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坐在圆桌的上位,静静地看着我。
而扫视一圈,唯独不见苏蘅。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孤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还得借用她的名头。」
去年年底,祁钰纳了苏蘅为侧妃,因着七皇子薨逝,所以一切从简。
见我没说话,祁钰又道:「进来坐坐吧。」
24
我落座后,与祁钰相对无言。
氛围十分压抑,我猜不透祁钰的心思,只得正襟危坐。
「盛小姐,我们打个赌吧。」
祁钰突然开口,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殿下,您想赌什么?」
祁钰的视线从禁闭的门上转移到我身上,与我四目相对,慢悠悠道:「就赌……祁晏会为了你而出现。」
简直荒唐。
我迎着祁钰的目光,笑道:「若殿下您输了呢?」
祁钰摇头,笃定道:「孤不会输的。」
我索性不再说话,静静坐着思考陛下秘密召江衍进京的原因。
约莫半个时辰后,长街上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整齐马蹄声,最后停在了玉京楼前。
我瞥见祁钰攥紧了拳头。
半晌,有人在门外道:「殿下,陛下命卑职接您入宫。」
祁钰蓦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眉头紧蹙:「你和祁晏到底什么关系?」
我挣脱不了祁钰的手,只得轻叹一口气:「几面之缘而已。」
祁钰还欲再说什么,门外的人便催促道:「殿下,陛下召您……」
「孤知道了。」祁钰不耐烦地打断门外人的话语,眼睛却一直盯着我。
我也直视着祁钰,未有一丝慌乱。
我和祁钰这样对峙着。
片刻后,祁钰松开我的手,整理好衣襟,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对我道:「还有四日,等着孤来娶你。」
望着祁晏的背影,恍惚间我想起祁泫。
他用我的帕子把染血的剑身擦干净,让我等着他。
最后却用那把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等不到祁钰了。
25
我没有回府,带着宛冬跑到了菱玥的酒坊。
菱玥见我兴致不高,干脆闭门谢客,陪我一同饮酒。
我问菱玥,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菱玥说,她爱那个救过她命的男人。
我又问,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呢?
菱玥苦笑一声,然后看着我说,因为那个男人不爱她,况且尊卑有序,她也配不上那个男人。
尊卑有序……
许是见我望着窗外出神,菱玥问我,心里有人吗?
我沉思一会儿,笑道,有啊,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菱玥忽然有些紧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觉得奇怪,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因为「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菱玥笑了,笑着笑着掩面而泣,轻声说,你们会在一起的,会在一起的。
我更奇怪了,起身去查看菱玥的情况,却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
并且软得不正常,绝对不是因为醉了。
我还欲往前一步,结果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酒有问题……菱玥,你是谁?」
菱玥抬起头,恢复常态,气质与往常不同:「抱歉,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我想要紧抠掌心让自己清醒一点,但使不上劲。
菱玥起身将门帘外已经晕倒的宛冬扶进来:「别问了,你之后会知道的,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别乱跑。」
酒坊里不止我们三个人。
不然我不可能听不到宛冬倒地的动静。
果不其然,下一刻门帘外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你明明可以拖住她的,为什么要违背主人的命令对她下手?」
违背命令?
菱玥下药,并非背后人的想法?
菱玥从黑衣人手中接过黑色的披风:「主人那边需要我们。」
我还未来得及想清其中的门道,菱玥便折返到我的身旁,从袖口中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香炉。
「好好睡一觉吧,京衡。」
26
我是被宛冬唤醒的。
宛冬自幼习武,体质比我好很多,迷香对她的效果比我弱一些。
我醒来后,头昏脑涨,宛冬扶起我,神色紧张:「小姐,太子殿下逼宫了。」
我用手捏着合谷穴,意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是何时?」
「我们昏迷了一天一夜。」
难怪。
酒坊内的安静与外面的厮杀声形成对比。
我沉默了一会儿,骤然清醒:「阿衍……」
先帝秘密召江衍进京,定是预料到了会有今日之事。
我与宛冬一路躲躲藏藏,等赶到太尉府时,太尉府已经被重兵包围。
我不知道这些兵士到底是谁的人,也不清楚现在上京的具体情况,准备和宛冬悄悄离开时,宛冬却不动了。
我回头一看,宛冬身后站了六位兵士,为首的人正用匕首抵着宛冬的脖颈。
「盛小姐,卑职已经在这里恭候许久,还请您随卑职走一趟。」
我看了看眼前人的盔甲:「是祁钰派你来的?」
「是。盛小姐,请吧。」
六人为我空出一条道。
我与宛冬相视一眼,示意她放心,然后稳稳当当地走在前头。
所经之处,尸横遍野,家家户户禁闭门窗。
在安定门外见到祁钰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继续那个赌吧,孤不会输的。」
我望向禁闭的安定门,企图在高耸的宫墙上见到想见的人。
「祁钰,值得吗?你已经是太子了。」
祁钰冷笑一声:「太子?你可知,昨日父皇召孤入宫是为何?他听信小人的谗言,居然想废了孤。
「废了孤,还有谁可以做太子呢?让那个妖妃的儿子做太子吗?天大的笑话!」
