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丫鬟每天都做什么?

小姐偷懒我放哨,小姐翻墙我搭梯,小姐打人我递凳。

论敬业精神,放眼望去整个京城也没有比我更合格的狗腿子。

作为卖身的丫鬟,我只是小姐故事里的附属品,是说书人口中不值一提的存在。

但我从未有过不甘心,小姐那么好,我能注视着她走完这久久的一辈子便是我最幸福的事。

1

小姐身子丫鬟命。

我犯错时李嬷嬷总是这么说我,我听了有些不理解。

小姐生下来就是小姐,丫鬟生下来就是丫鬟,明明是投胎便定好的事情。

我被人牙子卖进王府的时候刚满六岁,那天爹爹破天荒地在集市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我,只给我,没给哥哥和弟弟。

出门的早上娘亲给我下了一大碗面条里面卧着两个鸡蛋,弟弟眼馋得不行想要拿筷子抢。

娘亲侧目怒斥:「那是单给你姐姐的。」

平日里受尽万般宠爱的弟弟第一次挨了骂愣在原地。

「给你。」我把其中一个鸡蛋夹给了弟弟。

娘亲还想要阻拦,我却说:「我吃的少,这些太多了。」

娘亲怔怔地看着我,然后摸了摸我的头说:「好孩子。」

我是家里的次女,上面有一个读书的哥哥,下面是一个和我相差两岁的弟弟。

明明都是小孩子,却总是被逼得需要懂事。

这句话是隔壁王盼娣姐姐说的,她是家里的老二,但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姐妹四个在今年刚出生的幺弟面前都是中间人。

王盼娣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编着竹篮,看着我与老四念娣翻花绳:「大姐今年就要嫁人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了。」

我问:「离开家就会变得好起来吗?」

王盼娣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嫁的男人要有良心,还要生小子才算好。」

弟弟出生的时候虽然我才四岁,但娘亲痛苦的尖叫和端出来的血水至今让我感到心惊:「那我还是不要离开家了。」

「那小苹果可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左邻右舍都会嚼舌头的。」王盼娣搂着她的四妹同我笑做一团。

那时谁也未曾想到第一个离开的人是我,不是作为蒙着红盖头被抬走,而是以二两银子成交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2

五文钱=一斗米。

一千文=一两银。

我掰着手指头算不出来,一个我可以换多少米。

人牙子是个板着脸的矮胖妇人,见我被卖也不哭闹她面色缓和不少:「今年收成不好,你也别怨你爹妈。你不和我走,全家都要受冻挨饿。」

我仰着头问她:「我少吃一点也不行吗?」

没等胖妇人回答我的问题,屋子里一个女孩突然嚎啕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娘……」

其他女孩子也跟着突然哭起来,倒是给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要应该跟着一起哭嚎。

胖妇人一声怒喝:「别哭了,再哭卖你们去窑子。」

女孩子们被吓到了,收了声音只敢哽咽着。

我的反应向来有些迟钝,突然开口问:「他们不要我们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胖妇人露出满意的神色冲我点点头:「年纪小倒是想的通透,你们也一样,早想开早解脱。我胖婶不挣那毁姑娘清白的钱,你们都是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到了主人家手脚麻利,机灵一些,日后过的可都是好日子。」

我从生下来便过的都是苦日子,胖婶说的好日子有多好我也是想不出来的。

胖婶在屋里来回踱步挨个仔仔细细看了所有女孩子的长相,好看的被她拽起来单拎出了一列,到了我她却只是草草看了两眼:「长得漂亮的,到了岁数给府里头的少爷们当个通房丫鬟,这便是你们能为自己挣到最好的命。」

那看来我是没这个命了,看着水里倒映着的我这张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脸暗自想着。

肚子发出「咕噜咕噜」饥饿的声音,不知道我走前剩下那一大碗面条下面被藏起的荷包蛋有没有被人发现,如果爹娘看见会不会能想起我这个懂事但多余的二女儿,哪怕片刻也好。

3

我和其他五六个女孩挨着站成一排,胖婶谄媚地对着眼前一位中年男子介绍:「这个最漂亮,这个会识字,这个会女红,这个力气大。」

到了我的时候胖婶停顿了几秒又开口:「这个最聪明。」

买卖人的嘴骗人的鬼。

一个通身贵气约摸十岁的贵小姐突然从偏门进来:「李管家,是在给我挑丫鬟吗?」

「是的,小姐。」李管家连忙矮身回话,然后朝着我们这边威喝道:「还不给大小姐行礼。」

行礼?怎么行礼?我一个村野丫头哪学过这个?

