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朋友同居是种怎样的体验?

我和男友恋爱七年,同居三年。三年来,我虽然顶着「宝贝」的头衔,干的却是保姆的活儿。最近我决定跟这个巨婴男分手,而事情的导火索,要从我们决定买房开始说起。

我没想过开门回家会见到这样的场景。

一堆五彩缤纷的喷花筒「砰」地在我面前炸开,「生日快乐!」几个好友笑着齐声朝我大喊。

吴文浩站在他们前面,冲我笑得最欢。

我脸僵了一瞬,立马调整好表情,挤出一张笑脸。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进门后看着客厅处处堆满的气球装饰、散落一地的玫瑰花瓣和挂满背景墙的星星彩灯串,原谅我的冷漠,当时我的内心的确只有一个想法。

我好希望这些人都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你怎么把他们叫来了,我不是说了今年不想过生日吗?」

我熟练地将案板上的鱼切好花刀、裹上面糊,顺着锅边沿滑进油锅里去炸,热油声「噼里啪啦」地在厨房炸响。

吴文浩就是这个时候进厨房来的,他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听见我问他,头都没抬。

「生日怎么能随便过呢?大家早就想聚聚,就等你生日呢。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沉默不答。

一滴油星子溅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一阵生疼,我轻「嘶」了一声。

「冰箱里怎么没有冰啤酒了,宝贝你没买吗?」他又问道。

看着灶台上我刚刚匆忙收拾出来的一堆大大小小的碗碟、待处理的各类肉菜,听着客厅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玩乐声和游戏声,我把刚炸好的整条鱼放到案板上,忍不住拿起菜刀,一刀剁下了鱼头。

真可笑,我生日当天,顶着「宝贝」的头衔,干着老妈子的活儿。

2

晚上九点多,饭菜终于烧好端上桌,朋友们纷纷围着客厅的茶几落座,积极地给我捧场。

「灵灵,你这手艺太棒了,什么时候教我两招。」

「这鱼可太好吃了,配上你调的这酱汁简直绝了!」

「来,让我们举杯,感谢吴氏夫妇的热情招待。」

……

吴文浩得意洋洋,说:「那是,我老婆这手艺在专业厨师面前也不带怵的。你们真是越来越会装了啊,又不是第一次来,还跟我们客气上了,赶紧吃!」

我举杯轻轻地碰了下,笑着说:「你们吃得开心就好!」

吃饱喝足之后,朋友们照例催婚,这已经成了最近几年我们的聚会上大家最爱提起的保留节目。

「你俩都二十五了,还不结婚啊?」

「这么多年,我们班可就剩你们一对儿了,再拖下去我真怕你们也散了。」

「就是,小吴赶紧求婚安排上啊,到时候记得叫上我们。」

……

吴文浩拿起盘子里的炸花生米往他们身上砸:「会不会说话?我老婆永远十八岁。」

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这不是刚摇到号吗,等解决完房子,我马上带她去领证,放心吧,到时候随份子你们谁也别想跑。」

我听着他的话没有附和,端起杯饮料掩饰心虚。因为他说领证的时候,看着他熟悉的侧脸,我是犹豫的。

七年了,我真的还想跟身旁这个男人结婚吗?我们结婚会幸福吗?我带着虚假的笑容面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

答案是,没有答案。

3

聚会结束已经是深夜一点,吴文浩把朋友们送到楼下,我把自己陷进沙发里,终于有时间揉了揉因为穿高跟鞋一整天已经红肿的脚趾。

加班回到家又被计划之外的热闹打扰后,剩余的寂静不会让我感到失落,我长出一口气,只觉得无比轻松。

我闭着眼感受安静的快乐。

可惜太短暂了,吴文浩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很快叫开了我难得休息的眼睛,我叹口气,强迫自己从柔软的沙发上撑起疲惫的躯体,去给他开门。