我一时无话,也猜到是祁晏的手笔。
「既然六弟不愿意出现,那就只能用你逼他现身了,盛小姐。」
祁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冷眼看着祁钰,然后别开了头。
「放了我的婢女,我会安安分分待在你身边,否则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祁钰收回手,愠怒地瞪着我道:「孤允了。」
27
祁钰命人放出我在他身边的风声。
又是一轮战斗,这次祁钰直接抱我同乘一匹战马,在军队前方遥看城楼。
宫门徐徐打开,我一眼就认出为首的人是江衍。
江衍高坐在战马上,身穿铠甲,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必他生气了。
他让我在府中等他,他得空了便来见我。
结果我跑到菱玥的酒坊,中计昏迷了一天一夜。
现在又被祁钰抓去做威胁祁晏的人质。
祁钰不知道,他根本威胁不到祁晏,因为爱我的人是江衍啊。
战无不胜的宁远侯江衍。
「孤要见祁晏。」祁钰开门见山,并不打算与江衍多说。
「殿下若想见六皇子,还请放了盛小姐。」
「放了她?她可是孤的太子妃,理应与孤共进退。你说是不是呢,京衡?」祁钰的长剑出鞘,抵在我的脖颈上。
我与江衍遥遥相望,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咬牙握住剑身,朝江衍大喊:「侯爷,清君侧,斩贼子,勿迟疑。」
祁钰被激怒,想要动手杀了我时,一支箭矢划过长空射入祁钰的臂膀,我顺势击倒祁钰,攥紧缰绳驾马朝江衍奔去。
全然感觉不到手上被剑刃割破的疼痛。
有人朝我放箭,却被一群凭空出现的黑衣人一一挡住。
我往刚刚弓箭射出的方向一看,就见一人穿着绛紫色衣袍,戴着银制面具,将弓箭随手丢给身边的人,淡淡道:「皇兄,你想见我,我这不是来了吗?」
是祁晏。
他居然来了。
还带着……菱玥。
原来……菱玥是祁晏的人。
我以为我交到了知心朋友,其实只是祁晏的计谋之一。
28
祁钰狂笑几声,吼道:「盛京衡,孤赢了!」
彼时我已经勒住缰绳停在江衍身边。
江衍当即把斗篷解下披在我的身上,又安排人护送我进宫。
只来得及对视一眼,我便匆匆离开,不能留在战场上拖累他。
「众将士听令,拿到祁晏人头者,赏黄金万两!杀啊!」这是我所能听到祁钰最后说的话。
宫门阖上,宫墙外硝烟弥漫。
宫墙内桂殿兰宫,未曾失色。
我在安定门后的长街上寻了处位置席地而坐,想要第一眼就能看到江衍平安归来的模样。
宫门外厮杀声不绝于耳,我盯着血肉模糊的掌心看了半晌。
会留疤吗?
长街上陆陆续续有军队通过,而后打开宫门去支援江衍所率的将士。
我等了许久,在天空归于黑暗时,宫门再次打开,有人单枪匹马自宫外而来。
我抬眸一看,绛紫色的衣袍。
不是江衍。
随即又垂下头。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祁晏的马停在我面前,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把头埋进膝盖里。
祁晏翻身下马,蹲在我的身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阿衡……我让菱玥看着你,是为了保护你。没想到她违抗命令,对你下药,导致你被祁钰抓走了,抱歉。」
见我没反应,祁晏又道:「你若生气,我命人把菱玥押到你面前,随你怎么处置,可好?」
闻言,我抬起头,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可怕。
「祁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菱玥接近我,我也不想懂其中的原因。
「我只想求你,放过我。」
祁晏笑了,在夜色中,脸上的血迹衬得他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一样。
「可是,阿衡,我赢了,你……也是我的了。」
29
祁晏强行带着我去了先帝的寝宫。
一进殿,就见皇后和苏蘅跪在龙床前。
应该是为祁钰求情的。
苏蘅最先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我和祁晏时,难掩震惊,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我和祁晏的手上,祁晏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
我只觉尴尬,暗暗使劲想要挣脱祁晏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太医,来看看她的手。」祁晏直接略过皇后和苏蘅,朝守在龙床一侧随时待命的太医吩咐道。
太医看看皇后,又看看祁晏,最后看着先帝,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帝咳嗽一声,对太医道:「去吧,按他说的做。」
皇后这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猛地起身扑向祁晏,吼道:「钰儿呢?本宫的钰儿呢?你这个孽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晏轻轻一动手,皇后便倒地不起,语气极其轻佻:「你说逼宫的三皇子啊,自然已经伏诛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定是因为我赢了啊。皇后娘娘还不明白吗?」
太医蹲着为我上药,闻言直接抖如糠筛,手上不小心使了劲,我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祁晏回头一看,微微皱眉:「轻一点。」
「是……六皇子,微臣知错。」太医拼命克制自己的惧意,我咬牙忍着,生怕惹祁晏不痛快害了无辜的人。
皇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度,趴在地上悲痛欲绝,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先帝没有一丝动容,只静静道:「苏侧妃,把你母后扶下去吧。」
等到苏蘅和婢女一起将晕倒的皇后扶走后,先帝望着祁晏赞赏道:「不愧是朕和元舒的儿子,懂忍耐、有谋略,更有胆识。」