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我恍然大悟,「噗通」一声跪下喊着:「一拜天地!」

我这掐着嗓子的一叫唤着实吓了李管家一跳。

见我跪下,其他没见识的小丫头也跟着跪下了,惹得小姐咯咯乐起来。

看这位大小姐的反应,我觉得我真是没辱没胖婶赞誉的聪明一词,我连忙又喊着:「二拜高堂!」

所有小丫头跟着我齐刷刷又给小姐拜了一拜。

胖婶脸涨得通红:「这帮小丫头片子才收上来还没来得及教,让小贵人看笑话了。」

大小姐笑得「诶呦诶呦」岔了气,拉着一旁上了岁数的妇人给自己揉肚子指着我说:「我就要那个「一拜天地」。」

因为这件事,大小姐给我取名喜儿。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陆之苹的乡野丫头,也再不会有亲近之人叫她小苹果。

有的只有这个跟在将军府大小姐身后的小尾巴——喜儿。

4

总有人讥讽我们这些跟在贵人身边的下人为狗腿子,那我自认为是一条合格的狗腿。

小姐偷懒我放哨,小姐翻墙我搭梯,小姐打人我递凳。

李嬷嬷说我干活不积极,惹祸第一名。

努力去打扫庭院,扫帚比我人都高,至今也未能驯服它。

伺候小姐去洗漱,腿短绊倒在门槛,把小姐泼了个正着。

精心学习上红妆,散头白脸大红嘴,谁看都以为见了鬼。

我至今能安然无恙地待在府里,全是因为小姐偏爱,李嬷嬷一要罚我她便护着我:「才是个小孩子,哪里做得来这些。」

于是我每天除了给小姐解闷外便没有旁的事了,比如现在我薅了老爷的名贵兰花叶子只为给小姐编个草蛐蛐。

小姐正在窗旁练字,我拿着编好的蛐蛐凑到小姐旁边,看着小姐娟秀的字体我指着一个字说:「这个字奴婢认识,是苹果的苹。」

小姐摇摇头,在这个字旁边又写了一个字:「这个才是苹果的苹,那个是萍水相逢的萍。」

我问:「什么叫萍水相逢?」

小姐给我耐心解释:「素不相识之人偶然相遇。」

我把草编的蛐蛐放到小姐的砚台旁边:「我和小姐也是萍水相逢。」

小姐被我逗得笑起来:「是这个意思,但你我萍水相逢,你却要和我拜堂。」

我的糗事被提起脸烧得通红小声辩解:「奴婢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

小姐把毛笔搁下摸了摸我的头:「现在也还是小孩子。」

我不服气道:「奴婢都八岁了!」

但我又想到小姐今年过了金钗之年,盘起的长发上开始佩戴起各式精美的发簪,对于十二岁的小姐来说可能我的确是小孩子。

「走,我带你去集市逛逛。」小姐把桌子上的物什随意归拢了一下。

「啊?又翻墙吗?」我想起上次和小姐偷偷出去被李嬷嬷打了屁股,现在都能感觉到屁股疼痛的滋味。

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这次不会挨打,我去求大哥带我们出去。」

我眼睛亮了亮,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小姐。

5

「大哥,你就带我出去吧!」小姐扯着大少爷的衣袖开始撒娇:「我还是不是你最最最最喜欢的妹妹!」

「家里就你一个女娃……没的对比。」大少爷刚从练武场回来,正坐在前厅里拎着茶壶喝水。

刚下朝的老爷看见后发话:「你就带你妹妹出去逛逛吧,省的老祸祸家里这些玩意。」

「那也不能出去祸祸别人的啊,还不是要赔钱。」大少爷扶着额看着对自己眨着水润杏眼的妹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趁我没反悔,走吧!」

