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父亲生辰宴时带回一个女人,说要纳她为妾。
母亲笑脸相迎,把人留在府里。
她暗中对我比手势,我了然地勾了勾唇。
小白兔入了笼,我们母女俩有的玩了。
01.
我爹三十三岁生辰宴这天,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
就连当朝天子,都在上首陪座。
我娘牵着我的手入席时,天子起身行礼:「皇姐。」
底下众人跟着起身行礼:「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笑得温婉淑静,朝众人颔首。
「承胤昨夜去郊外办事,现在回来路上了,诸位不必拘礼,先用膳吧。」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却无一人敢真正动筷。
「既然诸位还不饿。」
我娘歪头看我:「姝儿,你耍一套剑舞给各位长辈解解闷,如何?」
我还没开口,天子忙不迭地举筷:
「不必不必,孤倒是饿了。」
谁不知道我跳舞就是灾难现场,前头宫中百花宴献舞,一个甩袖还把天子的冕冠打落了。
桌上立时一片叮啷响,百官纷纷吓得举筷喊饿,场面好不滑稽。
我扭头看向我娘,果不其然看到她的嘴角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自收复北疆卸任将军之位嫁给我爹后,京中人人都以为我娘变得贤良淑德,温和恭顺。
只有我清楚,我娘的心其实一直黑得很。
所以,当我爹带着红雕楼的头牌入府,当众宣布这是他新纳的小妾时。
满院中人只有我娘淡定地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绽出一抹笑意。
我知道,有的玩了。
02.
「妾身若水参见陛下,参见长公主殿下,参见各位大人。」
凌若水顶着席间各色目光,紧张却还是落落大方地跪拜行了礼。
只是,她的话音落地好一会儿,却无人应答。
我拈起桌上的瓜子,「咔嚓」一声响彻满园。
我爹皱了皱眉:「陛下,外妇身子弱,还望您体谅。」
我爹是当朝摄政王,尚十五岁的天子向来对他尊敬有加,言听计从。
但这次,他却只是装作没听懂我爹话中意思,不仅没让人平身,还扭头看向我娘。
「皇姐,宫中太医近日又研制了新的伤药,说是对旧疾也颇有益处,孤明日便命人送些来。」
我娘笑眯眯地点头:「谢陛下体谅。」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气得我爹面色难看。
他伸手要去扶凌若水起身,凌若水拽拽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她伏身再拜,不卑不亢道:「长公主殿下,妾听闻王爷当初与您成婚并非你情我愿。
「而妾与王爷两情相悦,妾不求身份地位,只求能够长伴王爷左右,望殿下成全。」
这话狠狠往我娘的痛处戳。
天子一声怒吼:「放肆!」
我娘止住他拍桌的手,声音依然温柔:「你可能忘了,这里是长公主府,不是王爷府。
「不论我们为何成婚,但事实是我娶的承胤,说得好听点他是驸马,说得难听点……他不过是我的面首。
「所以,他没资格纳妾。」
凌若水被这一番话震住:「妾……」
「嗯~」我娘伸出食指朝她摇了摇,「你没资格称自己是妾哦!
「不过,你既不求身份地位,府中也并非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凌若水面色一喜,就听我娘继续说道:
「正好近日我新招了几个面首,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你便都替我分担了吧。」
她朝凌若水眨眨眼:「你既是红楼出身,这种事应该很熟了,对吧?」
满座皆惊,吃瓜群众一时未加收敛,筷碗瓷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你什么时候养了面首?」
在一片惊诧吸气声里,突兀地响起我爹满含愠怒的不和谐之声。
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逼问我娘:
「你还有别的男人?」
03.
