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滴不剩地浇灌在她头上:「鲜红美酒配美人,我的赏赐好好收着,宴会结束前,不准离场。」
她瞪大双眸,颤颤巍巍地抚上濡湿的金发,不可置信地朝我望来,眼底隐隐生出一丝幽怨。
而让她成为宴会笑柄的我,则是像看只蝼蚁的眼神看着她,唇边的笑很刺眼。
说完便不带犹豫地起身,像是绕开了什么脏东西,在一众目光下扬长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提到「白雪」二字,我就心烦得很。
我摘下一朵玫瑰,坐落在花园亭榭中独自发呆。
王子,会找到他么。
他会醒来吗。
……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被划破的指尖泛出一粒鲜红,我也随之而愣。
因为我意识到,当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浮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时,我所有的不在意都是假的。
不然她们讨论白雪的那些话,又怎会被我听得这么仔细。
我剥下一片花瓣。
玫瑰花瓣随风而颤,又不禁让我想起那天,他颤抖着折翼蝴蝶般的纤薄脊背。
我沉下眸,而后将玫瑰扔弃在地。
回到寝殿的我有几分虚弱,不为其他,而是那股强劲的疼痛感又来了。
由心脏为起点,一点点扩散,这次要比先前厉害几倍,撕扯着全身,好似随时要将我撕裂。
该死……
我艰难地思考着,还是想不明白。
我不是已经完成所有剧情了吗?
我快步到魔镜前,唤醒了它。
「告诉我,白雪公主是否还在沉睡?」我用力地扶着镜框,极力地忍受着痛楚。
镜面反射出紫光回应了我:「白雪公主是醒着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会痛。
犹如钝器重重敲击心房,我咬着牙,虚弱的字眼从牙缝间挤出。
「她,是怎么醒的?」
问到这里,魔镜只是亮了几下,然后很快暗下去,不再作任何回应。
我的手掌紧紧攥着胸前,头上的细汗从额角滑下,砸落在地。
无力感从脚跟蔓延,我稳住了快要倒下的身子。
不能再待下去……一刻都不能。
我会疼死的。
我得去那片树林,去那座古堡。
去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夜幕逐渐低垂,天际一片血红,寒意也更加重了。
我骑着马快速向那片森林进发。
远处的乌鸦悲啼了一声,声音却似泣血。
16.
在混沌罪恶中诞下的我,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降生于世。
我站在镜前,看着母亲为我梳辫。
她天使般纯净美好的面容上,洋溢的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而镜中任由她摆弄的「少女」却如一摊死水,黑眸空洞无光彩。
「她」有着与身后女人同样漆黑浓密的长发,如雪般白皙透亮的肌肤。
以及那惹得众人艳羡的精致容貌。
「乖,转过身来。」一道温柔如流水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母亲小心翼翼地搭上我的肩,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珍贵的瓷器。
我转过身,得到的却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毫不收敛的力道让我栽倒在地,迎来短暂的耳鸣。
可我面上却无丝毫变化,因为我早已习惯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暴怒。
映入瞳孔的是面前女人扭曲一团、狰狞如恶鬼的脸。
嘶哑的嗓音全然没了先前的温柔,就像一头压抑很久的野兽,凶猛地朝我扑来:「不像……完全不像,一点都不像!」她几近歇斯底里地朝我吼着,「她才不会这样看着我!」
火辣辣的疼又印在另一侧脸,我被打偏了头,上方传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贯穿着耳膜:「不,不要……把她还给我啊……还给我!」
她抓住我的衣口将我拎起,而后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与之前判若两人,仿佛失了心智的疯子。
我没有反抗,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失去了掌控身体的权利。
我一直想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我就是我啊……
为什么要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姐姐呢。
她发了疯似的扯着我身上的裙子,珠宝装饰掉落一地,扯掉了这一身对我来说的捆绑束缚。
笑意逐渐在我唇角蔓延开来,眸底的欢愉怎么也遮不住。
只想让她撕扯得快些,快些,再快些……最好连同我一并撕掉!