「你这不是有钥匙吗?」看着他食指上来回转着的钥匙,我有些生气地问。

他显然还在兴头上,吹着口哨,换上拖鞋,拥着我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就喜欢回家有你给我开门的感觉。等我们买了自己的房子,到时候我就天天等你来给我开门,想想就觉得幸福。」

「我要上班,没空天天待在家给你开门。」

「那我们就谁下班早,谁就给另一个人开门。」

「幼稚。是钥匙不好用,还是你自己没长手?」

「这是浪漫,你现在怎么一点儿生活的仪式感都没有?」

「因为我只看到了满地的鸡毛蒜皮。」

我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客厅。

茶几上满是油污的空盘,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爱心纸片和彩带,不知被谁踩爆的气球孤独地躺尸在木色地板上,玩剩下的奶油蛋糕和不小心倒出来的可乐在桌角黑白交融,像烂掉的琴键。

一切都乱透了。

时钟指向两点,我的视线望向他的脸。

「这么晚了,你收拾吗?」我问。

「哎呀,别管了,明天找家政收拾吧。」

「又浪费钱,你别忘了我们交完首付还有贷款,就我们俩的工资,以后的日子可不轻松。你以后充游戏能不能别那么大手大脚?」

「我爸妈都说了要资助我们,那不是你不愿意吗?」他嘟囔道。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

「好了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睡觉去,明天还得上班呢。」

吴文浩敷衍着推我往房间走,我没有再继续跟他吵下去。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对未来永远只有美好的想象,他一直在象牙塔里抬头仰望月亮,而我埋着脑袋忙着捡六便士。

是我活该,谁让他的象牙塔是我亲手造的,当初是我不知深浅,如今我愿自负盈亏。

只是终于躺倒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熟之前,我掀开吴文浩搭在我腰间的手臂,心里不禁有些恨他。

曾经他说喜欢我灵动的双眼,如今却还我满目疲惫。

4

隔天我请假提前下班,一个人去银行咨询房子的贷款问题。

银行排队等号的人太多,供人休息的椅子早已坐满,我只能将上半身倚在墙上靠站着,尽量为可怜的脚跟儿省些力。

吴文浩向来是不管这些琐事的。

不,公平地说,刚开始是他不爱管,后来在我的纵容之下,他习惯了不用他管,是我自以为是的包容惯坏了他。

我没资格怪他。

毕业同居三年,做饭家务从来是我全包,他唯一会帮忙做的,就是给家里的猫铲屎。

猫是他前不久捡回来的,我也喜欢,但我很清楚自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承载另一条生命,所以他把猫带回来的那天,我挺崩溃的。

但捡回来了总不能再丢出去,我最后也只是愤愤地说了一句:「你自己的猫自己铲屎,我不管。」

他答应得很痛快,目前为止也确实说到做到。他总是这样,时好时坏,才让我一直狠不下心来,让自己在忍不了和舍不得之间被反复磋磨。

只是我每一次撸猫的时候都在担心,担心他又是表面的温柔。

他的温柔是海上的浮冰,溺水的人总是错把他当成浮木紧抱不放,直到冰化了才傻傻地明白过来,然后绝望地看着自己沉入海底。

如今他看猫的样子,常让我忆起最初他看我的模样。

5

我和他开始于高三那年,如今我这样泥足深陷,只能说是命运弄人,总是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我爸爸是在我高三那年肝癌走的,他离开前,拉着我的手,满眼含泪放不下心的样子,我仍记忆犹新。

表面越开朗的人伤痕藏得越深,我本是个外向的性子,玩得好的朋友很多,回到学校后,收到的安慰自然也多,每一次我都笑着说没事,试图避开话题。

因为他们的每一次安慰也是一次提醒,提醒我,我永远失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但悲伤可以隐藏,却无法抑制。我只在有中午教室没人时,才敢放肆地哭。

