脚。

大舅也愣了,谨慎地看着我,「石头,你什么意思?」

我笑道:「什么什么意思?大舅,听我妈说你们陪外婆去市区医院确诊的时候,那叫一个劳心费力,长辈们都上了年纪,身子骨都撑不住,今天陪第一夜的任务,做外甥的自然身先士卒,自告奋勇接下了。」

听我说完,大舅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犯傻他自然高兴,故意问道:「石头,你行吗?」

「当然,我妈身体开刀的时候,不也是我一个人打地铺熬过来的?」

说到这里,姨妈和小舅神色都有些复杂。

我安抚笑道:「姨妈家里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龙凤胎,小舅儿媳出了车祸,我都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没有怪各位长辈的意思。」

虽说我这么说着,可是一句不提当时大舅家当时可没出什么事,所作所为更可气。

亲妹妹家庭条件不好,肿瘤开刀,当哥的一分钱没拿不说,人都没到场过,假惺惺地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分钟就挂掉了。

这就是我妈用全部心血灌溉的哥哥。

何等感动!

大舅脸色有点不好看,咳嗽了一声,「行,那今晚就你来吧,对你外婆一定要上心,别光摆弄你那破电脑,知道不?」

我笑着点头应下。

好似完全没有脾气似的,让大舅一脸莫名,看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妈这个对娘家言听计从的扶弟魔竟然能生出来这么个忤逆不孝的混世魔,断了他不少占便宜的好事。

但我今天做的说的,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客气寒暄几句后,大家都散了。

我和外婆家的看门狗大黄,一起站在街边目送长辈们一个个离去。

大黄蹭着我的脚,我目光远眺,抚摸着大黄的脑袋。

这狗是我替外公抱来的,这么多年,再看见我居然一点不认生,还能不停地对着我摇尾巴。

再看食盆,空空如也。

我马上扔了一根火腿肠给它,看它吃的狼吞虎咽,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前两年外婆养过一只宠物博美,被喂的油光水滑,天天被外婆抱在身上,数不尽的亲昵,还被惯出来不少坏脾气,看见人就趾高气昂地叫。

蹲下来,我苦笑着跟大黄喃喃道:「重男轻女家庭里的儿女啊,像极了两条狗,一条是看门的,一条是当宠物的,一条是地下的黑泥,随便践踏;一条是天上的白云,高不可攀。」

大黄似乎听懂了我在说什么,伏在我的脚边,满足地舔着嘴,回味着火腿肠的鲜香。

喂过大黄,我进了屋里,看着床上语无伦次、神志不清的外婆,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人毒不堪亲。

即便外婆药石无医,也应该待在医院,可听说大舅极力阻止送去医院,生怕烧出天价医药费,自己要担一大份,美名其曰让外婆在家多享几天福。

癌症晚期,能活活痛死人。

外婆对大舅多年的偏心和袒护,到了老年竟成了一场报应。

我坐在床边陪外婆发了一会呆。

外婆时晕时醒,醒的时候能认出我来,我喂了水,她看我的眼神比往常多了几分感动和温和,叫着石头,可其他话都说不清楚了。

随着滴答的秒针走动声,伴着外婆的呻吟,我开着笔记本,轻声敲打着键盘。

我本身的工作就是和国外的客户联系,时差四个小时,忙完一天也要到凌晨两三点,偶尔通宵不睡,对我影响不大。

但外婆情况很不好,每隔一会就喊我,不是想上厕所,就是想喝水,再不就拉着我说一些听不清的碎碎念,着实磨人得很。

等到早上我妈带着点心来替我的时候,我几乎是看见我妈的一瞬间,就伏在床边睡着了。

04

之后第二天,轮到小舅叫苦连天。

第三天,到了姨妈值夜,我听我表弟说,短短一段路,姨妈是喊了出租车回的家。

第四天。

这天,终于轮到大舅家了接班了,吃完晚饭,我妈到我屋里吩咐,要我早点休息,等明天又该轮到我们了。

即使愚孝如我妈,想到这里,也痛苦地叹了口气。

本该休息的,可我妈这四兄妹中,属我大舅最能扯后腿,我总觉得心慌意乱,不太放心,决定去外婆那儿看一下。

外婆家很近,我开车就五分钟。

刚到门口,大黄看见我,兴奋地起身围着我打转,我拆了份儿狗粮给它,伸出手指和它嘘了一声。然后按兵不动,走到窗户边,偷偷透过玻璃朝屋里望去。

屋里就两个人,躺着的外婆,和大舅妈。

或许是大舅妈笃定这时间不会有人来,不然,这接下来的一幕,也不会让我看到。

我站在窗外扒着窗户缝往里瞧,只见外婆颤巍巍地伸着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想让我舅妈递水喝。