小姐开心极了,忙跟着大少爷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过头拉起我的手:「快走快走,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人开心。」

小姐自小开朗可爱备受老爷喜爱,夫人每次惩罚小姐的时候总有老爷在一旁搅浑水,以至于小姐的性子越发跳脱。

得亏李嬷嬷的教导强硬,小姐才勉强在外端得一副名门千金的架子。

但私底下策马耍枪、招猫逗狗、以及躲在大少爷身后朝貌美的小娘子吹口哨。

当然这桩桩件件都少不了我这位狗头军师背后的出谋划策。

李嬷嬷经常说我:「净出些上不得台面的馊主意。」

我次次都低着头认错。我错了,下回还敢。

小姐却不同意李嬷嬷的话:「耍点小聪明没什么不好,世上有几个人有大智慧?」

我听后连连点头,我一个小丫鬟要是真有着老爷嘴里那些安邦治国的谋略,这才是让天底下的男人都变成了笑话。

6

「沈兄左拥右抱真是好福气。」在集市大少爷的几位好友迎面走来笑着打趣。

大少爷左手拽着小姐,右手拎着吃肉包子的我冷眼瞪过去:「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拎着相差 6 岁的幺妹,小豆丁的我又跑在身后,哪怕是剑眉星目初有将门风范的大少爷爷看起来也有一丝滑稽。

几位公子一起笑了笑,其中有一位邀约道:「听闻前面新开了家茶楼,不如一起去看看?」

大少爷本想拒绝,但小姐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抬着头睫毛忽闪忽闪:「哥哥,我想去。」

我站在听见几位公子被可爱击中心脏的抽气声。

「难怪沈兄每次下学都匆匆忙忙往家赶,要是我家妹妹也如此可爱便好了。」一位公子忍不住去捏小姐的脸。

我心中大惊,礼数合不合我不知道,但小姐最讨厌别人捏她的脸,连老爷都不行。

「啪」地一声小姐的手已经挥开这位公子的手,面色不霁冷哼一声。

大少爷先我一步按住小姐的肩膀:「知兰,算了。」

我也连忙上前蹲下装模作样地给小姐整理裙摆,小姐回过头向上看了大少爷一眼,不满地开口:「不是说前面新开了茶楼吗?」

几位公子连声附和:「对对对,要是不快些怕是雅间被旁人订了去。」

我听见有人小声埋怨那位手被打红的公子:「我看你是疯了,如果今日沈兄没出手干预,就是今日那将军府的小姐折了你一只手你都要认命。」

小姐对我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即便是犯了错误在小姐那也会轻轻就此揭过,以至于我忘了小姐是天子脚下真正的名门千金,每日里她就算是笑着,下巴也是微微抬起,傲慢与疏离永远刻在她的骨子里。

那时候我也突然有一点明白了,为什么对村里温柔的盼娣姐姐可以自称我,而对于同样待我极好的小姐却要自称奴婢。

生来便天差地别,怎能相提并论。

7

「喜儿,快来看看今日穿哪件袄子比较衬这对珊瑚耳环。」

小姐最近高价得了一对珊瑚耳环喜欢得不得了,自从进了年关就没摘下来过。

我从屋外进来缓了缓身上的寒气忙走进里屋:「奴婢记得刚入冬少将军为您猎了只白狐,整皮做成了大麾,余的皮毛缝到一件对襟红袄上,那件奴婢看就不错。」

依我看这对珊瑚金丝镂空耳环,大红大金俗气得很,只有小姐仗着一副明艳长相才撑的起来,旁人来戴的话,那人可就完全成了个珠宝展示架。

小姐随意翻着手头的梳妆匣子,突然痛呼一声,手中把玩的金钗没握住掉落在地,紧接着便一个耳光就打向身后的小丫鬟:「蠢货,你在做什么?」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笨手笨脚没轻没重弄疼了小姐。」

随着年纪增长,小姐性子愈发变得娇纵与霸道,但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小姐生来娇生惯养,金贵的身子本应当伺候得小心些,反倒是好说话的主子就会被这帮蠢货爬到头顶上去。