他是走读生,平时都下午踩点儿来教室上课,那天不知是没回去还是提前到了,反正我哭到泣不成声时候正好被他撞见。

高中前两年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甚至话都没说过几句。

所以他一脸担心地朝我走来的时候,我是想回避的。

但他没给我机会,直接甩了个直球。

「你没事吧?别太难过了。」他似乎情商不高的样子,「你爸爸在天上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我抽泣着,尴尬地问。

「你连续请假那么多天,同学都在传……」

「……」我一时无言。

他忽然想到什么,跑到自己书桌里拿出一块琥珀递到我眼前。

「你看,这块琥珀里有一滴小水珠,卖我那人说是一亿年前的,可能是凝结成形那时候刚好下了场雨,就这么保存下来了。一亿年过去了,那场雨还在。神奇吧?」

「你给我看这个干吗?」我莫名其妙。

他搔搔头,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看似消失了,但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你爸爸不在了,但你可以把你的脑子当成琥珀,把和他有关的回忆保存在心里,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我被他的无厘头比喻成功逗笑,擦干净眼泪。

「能给我仔细看看吗?」我伸手向他借琥珀。

那大概真花了他不少的零花钱,他递给我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我也谨小慎微地接过,轻轻地摇了摇,那颗水珠也跟着轻晃。

我看着这一亿年前的雨,心却难得地放了晴。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我看着他泛红的脸,闪烁着微微的光。

我们之间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的,但后来却是我不可自拔地陷得更深。

我是住校生,帮住校生带早餐这件事,没几个走读生愿意干。

多麻烦啊,带了一个就有一群人求帮忙,要求还花样百出,谁愿意在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每天早上牺牲掉难得的睡眠时间去为别人的食欲买单。

所以吴文浩主动给我带了一个月早餐之后,我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立马说:「是。」

我那时候实在是太需要安慰了,我需要有个人、有件事来填补我生活中突然缺失的空白。

但我只是笑,没说话。在高三这样的时刻谈恋爱,会让我对刚离开不久的爸爸产生深深的愧疚。

每年毕业班高考之前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来纪念青春。我们那时候流行请好朋友或者喜欢的人在自己的校服上留言,大多都用歌词表达心意。

他抱着前一夜洗得干干净净的蓝白校服走向我的时候,耳边都是同学们的起哄声。

「你能不能给我写句话?」顿了顿,又补充,「作为对我的告白的回复。」

周围顿时拍桌子声、吹口哨声闹成一片,我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如鼓。

我握着笔接过他的校服,一笔一画、郑重地写下一句: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自由。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我们的爱开始的时候是对等的,是我自己把砝码加得越来越重,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和纵容他,才让我们感情的天平彻底失衡。

那时候我太天真,见过的人少,不知道有些人的喜欢只有三分钟热度。

以至于最后我们的结局如同当初我自己亲手写下的那句话。

我一语成谶,放手还他,也还自己自由。

6

摇号的房子就像开盲盒,价低也难得,990 套房源,2970 个人入围。

吴文浩不知道转的哪条锦鲤显灵,居然摇到了 106 号。

查到摇中号那天,他意气风发地跟我说:「看看我这运气,这还不是随便选。等交完首付,我就带你去领证。」

那时我以为我们的故事终于可以完美结尾,高兴地应「好」,暂时将过去生活的一地鸡毛抛之脑后。

只是这幸运来得太突然,我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凑钱。

当年爸爸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存款,这几年妈妈一个人打工,光是支撑我读书和两人的生活就已殚财竭力,我知道她没什么钱,所以当她一口气给我转了 30 万的时候,我被她吓了一大跳。

我生怕她一时冲动为了我去借什么高利贷,赶紧打电话问她:「妈,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自己存了一点,又找你舅舅借了几万。放心,妈以后慢慢还,你和小吴好好的。」