可大舅妈脸上却露出明显的不耐,别过头去,大声呵斥道:「干什么,又喝?喝什么喝?!死老太婆,我又不是你养的那个蠢货闺女,指东不敢往西,你他妈的喝完不到几分钟就要尿!尿完又要喝,这么折腾是想要我命啊?你省省吧,给我憋回去!」

我顿时心里生出火气,想不到表面上装的勤快贤惠的大舅妈,私下竟然这么对待外婆?!

这是欺负外婆现在话都说不清楚没法告状啊!

我不想打草惊蛇,悄悄拿出了备用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放在了窗台上,照着屋里的景象。

上面记录着大舅妈指着外婆口沫横飞谩骂的画面,话里都是十分难听的挤兑,反反复复的唠叨怨言,甚至看到外婆想要伸手自己碰水杯,大舅妈的威严似乎被挑衅到了,砰的一声把杯子扫了在地上。

「老不死的,你听没听见老娘说的话?!活着就会折腾祸害人,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满口污言秽语,响彻整个屋子。

外婆脸色越来越白,浑浊的眼泪从脸颊沟壑上流下来。

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儿媳妇这么对自己,她心中会不会有着无限悔恨?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

「石头,你在这儿站着干啥?」

突然,我妈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惊动了屋里的大舅妈。

但这时候,屋里大舅妈的谩骂也已经传进了我妈的耳朵里。

她浑身一哆嗦,双眼都红了,拿起旁边的笤帚就往屋里冲,嘴上还大吼着:「姓潘的!你敢这么对我亲娘?!」

大舅妈看我妈来了,手上还气势汹汹地举着笤帚,顿时吓得拔腿就跑,夺门而逃,从我身旁逃开。

我也赶忙进屋。

我妈把笤帚一扔,扑到床边,把外婆被子一掀,恶臭扑涌上来,屎尿早就糊了外婆一身!

「娘啊!闺女对不住您!」

我妈哭嚎着,让我打着下手,含泪给外婆收拾起来。

刚换上干净衣服,给外婆擦拭清净,这时,外婆突然摁住了我妈的手,青筋凸起,动作似乎很有力,宛如回光返照,再不像这几日的虚弱昏沉。

我妈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紧紧抓住外婆的手,「娘,你没事吧?」

外婆哆嗦着指着那方梳妆台上的密码盒子,念出几个数字,用尽全部力气,说出一句话。

「闺……闺女……你打开盒子,那都……都是留给你的,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我妈默不作声,泪流满面。

这句话,她等了一辈子。

我替我妈打开了外婆的梳妆盒,里面是账本和遗嘱,看来外婆在确诊前就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了。

还没来得及细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赶忙把东西塞到我随身的包里。

只见门口大舅怒气冲冲,大舅妈在后面哭哭啼啼,他们身旁还有大舅家的两个姐姐和两个姐夫,几个人一起挤了进来。

显然来者不善!

05

「你看看你妹妹,她刚竟然想拿着笤帚来打我!还有没有点教养了?!」

大舅妈一进门,就恶人先告状起来。

我妈气得浑身打哆嗦,她指着外婆地上刚换下来的满是屎尿的衣服质问道:「我为什么要打你,你敢不敢跟大家说说,你照顾我娘到底是怎么照顾的!指着她鼻子劈头盖脸的骂,她一个病人控制不了拉屎撒尿怎么了?姓潘的,咱妈以前对你多好你都不记得了?你有没有良心啊!」

「啪!」

大舅突然一巴掌甩在了我脸上,「谁给你的权力教训你大嫂?!」

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了,把我都弄懵了。

我妈本就是病残之躯,这段辛苦更是强弩之末,当下就无力支撑,顺着墙就跌坐下来。

我大舅倒也没想到我妈这么不禁打,愣了下,转而嘴硬骂道:「装什么装,哪有人软得跟纸似的的?」

急忙蹲下,我查看着我妈的情况,她痛苦地抬起头,两个鼻孔都冒着血,嘴角也破了。

内心的火苗熊熊燃烧,我也顾不得敌众我寡,冲上去一把推开了大舅。

我发誓,我还没碰到他,他侧身躲过去了。

可他那一脸痛苦的样子,好像被车碾过了一样,演技拙劣地顺势坐在地上。

「哎呦喂!打人了!打人了!外甥打舅舅,天理不容,遭报应哟!」

大舅妈配合地尖叫起来,顿时屋子里乱作一团。

一家人欺负我和我妈文弱,大姐夫一拳砸飞了我的眼镜,二姐夫一脚踹在我的心窝,痛得我肝胆俱裂。

随后两个表姐也加入了战局,我被这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揍得只能趴在地上喘粗气。

