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好好休息,我今天要在实验室待一天,很晚才能回来。」
「好。」
「叫外卖的话,让小哥放在门口,别单独开门。」
「好。」
「自己一个人别到处乱跑,尤其是晚上别出——」
「等等。」我打断他的唠叨,把腿朝外抻了抻,「你觉得这像是能乱跑的样子?」
「说得也是。」陆砚吃掉最后一口早饭,走时趁机狠摸了下我的头,「这几天都是瘸腿小白。」
直到楼道里传来电梯门关上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已经很久,没有在陆砚面前这样紧张过了。
屋内突然陷入安静,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我拿起手机,给我那后天才能出院的哥哥发了条问候消息。
结果过了半天,盛念才姗姗回复了一个「好」字。
呵,在有女朋友朝夕陪伴的病房里,这货想必正乐不思蜀。
精神一旦松弛下来,困意就上来了。我拖着伤腿往房间里走,打算补个觉。可走到门口,视线却忍不住地往主卧飘去。
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似乎能看见昨晚被陆砚悉心收起的一盒子碎片,就放在里面的某个角落。
像是被不知名力量吸引似的,回过神来,我已经老老实实站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心情有点紧张,手搭上门把又放下,搭上又放下……如此几次,我沮丧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算了,擅闯他人房间是不道德的。
迈开没几步,双脚猛地调转方向,一鼓作气冲上去推开了门。
不道德就不道德吧!
陆砚还真是个爱干净的人,才过没几天,盛念原本乱糟糟的房间已经被陆砚收拾得井井有条。
也真是难为他,房间被我占了,还要给室友免费搞卫生。
不过更令我吃惊的,是窗边书桌上摆放的一堆碎瓷片——大部分仍是零碎的状态,但有一小半已经被重新粘合在一起。
我震惊地拿起桌上只剩半瓶的修复胶,昨晚在我辗转反侧之际,陆砚却挑灯夜战,想把杯子给复原了?!
这礼物的意义,简直超出我的想象。
我想我应该掉头就走,和这个三心二意的渣男划清界限。
可不知为何——可能是刚被绿过、心态很稳的缘故,我异常平静地在桌边坐下了。
这些碎片上零零散散的图案,配色诡异,笔触凌乱,看上去毫无美感可言,却实实在在地困扰了我整整一晚。
如果不搞清楚这个神秘的送礼人到底想借杯子表达什么,恐怕今晚我也不能睡好。
说起来,这只杯子掉下来的过程有点曲折,先是磕在了桌角,而后又摔裂在地上,碎得都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比拼图还难拼。
这瓶胶水倒是挺专业,一看就是盛念专门粘他那些手办模型用的。
只是碎片太多了,只能两三块先粘好,等两个小时固定后,再继续拼合。因此,我从日上三竿忙活到夕阳西下,才终于拼凑出了大致的样子。
杯身上的手绘画已经基本复原,然而,我却更看不懂了……
这也太抽象了,到底是个啥?
在我的理解范围内,基本只能看出一个不知是山坡还是房顶似的三角,两个火柴人并肩坐在三角上,剩下的大背景就是一片黑色中散落着无数芝麻般的白点……难道是星星?
到这一步,我对之前的观点彻底产生了动摇——哪个女孩子送得出手这么糙的礼物?
那是盛念送的?这个想法立刻被我否定了,盛念画画还可以,没这么烂。
陆砚画画挺烂的,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这两个火柴人直击灵魂的笔触,倒有点他的风格。
而且,以他自恋的性格而言,自己做的手工杯要随身带也说得通。
问题是,他画这么丑一个杯子给自己是想干吗?