她话说得轻飘飘,我的心却霎时压了座大山,我清楚她是个多倔强的人,不求人是她的人生信条,当年家里最缺钱的时候,她也没向亲戚张过口。

如今又老了几岁,却要为我拉下脸皮说好话。

「妈,欠舅舅的钱以后我自己还,你帮我谢谢他,告诉他过年我请他喝茅台。」我怕她担心,把喉咙里的话哽咽着咽回去,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我一下感觉喘不过气来,使劲儿拍打自己的胸脯好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了些。

吴文浩彼时正在打游戏,听见我的动静,头都没回,随口问我怎么了。

我说不出口,生理上、心理上都是。

大学毕业三年,他嘴上一直说着买房娶我,但他工资和外快加一块儿,每个月最多也就不到两万,日子过得又松快,攒没攒钱我不清楚,电子产品和手办倒是攒了不少。

不过他一直有坚强的后援,从来不愁钱。

刚得知我们要买房的消息,他爸妈就笑呵呵地提出他们家可以出首付,以后的贷款也可以用他爸妈的公积金来还,就当送给我们小两口的婚房。

当然,房产证不会有我的名字。

我也自然没有答应。

收到妈妈转账那天晚上,我把吴文浩拉到床上对坐着,一字一句地跟他约定得清清楚楚。

190 万的房子,60 万的首付一人出一半,婚后贷款一起还,房产证写两个人的名字,婚前做好财产公证,省得以后离婚争得难看。

他当时正开着三台电脑,戴着他刚购入的新款耳机,游戏打到一半,被我中途拉来谈正事,满脸的不耐烦。我话音刚落,他就连声说「随便」,然后立马奔回了电脑面前。

我之所以把这幕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因为他的态度,而是他戴上耳机时随口抱怨了一句「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计较,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了,真没意思」。

我承认他说得对,现在的我看重物质,冷漠、现实,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规避可能的风险。

的确好没意思。

都说婚姻最重要的是信任,可是我赌不起。

更何况他已经让我输过一回。

7

从银行出来之后,我一如往常地去菜市场准备买菜做晚饭,吴文浩给我发微信问我「怎么还不回家」的时候,我正背着我上班才用的精致小挎包,跟老板为了一块钱讨价还价。

得知我在菜市场,他立马告诉我他晚上想吃「腊味煲仔饭」和「水煮肉片」。

我把陷进地砖缝儿里的鞋跟儿扯出来,扭了扭脚脖子,刚刚在银行排队太久,脚底心都疼。

我说我很累,不想做这么麻烦的菜,晚上只能吃面。

他发来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我是想强硬的,但想想最近关于买房的事情,或许是我表现得太冷漠了,又忍不住妥协道:「那好吧。」

看着他随即而来的一连串「爱你」和「比心」的表情包,我按灭屏幕,内心毫无波澜,深吸口气,放下手里的面条,转身去买腊肠和里脊肉。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吴文浩竟然难得地没有在卧室打游戏,而是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甚至没有玩手机。

看着他躲闪的目光,我知道,又坏了。

我走近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到茶几上,四肢张开瘫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早上出门前我就约好了小时工,此时家里已经清理得很干净,顶上白得晃眼,让人看着觉得心里一片死寂。

「宝贝,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你别生气……」他一脸谄媚地靠近我,想抱我的手臂。

我觉得很热,把他推开,冷静地说:「有事儿说事儿,离我远点儿,很热。」

他有些尴尬地退开,接着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房子我们可能买不了了。」

我当时内心闪过一万种恶毒的想法,他爸妈不愿意出钱了?或者是他不愿意去公证,和我一人一半?更有甚者,他们家想自己独吞房子,把我的钱拿来装修,到时候就算离婚我也什么都分不到?