「林菀,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我爹穿过院子,拽着我娘的手就离了席。
临走前,我娘回头对我隐晦地比了比手势,我了然勾起唇。
天子和百官习以为常,只可怜还跪在地上的凌若水,一脸懵逼。
看样子她还不知道,我爹有病。
哦。其实我们一家都有病。
我起身拽着天子的衣袖,撒娇道:
「舅舅,您先回宫吧,过两日我会带着爹娘进宫赔罪哒。」
天子连连摆手,忙不迭地摆驾回宫。
我爹娘的赔礼大多见血,他可受不起。
待院内人群走光,我装作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似的跑过去。
凌若水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但紧捏的手掌暴露了她的怨念。
我蹲下身,甜甜地唤道:
「姨娘,你怎么还不起来呀?」
我娘曾夸我这张脸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畜无害,若是我再弯弯眉眼,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会顶不住。
果然,凌若水抬眼时原本阴郁的脸都恍惚了一瞬。
「许……容姝郡主?」
我点点头,困惑道:「你认得我?」
凌若水眼里光芒闪动,笑了。
「王爷常提起你呢,他说你冰雪聪明,乖巧伶俐……」
我瘪嘴:「你就别哄我了,我爹才不喜欢我。」
我跟着弱弱补了一句:「我娘也不喜欢我。」
凌若水眼里光亮了亮,被她很快掩饰住。
「怎么会……你可是王爷唯一的女儿,还是整个大业朝最尊贵的郡主,谁会不喜欢你呢?」
「你别看我娘温温柔柔,实际上她最可怕了。」
我一把抓住凌若水的手,做惊恐状:
「我小时候养的猫不见了,我娘骗我说它走丢了,但我在厨房看到她剁猫肉。」
察觉到凌若水手臂微颤,我也抖着嗓音:
「我经常睡醒了会发现自己不在床上,而在假山上、屋顶上……甚至水里。
「府里的人都骗我说我梦游,其实我知道,是娘亲把我丢出去的。」
凌若水面色几经变化,我换上凄厉哀怨的哭腔。
「姨娘,你能不能帮帮我?」
04.
小白兔自然而然上了钩。
我搀着凌若水往偏院空厢房走,路上,她便忍不住套我的话。
「容姝郡主……」
我嗔怪地打断她:「姨娘,唤我姝儿就好。」
凌若水面上挂着温和恬静的笑,但演技显然没有我娘好。
「姝儿,谢谢你。」
「姨娘答应帮我离开公主府,该是我谢姨娘才对。」
凌若水迟疑道:「你娘虽可怖,但王爷对她还是有情意在的吧。」
她垂头,声音落魄:「不然,他刚刚也不会在得知你娘养了面首后那般生气。」
「我爹才不是气这个呢。」
我歪头天真道:「姨娘你不知道吗?我爹有病的呀。」
我爹年少时,曾是京城所有贵女心中的白月光。
他长得玉树临风,儒雅斯文,年纪轻轻就位居丞相之位,先帝驾崩后更是被封为摄政王。
但他有个极严重的毛病,就是占有欲强得要命。
凡是他染指过的东西,他人休想再碰半分,若是不小心碰了一碰,搭上命都算轻的。
当初我娘便是专攻他这一软肋,强取豪夺爬了他的床,成了他的专有物。
「我听奶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爹几次三番想掐死我呢。
「就因为我是从娘亲身上掉掉的肉,他觉得我不可控。」
凌若水狠狠趔趄了一下。
「姨娘,你怎么了?」
「没,刚刚腿跪麻了。」
她急切地反驳道:「我……我认识的王爷温文儒雅,彬彬有礼,不,不是这样的啊。」
我想了一想,笃定道:「那一定是因为我爹爱惨了姨娘。」
凌若水停在原地,震惊得活像天打雷劈:「他,他爱我?」
我用力点头:「不然以我爹的毛病,他怎么会将姨娘接进府里呢。
「毕竟,姨娘是人尽可夫的头牌啊~」
05.