祁晏嗤笑一声,幽幽道:「我可不像你一样,会害自己的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仔细一想,一年之内祁泫和祁钰逼宫,似乎都在先帝的算计之内。
先帝摇摇头表示不想多说,便转移话题道:「明日朕便命翰林院颁布册立你为太子的圣旨,昭告天下。」
祁晏点点头,又道:「两日后的婚礼照常举行,我要娶盛京衡。」
祁晏话音刚落,太医正好为我包扎好伤口。
我旋即起身,狠狠地瞪了祁晏一眼,拎着裙摆冲出先帝的寝宫,径直往安定门那边跑去。
我要见江衍。
30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长街时,江衍正在整顿军队。
见状,我便躲在石像背后,但视线一直在江衍身上。
等了一会儿,兵士们整齐划一地踏着步子地离开长街。
直到看不到军队的尾巴后,江衍独自朝我小跑过来。
「阿衡,你怎么过来了?」江衍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低头仔细查看。
我看着江衍的脸,伸手轻轻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心疼道:「有没有受伤?」
江衍伸手回握住我的手,笑着摇摇头:「没有受伤,就是担心你。」
我「嗯」了一声,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江衍依旧笑着,吻了吻我的掌心:「阿衡,你不必和我说抱歉,也不必和我解释那么多,我理解你,我只是恨自己不能保护好你。」
江衍此身已经许国。
若不是因为这次兵变先帝提前召他进京,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面。
或许那个时候我已经嫁作人妇。
「阿衍,忘了我吧。」我眷恋地抚摸着江衍的面容。
从眉眼、到鼻梁,又滑到嘴唇,最后停在他的下颔。
江衍好像知道我会说这句话一样,神色未变,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我:「不会忘,无论如何都不会,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的妻子。」
我险些溺亡在江衍深情的眼神里。
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不能害了江衍。
于是我后退一步,粲然一笑:「阿衍,若有来生。」
剩下的话我没有再说,我知道,江衍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没再等江衍开口,转身离开。
我只想他记得我的笑容。
我走到长街尽头时,祁晏也正好来到附近,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走吧,送你出宫」就负手离开。
我静静地跟在祁晏身后,没有说话。
直到我回府,我和祁晏都没有任何交流。
31
次日,先帝接连颁布两道圣旨昭告天下:
第一道圣旨,册立祁晏为太子,我为太子妃,明日完婚。
第二道圣旨,将皇后贬为庶人,其族人男子流放苦寒之地,女子充为军妓。
一年之内,上京两大名门望族一朝倾覆。
我想了许久,有没有一种可能,祁晏本来就是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呢?
只不过考虑到良贵妃为战败国公主,朝廷内不支持祁晏为储,况且还有皇后和嘉贵妃身后的两大家族在为祁钰和祁泫撑腰。
所以先帝才花费心思布了如此大的一盘棋就为扶祁晏上位呢?
若是这样,那祁晏对先帝说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虎毒尚且不食子,先帝为了一个儿子而残害那么多亲生儿子,到底算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圣旨一下,太尉府上上下下便开始忙碌,原以为祁钰逼宫后我和他的婚事就此作废,可谁都没想到,新任太子殿下祁晏会娶我。
而且婚期就是原先我和祁钰的婚期。
也不知道祁晏到底是想恶心祁钰还是恶心自己。
也罢。
我依旧不慌不忙地缝制着平安符。
宛冬说,祁晏命人将整个上京城清洗了一番,该修补的地方也加紧修补。
为的就是明日大婚时看不到一点两日前发生过兵变的模样。
我冷笑一声。
只觉得祁晏是在欲盖弥彰掩耳盗铃。
32
大婚那日,六十六抬聘礼从皇宫送到太尉府,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爹爹和娘亲考虑到祁晏身份尊贵,所以提早和喜娘说过从我的院子到府外,多铺一点红布,到时让兄长直接背我上轿,就不用祁晏接手了。
祁晏来到太尉府时,喜娘刚好搀扶着我跨过火盆。
在众人的注视下,祁晏直接翻身下马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从太尉府正门一路稳稳当当地将我抱到花轿上。
喜娘和娘亲只来得及「诶」了一声,又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忍住了。
我蒙着盖头,又羞又恼,可没有一点办法。
「祁晏,谁娶妻是像你这样的?按礼是要兄长背我。」
祁晏隔着盖头碰了碰我的脸,笑道:「夫人莫怪,我这也是第一次娶妻,没有经验。」
夫人……
叫得倒是顺口。
我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祁晏放下了轿帘。
等到祁晏上马后,队伍开始绕城。一路上,百姓们的祝福声不绝于耳。
当然,也有人在议论我和祁晏。
「今日不是先太子和盛小姐的婚期吗?娶兄弟未婚的正妃也就罢了,还选的同一天婚期,这位太子殿下也不嫌隔应?」
「这你就不懂了吧,『盛氏独女,天命成凰』。我估摸着这位太子殿下也是怕储君之位不稳,所以才着急忙慌地娶了盛小姐。」
「未婚夫婿两日前兵变惨败身亡,两日后嫁给未婚夫婿的弟弟,还同样是做东宫太子妃。果然,传言非虚啊。」
听了一段路后,我干脆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江衍如何了。
33
迎亲队伍又继续行进了一段距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而后队伍停下了。
我下意识地睁开眼。
「殿下,抱歉,陛下命微臣迅速奔赴玉门关处理军务,一时情急,冲撞了殿下和太子妃,还望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是江衍。