而她却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的双手抚摸上我已红肿的脸颊,抱着我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莎亚娜,对不起。」
瞧,叫的又是姐姐的名字。
我垂下眸,轻轻地抚摸上母亲的头发,正如她先前那般,盛满爱意、充满柔情地抚摸我一样。
而后缓缓启唇:「姐姐她死了哦,已经不在了。」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阐述着事实,无情地敲击着她,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果然,她立即就推开了我。
她睁着双眸,淬了毒的眸光滋生出怨恨,好似随时要把我吞没。随后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狠狠摁在地上。
一丝腥甜涌入喉间,而我颤抖的唇瓣依旧吃力地张着:「她死了,姐姐,死了。」随着脖颈处不断加深的力道,我艰难地发出一阵阵低哑的笑声,眼角的泪不受控地滑落。
呼吸好像就要在下一秒停窒,我闭上了眼。
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渴求神明不要嫌弃我,能够将支离破碎的我带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期待,最终还是落了空。
母亲松开了我,转身离去。
她留给我的从来只有背影,以及那张狰狞的脸。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对上镜子,正视着自己的残破。
平坦的胸脯烙印着还未结痂的伤疤,滴滴鲜血往外渗,这是母亲先前赐予我的「奖励」。
我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随意的称号,白雪。可以被染上任何颜色的白雪。
我和姐姐明明长得一样,可他们都喜欢姐姐。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刻薄的虚情假意也好,永无止境的打骂也罢,我都一直乖乖听从母亲与父王的话。
到头来更加憎恶厌恨的,没有旁人,只有自己。
姐姐喜欢穿白色的裙子,那我便换上纯白。
母亲说姐姐的笑容不是这样的,那我便回忆她的笑,复制到自己脸上。
母亲还说我就是她……
我怎么会是她呢,但我确确实实在母亲的指导教诲下成为了她,或许成为姐姐对我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
日复一日的扮演滋生出怪异,渴求的幸福也从未降临,我渐渐地迷失自己,忘记自己。
「乖,莎亚娜。」
「……」
「你这是在做什么?」刺耳的聒噪声响至耳边,母亲抢过我手中破烂不堪的衣裙,那是姐姐还在时最爱穿的一条。
「你疯了吗?!」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歇斯底里的谩骂如同盆盆冷水兜头浇下,脚边散落的是被剪碎的白裙,只剩星星点点的白,就像腐烂的雪。
我盯着看了许久,蓦地笑出声:「或许,是吧。」
话落的那瞬,我将面前的人推下了阁楼。
我曾是她心目中脆弱不堪的瓷器,毫无棱角,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我早已碎得一塌糊涂,不可拼接的程度。
瓷器也因碎了而更锋利,用一块碎片,就可以杀死很多人的……我的母亲。
她倒在一片血泊中,浸透了玫瑰,与它们的鲜红融为一体。
泥土会腐蚀她的肉体,浸埋她的尸骨。
我站在高楼上,冷冷向下望去。
倒在玫瑰花丛中的女人瞪大双眼,目光呆滞,死死盯着前方。她半张着唇,却至最后一刻,也没能从中发出任何声音。
溢出的惊恐连带着不可置信都凝固在脸上,久久不消散。
我平静的意识到,她死了。
而父王,很快迎娶了新王后。没过多久,他也死了。
外面传他是因为前王后的死,伤心欲绝,所以跟着走了。
只有我知道,父王根本就不爱母亲。
母亲当时的死,他可没有半点过问。
哦,知道真相的……
还有那位新王后。
不。
该叫母后了。
我收起所有回忆,安安静静地躺在棺中。
我的意识早就苏醒,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我在等。
等她。
我希望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
如果不是……
我想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直到她出现。
- 满天残阳,将天地染成一片猩红之色,美得狰狞。
却在我踏入迷雾中那刻,夜幕降落,黑暗席卷而来。
马儿也受惊,再不肯往前,我跳下马。忐忑不安的心,没有一刻是平息的。
古堡浮现眼前,布满血色蔷薇的大门也如那日,为我敞开。
不知为何,我心头涌上了没有缘由的深深恐惧,我有预感,如果再踏近一步,我会后悔。
但胸口传来的尖锐细痛提醒着我,死亡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
我冷吸一口气,忍受着心脏时不时传来的撕扯感,艰难地登上了顶楼。
白雪的房间。
就在跟前。
可我的脚跟就像牢牢扎在地上,迈不开一步。
隐隐散发的腥腐味让我迟迟不敢打开那扇门,我颤抖的手扶上门把。
「咔嗒——」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门。
里面很暗,我几乎看不清,只觉有几只老鼠从我脚边窜过。
我每进一步,那股刺鼻的腥味就更浓。
细微的响动都可以随意挑动我的神经,极度压抑的情况下,浑身都处于一种紧绷状态。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轻松瓦解了我所有防备。
我不知踩了哪里,周遭灯火骤亮。
我瞧见白雪安安静静地躺在棺内,与分别时无异。
只是那纯白无瑕的面容上,沾着鲜红血迹。与如雪的肌肤形成对比,冲击视线,灼人眼球。
凉意侵上四肢,渗透进五脏六腑。
我颤着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因我看见倒在棺旁的那一具具尸体。
逃!
我下意识的想法。
但又很快被那股钻心的疼牵扯回来。
手心被我紧紧攥出指甲印,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魔镜说,他是醒着的。
玩我呢,他不是安稳地躺在这,和下面几具尸体一样!
我突然怔住了。
几具……
尸体。
窒息感瞬涌,如坠深渊。
哈哈,哪来的尸体?
怎么会呢……骗人的吧。
骗人……
我不断往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冰冷的墙面,向旁边望去,门不知何时被锁死。
我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每一步靠近,我的心就颤上一分。
直至走到白雪跟前。
柔和的暖光打在他脸上,轻阖的黑睫如羽翼,刷下一层细小阴影。
将他的脸衬得毫无攻击力,仿佛只是一位囚困于此的不谙世事的公主。
他的唇虽惨白,却柔光水润,就像一颗苹果,引诱着你咬下去。
我鬼使神差地抚上他的脸颊,手心因此沾染上粘稠血液,就在俯下身那刻,倏然清醒过来。
却不料下一秒,我的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摁住,柔软相撞,精准地落在他的唇上。
- 奇怪的是,随着他不断加深的吻,我的疼痛感,莫名消失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直至血腥味在舌间蔓延,他才将我松开。
我咬破了他的唇,尖锐的眼神化无数支利箭朝他射去。
白雪探出舌尖,舔去那抹绽放在唇边的殷红,眸间流露出几分缱绻。
「下次,希望您下嘴能轻点。」
下次……
我冷笑一声,还想有下次………
我警惕地往后退,脚跟碰触到那具僵硬的尸体。
视线往下移,即便衣物早已破败不堪,那散落的徽章却显露了他的身份。
是邻国的王子!