我这么想实在情有可原,毕竟这类事情新闻上见过太多。我或许不该把他想得这么坏,但是下意识地我抗拒不了。

只是他的答案实在让我傻眼。

「我弄错了。我今天又查了一遍,发现我根本没摇中,上次查询是我输错号码了,摇中的是那个号码的主人。」

我这回是真的很生气,气他竟然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更气他把想那么多的我,变成一个不堪的笑话。

他的愚蠢,把我显得那么坏。

比起这个理由,我宁愿他有更恶毒的打算,至少不会让我对他的幼稚再次感到绝望。

「吴文浩,你几岁了?」我脸色沉沉,扭头问他。

「宝贝,我错了。我真的是不小心,你别生气。房子大不了以后再买嘛,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我懒得跟他争论,一时气急,拿起桌上刚买的腊肠丢到他身上,愤怒地说:「别叫我宝贝,我恶心。」

他脸色一下就变了,恼羞成怒说:「你至于吗?我看不买房更好,还省了去公证的麻烦,也不用天天听你念叨以后要省吃俭用。」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你别说话阴阳怪气的,你怎么现在脾气越来越坏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深吸一口气,说:「吴文浩,没有人会真的永远十八岁,你可以至死是少年,但我做不到。」

8

我和吴文浩进入了冷战阶段。

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的。我没和他说话,仅仅是因为最近工作很忙。

从我实习起就带着我的直属领导周姐最近跟公司闹矛盾,打算出来开工作室单干,她一直很欣赏我的工作表现,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底薪翻了好几倍,给我的分成比例也很可观。

几年相处下来,我很了解周姐的人脉和资源,也完全相信她的能力,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最近忙着各项离职交接,还要陪周姐筹备新工作室的事情,每天都在加班,忙得脚不沾地,回家恨不得倒头就睡,压根儿就没想到吴文浩。

我是三天后才发现他在闹脾气的。

那天我终于办完离职,在开始新工作前,周姐给了我几天假期,让我好好放松一下。

我很感谢她,我确实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不是放松,而是,是时候认真思考我和吴文浩到底还要不要走下去。

深夜十点,我一个人坐网约车回到家,他依然在房间打游戏,我径直走向洗手间卸完妆,眯着眼就倒向床上,却感觉到腰间露出来的皮肤下是一阵濡湿。

我「噌」地一下坐起身,强撑开眼皮,看见深灰色的床单明显湿了一片。

我抬头看向戴着耳机,嘴里激烈地说个不停、情绪高昂的他,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三天没说过一句话了。

我爬起身,尽量压抑住怒气,摘下他的耳机,冷冷地问:「猫尿床单上了,你没看见吗?」

「哦,我看见了。」他有些不耐烦,「我这正团战呢,你能不能等会儿再说。」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换?」

我一忍再忍。

「这不是忙吗?你换一下呗,之前这些事儿不都是你做的。实在不行你先躺另一边,我这把打完了就换。」

「说好了你自己捡回来的猫自己负责。你现在就换,我很累,我要睡觉。」

他把鼠标重重地一拍,大声冲我喊道:「你现在怎么这么点小事儿都要计较,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来逼我,你太让人窒息了。」

窒息,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其实也没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也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窒息,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再纠缠吵闹,用仅剩的力气换下湿掉的床单,放进洗衣机,再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床单换上。做好一切后,我满身疲惫地躺回床上,睡意全无,眼泪不争气地一直往枕头上淌。

吴文浩不知何时也上了床,关了灯,从背后侧拥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宝贝,对不起,刚才我太激动了,说话没过脑子,你别生气。」

我没说话。

他又接着说:「这段日子你好像变了一个人,我不习惯。灵灵,你能不能不要变,还像从前一样,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要是以前我大概会心软,现在却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和好容易,如初难。