我走上前去俯身把钗子捡起来用手帕擦干净放到小姐桌上,随即踹向那个梳头的丫鬟:「还不快滚,别一大清早就触了小姐霉头。」

那个小丫鬟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平日给小姐梳头的三姑姑告假还乡去了,听闻是抱了孙子呢!」我一边给小姐揉头一边说。

小姐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这倒是喜事,你记着一会和李嬷嬷说一嘴,给三姑姑包个红包。」

「哇,听着奴婢都羡慕了呢!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能摊上小姐这样的主子。」我刚想拿起梳子给小姐梳头小姐就按住了我的手。

「去找如意过来给我梳头,我还不知道你的手艺?」小姐对着铜镜白了我一眼,「你要是弄痛了我,我还舍不得打你,岂不是又自讨苦吃了。」

我故作委屈地说:「小姐,奴婢私下有认真练习了。」

「我还不知道你?」小姐的下巴微微抬了抬,「那个簪子给你了,看见我都觉得晦气。」

我连忙拿过金簪,喜笑颜开地说:「谢小姐赏赐,奴婢这就去找如意给您梳头,今天的赏梅会小姐一定美得让那群公子哥移不开眼。」

小姐笑斥道:「去去去,一天天净会寻我开心。」

8

小姐今年芳龄十六,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按常理,及笄之年便该定下婚约。

但老爷与夫人爱女心切不愿将这唯一的掌上明珠早早嫁人,便生生挡住踩破门槛的提亲者,硬是将小姐留了一年。

我经常想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小姐,虽然能在小姐的脸上看见与老爷和夫人相像的地方,但小姐这张绝色容颜确实是不知随了谁。

听老爷讲,小姐有可能是随了祖母那一脉,那可是名动天下的绝代美人,哪怕祖父去世后,年过半百的祖母也受到好多王公贵族的追求,祖母不厌其烦躲进了青山庵这事才算完。

最近,小姐情窦初开迷上了话本子,我经常翻墙去给小姐买书,小姐也常常拉着我一起看,和我一起讨论书中的情节。

我年纪虽小不太懂这些爱恨情仇,但前几年一直搁置的识字任务倒是突飞猛进。

毕竟只有认字才能看完话本同小姐一起讨论里面的内容。

我有问过小姐:「小姐您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这么多话本子里有吗?」

小姐头发半干地披散在肩上,趴着翻阅手里的话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小姐不喜欢那个人怎么办?」

小姐慢慢把书合上:「既然父亲让我嫁给那个人,那自然是有原因的。也许是为了家族荣耀的延续,或者为了父兄的仕途平坦,我只不过是红盖头一蒙的事。」

我听完有些心酸:「那小姐的心意便不重要吗?」

小姐示意我过去挨着她坐:「不喜欢有什么不好吗?他三妻四妾我也不会伤心,他对我冷淡漠视我也不会在乎。只要我稳坐主母之位,手握执家大权,我依然拥有我的骄傲与尊严。」

我知道我有些越了规矩,还是轻轻抱住小姐:「那妾室们不还是会欺负小姐。」

只听小姐冷哼:「没生孩子的妾都不如主子身边贴身的婢女,生了孩子又怎样,孩子还不是归到正房夫人名下。」

我有些迷茫:「那为什么当时的牙婆和我们说长得漂亮的如果当了通房丫鬟便会是最好的命?」

小姐听了嗤之以鼻:「她又没被卖进到高门大院里来,听她胡说。正房夫人容得下的便是妾,容不下的找机会处理掉又能如何?入主王府的夫人们没有一个娘家是吃素的,就是老爷们因着纳妾的事发脾气,都要冷静下来先想一想老丈人与大舅哥得罪得起吗?」

听小姐这么一分析,那我岂不是抱紧小姐大腿这辈子都可以狐假虎威了?