我惊恐地抬眸,试图用愤怒来掩盖眸底的恐惧,只是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
「你,杀了——」
话未说完,一股晕眩感突如其来。在我倒下的瞬间,他伸手将我揽入怀。
包裹着蔷薇花的暗香,意识在被黑暗侵袭的那刻,我看见了浮露在他唇角的笑。
让人招恨。
醒来后,我躺在一张大床上,四周的布局和我的寝殿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让我误以为我还在王宫。
没有去过迷雾古堡,也没有找过白雪。
我坐起身,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可惜了。
要不是瞥见身旁的他,还有那窗边无尽的黑暗,我差点就信了。
目光掠过周遭,烛火在昏暗中摇曳。
我仍诧异这座古堡,至今也没能得知它由何而来……从中又与白雪有着怎样的牵连。
只知,这许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
「少女」坐在床沿,见我苏醒过来,眸间露出喜色。
「您终于醒了。」
说着便覆上了我的手,指尖传来他冰凉的温度。
我毫不犹豫地抽回手。
先前的事我不愿再提,他杀了多少人与我无关。胸口的异痛已消,我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我捏了捏被角,冷冷开口:「我要回去。」
却迟迟没有等来他的回应。
当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瞥见他唇角那抹笑后,我便确信,他肯定不会放我回去了。
果然,白雪歪着脑袋,故作无辜之态:「留在这不好吗?
「我会将这里所有,布成和王宫一样的。」他的双眸盈满笑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荒谬。
手心已被攥得泛红,苍白的指尖略显无力,我缓缓抬眸,冷冽视线扫过他面颊。
「我是王后,那里不能没有我。」
试图与他讲理,我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不料白雪竟点了点头:「也是呢。」
「既然母后要回去,不如捎上我。」他突然凑近,抵上我额间,「我同您一块走。」
看着白雪黑眸中隐隐浮现的算计,我别无选择,麻木地点了点头。
等到了王宫。
但愿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次日清晨。
我在房间里等他。
想到马上便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的内心反倒增添了一些不安顾虑。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道纤瘦身影入了视野。
白雪头戴黑色纱帽,着一袭黑色礼裙,全身端肃。
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参加谁的葬礼呢。
我嗤笑一声,视线流转间,发现了在他身上的某些变化。
白雪的体态更加偏向男性了,身形要比以往挺拔颀长。
喉间的突起也再不能被项圈完美掩盖。面庞依旧柔和,却也多了几分棱角。
永恒不变的,是他的美。
我不动声色地敛下眸,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走吧。」
却在下一秒,被身后人紧紧拉住。微弱的声音传入耳畔,揣着小心翼翼。
就像最初,在王宫走廊,他扯住了我的衣袖那般小心。
我停下步子,不为所动。
他将头轻靠在我肩上,吐出的气息有几分痒意:「这次,别再丢下我了。」
「好吗?」
他的声音低哑沉闷,辨不出情绪。
许久。
我也未给他回应。
- 回到王宫后,气氛怪怪的。
哪里怪,一时也说不上来。
特别是侍仆们看白雪的眼神,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夹杂着一丝畏惧,似乎他才是这里的统治者。
无端猜疑涌入心头,这种现象是可怕的,意味着我将没有一席之地。
握着瓷杯的手一紧,我坐在庭中不断思忖,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这几日都未睡安稳。
向天边望去,黑云已然压过月色。凉薄月光下,映照着我的心,贫瘠又荒芜。
我不清楚自己在古堡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期间白雪都做了什么。
看来有必要催用魔镜,问个究竟。
刚到寝殿门口,我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倏忽间一道黑影从跟前闪过。
慌慌张张,与我撞了个满怀。我顺势抓住了那人的手,严声呵斥道。
「谁允许你擅自出入的!」
那人颤颤巍巍,显然还在惊慌不定中。兜帽遮掩,只露了半张脸。
在完全看清样貌后,不由得一愣。
是………
那个宴会上的女人
正当我回过神,她却趁我不备,用力推开了我。
而后只剩她踉跄逃离的背影。
如果真做了什么事,她肯定是逃不走的。
我冷冷望着她,这点,我有把握。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就当一个小插曲。
我进了寝殿。
想着,她到底为何这么慌张,莫非——
当视线瞥见角落里那堆碎片时,我彻底顿住了。
眨了眨眼睫,似是不敢相信。
踱步向前,手抓上了被布盖死的魔镜。
再三犹豫下,还是掀开了那猩红绸布的一角。
果不其然。
一块镜片也没有了。
我往后踉跄了一步。
碎了。
碎得一塌糊涂………
我的薄唇轻颤着,想着自己的依仗没了,眸间划过一丝狠意。
是她!
指甲陷入手心,直至自己足够冷静,分析起其中的端倪。
她不可能知道这面镜子拥有魔力。
也绝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胆来我房间。
谁……指使她的。
我的脑海闪过白雪的脸。
却又摇头,魔镜的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况且他没道理要这么做。
即便想不通,但最有可能的依然是他。
我不禁警惕起来,细想这几日,是许久没见到他这个人了。
到底在干什么呢。
「吱嘎——」门被突然推开。
我循声转头。
错愕间,望见的是一道陌生且又熟悉的身影。
……白雪?