我想不通,也想不动了。
夕阳的光,柔和地淌泻进来,我趴在桌上,像是半个身体浸泡在温暖的光河之中。
迟来的困意终于席卷而上,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从西窗外绚丽的晚霞渐渐下移,落在了那只杯子抽象难懂的图案上。
意识逐渐模糊,心底却隐隐冒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周遭光线越来越暗,天仿佛一下子黑了。
视野焦点涣散的瞬间,那些密密斑驳的小白墨点忽而放大忽而朦胧,还真有点像一颗颗闪烁的星……
我就这样趴在桌上睡着了。窗外,夜幕徐徐降临。梦里,却回到了另一个夜晚……
……「午间新闻……英仙座流星雨将于今晚八点迎来极大期,届时,每小时天顶峰值流星数量预计可达 120 颗,适合我国观测……」
「白筱,你一个人看那电视干吗呢?过来跟哥哥们聊会儿天啊。」酒店包厢的大圆桌边,我妈扯起嗓子高声叫唤我。
今天是盛念的大学酒,寒窗十二载,这位家族里头号学霸终于不负众望地考上了 A 大,光耀门楣,同时,跟他的世交好兄弟陆砚又一次成为了校友。
「哎哟,这俩孩子太争气了,从小我就让白筱跟他俩学,倒也一路学进附中了,不知道再过两年,能不能也学进 A 大哟?」我妈一手拉着盛念,一手拉着陆砚,脸上喜滋滋的,就像考上的是自己儿子一样。
「尤其是陆砚,之前放弃 B 大保送名额的时候,我还替你悬心了一把。」舅妈也在一旁欣慰道,「不过到底实力摆在那儿,这 A 大医学部实验班,多少尖子生挤破头都难进啊!」
我闻言插嘴道:「你真去学医啦?」
「对啊。」陆砚微微一笑,「不是早跟你提过了么?」
……是以「你的审美太差了,我怀疑你眼瞎,以后学了医给你好好治治」这类方式提的吗?
算了,有大人在,不和他计较。
我转头问盛念:「哥,你们晚上有事吗?」
「有啊,晚上同学聚会。」盛念一偏头,「我和他都去。」
「那好吧……」
「怎么了?」陆砚插嘴问道。
「刚刚新闻里说,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诶。」
「你不会想看吧?」盛念笑道,「别傻了,城市里看不到流星雨的,要看都得去荒郊野外,偏得不能再偏的地方。」
「你呀你,先顾好功课吧,等以后考上好大学,随你去看这雨那雨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学习,懂不懂?」我妈抓住机会又教育了我一番。
「哦……」我垂下头,不想再说话了。
「城市里看不到流星雨吗?」陆砚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兄弟,你怎么也说傻话呢?」盛念用胳膊拱了他一下。
陆砚笑笑:「我跟着问问。」
晚上,我趴在书桌边,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划写着。
在脑海的想象中,一场盛况空前的流星雨正在地球上的某一片夜空灿烂降临。
唉……我用力翻过一页题本,现实中,只有写不完的数学题。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我从题海中抬起头,只见屏幕上亮起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
【出门】
?
出门干吗?
要不是知道消息是那个人发来的,大晚上收到这样一条内容还真是有点诡异。
但我只犹豫了几秒,就起身朝外走去。
反正今晚爸妈去朋友家打牌了,也没人管我。
出去就出去。
楼道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等。
「怎么啦?」我问,「你不是和盛念去同学聚会了吗?」
「太闹了,我想安静会儿,就提前走了。」陆砚说着,伸手按下电梯摁钮。
「去哪儿啊?」我又问。
他没有马上接话,只是进电梯后,直接按了顶楼。
「走,带你看流星。」
我在小区里住了那么多年,还第一次踏上顶楼天台。
这里很高,也很空旷,可以俯瞰城市热闹的夜景,伸手似乎就能够到辽阔的天空。
可是,这里和流星有什么关系?