我猛地扯下红盖头,然后掀开轿帘的一角,朝江衍的方向望去。
江衍和祁晏均骑在马上,祁晏背对着我,恰巧挡住了江衍。
祁晏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军务紧急,孤理解。」
喜娘见我掀开轿帘,甚至拿下了盖头,急得脸通红,小声道:「盛小姐,新娘子可不兴在外人面前露脸呀……」
我冷冷看了喜娘一眼,她便识相地把嘴闭上了。
只见祁晏和江衍同时抬手,江衍的精兵队伍立马调整阵形,而迎亲队伍则往一侧挪出位置,供江衍的队伍通过。
江衍松开缰绳,抱拳道:「多谢太子殿下。微臣恭祝殿下和太子妃鸾凤和鸣、白首偕老。」
闻言,我死死抠住轿门,看着江衍。
话音刚落,江衍就伸手握紧缰绳,对身后的将士道:「出发。」
我们静静对视着。
等到江衍骑着战马与花轿擦身而过时,我放下了轿帘。
成婚大典结束后,我在东宫的寝殿里歇息。
脖颈被华贵的凤冠压得十分酸痛。
喜娘说,盖头得等祁晏来了亲自挑开,现在我只能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等着祁晏。
罢了,我忍。
想到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捏着喜服的一角,正襟危坐。
34
祁晏回来时,身上染了酒气。
他挑开盖头后,喜娘又招呼着我们行夫妻之礼,饮了合卺酒。
礼成后,众人纷纷退下,寝殿内瞬间只剩我和祁晏两人。
祁晏坐在我的左侧,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我想了想,起身准备去梳妆台前把凤冠取下,却被祁晏拉住手腕,一把将我带进他的怀里。
祁晏一只手扣住我的腰肢,另一只手扶在我的脑后,低头吻住我。
吻了一会儿,祁晏将我放在床上,整个人撑在我的上方,静静地看着我。
「阿衡,你今天真美。」
我轻喘着气,没有说话。
祁晏的嘴唇上亮晶晶的,意识到是什么东西,我有些尴尬地别开了头。
祁晏轻笑一声,俯身吻了吻我的耳垂,又滑到我的脖颈上,然后解开了我的喜服。
祁晏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处,气息不稳,喃喃道:「阿衡……阿衡……」
我轻轻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江衍的模样。
许是合卺酒令人动情。
我伸手勾住了祁晏的脖颈。
直到拂晓,我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35
我和祁晏成婚十天后,爹爹被任命为左相,身居高位。
我接到消息时,正在前堂等着祁晏回来用午膳。
也不知道陛下突如其来的旨意,是福还是祸。
我还在想着个中缘由时,便有宫婢来报,吞吞吐吐地称太子殿下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名女子。
一名女子……
我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宛冬俯身贴近我的耳侧,悄声说:「小姐,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我伸出手让宛冬扶我起身准备迎接祁晏,淡淡道:「不必,我大概知道是谁。」
话音才落,祁晏一行人便到了。
我朝祁晏福身行礼,看了他身后人一眼,神态自若地收回视线。
戴着面纱。
气质不凡。
刚刚我只是猜测,但见到来人就确定了。
是苏蘅。
苏蘅身后还有菱玥。
菱玥换了身打扮,气质已全然不像酒坊掌柜。
祁晏走过来扶起我:「你我夫妻不必多礼。」
「阿衡,苏蘅有孕,我想着让她在东宫暂住一段时间,方便养胎。等她生产之后我再为她寻一处地方住下,好吗?」
苏蘅朝我见了礼。
我抬眸看着祁晏:「臣妾没有任何意见。殿下,既是你的孩子,就纳苏小姐入东宫吧,总不能让她与孩子流落在外。」
祁晏闻言,倏然动怒:「苏蘅肚子里是祁钰的孩子!父皇下旨赐苏蘅自尽,她求我帮她,保住她的孩子,所以我才救下她的。」
「臣妾知道了。殿下,先用膳吧,稍后臣妾会让人把静宜苑打扫出来。」
许是我的态度太过平淡,祁晏旋即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打横抱起往外走。
我挣扎未果,怒视着祁晏:「祁晏!你发什么疯?」
祁晏抱得越发紧:「别动,等会儿摔了有你好受的。」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还没用膳!」
祁晏冷着张脸不说话,依旧往前走。
周围的宫婢和内侍见状纷纷背过身不敢多看。
36
祁晏把我抱回寝殿,又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殿内的紫檀木桌上,然后双手撑在桌面上将我圈在怀里,与我额头相抵:「阿衡,我没碰过苏蘅。」
我只觉疲惫,合上眼:「祁晏,你与苏蘅如何,我都不介意。日后你登基,身边会有更多的女人,如果每一个女人我都要在意,那我是不是不用活了?」
祁晏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盛京衡,你好样的。」
随后拂袖离去。
我叹了口气,左右也没了食欲,便到床榻上躺着歇息。
一连几日,我没有再见到祁晏和苏蘅。
宛冬说祁晏这几日都宿在书房,也从不去静宜苑看苏蘅,只留了菱玥贴身保护着苏蘅。
苏蘅每日以面纱遮面,未曾踏出静宜苑半步,东宫内的宫婢和内侍都不知道苏蘅的真实身份。
菱玥来求见过我。
见到我后,菱玥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看,我说过了,你们会在一起的,太子妃娘娘。」
原来菱玥以为我的意中人是祁晏。
难怪……
「你爱祁晏。」我用了肯定句。
菱玥好像在回忆什么:「六年了,我爱了他六年。」
「所以……这就是你害我的原因吗?」我冷冷地盯着菱玥,把话挑明。
菱玥故作惊讶,不解道:「嗯?我只是下药让你晕了一天一夜而已。」
「那天祁晏要你把我留在酒坊,一方面是让你保护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不给祁钰留一点翻身的机会。而你爱祁晏,所以给我下药,让我正好昏迷一天一夜,为的就是想等我醒来后自投罗网,成为祁钰的人质,再也不能出现在祁晏眼前。
「如果你只是单纯想支援祁晏,不愿让祁晏有后顾之忧,大可以给我加大剂量,而不是只让我昏迷一天一夜。」