现在,他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他」了。
少年终于褪下了长裙的束缚,穿上白衬衫,黑裤包裹着纤细的腿。领口半解,白皙脖颈下,隐隐显露出锁骨。毫无修饰,更加托称出修长隽秀。
乌黑长发束在脑后,几缕垂落在面颊两侧,纤长的黑睫下是被浓墨浸染的双眸,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惊艳,动人心魄。
白皙暖玉般的面容勾着一抹温润可人的笑。
一切都那么地完美。
如果略去他身上的血迹……
白雪见我死死盯着他衣服上沾染的鲜红,蓦地笑出了声。
他撩起衣摆,语气中带着一丝慵倦:「啊,抱歉。」
「来的路上,碰到了惹恼母后的小虫子,这才弄脏的。」
哈……
虫子。
指刚才跑出去的女人么。
我咬了咬牙,紧盯着他面上的笑,妄想在他脸上看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可是除了那抹厌人的笑,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逐渐沉下去,随即嗤笑了声。
依我看。
是怕她说漏了什么才杀的吧。
一切既已了然,我不甘示弱地回对上他的视线。
冷冽的眸光要将他穿透。
-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白雪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缓缓向我走来。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母后生气了?」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咬着唇,看上去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黑眸中盛满了不安,落在我眼里却可笑至极,我淡淡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也不吭声。
他似乎焦急地陷入了这僵硬的气氛,讨好般地握起我的手。
面色有些苍白,「您以前再怎么冷淡,都不是这样的。」说着,手里的力道加重。
冰凉感在我手间化开,只觉得烦。我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忽略了他愈加暗沉的黑眸,冷笑开口:「这么些天不见,竟是换了副模样啊。」
我轻慢地打量着他,从头到尾,讥讽道:「都快认不出来了呢。」
「怎么,裙子穿得不舒服了?」唇边溢出玩味调笑,我直勾勾地欣赏着即将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可过了很久,也没见跟前人的反应。
他的表现异常平静,如一口深井,没有波涛,没有起伏。被掰开的指尖微微颤抖,随后落寞收回至身侧。
低哑的声音带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不是……」
说着,耳根连接脖颈处便红了一片,诡异得很。
我的心底莫名浮起一丝不安。
「其实多亏了那日,我才发现自己与母后是不同的。」
「我是我……和姐姐到底是不一样的。」
什么?
他说的话,怎么不明不白的。
我淡漠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不曾想接下来的话会让我有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
「您昏迷的时候,模样实在诱人……」少年好似万分难为情,羞赧地低下头,嗓音略带喑哑,「我便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地,探了个究竟。」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却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冲动与怒火。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对于一个懵懂的少年,即便是无意的冒犯,也不可饶恕。
我倏地笑了,只不过这笑声毫无感情,竟是一点情绪也没了:「这么说,你将我全身看了个遍?」
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好似只要他说一个「是」字,我便会将怒气毫不犹豫地释放在他身上。
实际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他还未开口前,清脆的声音凌空响起。
「啪——」
少年偏过了头。
我的掌心也泛起一丝火辣辣的疼。
心中却徒生出一抹快意。
我不愿再与他待下去,从他身侧走过。
不料手腕一沉,旋即一转。
猝不及防被带入一个浸满蔷薇暗香的怀抱。
他的双臂紧箍着我,我没有挣扎,眸间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狠意。
只听他伏在我耳边,不停颤抖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却没能牵动我一丝一毫的心疼,藏在袖间的玻璃碎片缓缓滑落至掌心。
仗着他对自己的毫无防备,不带犹豫地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却丝毫没有顾虑,更靠近了几分,锋利尖锐在他雪白肌肤上开出一道浅口,血丝瞬间渗透蔓延。
我微蹙了蹙眉,不禁收力,寒声道:「放开。」
这次,他倒是乖乖松开了我,不发一言,直到我走到门口,依旧沉默着。
我扔掉了手中侵染鲜红的碎片。
果然,人都是怕死的。
当我踏出最后一步,门外竟有两个守卫,硬生生将我拦住。
我站在原地,没做任何反应。
许久,回眸望向白雪。
只见他唇边,是一抹早有预备的笑。
- 短短几日,王宫发生滔天变化。
白雪篡位了,以国王的身份。
而我,说得难听点,被他囚禁了。
身旁的侍仆低首,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沁着玫瑰淡香。
「放这吧。」我低声道。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而后安静退下,带上了门。
虽然过的生活与以前无异,却也失了自由。
我轻吹着杯盖,思绪飘到了窗外。树枝上停着的鸟儿,叽喳叽喳地叫个没完。
「若是想看鸟,我命人抓来就是。」跟前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勾着抹笑。
纤瘦的少年一袭华服,前襟布着暗金排扣,袖口点缀精致细纹。而领前则镶嵌着彰显高贵身份的珠宝。
谁能想到不久前,还是个只会脸红的公主,现如今,却是粲耀如骄阳,刺眼又夺目。
可落在我眼里啊……
只剩刺眼。
他夺走了我的权位。
我尝了口茶,并不予他理会。
「加冕仪式您没能来真是遗憾。」上方传来他明净疏朗的声音。
少年笑着将手轻搭上我肩,无视了我对他的无视,自顾自说着。
「还有件事,没来得及和您说。」他低伏在我耳畔,微热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弥漫着一股微妙气氛。
「请恕我擅自主张,将您封为了我的王后……」
在他话落那刻,我的心骤然一紧。
难怪,先前那名侍仆看我的眼神,会如此奇怪。
「我的王后」四字像尖刺扎进心中,我端着瓷杯的手不禁颤抖。
一种不甘怒火在心尖蔓延。竟用这种身份将我捆绑在身边,我当时就该用碎片毫不犹豫地扎入他喉咙!
