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带给你的痛苦到底有多大?

躹完躬,她没等那对母子,而是快步离开。

大年初一小县城比往常热闹。

路灯上挂着中国结和红灯笼,车流来往间,不时飘过几声谈笑。

姐姐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黑色外套上积了一层碎雪,看上去格外落寞。

她哈口气撮撮手,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我才走这么一会儿都受不了,你是怎么走完那么远的路的……」

姐姐回到家的时候,疑惑地朝里张望。

爸爸和奶奶坐车,按理说应该早就到家了。

不过她的疑惑只是一瞬。

她脱下外套就去厨房煮面,似乎对母子两人的去处并不关心。

等她吃完面,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沉闷。

她赶到县一院的时候,奶奶已经盖上了白布,爸爸还在抢救,医生递来手术同意书:

「病人右腿本就有伤,又遭到严重撞击,我们已经尽力止血了,但效果不佳,只有截肢才能……」

听到「截肢」二字,姐姐爽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该怎么截就怎么截,我没意见。」

签完字,通知她来的警察递过去一包纸巾。

「节哀顺变。」

总共来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正巧处理了我的案子,妈妈跳楼的事想必他也听说了,此时看姐姐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三人找了处人少的椅子坐下。

那人打量了姐姐几眼,像是在确认她的情绪是否稳定。

姐姐深吸一口气,主动说道:「我没事,现在很想听听那老太婆是怎么死的。」

他微微一愣,答道: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在青年路口撞上一辆酒驾的摩托车,对方全责,你奶奶和摩托车司机当场死亡。

出租车司机只是轻伤,等联系上摩托车司机的家属,我们会尽力帮你协商赔偿的事。」

姐姐沉默片刻,忽然间瞳孔微缩,眉心皱成川字,「是城郊,加油站斜对面那个青年路口吗?」

「是。」

那个路口,是从学校和公墓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本来是要从学校回家的,可我命不好,一不小心就去了公墓。

姐姐眼里蓄起泪水,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怎么不把那个畜生也一起撞死?」

叔叔一家接到姐姐的通知来处理奶奶的后事。

两口子先是当着爸爸的面哭了一通,哭完就问起赔偿金的事。

然而摩托车司机的家人已经替他收拾过不少烂摊子,这次他自己也搭进去了,对方并不愿赔偿。

只把司机账户里的两万块钱转给了姐姐。

而爸爸一直听奶奶的,为了省钱两人都没有买保险。

这次出事,只能自认倒霉。

姐姐眼神轻蔑,满口鄙夷:

「只给了两万块钱,您要是不嫌寒碜就拿去,不过那样的话我爸的手术费可就没钱交了,您看看打算分担多少?」

叔婶听到这话就不再言语,借口有事打算离开。

「奶奶还在殡仪馆,丧事您看着办就行,只一点,别埋在我妈旁边。

否则我就挖出来把骨灰给扬了!」

叔叔许是怕她受刺激太多,真做出不管不顾的事,一声没吭就走了。

她又回过身对病床上的爸爸说道:

「我知道你还有钱,这两万块钱就别想了,等年后我的事儿办完了我就走,没什么大事就不回来了。」

爸爸沉声问:「什么事?」

「改名字。」

我想起两年前姐姐要外出打工的时候,对我说完那些恶毒的话以后,最后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等你满了十八岁,可以去申请改名,你最好争气点,活到十八岁,别整天半死不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别犯傻。」

我曾在日记里写过,我死了这个家会更好,所有人都会过得更好。

那时我以为她只是看我不顺眼,才说了这么一句,现在想来她早就偷偷看过我的日记了。

不过那句话确实起了作用。

她提醒了我,死了就会永远成为那个不合群的「王志国」,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成为自由自在的「燕燕」。

于是原本已经准备好割腕的我,又把水果刀放了回去。

改名字,是考进年级前五外,我最大的愿望。

我没能实现的事,姐姐要是做到了,也挺好的。

爸爸出院这天,姐姐拿到了新的身份证。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沙发前,俯视着胡子拉碴的男人。

13

「我以后叫王妍,我会拿着新的身份证,去过新的人生,我要为自己,也替燕燕,好好活下去。」

「至于你,我祝你长命百岁,受尽苦难,孤独终老。」

话音刚落,电话铃响起。

「喂?」

一道焦急的男声从手机漏出:

「王哥,店里出事了!今早来了几个什么监管局的来采样,说是有人吃了咱们的饭菜上吐下泻进了医院,投诉到他们那儿了!」

我爸倏地从沙发上坐起,又捂着截肢了的膝盖龇牙咧嘴倒回去。

「样品被采走了没有?」

「采了啊!昨天没卖完的那锅鸡肉今天他们来的时候正卖着呢。王哥,现在咋办啊?」

他捶了沙发一拳,「妈的,都进医院了还能有空举报,真他妈够贱!」

「听说是在外边上学的大学生,我刚才联系过想花钱了事,但他们不收钱,非要个说法,这是要搞死咱们哪!」

「我先想想办法,挂了!」

姐姐靠着行李箱笑道:「你那破馆子已经被罚过两次款了,这次得吊销营业执照了吧?」

「这就是上大学的好处,知道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可惜我不争气,也没那个命。」

他作势要抬起巴掌,又颓然收手。

「爸,以前我怕你,是因为我还小,因为妈妈会受欺负,因为你有奶奶做帮手。现在呢?」

「你什么都没了,让你像流浪狗一样狼狈不堪地活着,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你活该!」

他和姐姐对视几秒,轻声哼笑起来,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

「这就是我的好女儿。早知道老子当初就该摔死你,再扔到野地里喂狼!」

他撑起拐杖要朝姐姐扑去,姐姐后退躲开,身形高大的男人瞬间倒地,挣扎的样子宛如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狼。

姐姐抬脚踹去,然而就在碰到他肩膀的瞬间,脚腕被抓住,姐姐跌坐在地上。

「老子掐死你个没良心的!」

姐姐惊慌之中被他擒住,脸被掐得通红,眼看着就要窒息。

她还没有改名字,我不想她死。

可我什么都碰不到,客厅里没有属于我的东西。

我也慌了。

恍惚间,我瞥见不远处的水晶球莹莹闪光。

我抚上圆润的球体,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

妈妈跳楼的那晚,擦过水晶球。

所以她是真心怀念我的,现在水晶球才会和我有感应。

一声闷响。

缺了一角的底座染上鲜血。

水晶球滚落,白色的塑料泡沫在球体里涌起又缓缓落下,落在粉色衣服的女孩身上。

像极了我死的那天。

得到自由的姐姐大口呼吸着空气,眼里不断涌出泪水。

她迅速爬起来,抓起行李就往外冲。

爸爸捂着后脑勺,瞪得两眼欲裂,「滚,滚得远远的,一辈子别回来!」

姐姐偏头看了一眼,然后加快了脚步。

我一路跟着姐姐,公交驶向火车站的时候经过了那个路口。

不知怎的,我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学校的方向。

高三早就开学。

教室里老师正在讲题,大多数人都听得专心,只有后排的几个男生把课本堆过头顶偷偷玩手机。

班主任站在后门一言不发地盯着几人。

有个男生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咳嗽几声,几人立马坐正。

班主任白了他们一眼,站到走廊对面,和隔壁班同样在等下课的老师轻声聊起天。

我的座位空着,桌上零散的几本习题集应该是同桌的。

他苦恼地挠着头,好像不太理解老师所讲的做法。

真好啊,他们的未来还充满希望。

我飘过班主任身边的时候,听到她叹了口气,

「有机会的时候不好好学,想学的反而没机会,一想起我们班那个女生,我就觉得可惜。」

我随着寒风飘飘荡荡,最后飘到了车站。

姐姐正在过安检,我跟上去,就在我飘在她身旁的时候安检仪发出急促的「嘀嘀」声。

姐姐被工作人员带到一旁打开行李。

然而查完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

正当工作人员疑惑间,姐姐眼神一亮,抬头望了望四周。

我知道她在找我,但我进不去,有一道无形的墙将我挡住。

她的视线扫过墙上的大屏幕,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看着门口:

「燕燕,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她看不见我,但她知道我在这儿。

我看了眼大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今天正是我的尾七。

传说执念太深的人,死后灵魂会在人间停留四十九天。

这四十九天会一直在他去世的地方徘徊,无法离开去往别处,也不能投胎转世。

不知道妈妈,弟弟,奶奶的灵魂去了哪里,但我应该是要彻底离开了。

安检门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世界如水中倒影一般晃动起来。

大包小包的人流,神色疲倦的工作人员,广播通知的声音,四处搜寻我的姐姐,都不见了。

四周静得出奇。

我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浮着,过去的画面一点点涌现在脑海里,又变成一道道虚影散去。

记忆开始混沌,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觉得很困。

当我醒来时,耳畔一片嘈杂,有个声音尤其响亮:「生了生了,是个女儿!

我被这陌生的场面吓哭,他们却笑得很开心。

仿佛我的到来,他们已经期待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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