我不解地望向陆砚:「不是说有灯光污染的地方,看不到流星的吗?」
陆砚背抵着栏杆,微微仰头,露出极好看的下颌线。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电视里也播报了流星雨,于是你偷偷调了凌晨的闹钟,半夜爬起来,搬了把凳子坐在窗边守了一晚上,后来靠着墙头睡着了。」陆砚说起这事时,言语间难得不带一丝调侃,语气温柔地像今夜的微风。
「对啊。」我站在他身侧,倚着栏杆眺望远方,无限追忆,「虽然睡着了,可梦里的流星雨下了一整晚呢。」
他抬起手在我头顶轻轻摸了一下,我听见他在笑:「那梦里许愿了吗?」
「嗯……不记得了,也许有吧。」
「如果今晚有流星,你想许什么愿望?」他垂眸看向我。
我想了一会儿:「要不,就考上 A 大吧!」
「你?」
「干吗,我不能吗?」我怼他,心里却没有一丝不爽,「附中我也一路考上来了,A 大说不定也能试试。」
「能,那两年后 A 大见。」陆砚想了想,补充道,「所以更不许早恋。」
我心说早不早恋关你什么事啊,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声「好」。
「八点了,许愿吧。」
「啊?」我诧异地望向他,「冲哪儿许愿?」
这里脚下灯火辉煌,头顶没有半颗星星。
可陆砚却指了指夜空:「流星啊,你看不见,它们就不存在了吗?」
我一愣。
「虽然看不见,但它们就存在于这片天空,此时此刻。」陆砚换了种陈述的语气,认真看着我,「现在是流星雨最大的时候,再不抓紧,就要错过愿望成真了。」
他的话听上去居然很有说服力,我赶紧闭起眼,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与此同时,天台的另一个方向,传来钟楼厚重的回响。
悠远的钟声里,我听见身旁的陆砚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我问。
「没什么。」他侧过头,「我的愿望而已。」
听他这么讲,我没有继续追问。
城市天空的尽头,密密灯火连成蜿蜒岸线,像是落入人间的星辰。
希望我们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
在我沉于旧梦的同时,A 大医学院楼里,一间实验室此刻灯火通明。
实验室里人影忙碌,室外,另一个身影却在走廊上徘徊。
「陆砚,外面有人找。」师兄进来喊人时,表情有些复杂。
推门而出,看清来人之后,陆砚也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沈淮瑶拽着裙角,鼓起勇气:「能不能,到外面去聊一会儿?」
夜风有些凉,衣着单薄的沈淮瑶才在风里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发抖,她回过头看向男生,却发现对方站在离她足有三米远的位置就停住了。
陆砚的态度,就像他身上那件实验室白大褂一样,疏离冰冷。
「长话短说吧。」他漠然开口,「我还有事。」
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得沈淮瑶从外到里都丝丝发凉。
「我想知道自己输在哪儿?」她破釜沉舟地发问,「和她比,我明明应该赢的。」
陆砚嗤笑一声:「你以为我跟姓肖的一样吗?抱歉,我感觉你在骂人。」
沈淮瑶:「……」
「可是,喜欢一个人,总要有理由吧?」她坚持要问。
「理由?」陆砚想了想,「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除了白筱,我没再喜欢上过别人。这算理由吗?」
沉默。
「老实说,我很羡慕你的自信,因为从过去到现在,我总是被小白的审美打击到怀疑人生。」陆砚叹了口气,居然开始倒起苦水,「她可能是真把我当哥哥了,喜欢的人一茬换一茬,可就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我。
「以前怕影响她学习,很多话我一直藏在心里。后来好不容易熬到她也上大学了,谁知军训一结束就冒出来一个肖仁,我只好继续等……所幸,后来你出手了。」
陆砚冲沈淮瑶笑了一下,后者却觉得他朝自己心口射来了一把飞刀。
「多亏你把那小子给弄走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方式方法有点……」
沈淮瑶脸色更加难看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其实咱俩之间也没什么可聊的。」陆砚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转身就走,「以后也别联系了,小白应该很不喜欢你。」
他就这么走了,留下校花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沈淮瑶从来不喜欢那个什么肖仁,她喜欢陆砚。
半个月前,她信心满满地向陆砚表白,却被对方拒绝得非常干脆。