我小瞧了凌若水。
面对我这般天真无邪的侮辱,她竟然在最初的变脸之后,很快就稳神干笑。
「是,是么……」
我还想看兔子急眼的样子,便无辜地眨眨眼。
「是啊,姨娘不是红雕楼出身,见识过许多男人的吗?」
凌若水从齿缝中挤出一声:「是。」
她没发怒,但暗暗把被我搀着的胳膊挪了开,一路也不再试图从我这打探消息。
有点可惜,难得有人和我聊天,我还没说过瘾呢。
走到偏院一处厢房前,我停了下来。
「姨娘,你就住这里吧,这里离我娘远一点,比较安全。」
这处小院地处公主府西南角,四周被竹枝环绕,葱郁绿景在白日宜人心脾。
虽偏远,却是难得的幽静之处。
凌若水到得这里,也微松了心神:「谢谢你。」
「姨娘先好好歇息,夜里我再来找你。」
凌若水显然没料到我夜里还要找她,她一脸困惑。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俯身将耳朵靠过来。
我压着声音:「夜里,我带姨娘去看我爹和我娘的秘密。」
凌若水眼睛一亮,点头:「好。」
想到什么,凌若水也压着声音问了我一句:「你娘说的面首……」
「姨娘放心,我爹是不会让别的男人进府里来的,我娘也不会把人养在府里,那群面首现在京郊别院。」
她松口气站起身,我又补充道:「我娘只会把你送过去。」
凌若水愣住,我已经转身蹦蹦跳跳地往来时路走了。
走了两步,我又回头对她笑得甜滋滋,眯起眼:
「姨娘,这府里的人除了我,你谁也不要相信哟。」
06.
夜里亥时,我提着灯笼去竹院找凌若水。
还没走近,远远便看见她缩在院门外的树下,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树里的姿势。
「姨娘,我们走吧。」
凌若水四下环顾,拽住了我的衣袖:「等等。」
「姝儿,我们要去哪?」
「去我娘的密室。」
凌若水还想再问,我截断了她:「我娘在密室藏着了不得的东西,姨娘,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果然乖乖跟着我走了。
夜里的公主府安谧非常,除了廊檐下挂的灯笼和微弱风声,一点人声也没有,诡异得令人心慌。
未到半途,凌若水探究的声音便传来。
「姝儿,府里没有巡逻的护兵吗?」
「我娘不喜欢有人在府里走来走去,而且她以前是将军,不怕有人图谋不轨。」
「暗卫都在四周墙面或者屋顶边沿,我知道他们的位置,特意绕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午缓过劲来,凌若水似乎比白日里镇定且聪明了不少。
「姝儿,你既然对这里这么熟悉,为什么一直没能逃出去呢?」
「我逃出去过,但又被抓回来了。」
我停下脚步,朝着不远处黑暗中一座阁楼指去。
那座四角阁楼完全无光,在月光下阁顶的檐角也是一片黑漆漆的。
凌若水睁大眼看了好半天:「那里怎么了?」
我指着最顶上那个尖端:「姨娘,你仔细看。」
凌若水拧着眉头看了好半天,就在她想再次发问时,那处尖端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视线晃动,而是那个尖端忽然被抹平了一瞬,而后又被顶起。
若仔细看,会发现整座阁楼的廊柱,都似乎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
凌若水低呼出声:「那楼怎么会动?!」
「那是一群蝙蝠,它们记得住我的气味。不论我逃到哪,都会被它们找到的。」
黑暗中,我意味深长地说:
「阻止我逃出去的从来不是我爹我娘,而是一些藏在暗处的东西。」
07.