更何况我已经不想等他长大了。

我闭上眼假装睡着没听见,不一会儿,他拿开了拥住我的手。

我听见黑暗的夜里,我们都松了口气,他是有声的,我是无声的。

9

七年间,我和吴文浩短暂地分过一次手。

大学四年我们是同城异校,高三那年我情绪波动太大,又经常请假,很难考出好成绩,吴文浩一向排名靠前,高考发挥稳定。

我们都留在了本省省会,我勉强上了个双非一本,他则去了一所 985 大学。

我因为考得不好,觉得辜负了爸爸生前的期待,内心一直很愧疚,所以大学期间别人都像放飞的鸟儿,我却把自己关进了比高三还牢固的笼子里。

想尽办法参加各种专业比赛,拿了不少奖金和奖学金,与此同时,我大二起就开始找各种实习,只为了以后能比别人多些选择。

不过再忙我都一心念着他。

我喜欢和他分享生活的每一件小事,有时是实习时遇到的麻烦,有时是我又学会了一道新菜。

他也是如此。

我们和许多普通的恋人一样,胡乱发脾气然后再互相抱紧,冲动任性后又回头哭着跟对方说「对不起」。

那时我们年少轻狂,以为那一刻在自己身边的人,就能一辈子走下去。

大四那年我们越发忙碌,我把所有时间空隙用来维持联系,他秒回的次数渐渐地屈指可数,偶尔有空聊到一半他就突然不再回复。

我高高地被吊起的兴奋常常被他「啪叽」摔到地上,跌得粉碎不堪。

他只会在事后,我情绪都快过期到馊掉的时候,冷淡地跟我解释几句。

我也想很有骨气地不理他,可是那时候的我舍不得。

我怕他新鲜感过了,会累、会腻,怕他的冷暴力,所以我在夜里哭完,醒来反省自己。

久而久之,我学乖了,每一次哭完后都在心里警告自己,两个人相处要注重分寸感,不要越线。恋爱不会永远处于高潮期,猛烈的欢喜注定会趋于平淡。

我告诉自己,细水长流的感情才能走得更远。

可惜现实给了我一记耳光,狠狠地告诉我:清醒一点。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他生日那天,刚好老师要带我去外地参加一场重要的比赛,不能留下来陪他,我内疚地跟他道歉,他很生气,说「不来算了」,大不了他跟别人过。

我以为他说的是气话。

而且我是骗他的,我早定好火车票,准备比完赛就立刻赶回去。我想着,怎么样都要祝他生日快乐。

那时候的我手头很紧,只舍得买绿皮火车,还是无座的。其实也可以坐,拿张纸板铺在车厢交界处的厕所门口,直接坐地上就行。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坐到屁股发麻,腿都伸不直的感觉,我现在想起来还能感到一阵酸痛。

那时候真是很傻、很天真,觉得一切都值得。

只是我风尘仆仆赶到他寝室楼下的时候,刚好撞见他和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子有说有笑地从远处走来。

我赶紧躲到墙角,看着他们并肩走到楼梯口,距离不远,我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女孩子低着头,羞怯地问他:「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他毫不迟疑说出口的两个字将我残余的期待消磨殆尽,我很想立马冲过去问问他:那我算什么?

可是看了看我因为坐火车有些皱巴巴的裙摆,和那个女生眉眼间的娇怯笑意,我的腿怎么也迈不出去。

错的不是她,我也不想让自己变成那样不体面的泼妇,供人围观。

「那我可以追你吗?学长,我喜欢你。」

吴文浩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没说话。

一如我当年。

看到这儿我就离开了,我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也不能忍受曾经只对我绽放的专属笑容,原来如此轻易就能分给另一个女人。

那时我是全心全意爱他的啊。

哪怕发现被背叛时心里已经山崩地裂,也还是特意等到十二点他的生日过完,才发消息去质问他。

「你为什么跟她说你没有女朋友?」

我问得那样温和,就等着他给我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你听到了,你现在在哪里?」他很快回复了消息。

「寝室。」

深夜一点,寝室底楼紧闭的大铁门外,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过于惊讶,甚至忘了他刚刚背叛我的事。

「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的?」

「我们舍友一人贡献了一条床单,绑成一根绳,我吊着从窗户溜出来的。」

他说「没有」的时候我都没想打他,听到这话却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疯了,不要命了啊,要是不小心掉下来摔死怎么办?」