盛满的怒气在瞬间爆发,手中的瓷杯狠狠飞向他。
「啪——」
清脆声在白雪脚边化开,瓷杯倏然间变成一堆锋锐的碎片,将他包围。
他没有躲开,任由茶水浸透全身。乌发濡湿,几颗水珠顺着额间滑落。白肌下微微红肿,给人一种凌虐的美。
我的内心没有任何触动,甚至还伴有未平息的怒火。
「这茶水的温度不对啊,难喝死了。」我起身,冷冷对上他的双眸。
而后凑近他,勾起那缕被浸湿的乌发,在指尖打圈。
一抹轻蔑浮现唇边,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喝得我恶心,想吐。」
随即出现在白雪面上的表情,我不禁怔愣,竟然牵扯出我心底那份柔软。
他低垂着眸,一动不动。紧抿着的薄唇,不发一言。
水雾弥漫上他黑眸,微微颤抖的羽睫遮住情绪,好似委屈将他紧紧包裹,却无法言述。
我的手停顿在半空,僵硬地收回。
刚刚……
我承认自己有一丝不忍,想摸他的头。
苍白的指尖攥出微红,我冷着脸,从他身侧离开。
于是就这样,我过着堪称废物一般的生活。
要说以前还需操烦国事,现在,只用吃喝玩乐便好。
直到我遇见一位银发少年。
那双浅蓝色的眸子,不禁想起衷心于我的骑士——里德亚。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便有些失态地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里德亚!?」
少年明显被我一惊,迅速跪伏下身:「参见王后,我是新来的奴仆。」声音伴着一丝颤抖。
「纳斯亚。」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望了我一眼。
他的确和里德亚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少了锋芒,多了分如流水般的柔和。
看着他那张脸,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骑士,愧疚感涌入心头,也就对他多了些照拂。
他被分配到这片花园,打理这些娇艳的玫瑰。
我便时常来这坐坐,偶尔闲聊一两句。
他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像林间的晨露,干净清透。特别是那双湛蓝的双眸,望不见一丝污浊。
时间久了,我倒发觉他是个不错的解乏对象。虽然隔着一层主仆间的屏障,却也聊得甚欢。
极度放松的状态下,以至我忽略了那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睛……
- 今日,我同往常那般来到花园,却迟迟不见那抹身影。
庭中台上的玫瑰还是昨日的。
我捻了捻花瓣,心中正疑惑。
肩上忽然落下轻柔的力道,带着丝冰凉。
「在等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旋即转身,就对上白雪的双眸,笑意不达眼底,就像是……明知故问。
我犹豫了一会儿,也不隐瞒:「那名打理花园的新仆。」
他倏而歪头浅笑,额间的几缕发丝垂落,目光微沉,扫过那瓶中玫瑰。
「找他做什么呢?我的王后。」
语气中并无半分笑意,「王后」二字咬字极重,似乎有意提醒着我的身份。
我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将插在瓶中的玫瑰拔起,不带怜惜。
枝条的尖刺已被剥下,只剩柔嫩脆弱的花瓣。
「自然是罚他。」语气里却无半分苛责。
我低眸,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有些颓败的玫瑰:「桌台上的玫瑰,今日还未换。」
白雪垂眸,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那抹鲜红,不断蹂躏,直至看不出原本模样,唇边这才化开一抹畅快的弧度。
我能感受到他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不过,他在气什么呢?
有什么可气的?