这一刻,我痛恨极了自己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

而我大舅也没闲着,拎起一旁的拖把柄,朝着我挥了过来,躲无可躲!

「石头!」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肝胆俱裂的一声呼喊,一道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横扫来的拖把柄狠狠砸在了我妈脑袋上,她顿时浑身一哆嗦,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只有瘫着的外婆发出支吾哼唧的哭声,在不停地捶着床。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

忍着剧痛,我爬起身来,扫视一圈,看到桌上给外婆削苹果的刀子,一把抓起来,朝着大舅冲了过去!

大舅吓傻了。

可惜,屋后的大黄早就听到了这里的吵闹,引来了邻居,隔壁大叔一把抱住发狂的我,在众人按住之后被夺走了刀。

满屋凌乱,外婆发出呜呜呜的哭响。

整个街头巷尾的人,都围了过来。

我走过去,扶起我妈。

巨大的悲伤和仇恨,使得我声音都麻木了,我搀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八岁那年,大表姐污蔑我偷钱,我妈信了你们,拿起扫帚冲我一顿毒打,最后钱在二表姐兜里找到了,你们无话可说,硬是污蔑是我把钱放进二表姐兜里的,说我从小就偷东西,长大了一定没出息,现在挨打是提前被社会教训……除了我爸,没一个人信我。」

「我十岁那年,二表姐明明知道我芹菜过敏,还故意在我碗里放了一个芹菜馅的饺子,我当天就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差点没了,我爸气得要去算账,被我妈拉着劝说,一个大男人在我床头落泪。」

「我妈思想转不过弯来,但我能理解她的孝顺,虽然太愚昧,可她生了我,养了我,我愿意承担她犯下的错。」

「但是你们呢?我为什么要容忍你们?你们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仗着我妈的软弱和外婆的偏心,以前推房占地,把我和我妈赶出自己家,现在外婆还没断气,就迫不及待要卸磨杀驴,你们还是人吗?」

周围的街坊们都没说话,只是眼神都很异样。

我们家这些事,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只是我大舅在村里是个官,村里的事一言九鼎,大家面上都很恭维他,也就养成了他的蛮横不讲道理。

「你胡说八道!你们现在这样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你们一家自作孽!活该!」

大舅却先恼羞成怒了,带着女儿们跳脚,还想继续打我,邻居们看不下去了,劝了几句。

「石头……」我顺着声音看去,外婆艰难地吐着字,「带……带你妈走……」

我没说话,搀着我妈往外走,也没人拦我,就大舅一家还在背后骂骂咧咧。

走出房门,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我不会放过你们一家人的。

一个都不会。

不会!

05

我在那天夜里,扶着妈妈离开了这个比夜还黑的屋子。

也在当晚,外婆去世了。

我大舅做得真的很绝,听说他们夫妻在众人面前黑白颠倒,反过来诋毁是我和我妈闹事,活活气死了外婆,我和我妈,又背上了气死外婆的恶名。

我带着我妈直接去了医院,妈妈拍完 CT,被诊断出是脑震荡,需要静养一个月,我被打的也不轻,一起休养着。

听说了外婆去世的消息,我妈整个人都崩溃了,可大舅不让她来参加葬礼,就连我,外婆下葬那天也只能离得远远的,替我妈和自己磕了几个头。

有看到我的亲戚,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可我除了忍耐,什么都不能做。

可即便是如此,他们一家也没有放过我。

大舅家的二姐夫利用自己的人脉手段,伪造了一份遗嘱,昭告外婆家所有财产都是留给大舅一个人的。

如果不是那天我用手机录下了外婆的临终嘱托,我都信了。

最让我和我妈恨极了的,是后来我妈去墓园看望外婆,却看到墓碑上没有她的名字。

直接将我妈从娘家除名!