菱玥忽然笑出声,脸颊上滑过两行清泪:「是,我确实想要你死!然后呢?你不照样活得好好地嫁给他了?现在他的人、他的心都是你的了。敢问太子妃娘娘,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沉默良久,一字一句道:「我以为,你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
37
再次见到祁晏,是在一个傍晚。
我让宛冬跟着我到水榭楼台上闲坐时,恰巧碰到祁晏和苏蘅。
两个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苏蘅在小声啜泣。
最后苏蘅伸手抱住了祁晏。
祁晏没有拒绝。
我转身离开。
菱玥说错了,祁晏的心从来没在我这里过。
我只是他权衡利弊后的不得不娶。
夜深时,祁晏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进了我的寝殿,然后躺在我的身侧,搂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傍晚时候去了水榭楼台?」
我半梦半醒,被祁晏吓了一跳。
「祁晏!」
「嗯,我在。」祁晏含住我的耳垂。
我浑身抖了一个激灵。
「你怎么来了?」我微微别开头,结果祁晏顺势在我的脖颈上轻啄了几下。
祁晏语气含混不清:「想你了,阿衡。」
我任由祁晏吻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祁晏将我翻了个身。
等我感受到凉意时,祁晏咬松了我的肚兜带子。
「我……我来……月……信了。」我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祁晏动作未停,笑道:「我知道,我不碰你。」
祁晏抱着我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祁晏已经不见踪影。
宛冬进殿为我梳洗时,不住地摇了几次脑袋:「小姐,您没事吧?昨晚我莫名其妙就在廊间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我有一种和祁晏偷情的错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无碍,你今日好好休息一下吧。」
之后几日,祁晏白日经常去往苏蘅的院子里,晚上又一日不落地潜入我的寝殿,东宫上下逐渐流传起我与祁晏冷战,并且我失了宠的言论。
我不曾向祁晏问过这般做的原因,只听闻中宫之位空悬,先帝又新宠了几位贵人,有一位沅美人颇得圣宠,已经越级晋封为昭仪。
似乎和良贵妃长得有七分相似。
38
等到中秋时,先帝在朝阳殿中设宴,我与祁晏换上同色的宫装一起赴宴。
进殿前,我随意问了句:「苏小姐身体还好吗?」
祁晏眉头轻挑,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不关心这件事呢。」
我收了声。
祁晏又道:「她很好,不过苦了你了,阿衡,再等一段时间。」
宴席上,我见到了沅昭仪的真容,唏嘘不已。
传闻说沅昭仪和已故的孝文皇后有七分相似,其实不尽然,这位沅昭仪也就有五分像孝文皇后。
不过封号……沅。
如果我没记错,孝文皇后的闺名唤元舒。
宴席上,祁晏喝了不少酒,中途祁晏的贴身侍卫来祁晏身侧耳语几句,又默默退下。
我没有多问,祁晏反而执起酒杯晃了晃,轻声说:「回东宫后我要去一趟书房,有要务处理。」
我无所事事地欣赏着殿中的舞蹈,没有回头:「好,臣妾知道了。」
祁晏搂在我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阿衡,你在恼我吗?」
我回头与祁晏对视上:「臣妾没有。」
祁晏叹了一口气:「再等等,再等等,阿衡。」
我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殿下,您觉得这位沅昭仪,如何?」
祁晏看向沅昭仪的位置,不过一瞬,就收回视线,冷笑一声:「不过东施效颦罢了,成不了气候。」
我点点头,没继续说话,转头剥着银盘里的葡萄,剥好后顺手递给了祁晏。
祁晏直接执着我的手将葡萄吃下。
见状,我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耳根子却烧得慌。
回东宫后,祁晏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径直往书房走去,好似宫宴上撩人的太子殿下是我做的一场梦。
这一夜,祁晏没有再翻进我的寝殿。
39
拂晓时,祁晏的怒火从书房烧到清榭苑。
我换了衣服匆匆赶到书房时,菱玥身上只盖着一件披风,被祁晏掐住脖颈抵在墙上。
「你竟敢……下药?」
菱玥脸色变得青紫:「抱……歉……殿下。」
祁晏还欲使劲时,我开口唤了他一声:「殿下。」
祁晏倏然松手,菱玥滑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彼时苏蘅也掩着面纱到了,孕肚微微凸现出来,望着三四个月的样子。
苏蘅福身朝我见了礼,然后看向衣衫不整的祁晏与菱玥,泫然欲泣:「阿晏……」
我醒了神,正欲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三人时,就听祁晏冷声道:「太子妃,孤要纳菱玥为侍妾,你安排一下吧。」
菱玥猛地抬头看向祁晏,又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臣妾知道了,恭喜殿下,恭喜菱玥妹妹。」
我走时,苏蘅同我一道离开。
「我有些奇怪,阿晏不是不能克制欲望的人,怎么会……」剩下的话苏蘅没明说。
我也没藏着掖着:「菱玥下药了。」
苏蘅了然,扶着肚子嗤笑道:「下作东西。」
还没等我说话,苏蘅又问:「你不介意阿晏纳她为妾?」
我一时警惕,斟酌半晌后四平八稳地回道:「一个侍妾而已,无妨。」
这次苏蘅倒是认真看了看我:「你很大方,甚至能够容忍他将我留在东宫。」
「他是东宫之主,要留谁、纳谁,他说了算。」
40
苏蘅在东宫三个月时,肚子已经隆起许多。
菱玥也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我虽月事迟了些,变得嗜睡,可请过太医来把脉,太医说并无身孕。
只能说我和孩子无缘。
祁晏不常来我这里,也不像之前一样回偷偷翻进我的寝殿。
我想了想,许是因为那日我的表现吧。
可是,东宫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不应该是这样吗?