「那奴婢要一辈子都陪着小姐。」

小姐搂着我笑起来:「那我嫁人了怎么办?」

「奴婢给小姐做陪嫁丫鬟」

我又接着说:「奴婢未来还可以做姑姑,然后做嬷嬷。一直陪着小姐,还有小小姐和小少爷。」

「好啊!那喜儿便一辈子都陪着我吧!」小姐带着困意如此说道。

9

因为我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进府的时候年纪也小,是不需要和主子告假返乡过年的。

我也确实出了王府无处可去,年年我便跟着忙活将军府的家宴,待老爷年三十那天从宫里回来我们这边也就可以开席了。

小姐对合心意的下人向来宽厚,我们自然不必跟其他下人挤在一起,可以在小姐的院子架一张小桌,而小姐也会将家宴上的一些菜肴赏赐给我们。

「你们还真是形影不离。」少将军看着小姐身后低眉顺眼的我一眼。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又小又软又香,少将军怕是在军营里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这种。」小姐从少将军的筷下夺走了一块烧鸭。

少将军刚想怼回去就听夫人说:「兰儿虽然用词不妥,但你确实应当相看合适的对象了。」

「她不也应该嫁人了吗!凭什么只说我!」少将军有些不服气。

夫人依旧轻声慢语:「前几日本来应当举行的赏梅宴因着四公主染上风寒,当日突然取消了,你妹妹本来是要去相看的。」

老爷听到这里也插了一句:「兰儿,你以为成王如何?」

「老爷,许是妾身目光短浅,但这……怕是攀不上。」夫人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下。

「父亲的意思是……侧室?」我发现小姐握住筷子的手微微有些抖,但她的语气却依旧平稳。

少将军倒是第一个沉不住气了:「我不同意,我们将军府嫡出的大小姐凭什么去做他的侧妃!母亲你说的话我也不同意,妹妹怎么就当不得王妃?」

「正妃是左丞相的嫡长女,你说人家当不当得?」老爷的威压让少将军低下头来,但老爷却也跟着叹了口气,「皇帝……」

「今天大过年的,我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地一起吃个团圆饭,这些事以后再谈。」小姐马上夹起一个丸子夹到老爷碗里,迅速揽过老爷未说完的话:「爹爹,吃菜。」

这件事仿佛并未影响小姐的心情,她依旧笑着同老爷讲自己看上了什么稀奇东西,和少将军拌嘴,撒着娇同夫人要小孩子才能拿的压岁钱。

直到那天深夜我躺在小姐床边的脚踏上为小姐守夜时听见了那微不可闻的啜泣。

我本应装作听不见,但我说:「小姐,喜儿永远陪着您,您不要哭。」

小姐的哭声突然止住了,然后床幔被突然拉开,红着眼睛的小姐对我说:「我从未想过我连八抬大轿都配不上……我想过丈夫不爱我,想过内院三妻四妾,但怎么能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姐,只能抱紧小姐一遍又一遍地说:「会好的。」

10

大年初一那天,小姐因为哭了半宿自然起的晚了。而看着眼睛肿成桃子的小姐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着。

我的小姐本就该一辈子幸福顺遂,凭着什么缘故要受这等委屈,老爷口里的成王我虽然没见过,但从此时此刻起他便是我最讨厌的人。

我正气哼哼地拿着扫帚扫着雪,外院跑过来一个丫鬟冲我招了招手:「喜儿姑娘,后门来了一个俊秀的公子,说是找您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新年第一天你就开我玩笑。」我笑着拿扫帚打了过去。

「我可不敢胡说,人家还带着银子来说要为姑娘你赎身呢!」

正巧少将军走进院中也来了兴趣:「我倒是要看看谁要为我妹妹这个小跟屁虫赎身。」

我没好气地向少将军行礼:「见过少将军,我去通报小姐一声。」

那个和我打趣的丫鬟说;「小姐那里我去说,后门是真的来人了。」

我吃惊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

我并非来路不明被拐卖进来的下人,我可是实打实被我爹卖了二两银子进来的。但将信将疑我还是小跑着去了将军府的后门,说不定真是家里出事了,比如我爹死了。

远远地我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但的确是个男子。

我连忙快步走上前试探着开口:「您是?」

这人穿着单薄,面颊被冻得微红,张开口呼出一团白气:「在下名为陆之庭,祖籍泗水,前来寻亲。」

我愣了一下然后开口:「大哥?」

这人显然就是我的亲哥,多年不见不仅身量挺拔,长得也算是仪表堂堂。

「你是小苹?」大哥突然拉住我的手,眼眶微红。

我有些不自在地抽出我的手,语气不自觉沾上了些委屈:「你来做什么,我早就被卖进王府了,现在也不是什么陆之苹,我叫喜儿。」

「当年爹卖你的时候我并不知情,等我回家的时候才得知这事,为了二两银子就卖了女儿算怎么回事!」

大哥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气愤:「我当时便想给你接回来,但无论如何也寻不到消息……不提这些了,找到便好。」