我带着凌若水走到一处偏僻荒院,掀开院中一片杂草地,露出里面的暗道。
我把灯笼留在地面上,招呼凌若水下去。
她站在暗道入口处,犹疑不定。
我仰头问:「姨娘,你不想知道我爹我娘的秘密是什么吗?」
远处树枝上忽然飞来一只麻雀,停到了草地上。
那只麻雀的到来似乎让凌若水有了底气,她深呼吸:「走吧。」
目光瞥过那只麻雀,我暗暗勾了勾唇角,转身下了暗道。
暗道两侧点着火把,我带着凌若水七拐八弯,面前终于出现一间书房大小的石室。
那座石室木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古玩,而在最顶上一层木架,则只孤立地放着一个方形琉璃盒。
琉璃盒里,是一个红得似能滴血的菱形宝石。
凌若水一眼就看到了那颗宝石,她的呼吸瞬间止住,下意识就抬脚奔了过去。
我拉住她:「姨娘小心,这里有机关的。」
凌若水低头看我,那眼里的光亮得吓人。
「姝儿……」
「啪」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话头,我抬起手指抵住唇:「嘘。」
我拉着她走到石室侧边小窗处,搬过一个木箱,带着她站上去。
小窗另一头,一间被布置得如同寝殿的石室里,我爹我娘正在床幔之中。
室内蕴着袅袅烟雾阻挡了视线,只能看见我爹正被锁链捆绑在床上的轮廓。
还有我娘手持长鞭立在床尾的背影。
我娘仍用她那温婉声线说道:「夫君,你这么不乖,我该怎么罚你呢?」
我爹那把温润如玉嗓此时哑得不像话:「夫人,我错了,求你……」
凌若水捂住嘴,惊得人从木箱跌了下去,发出哐啷一声响。
她瞬间白了脸,转身就往暗道里跑。
我追上去,故作不解:「姨娘,你跑什么呀?你还没看到重点呢。」
「嘘!」凌若水回身来堵我的嘴,「要被他们发现了!」
发现又怎么了?
发现有人在看,我爹我娘只会更兴奋啊。
08.
跑出暗道后,凌若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又忧心忡忡。
她甚至顾不得同我道别,踉踉跄跄地就往自己院落方向跑。
我停在原地,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诱饵放得太早,小白兔受惊了呀。
……
翌日,我和娘亲正在用早膳,去请凌若水的丫鬟来报:
「凌姑娘称身体抱恙,不来用早膳了。」
我娘怨怼地看了我一眼:「姝儿,你昨日是不是玩得太过火,吓着人家了?」
「我才没有。就是太久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白兔了,一时兴起嘛。」
我搅着碗里的饭,笑得不怀好意:「哪里有娘亲玩得过火,爹爹不也没来么。」
「我还没找你算偷窥的账呢,你倒还敢提!」
她伸手来点我的鼻子,我笑嘻嘻也不躲。
不一会儿,丫鬟又报:「殿下,王爷带着太医去了竹院。」
我和我娘同时沉默下来,相视一笑。
「姝儿,看来今日该让我来逗逗这只兔子了。」
我眨眨眼,故意问:「那爹爹呢?」
我娘笑得风情万种,语气却幽冷:「不听话的男人,没有第二次机会。」
我耸耸肩,离席前想起昨夜,随口对我娘叮嘱了一句:
「娘亲,小心点。
「家里还进了只麻雀。」
09.
我在府外玩了一日,回府已是卯时。
原想直接回屋,一看时间还早,脚步一拐便往竹院去了。
也不知今日我娘都做了些什么,竹院四周的竹子弯了好几枝。
卧房内传来模糊的低语声,我想起那只麻雀,索性使用轻功翻上了屋顶。
掀开瓦片往里窥伺,才听清原来低语声里还有凄凉的啜泣声。
「我不干了行不行,我一个新手,做不了这种地狱级难度的任务啊。」
凌若水坐在靠窗美人榻上边哭边说,但屋里除了她外空无一人。
仅有一只麻雀,正对着她立于榻前矮桌上。
以我的视角,没法看到它的嘴型来解析鸟语。
只能听见凌若水激动道:「什么第一个进了公主府的任务者,我才不信许承胤那个抖 M 会喜欢我!」
「接近?我怎么接近!她把我当毽子吊在竹子上踢啊!」
「我怎么偷?那里有机关,你们又被削弱得连个金手指都给不起。」
不知道麻雀说了什么,凌若水的语气更激动了。
「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口一个头牌,活该她被她爹她娘不喜。」
唔,看来前一句说的是我娘,这一句说的是我。
「任务完成后,我第一个撕烂她的嘴!」
哎呀呀,我这么和善可爱,她怎么能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呢?