容忍君王身边的所有女人。
菱玥约我在水榭楼台相见,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赴约。
我以为她是想炫耀。
「你知道,中秋那日,为什么我会得到他吗?」菱玥抚着还未有任何形状的孕肚,神情恍惚。
「他说,你下药了。」我说得直白。
菱玥却摇摇头;「不止,我还穿了你的衣服,刻意扮做你的模样,他一直在叫阿衡。」
我怔住。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
「可是,他看见你心无波澜地准备离开时,改变了主意,纳我为妾。」
「盛京衡,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我抬眸,望向远方,可只能看到巍峨的宫殿:「我心里,装的是殿下和天下万民。」
菱玥忽然失控,朝我扑过来,宛冬甚至没来得及上前护住我,我和菱玥便双双摔下水榭楼台,坠入湖中。
只听菱玥在我耳边说了一声「抱歉,我有把你当过朋友」,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冥冥之中,我总感觉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41
我醒来时,第一反应是询问菱玥的孩子。
可祁晏抓住我的手,满脸愧疚:「抱歉,阿衡,我没护住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我以为祁晏在骗我,抽出我的手,摇头道:「祁晏,我是盛京衡,太医说过我没有孩子,有孕的是菱玥,许菱玥。」
祁晏起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我,解释道:「抱歉,阿衡,菱玥收买了太医,知道你有孕后让太医隐瞒了这件事,并假称有孕的是她。」
我在祁晏怀里失声痛哭。
我的孩子,我甚至还未来得及知道他的存在,他便离开了我。
哭到最后,我晕倒在祁晏的怀里。
菱玥在湖中割喉自尽,鲜血染满了整池的水。
给我留下那一声抱歉。
可换不回我的孩子。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我梦到祁晏杀了我的孩子。
祁晏得空了便会来看我,而我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榻上不说话,祁晏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握着我的手。
「祁晏,我的手留疤了。」
我罕见地开口,嗓音十分嘶哑。
祁晏看向我,依旧握着我的手,将脸贴在我的掌心里。
「没关系,阿衡,我会寻名医,让你的手恢复如初。」
我扯扯嘴角,碰了碰祁晏的脸:「祁晏,我梦到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祁晏一顿,从我的掌心里抬起脸:「阿衡,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我有些迷茫地看着祁晏:「我不知道。」
祁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起身吻了吻我的额头:「阿衡,今后我会护住你,也会护住我们的孩子。」
我合上眼:「殿下,妾身想休息了。」
祁晏「嗯」了一声,称还有公务要处理,为我掖好被褥后便离开了。
42
夜色渐浓,我独自一人去水榭楼台上坐了一夜。
和这个孩子或许真的有缘无分吧。
晨光熹微之时,苏蘅挺着孕肚,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水榭楼台。
「盛京衡,我求你,救救我。」
苏蘅的面纱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脸上未施粉黛,只余苍白。
宫人们瞥见苏蘅的容貌后,又像受到惊吓般迅速背过身。
我眼疾手快地扶住苏蘅,见她额头已经浮起细密的冷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蘅惊恐万状,咬着牙勉勉强强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祁晏……要送我……入宫。」
我一愣,入宫?
苏蘅不是已经在东宫了吗?
难道祁晏要将苏蘅送到陛下身边?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苏蘅咬咬唇,一脸视死如归:「我入宫侍疾时,陛下强占了我,后来我有了身孕。祁钰谋逆,陛下顺水推舟下旨让我自尽,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不想死。
「我以为祁晏是真心帮我,结果他只是想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制造舆论逼陛下退位。」
我从苏蘅所说的话中回不过神来。
正欲开口时,祁晏来了,他站在几步开外,眼神锐利又冰冷:「苏蘅,过来。」
苏蘅打了个冷颤,脸色越发苍白,而后滑倒在地。
我也一起跌到了地上。
祁晏一步一步走过来。
苏蘅想往我的怀里躲一躲,可没有力气,她的裙摆下不断涌出鲜血,十分刺眼。
「盛京衡,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我伸手搂住苏蘅,企图平复她的情绪,又冲祁晏喊道:「太医,快请太医,祁晏,快请太医。」
祁晏只是淡漠地抬起手,看着我对贴身侍卫夙岸道:「去将苏小姐拉开,别脏了太子妃的身子。」
闻言,苏蘅身下的血越发地止不住,夙岸想要走近,我呵斥道:「滚开!祁晏,再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祁晏顿住脚步,放缓了语气:「阿衡,不闹了,我带你回清榭苑。」
我还未说话,苏蘅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祁晏,指使菱玥杀了自己嫡亲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闻言,我犹如五雷轰顶。
嫡亲孩子……我的孩子。
祁晏指使菱玥杀了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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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苏蘅又道:「那日我偷偷听到你和菱玥说话了!甚至连菱玥假孕都是你的计谋!为了帝位,你可以舍了我,可以收敛锋芒多年,可我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杀了。祁晏,你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
祁晏敛眸,有些不耐烦地对夙岸道:「孤再说一次,把苏小姐带走。」
夙岸得了令,迅速走过来将苏蘅从我的怀里抱起,又快步离开。
我看着地上苏蘅留下的血迹,好奇那天我是不是也流了这么多的血?