我看着他将不成形的玫瑰扔弃在地。
破碎的花瓣很轻很轻地落在地上,却极重极重地砸在了我的心脏。
那一瞬,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
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个如天使一般的少年。
……纳斯亚。
白雪换上了最先的笑容,踩着那点点猩红向我靠近,随后握上我的手:「走吧。前些日子,我派人为你寻了一只知更鸟。」
他自顾自牵着我欲作离开,笑得温柔:「它与你很像,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而我的脚就像扎了根,迈不开一步,空洞地盯着零碎在他脚边的红。
看得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其实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思考。
只单单盯着。
这种感觉,很微妙。由心底曼延,再生出密密麻麻的细痛,僵硬了四肢,麻痹了大脑。
有一团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堆积在胸腔,又堵又闷。
纳斯亚的笑容还印在脑中,是那般天真,那般纯洁,浅蓝色的眸子散发着别样的光辉。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边,不曾拂去。
「每天,我都会为您换上一朵玫瑰……
「一朵如您一般光彩照人,娇艳无比的玫瑰。」
可惜。
今天就食言了。
白雪静静地站在我跟前,也不催促我。只是指尖传来细微颤抖。
片刻后,我挣开他的手,越过了他,走在前面。
「走吧。」
我淡淡开口,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寝殿内。
等着我的,果然是一只羽毛松软的知更鸟,身形小巧,啭鸣似笛。
白雪说与我像,我却没发觉哪里像。
当目光落在金属鸟笼,我又突然觉得,是挺像的。
我沉默着提起笼子,走向窗边。
「你不喜欢它吗?」
白雪见我放走了鸟,目光也与我一同追随那远去的小小身影。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等那只知更鸟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蔓延而上。因为喜欢,所以要把它关进囚笼里么。
我并不打算同他说什么,也没指望他能够理解,而是平淡地问起了纳斯亚的事。
「打理花园的仆人,是你让他离开的吗?」
我望着窗外,没有一丝表情。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白雪面上浮现一抹不悦:「离开?那个银色头发的么。」随即唇边化开一抹嘲弄,「我可没让他离开……
「毕竟,你看起来挺喜欢他的呢。」
果然,我与纳斯亚这些天的互动,全被他看在眼里。
我有想过种种可能,却也不及他亲口告诉我。
「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样。」
- 纳斯亚在他手上……
我伫立于窗前,许久,也未给他回应。
扶在窗沿的手紧了紧,心中不禁冷笑,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仆人罢了,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我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好像真的不在意:「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与我有什么关系。
「何必来问我。」
白雪眨了眨眼睫,顿时在唇边化开一抹疯狂的笑,扺掌道:「那就可以把他送给我那只小宠物了。
「活的玩具……我想,它会很开心的。」他盯着我的眼睛,妄想看出一丝端倪。
我强装镇静,内心却早已经被烈火燃烧,蔓延至五脏六腑。
我知道他说的宠物是什么,我见过的……
是一只眼里只剩杀戮的魔狮。
如果纳斯亚被丢进那畜生的领地,就会被它活活撕成碎片的!!
我无法想象,那样猩红残忍的场面……发生在他身上。
指甲陷入手心,隐隐传来刺痛。几乎是咬牙切齿,才将这句话说出口:「到时候,务必叫上我围观。
「看看你那只小宠物,是怎么将人活剥的。」
白雪轻笑:「看不出,王后还有这般兴致。」
我不再与他多说。
他一走,我便打探起关锁纳斯亚的地方。
还在位时,有不少心腹,所以也很快就得知了他的下落。
王宫地牢。
门外看管的是两名新侍卫,果然,一下子就被拦住了。
「站住,旁人不得入内!」
我挑眉,故意端出架子,严声道:「旁人?
「看清楚你们拦的是谁。
「都不想活命了么?」我的视线冷冷扫过他们,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参见王后。」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还在犹豫。
「我的宠物被关进去了,还不能看是么?」
「不是的……只是——」
没等他们说完,我一把撞开他们,他们也不敢再拦。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伴随着铁锈的腐败糜烂,我脚步生顿。
周遭暗漆漆的,一扇又一扇的铁门仿佛看不到尽头。
心中惴生出惶惶不安,我咬紧牙关,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前。
直到我终于看见那抹身影,那个已经失了原本模样,浑身血淋淋的少年,就像那天被无情蹂躏过的破碎玫瑰。
一种无力感从脚跟蔓延,似乎无法再支撑,我往前踉跄了几步。愧疚感涌上心头,一时间占据我所有情感。
要不是我……
要不是我与他走那么近,他不会落得这般境地的。
是我,是我害了他……?
只是看着那张与里德亚相似的脸,我就………
我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乱过,纳斯亚与里德亚的脸在我脑海间不停闪过。
我快步到他跟前,发了疯般地去扯捆绑在少年身上的绳索,也不管粗糙绳索在我手上划过一道道红印,只想快点解开少年的束缚。
他似乎被动静吵醒,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我也成功扯去了绳索,让少年靠着我的肩滑坐在地。
「快……快走。」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
「离开这里。」他张着颤抖的唇,见到我的第一眼,眸里是意外,却又催促我赶快走。
「别说话。」我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从袖口处掏出一瓶药水,轻抚在他伤口。
耳边是他轻微的喘息,像是极力忍受着剧烈的疼痛,那深至露骨的伤口灼烧了我的眼。
我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他们……会下这么狠的手。
纳斯亚吃力地推了推我,我伫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的蓝眸失了以往的灵气,覆盖上一层朦胧水雾,似乎不是因为苦楚,而是看见了我。
那一刻,我像是下定决心。
「我要带你离开。」
- ……要去求白雪吗?
看着面前遍体鳞伤的少年,指甲更深地陷入肉里。
冷静过后,才发觉刚才的想法有多可笑。
求?求他?