小白兔伤了我的心,要受惩罚的呀。
10.
逗弄小动物,也讲究欲拒还迎。
我决定这段时间都不去理会凌若水。
她找上门来,我便让丫鬟以各种理由挡了,就是不见。
被我娘独占原是她的荣幸,奈何她毫不领情。
几日后我娘提了一嘴:「那只兔子该忍不住了。」
果然,当夜,凌若水便试图偷跑进暗室行窃。
她不知道,暗道入口设了阵法,每日的位置都在变化。
凌若水没找到那个暗室,反倒进了我和我娘的宠物间。
几条蛇而已,就把她吓晕了。
我娘豢养的青芒卷起她的身体,将人送到了我们面前。
青芒是一条长约三丈宽约十几寸的青色毒蟒,其毒液一滴便能腐蚀一具肉身,是我娘最喜爱的一条巨蟒。
它把昏倒的凌若水放到地上时,还不舍地用蛇芯子舔了舔她的脸。
我娘温声道:「乖,这个人还不能吃。」
青芒便沮丧地垂下脑袋,焉巴巴地退到了暗处。
我上前,仔细打量地上躺的凌若水。
几日不见,她竟然变得面黄肌瘦,满脸疲态即使睡着也难掩。
「娘,你怎么把人折磨成这副德行了。」
我不免责备道:「好丑呀。」
11.
凌若水被唤醒后看到我近在咫尺的脸,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又要晕了过去。
待看到端坐在榻上的我娘,她惊得立马缩成一团跪坐在地,颤颤巍巍地行礼:
「长……长公主殿下。」
我娘端着茶杯,用茶杯盖轻轻拨弄热气,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凌若水就被吓得抖了抖身子。
我好心地跪到她旁边,歪头对她眨眼示意:
「姨娘,你是不是想看我养的宠物,才会去那里的呀?」
凌若水像抓着一根稻草,忙不迭地应:「是,是……」
我笑了,转头又朝我娘解释:
「娘亲,姨娘绝对没想偷东西,她就是去看看而已。」
「哦?是么。」
我娘也笑了,她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
「妹妹也真是,想看那些牲畜何须偷偷去,和我说一声便是。」
她手指有韵律地敲击了几下桌面,青芒便不急不忙地从黑暗中探出了脑袋,伸至凌若水肩侧。
凌若水垂着头没看见,我便好心戳了戳她的肩膀。
「姨娘,你看!」
「啊!!!」
凌若水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尖叫着往我娘的方向急速爬去。
「殿下,不要,我说,我都说。
「妾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去暗室偷那颗宝石,求殿下饶命……」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娘嫌弃地皱了眉,还没开口,一道清冷声音突兀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我爹自外归来,踏入房内,一眼便看清屋中景象。
凌若水回头,活像看见天大的救星,一把飞扑过去。
「王爷,王爷救我呜呜呜……」
凌若水抱住我爹的腿,我爹垂头看见她的狼狈样,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他望向我娘,声音前所未有的阴戾。
「我不过离府几日,你们就敢这般放肆?」
12.