苏蘅的孩子还能保住吗?
祁晏走近后,蹲下看着我,见我发怔盯着地上的血迹,祁晏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别看了,阿衡。」
我微微偏头,斜看了祁晏一眼,觉得眼前人十分陌生:「苏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祁晏的手僵在空中,轻声唤了唤我:「阿衡……」
「我问你是真的吗?」我又问了一次。
祁晏收回手,万分无奈道:「对不起,盛家权势渐涨,这个时候你不能有孩子。」
我的眼眶湿润,却哭不出来,只能垂眸一字一句道:「祁晏,盛家不会有不臣之心。」
出嫁前,父亲私下同我说过,若来日祁晏登基,他会主动上奏请求致仕,以此来保全盛家,也护住我。
他知道祁晏心思深沉多疑。
「是,可我不能做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现在,祁晏杀了我的孩子。
44
苏蘅的孩子没有保住。
太医说,苏蘅的孩子已经成形,小产十分伤身,再多的补药也无济于事,现在已经油尽灯枯。
宛冬扶着我去看过苏蘅,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形容枯槁。
完全没有初见时温婉灵动的模样。
她说:「抱歉,我应当早点告诉你的,或许这样你就不会失去你的孩子了。
「可我当时以为他对我还有感情,而我也放不下他,所以便权当不知道。」
我只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苏蘅死在了深冬时节,那天上京下了很大的雪。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静宜苑看了一场大雪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祁晏处理完苏蘅的事情后,深夜顶着大雪来了我的寝殿。
我侧躺在床榻上,背对着祁晏,不曾主动开口。
祁晏脱去衣袍后,拉开被褥躺在了我的身侧,然后伸手搂住我。
「阿衡,可以不怨我了吗?」
我身子一僵,闷声道:「你要怎么安置苏蘅小姐?」
祁晏将下颔支在我的肩膀上:「葬在云罗山,她喜欢那个地方。
「阿衡,苏蘅说得不对。我舍不得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没办法,我不敢冒一点风险。
「与菱玥,是个意外,纳她为妾是在恼你不生气。至于……你有孕,我已经克制再克制了,没想到还是有了。」
「我有想过留下他,可我还是很担心,我花了那么多年才登上这个位子,不能因为我们的孩子而前功尽弃。」
祁晏贴在我的耳侧喃喃道。
我终于忍不住崩溃流泪:「祁晏,我知道,也理解你。可是,你明明可以让我服用避子汤或者使用其他一切抑制怀孕的东西,我都愿意的。」
「抱歉,阿衡,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不会再有了。
45
我与祁晏恢复了相敬如宾的状态。
对于失去的那个孩子,我和祁晏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一时倒也平平淡淡,避子汤从不落下。
半年后,先帝在承明宫内病逝,祁晏登基。
祁晏登基那日,下旨立我为后,并定于我生辰时举行封后大典。
入主凤仪宫后,我去紫宸殿给祁晏送过一次点心。
正巧碰到沅昭仪,噢不,先帝的沅妃从紫宸殿走了出来。
见到我后,沅妃大大方方地朝我行礼:「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我一怔,草民……
「皇后娘娘不必惊讶,这是草民和陛下的一个交易而已,往后草民就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闻言,我倒是笑了笑:「那就祝姑娘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沅妃莞尔一笑,潇洒离开。
我进殿后,见祁晏在低头批阅着奏折,本不打算打扰祁晏,他却抬头道:「见到沅妃了?」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她是我安排谋杀祁晔的人,阿衡,你会觉得我狠毒吗?」祁晏放下御笔,朝我走过来。
我背过身,打开食盒:「陛下,你是天下的君主,无论做什么都事出有因。」只是我无法苟同而已。
祁晏将我圈进怀里:「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
「你已经给我后位了。」
祁晏却不依,在我脖颈间轻嗅:「后位本就是你的。」
祁晏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间,有些痒,我微微缩了缩脖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阿晏,让我父亲休致回府安享晚年吧。」
祁晏动作一顿:「阿衡,我刚登基,想让盛丞相再辅政几年。」
我有些不懂,父亲休致应当是祁晏的谋划之一,只得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你在防着什么呢?」
祁晏吻住我的耳垂,喃喃道:「我不是防着盛家。我只是害怕,怕盛家退出朝堂后,我抓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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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朝堂不稳,边境不宁,祁晏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封后大典前,我快有半个月没见到祁晏。
朝堂之上,祁晏铁血手腕,竭力稳定朝政。
边境不宁,江衍再次奉旨出征,抵御外敌。
父亲为丞相,两位兄长分别为郎中令和骁骑将军,我又为皇后,后宫仅我一人,一时间盛家独大。
可祁晏像无所谓一般,给了我极其隆重的封后大典。
我不知道祁晏到底收到了什么加急密报,满眼猩红地跑到凤仪宫质问我。
我丢下一句「我与宁远侯江衍,从未开始过,若非要说,仅仅是我钟意他」,准备离开寝殿时,祁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强行带到了床榻上。
「盛京衡,你真的不明白吗?」祁晏狠狠地咬破我的嘴唇,我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盛京衡,你睁开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我是祁晏,你的夫君,不是江衍!