他们如此绝情,我也不需要再忍让客气。

06

外婆走后的一个月时间,我先把我妈和大黄安置在了外地朋友的房子那边,没了后顾之忧,准备再想办法对付那家人。

还没等我定下计划,小弟宇轩突然着急地找到我,告诉我一个噩耗:我们的厂家被撬了!抢我合作的,正是大姐夫。

我和大姐夫是同行,都是做大客户销售,基本可以概括为:公关大客户拿到订单,再找厂家生产。

而小弟说的正是一个和我合作了数年之久的面料厂家,是一家实力雄厚的老厂,这家厂家的老板和老板娘我都认识,还很熟悉,甚至到了称兄道弟姐弟相称的地步。

在这种艰难的时候做出舍弃合作伙伴?

我不信他们做出这种事,至少,我那位脾气火爆刚正不阿的老板娘姐姐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宇轩在一旁忿忿道:「这事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你那个好姐夫在其中过河拆桥,想当年,面料厂还是咱们介绍给他的,哥,你真是好心喂了白眼狼!」

我笑笑:「我怎么教你的?遇事要冷静,具体怎么回事还是等我明天过去一趟摸摸底,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呢。」

这也未尝不会是一个好的反击机会……

安慰下了宇轩,第二天,我就整理好了现在手头上客户下的订单,亲自往面料厂去了。

做我们服饰这行的,尤其是家居服订单的,肯定都清楚,需要换季前就准备好下季度要用到的面料,例如:春夏的时候,就要备好秋冬的面料;前年的爆款面料,今年稍作调整换个图案,基本今年依旧会一上市就卖爆。

当然,爆款的面料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到的。

几个品牌方和我一直有合作,他们下的订单数额,早就让我姐夫打听的两眼发光,恨不得取而代之,奈何面料这一块我一直卡的死死的,没让他占到便宜。

这段时间照顾我妈,给了他可趁之机。

不过没关系,该我的,依旧会是我的,想抢?那就拿命来试试。

思绪纷飞着,车子也慢慢停下。

我下了车,看着眼前厂房面积极大的面料厂,我有些感慨,当年我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这厂子可没现在的规模。

这么多年,我常来这里,保安看到我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溜达着走进厂房,看到一辆辆的大车驶出厂房,生意显得十分红火。

往办公室里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厂房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女人哼歌声,声音很陌生,软糯黏稠,甜的好似能挤出水来……就是一句都没在调子上。

我立刻警惕起来,停下脚步。

侧身瞄了一眼,我惊讶地发现,办公室主位里坐着个围着狐狸围脖的妖艳女人,这么冷的天,还露着大腿,正抽着一根烟,哼着歌玩手机呢。

这和我那脾气火爆、性格爽朗的柳姐简直是天差地别。

正好以前认识的一个缝纫小妹拿着东西经过,我连忙悄悄拦下,问道:「我姐呢?屋里那女人又是哪个?」

小妹见到我,叹了口气,支吾了半天,只得道:「这段厂子里都变天了,一言难尽。」

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猜我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估计就是我那厂长大哥管不住下半身,主客不分,把厕所当卧室了!

真傻。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舍了自己的糟糠妻,要那娇娆妾,以前我就觉得这厂长有些重色,干出这种事也不意外。

我也不多留,当下就上车,转头往柳姐的住处去了。

这些年富贵了,柳姐也盖起了小别墅,装的金碧辉煌。

远远就看到柳姐脸色差劲,正在院子里摆弄着自己种的瓜果蔬菜。

看见我走进院子,还没说话呢,就顺手从旁边的水缸里勺了一瓢水,朝我脸上泼了过来,还顺手摘下个顶花带刺的黄瓜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脸来见我?」

我本来能躲得开,脑筋一转,挨了这当头一瓢水,浑身顿时湿透了,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同时,柳姐口气如此不善,我也明白过来,我们中间肯定也有小人作祟,这事,必须说清楚。

我装作茫然道:「姐,你说什么呢?什么忘恩负义?我前天才刚出院,宇轩跟我说你们和我解除了合作,我这不才一头雾水的来找你问问怎么回事吗?」

柳姐愣了愣,「你真不知道这段的事?」

我自然摇头。

「你姐夫找了个狐狸精,骚的全厂子都没法呆,俩人天天眉来眼去的,在我面前都不收着,我让你姐夫开了她,他不愿意,还口口声声说是你介绍来厂子的,不能拂你面子,姐还以为真是你找来个狐狸精给我上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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