「没那么夸张。我们寝室就在三楼,顶多摔断腿。」他不以为意地还在说笑。

「你不是说回不来吗,为什么骗我?」

「你不是也骗单纯的小学妹你没有女朋友吗?」我冷冷地说。

他沉默了一瞬,赌气道:「你不来陪我过生日,我就去找别人咯。」

我曾说给他自由,他就真的当我无足轻重。

「分手吧。」我实在是个小气的人,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但不能接受他三心二意,这是底线。

「分就分,谁又不是非谁不可。」

无论什么时候吵架,吴文浩从来没有多哄我几句的耐心。他的爱可以高潮迭起,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次分手持续了一个月,我当时真是把失恋的人该干的蠢事儿都干尽了。

去理发厅剪了个奇丑无比的头发想从头开始,去 KTV 像个傻子似地边哭边唱《单身情歌》,去酒吧喝到烂醉然后被室友拖回寝室,号啕大哭着跟她们痛诉整晚吴文浩的渣男事迹。

甚至去心理诊疗室在心理老师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嚷嚷着自己心痛到活不下去,求他开药给我。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很蠢,但也很鲜活,至少不像现在,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有话想说却迟迟张不开口,有气想发却一忍再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并没有自己好起来,后来室长绿绿终于看不下去我的疯癫状态,试图骂醒我:「为了这么一个渣男,你至于吗?你有那么缺爱吗?」

我拿着那块装着一亿年前的雨的琥珀,来来回回地摇晃,看着水珠在里面不停地晃动,像我的心一样,不停地摇摆。

琥珀是吴文浩高三送我的,其实算不上是送。

他很快发现自己被骗了,这块琥珀是人工的,根本不是什么一亿年前的,他一生气就随口问我要不要,我连忙点头。

他这个人的喜欢,成本太低太低,只舍得给不值钱的东西。

就这样,琥珀跟了我,一跟就是七年。可能是被我抚摸过太多次,琥珀表面已经覆了一层柔润的光泽。

我看着里面冒牌的雨,带着哭腔回她:「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我就是很缺爱啊。他说过会永远陪我走下去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绿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我搂进怀里不再说话。

在我们分手第三十天,我刷朋友圈时看到妈妈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张在老家公园的合照,有一个看起来斯文、儒雅的陌生叔叔揽着她的肩膀。我给她点了个赞。

屏幕上的妈妈笑容很恬静,屏幕外的我是为她高兴的,但我笑不出来。

我预料之中的一个人的未来,让我有些害怕。

大概是天意吧,吴文浩就是这个时候来找我的。

我问他:「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我本来也不喜欢她,只是跟你赌气而已。」他在寝室楼下对我说。

我没有追究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在乎我或许只是他权衡之后的选择。

他出现在我人生每一个冬天,我不可抑制地想要抱紧他取暖。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重新扑进他怀里。

我们就这样和好了。

事后所有在我失恋那段期间被我骚扰过的朋友都骂我不争气,我一个一个地挨着道歉,任他们或嫌弃或恨恨地拿指头戳我的脑门。

我不想多解释,任他们评价,我也想做个说断就断的强者,面对精神出轨干脆利落地说再见,潇洒地留下一句「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之后转身就走。

我也知道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可是感情里人人都是赌徒,都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我想再试一次。

吴文浩后来没再让我输,或许他又历经过许多次我不知道的选择,只是最终都是我胜出。

朋友们总是在纠结是跟爱的人结婚,还是跟合适的人结婚。我想,对现在的吴文浩来说,我应该是他最合适的选择,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最爱的。

但我已经不在意,因为这次我想先下场了。

10

假期第二天,我临时加了个驴友团,去新疆伊宁的大草原徒步,我走的时候没告诉吴文浩。

他不知道我辞职,不知道我这两天根本没去上班。

他第一天下班回家看到我在家做好饭菜等他,还高兴得以为我终于忙完可以正常上下班,像他想象的那样,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在家等着他回来,给他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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