「原来你的心里是阿衍啊,从来不是阿晏。」
祁晏说一句,我的心便痛一分。
最后,我身上的衣裳被祁晏尽数剥去,祁晏咬住我的肩膀。
我吃痛,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阿衡,我们要个孩子吧。」
抵死缠绵。
恍惚间,我好似看到了十三岁那年江衍带我爬上玉门关城楼上,以满城烟火贺我生辰之喜。
我也再没有见过如此绚烂的烟火。
今天……是我十七岁的生辰呀。
祁晏断了我的避子汤。
47
之后一月内,祁晏纳了几位新人。
我每天待在凤仪宫内闭门不出,也称病谢绝了新人的请安。
前朝后宫议论纷纷,说皇后娘娘触怒龙颜,失宠了。
连带着父兄也被牵连,祁晏下旨命父亲在家中思过,兄长停职。
收到消息后,我让宛冬找出最素净的衣服为我换上,梳了简单的发髻,不着首饰,未施粉黛,从凤仪宫走到紫宸殿外长跪不起。
祁晏要我低头。
那我就低头。
我在紫宸殿外跪了两个时辰,首领内侍走出来递给我两封密报后,又将殿门阖上。
我打开一看,第一封密报说,宁远侯与皇后盛氏为青梅竹马,宁远侯不娶不纳皆为了皇后,玉门关内百姓皆知此事却闭口不谈。
第二封密报则说,此次外敌联合起来频频向西北发兵,军营出现内鬼,宁远侯在战场上受伤。
江衍受伤……
我指尖一抖,密报掉在砖地上。
盯着禁闭的殿门半晌后,我弯下脊背磕了三个头:「臣妾盛氏,自知品行不端,愿以后位换陛下宽恕臣妾的家人,也愿以一命换陛下派兵驰援西北。」
祁晏在殿内摔了东西。
却不愿意见我。
我依旧跪着,每隔半个时辰便磕三个响头,重复着一样的话。
夜深时,紫宸殿殿门缓缓打开,祁晏站在殿门内看着我,脸色阴沉。
「传朕旨意,即刻起,盛丞相不必再闭门思过,郎中令与骁骑将军官复原职。
「收到密令后,朕已经第一时间传令距离玉门关最近的军队,迅速开赴西北,支援宁远侯。
「你满意了吗?皇后。」
祁晏的语气极尽淡漠,冷若冰霜。
他在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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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晏命人将我送回凤仪宫。
途径御花园时,我的眼前产生幻觉,想要伸手抓住江衍,结果一脚踩空从鸾驾内摔到地上。
宛冬被吓坏了,急急忙忙查看我的情况,并吩咐人去请太医。
我的额头磕破一道口子,膝盖异常疼痛,许是跪太久了的缘故。
宛冬不敢擅自动我,正在一筹莫展时,祁晏忽然出现,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来,冷声吩咐:「请太医去承明宫为皇后诊治。」
祁晏的宫殿。
我忍着疼痛,低声道谢。
祁晏不语,一直到把我抱到承明宫他的床榻上时,才淡淡开口:「盛京衡,你是我的妻,你明白吗?」
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呢。
太医说往后我再难起舞。
我忍不住笑了,苏琴盛舞,往后只存在于传言中了。
后宫有了更多的人。
我的身体也日渐虚弱。
虽然祁晏不再让我服用避子汤,可我也再没有身孕。
祁晏索性也不着急了,因为他偏宠的一位婕妤和昭仪先后有孕。
祁晏说等长子出生后便养在我的膝下。
可我不愿意,称病婉拒了祁晏的意思。
祁晏照例又来凤仪宫看我了。
他看着我的脸,轻叹道:「阿衡,今日又没休息好吗?」
我抬手摸了摸苍白的脸,无奈一笑:「臣妾睡得很好,脸色差只是因为臣妾已经二十岁了。」
想来我做皇后已经三年了。
后宫的女人永远都像花儿一样娇艳,只有我在凤仪宫里逐渐老去。
祁晏闻言,忽然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大步走出凤仪宫。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祁晏的步伐,险些摔倒。
「陛下,你要带臣妾去哪里?」
祁晏不答,拉着我径直往安定门走,无视所有宫人与后妃的视线。
我与祁晏走到安定门时,宫门大开,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祁晏不顾我的疑虑,带我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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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上热闹非凡,一如往昔。
马车停在玉京楼前。
祁晏将我抱下马车。
玉京楼门可罗雀,想来祁晏提前打过招呼。
又是同一间包厢。
祁晏依着我的喜好命人上菜,看着我:「陪我好好吃顿饭吧,阿衡。」
我点头称是。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祁晏自顾自地喝了些酒。
「我已经同意盛丞相休致了。」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祁晏,见祁晏看着我,又垂下眼帘:「多谢陛下。」
「玉京楼外有一辆马车,目的地是玉门关。行李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你若想去,可以即刻启程。」
我放下银著,有些不解:「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祁晏别开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说江衍性命垂危,时日无多。
「我不想你恨我,也不愿意你每天像具行尸走肉般,你若想见他,就去吧。」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江衍性命垂危,时日无多」。
我回过神后,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拎起裙摆欲往外走,只听祁晏提高声音问道:「盛京衡,这么多年了,你爱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