一抹嘲讽讥笑流露于唇角。
我在笑,笑自己力不从心,笑自己太过无用。
笑自己的权位,如此轻易就被夺去。
而失去权位与魔镜的我,什么也做不到。
后槽牙紧紧相抵,齿间隐隐传出「嘎吱嘎吱」的不甘声响。
而后望向因疼痛昏厥的少年,眸中多出几分坚定。
既然无法将人明目张胆地带出去,那掉包……总可以吧。
「听说,你最近特别喜欢蓝眼睛、银头发的人啊。」
长桌前。
白雪坐在对面,双手懒懒支着脑袋,面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像是随口一问。
我沉下眸。
近几日,他见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以至于我不能那么快地筛选出最佳人选……去替代纳斯亚。
我暗暗思忖,不料他已起身至我跟前。
冰冷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缓缓勾勒着我的唇。
「如果我也变成那样。
「你是不是……就肯多分点眼神给我了。」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明所以的情绪。
我淡淡对上他的视线,对上那双,寒冽如深渊的黑眸。
窥见了隐匿在他眼底的那抹暗潮,似要将我连皮带骨,一并吞下。
我却满不在乎,拍开他的手,冷声道:「我喜欢蓝色。
「蓝色的眼睛……毫无尘杂。干净,美好。」
话落的那瞬,白雪不知怎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抓起我的手就要往他的双眸上按。
「我的眼睛不好看吗?」
他颤着唇瓣,面色有些苍白,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我的眼睛……不好看么。」
沉默之余,我不紧不慢地欣赏着跟前少年流露的痛苦之色,目光可以称得上冷漠。
他像是受了刺激,猛地将我抱住,禁锢在怀。蔷薇暗香侵入鼻腔。
脖颈间是少年紊乱的气息,乌黑发丝蹭在面颊,带着几许痒意。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肌肤,而后就听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
可我只听清了后面两句,他说:「那我把他们的眼睛装进瓶子里送给你。
「你……会喜欢吗?」白雪抬眸,刚才的慌乱转瞬即逝,唇边绽开抹自然的笑,像是期待我的答复。
落在我眼里,显得异常狰狞。
长睫下的黑眸,是一道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病态疯狂。
我有些恍惚,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与这样的人,相处这么久的。
但仔细想下来,都是迫不得已。
我倏地笑了,笑得有些接不上力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喉间隐隐传来酸涩感。
「不不不,我劝你不要那么做。
「很恶心的,粘稠在一团的眼珠子,谁要看啊。」我继续笑着,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为什么停不下来,许是看到白雪现在那副错愕的表情,让我觉得很好笑,可为什么酸涩感越来越重了呢。
……
回到寝殿后,我立即招来几名少年。
他们都有着共同特征,银发蓝眸,以及悲惨的身世。
在那样一个王国管辖范围外的贫民窟,这些少年随时会因为寒冷饥饿死去。
所以跟前的这几名,都是自愿的。
我答应过他们,如果被选中,就会保证他家人的衣食住行。
他们清楚将要面对怎样的结局,却也要为他们的家人争取下半辈子的无忧。
一群少年衣衫褴褛,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
我命他们抬头,视线缓缓扫过那一张张脸,最终落在末尾那少年。
身形很是相似,脸说不上像,但又有谁会在意呢。
可以选他。
隔日,我便带着他去地牢。
身侧少年披着长长的黑斗,兜帽遮住眉眼,手里提着盒子。
我瞥了他一眼,不禁意外,因为他过于平静。
门口侍卫将我们拦下,倒是比先前多了分尊敬。
「参见王后——」
我没给他们半分眼神,冷冷启唇:「里面那人快要垂死了,可知道国王吩咐的什么?」
「要活的,他那只宠物才能玩得尽兴。」
我严声呵斥:「让开!」
站在跟前的侍卫明显有些退缩,我越过他。
可随之又被另一名侍卫拦下,要求查看提着的盒子。
「不过是些药酒。」明确过后,才肯将我们放进去。
「不怕么?」走至黑暗深处,腐腥味更浓。
身侧黑袍少年却没有一丝畏惧,明明知道,迎接他的是比死亡还可怕的……
- 少年一路缄默不言,直至打开那扇铁门。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细微的抽泣声不断传入耳中。
与刚才的冷静形成强烈反差。
我不禁喟然一叹,望着还在昏迷中的纳斯亚,淡淡道:「如果后悔了,现在就走吧。」
毕竟替死这种事,我没有权利干预他们的最终选择。
少年咬了咬唇,声音有些沉闷沙哑:「我没后悔……
「也不是怕。
「我既已下定决心,还请您说到做到,让我的家人以后都不用再受饥寒之苦。」他紧紧地盯着我,想再次得到我的保证。
我看着跟前少年,神色复杂。他眼里噙着泪,身子也一直抖,但说出口的话异常坚定。
内心不禁翻涌起浪花,我吸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放心。」
他将黑袍褪下,套在了纳斯亚身上。随即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划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鲜血涌流,却没吭一声。
我从他手里搀扶过纳斯亚,深深地看了那名少年一眼。他面色早已恢复平静,浅蓝色眸内没有一丝情绪。他靠着冰冷的墙面坐落,双眸望着一处出神,似乎在想什么。
我不忍打断,也许,是在想他的家人吧。
脚步声回荡在昏暗阴森的过道,纳斯亚还未完全清醒,我步子迈得吃力。
不过他要是醒着,怎么想也不会和我出来的……以他的性子,定不会让其他人替他承受即将到来的痛苦。
而我这么处心积虑救他,甚至没过问他的意愿就将他带出来……
我承认自己是自私的,说到底不过是想消除心底那份愧疚,连带着里德亚的那份。
当然,还有不甘……白雪不是要关着他,丢给那头魔狮玩么,那我偏要将他救出去。
「疯子,疯子!」我故意扯大嗓音,为了让门口的人听个明白,「简直是个疯子。
「愣着干什么,过来扶着。」我朝那两名呆愣原地的侍卫吼去,他们来不及思考,接过我手里被兜帽遮掩严实的人。
我拍了拍手,装模作样道:「想不到,里面那人竟然还存着点力气,医师为他上药时被袭击,你们在外面没听到动静吗?