我压下心中汹涌的感情,声音沙哑却冷静:「所以呢,找到了又如何。」

大哥显然被我问得一愣:「找到自然和我回家去,爹娘知道了自然很高兴。」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跟你回去。你有没有想过爹娘为什么会同意你找我回去?过了年我便是虚岁十四了,回去便应当马上定下亲事,然后次年草草嫁出门去。你觉得他们是因为有愧于我,或者是真正想念我这个女儿吗?是因为哥哥你应该议亲了,家里需要用我的彩礼去填补你的门面。」

我原以为我这个大哥是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好像他确实这么多年只醉心于圣贤书,并未想到这一层,此时他皱着眉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大哥,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我自入府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主子待我是极好的。吃的饱、穿的暖、逢年过节主子还会发下赏银来。而在家我却要谦让弟弟、体恤大哥、心疼父亲、帮衬母亲,可以说我从记事起从未吃过一顿饱饭,直到我被卖给牙婆那天母亲下了碗卧着两个鸡蛋的白面条。」

大哥听到这手微微攥紧:「你放心,我回去一定会护着你,也会同父母亲讲这种事。」

我笑了笑又说:「大哥,你接着听我讲。母亲为我下的那碗面我吃得胆战心惊,那两个鸡蛋我一个分给了弟弟,另一个却也剩下了,因为我害怕极了。现在我才知道如果一个人的愿望突然实现,感觉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

「抱歉,每次我回家的时候,你总是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等我,看见我的身影便笑着跑过来……我以为你过得很好。」大哥本来挺直的背有些微微弯下,我知道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存着找我的心思便很好了。

我走过去慢慢拥抱住他:「大哥,你不必感到难过。不止我如此,村子里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子过完这样的一生。我也从来没讨厌过你,讨厌过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抬起头望着我多年不见的大哥继续说:「得了你要回来的消息日日盼着你早些回来的心是真的,但现在想继续留在高门大院当小丫鬟也是真的。」

大哥宽大的手盖住了我的后背,他低声说着:「对不起,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在家中被不公正对待的时候我从未哭过,被双亲狠心地卖给人牙子我也没哭过,但这一刻我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大哥最后颓唐地离开了,雪也继续下起来,慢慢掩盖住他的脚印,仿若他从未来过。

11

刚过了正月,小姐议亲的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但小姐好像只哭过那一晚便又回到千娇万宠,每日寻乐的日子。

今日少将军难得主动提起要带小姐出门策马,小姐也是兴致勃勃。

小姐早早便穿上红色的骑装,将长长的黑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饱满光洁的额头画着最红色的梅花花钿,清澈的杏眼衬着微微上扬的眼角,明媚中又透着将门小姐才有的英气。

小姐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轻而易举就让马蹄腾空跃起,看得我是胆战心惊。

可策马奔腾的小姐却始终在笑着,脖子上雪白的兔毛趁着她激动的脸颊微微泛红,红润的嘴唇呼出雾气,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喜儿,你看本小姐厉不厉害!」

「小姐当然厉害,小姐天下第一厉害!」我捧着手炉连忙跑过去递给小姐。

小姐却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示意我去拿她的弓箭,然后看向一旁的少将军:「来啊,和我比试一场。」