也是那次,她头一回听说了白筱这个名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二女生,居然让她遭遇了滑铁卢。既然如此,那也让她尝尝被人夺爱的滋味。
这小男生实在太好骗了,容易到沈淮瑶觉得只是勾了勾手指头他就过来了,这也让她更加心生轻蔑——那个白筱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天她故意陪肖仁去经管院上课,故意在白筱面前百般挑衅,又故意给陆砚发了条短信:「坐我后边这个,就是你喜欢的女生?」
她无非就是想报复一下,谁知下了课,陆砚居然来了。
这还是沈淮瑶第一次靠一条短信就把陆砚约出来了。
今天这尴尬的局面,她早该料到了,当陆砚一把将那女生挡在身后时,就该明白——她对肖仁来说不特别,却在陆砚心里尤其重要……
唉,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二女生……
昏暗的房间里,迷迷糊糊之际,感到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
但我并不害怕,因为陆砚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覆盖过来。
「你帮我拼好了?」他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得不像话,「多谢。」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到底对流星许了什么愿?」
陆砚愣了愣,旋即笑了:「一个执着了很多年的愿望。」
我靠在他怀里,听见他的心脏急促跳动着,想必我的也是。
「你画画真的好丑,你得信。」
「……陶瓷烤制后颜色会自动变深,我也是第一次没经验,刚上色的时候看起来……还可以。」
天呐,嘴可真硬。
「那为什么没送给我?」还不是因为做得太丑了。
「……」
「不管这个了。」他凑近过来,温热的气息也跟着靠近,「请问,我的问题,现在有答案了吗?」
借着月色,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清楚楚落在那双惑人的眼睛里。
其实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只不过到今天我才发现。
我认真地点点头,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里面隐隐有星光。
「确认一下,这样,就不算偷袭了。」
温热的吻随即落下,这一次,世界在刹那静止后飞速旋转起来,盛大而安宁,只能听见急促有力的心跳,和深深浅浅交叠的呼吸。
月色从窗外洒进来,落在那只被刚刚修复好的陶瓷杯上,图画上的两个被重新粘合到一起的手绘小人,在月影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六月的夏天,毕业的季节。
A 大操场上正在举行毕业仪式。毕业生们穿着学士服排排就座,等待属于自己的时刻。
我站在场边的围观人群里,努力找寻盛念的身影。
身后响起轻微骚动,有人穿过人海,在我身边站定。
陆砚牵起我的手:「麻烦你,能不能做一个黏人的女朋友?」
「放心,你毕业的时候我也会这么积极的。」我没搭理他,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对准主席台。
盛念毕业了,这是一个大日子。
陆砚是八年制的,离他彻底毕业还早着呢。
「我们过去吧。」看着盛念走下主席台,我脚已经迈开了。
结果陆砚却拉住我,原地不动。「你看那是谁?」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盛念奔向场边一个女生——去年我在医院里见过的,他的女朋友。
「也是哦,那晚点再去吧。」我尴尬地回过头。
陆砚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我。
「这是?」
「门禁卡。」他云淡风轻道,「盛念有对象了,以后不方便一直打扰他,所以我重新找了个住处。
「以后常来。」
我红着脸收好,感到手被他握得更紧了。
走出人群,我俩手牵手走在操场外。
「砚哥,那个问题我还是想问。」我开口,「流星雨那晚,我没听清的那句,你到底说了什么?」
陆砚没有接话,只是笑着,笑得比阳光还耀眼。
「说嘛,我真的很好奇……」
他还是不理会,依旧十指紧扣地牵着我朝前走。
夏日微风拂面,树影投下光斑,我一路追问,他一路在笑,这条林荫道绵长得就像没有终点。
……
那是陆砚永远记在心里的一天。
流星雨降落的夜晚,看着一旁专心许愿的白筱,他在钟声响起时,轻轻说了个秘密。
即使看不见流星,它们也依然存在。
「即使你不知道,我也依然在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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