「真是失职。」
他们噤若寒蝉,我嗤笑一声「算了」,随即指了指那名略显笨拙的侍卫。
「你,将人扶去后花园。」
……侍卫走后,花园里只剩我与纳斯亚。
人在我身边,我却一刻也没能安心。
细想这一切是否太过顺利,顺利到让我后怕……不过,也不排除是因为门口那两个家伙太过愚蠢。
纳斯亚醒来时,已是黄昏。
少年睁开双眸后就一直呆愣在原地。
许久,他颤了颤眼睫,贴着身后石柱缓缓起身,又因不小心扯到伤口而闷哼了一声。
他环顾起周遭,最终,对上了我的视线。
纳斯亚的眼神过分平静,见到我,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两人相视,谁也不先开口,不知过了多久,他「扑通」一声重重跪伏在地。
虚弱却异常清亮的声音响起:「请您让我回去。」
我盯着纳斯亚低垂的头,沉默然后无动于衷,直至鼻尖嗅到一丝血腥味,才开口。
「起来说话,你的伤口裂开了。」
少年微顿,依旧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请您让我回去。」
重复着上一句话,只是声音染上了一丝颤抖。
「回去?」我不禁冷笑,「你就这么想死?
「枉费我花心思将你从牢里带出来。」瞥了一眼伏在跟前的少年,我抬步离去。摘过一旁的玫瑰,坐到了桌台前。
「不是的……」少年匍匐着身子,柔长银发在红日耀灼下反添了一丝凄凉,「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替我——」
「你一直都是醒着的?」我打断了他,目光随即落在他身上。
纳斯亚抬眸,浅蓝色的眸子像是蒙了层薄雾,让人有些猜不透他现在的情绪。
他默了默,继而启音:「是……或不是。那个时候身体动不了,留了点模糊的意识。」
我轻笑,将那束玫瑰丢到他跟前。
「你走吧。」
他还是没动。
我沉下眸子,从座位上起身:「那个代替你的少年,换来了他家人后半辈子的无忧。
「他是自愿的。这对他来说,不全是一件坏事。」我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你也不需要有负罪感。」
纳斯亚皱眉,动了动唇还要说些什么,我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
逼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你呢?你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不是么……」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被那畜生撕碎。
「我错了的。」
听到他的回答,我有一瞬间的微怔。
而后耳边又响起他略带犹豫的声音:「我不该逾矩……妄图接近您。」
我盯着他的脸,只见他面色苍白,唇瓣细微地颤着。
「我本不是打理花园的奴仆……」说完将视线移向了别处,不敢再看我。
我捕捉到了他眸间的异样,我不想弄清他话里的「妄图」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要用强硬的方式,才能逼他离开。
我捏了捏手心,蓦地嗤笑一声,唇边勾起一丝嘲讽轻蔑:「原来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啊。
「真是恶心。
「还蠢,赖在这不走了?早知道就不费尽心思救你了。」
我每说一句,他的面色就白上一分,伸出指尖颤抖地攥住了我的衣袖。
他低着头,说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整个人犹如一张薄纸,苍白无力。
「快点滚,不想看见你。」其实我早就为他安排了马车与去处,趁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让他离开。
不然等白雪回来,就难办了。
我冷冷拍开他的手,起身走开,落到一处他视野外的地方,紧紧注视着他的方向。
纳斯亚终于爬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后花园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最后在大门处停下。
那道黑色身影犹豫了会儿,似乎没有勇气回头望向这边,停滞许久,最终还是在我的目光下离开了。
走得越远越好……
白雪今天回来得特别晚,不知在外面商议什么。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快要熟睡时,一丝冰凉触感,伴随着柔软落在了我的额头。
我颤了颤眼睫,睁开眸便是白雪那张放大的精致面容,对方也是一怔。
微弱烛火摇晃,他捂着唇,面上浮起一抹薄红,像是偷亲被抓包的羞赧。
「啊,吵醒你了……」
- 我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再次温柔地倾覆下来,落在我唇边的吻没有一丝生涩,「快睡吧。」
他在我耳畔神秘地说:「明天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早晨醒来时,就觉得身上压得慌,转眸一看,白雪已然睡在身侧。
手紧紧搂住了我的腰,极具缺乏安全感地蜷缩在一团。
我掰了掰那人的手,没掰开,反而被他更深地揽入怀中。
脖颈间传来他浅薄的呼吸,隐隐带着蔷薇的气息,是让人不禁卸下所有防备的香味。
我往后缩了缩,映入眼帘的是白雪那张过分白皙的脸,纤长羽睫颤动,随后睁开了双眸,带着几分朦胧惺忪。
他略带喑哑慵倦的声音响起:「母后……再睡一会儿?」说着,又自顾自将我往怀里带。
温热感席卷而来,我被闷得有些喘不过气,鼻尖碰触到他平坦胸脯,充斥着他的气味。
他这是还没睡醒吧,久违的称呼……我敛了敛眸,一时间竟也没推开他。
趁这点空当,思索起他昨晚所说的「惊喜」。
总之,我没报太大期望。
白雪醒来后,就要我穿上他特意为我挑选的黑裙,肩领处镶嵌着一朵血色蔷薇,魅惑妖冶。和他身上那套是同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