不等少将军应声,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接话:「沈小姐与在下赛上一场。」

「好啊,那规矩要我来定。」小姐指着百米外的一棵大树说:「你我各派一人站在树下头顶一枚果子,各三枚箭,中数多者即为胜者。」

我抱着小姐的弓跑来连忙说道:「小姐,奴婢想要去顶苹果!」

小姐接过弓却拒绝了我:「哪凉快哪待着去,少给我添乱。」

我这怎么算是添乱,但既然小姐不愿意我也不好再开口。

少将军在一旁安慰道:「她这是舍不得你。」

我没有应声而是在一堆苹果中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赶忙交给那位顶苹果的侍卫。

看着我忙前忙后的样子少将军也许是觉得有趣便问:「你真是生怕你家小姐输了比赛。」

我说:「就怕输了这场,日后满盘皆输。」

少将军挑了挑眉看向不远处整装待发的二人:「我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

「我也希望我还小可以什么都不懂,可是要来不及了。」我都能知道这位突然出现在围场的男人或许就是老爷口中的成王,小姐又何尝猜不到今天是安排好的局。

但同时我又有一丝惋惜:「早知道就给小姐精心打扮一番了,前几日房里刚添置了新式的裙子。」

少将军却说:「如此便好,这就是最真实的沈知兰。」

小姐在奔跑的骏马上挽弓放箭,齐射三箭,均命中。

我跟着众人一齐拍手叫好,心想此时和成王就是平局了,这样也很好。

成王夸赞小姐:「沈小姐真不愧是将门之后,这一身骑射的本事怕是好多男子都比不上。」

小姐笑着回:「谬赞了,只是自幼受爹爹和哥哥耳目熏陶罢了。」

比赛此时本该结束了,但成王却看向我说:「不知能否借用沈小姐的婢女?」

虽是在询问但成王却直接抛过来一个青梅,我连忙用双手接住。

成王笑着提议:「你我二人一起去射她头顶的青梅,射中者便是今天的赢家。」

我不知所措地望向小姐。

小姐听后当时脾气就上来了,她把箭袋往地上一扔说道:「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这场就当是你赢了。」

少将军连忙呵斥:「知兰,不得使小性子。」

他转身向成王无奈地说:「成王殿下家妹看来确实是累了,今日如有得罪还请多包涵。」

小姐却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我捡起小姐的箭袋赶忙跟了上去。

「向我施威?他也敢!」马车里的茶具七七八八地被摔了出去。

我站在马车外大气不敢吭一声。

少将军看着满地狼藉和一旁的成王无奈地说:「王爷让您见笑了,知兰确实是被惯坏了。」

成王却摆摆手,然后命人取来自己马车中的两套茶具送了过来,然后亲自递进马车里,然后被小姐摔得稀巴烂。

成王说:「沈小姐如果还没消气,那我晚些时候再差人送到府上些瓷器花瓶可好?」

小姐听见这话闷着声音回:「那倒不必了,别再今天送明天拿的,再赖到我头上来。」

「刚才多有唐突,在这里给沈小姐赔罪了。」成王站在马车下用拳抵着唇掩笑。

「哗啦」门帘被掀开,小姐因为刚刚的恼怒脸颊微红,但她的脾气一向是来的快去的快,此时依我看来应该是气消了,但依旧装腔拿乔道:「好了,也不是些什么大事。」

成王向伸出手笑着说:「沈小姐愿不愿意让我将功折罪,前面的红梅开得正好。」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看看吧!」

12

小姐的婚事定在了九月二十。这是司天监算的良辰吉日。

夫人不放心托人又去宫里偷偷打听,递消息的人是这么回的:「夫人放心,八字都是极好的。」

但作为母亲嫁女儿如何放得了心,又寻了一位江湖先生,但只能将小姐的生辰八字给过去,因为成王是皇家子嗣生辰八字向来都是保密的。

江湖先生说小姐是天生的富贵命,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享不尽。

夫人听了高兴赏了银送先生出去,但她私下却说:「从我肚子里生下来,这就已经算是富贵命了。」

还是夫人看的明白。

为了小姐的婚事,府上下忙前忙后,就连平日里最清闲的我都忙得完全坐不下来喝口水。

「喜儿,过来!」小姐招手让我进里屋。

进门我便看见床上铺着的喜被,红色的锦缎上绣着戏水的鸳鸯,我连连夸赞:「不愧是苏州来的绣娘,你看这……」我一下子想不起这彩色的鸭子叫什么。

「鸳鸯。」小姐笑着敲了一下我的头。

「对对对,是鸳鸯,这鸳鸯好像活了一样!」

小姐又说:「母亲特意去庙里求了姻缘符,让缝进去,这几针便让你来做吧!」

我有些不敢相信,如若不是在大户人家,喜被是需要母亲与姐妹一同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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