生气起来的我爹,恐怖程度绝不亚于我娘。
我娘冷下脸回视,眯起眼,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凌若水适时惨叫一声,凄凄切切地卖惨。
「王爷,都怪妾不好,妾得知府里有一颗很漂亮的宝石,便没忍住想去看一看。
「没想到……没想到殿下就放毒蟒出来吓唬妾,呜呜呜妾再也不敢了。」
我爹身上的气压更低了,我娘完全不为所动。
「什么宝石,值得妹妹半夜三更擅闯地窖?」
凌若水从我爹的袍角处仰起脸,嘴唇抖了几抖:「北疆国宝,天瑙石。」
屋内诡异得静了一瞬,我娘轻轻敲了几下桌面,青芒忽地又冒出头来,趴伏在她脚侧。
我娘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青芒的头:「你想要那颗石头?」
她淡淡道:「那你该问王爷要。」
凌若水咬唇,豁出去一般仰头哀求我爹:「王爷,妾想要……」
我爹眼底墨沉一片,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
「给我个理由。」
凌若水不受控般又发起抖,她张嘴数次似在犹豫,最后下定决心般闭了闭眼。
「王爷,妾有罪。」
她伏拜在地,诚惶诚恐地坦白道:「妾乃北疆皇室遗孤,曾是北疆最小的公主。
「但妾在大业长大,心属大业绝无二心,只是那颗天瑙石曾是亡母许诺给妾的及笄礼,妾想斗胆要一要……
「妾之前怕身份会引起王爷误会,才隐瞒至今,请王爷宽恕。」
她一番话说得感人肺腑,说得我都无声笑了。
我爹皱皱眉,望向我娘,沉沉唤道:「林菀。」
我娘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意,她面无表情:「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我爹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他说:「宝石而已,你不缺。
「她想要,你便给她又何妨。」
13.
我娘当初追求我爹有多不遗余力,全大业的人都知道。
而我爹拒绝我娘有多不留情面,全大业的人也都知道。
彼时我娘是嚣张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我爹惊才绝艳,正在朝廷上大展宏图。
我娘阴谋诡计百出,爬了我爹的床闹得人尽皆知,才得来了一个机会。
当时正逢北疆蠢蠢欲动,对大业威胁甚重,心系一统的我爹便提出要求——
我娘若能在一年内收复北疆,便做她的驸马。
不说北疆国力与大业并肩,就说两国僵持数十年的关系,如何能在一年内解决?
这要求只能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让我娘知难而退。
谁能想到,从未上过前线的我娘竟披甲上阵,带着五十万铁骑一路从南向北。
她用一年时间踏过遍地尸山血海,杀入北疆皇室,亲手摘下了它们皇冠上的那颗天瑙石。
她用这颗天瑙石,换来了我爹这个驸马。
如今,我爹竟要将它送给凌若水。
我娘盯着我爹看,看了几眼,她倏忽又笑了。
「好啊。
「但这是我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她想这么轻易拿走,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爹明白她话里意思:「什么条件?」
「让她去京郊别院待三天,把我那群面首伺候舒坦了。」
我爹面上青筋暴起,不等他发怒,我娘抬起食指点了点地上的凌若水。
「你让她自己决定。」
忽然被点到名,一直在旁压抑着窃喜的凌若水立时做出惊恐状。
我娘不给她演戏的时间:「你只有一句话的机会。」
凌若水立马咽下刚要脱口而出的惊叫,她看了看正在咝咝吐芯的青芒,又看看隐忍着怒气的我爹。
她讨价还价:「我愿意。但你要把天瑙石先给我。」
我爹气得拂袖而走,我娘则对我隐晦地笑了一笑。
「好啊。」
14.
我跟着凌若水去了京郊别院。
路上,她几次三番隐晦地想甩开我。
「姝儿,我自己一人去就行了。」
「姨娘,不行的!别院很危险的。」
凌若水只当我是想跟着监视她:「姨娘能应付的,姝儿不必担心。」
「真的么?」
我垂下头,丧气道:「那好吧,我把姨娘送到别院了就走。」
凌若水暗暗松了口气。
但等我把她放到那群面首所在的院子里,转身还没走两步,刚进门的凌若水就发出了那熟悉的惨叫。
「啊!!!!」
我弯唇停在原地,没等几息,身后一阵疾风袭来。
凌若水一把扑到我身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里,里面那是什么啊?!」
我回身,做困惑状:「那是我娘的面首呀!姨娘怎么了?」
凌若水猛然抽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他们活着吗?」
「嗯……他们虽然之前是死尸,但有符箓让他们变成了可以行动的尸偶,我也说不好算不算活着。」
我把问题抛回去:「姨娘你觉得呢?」
凌若水面色惨白不停往后退,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我便向她指了指墙边驻守着的暗卫。
「姨娘你最好快点回房里哦,不然那些暗卫不懂手下留情,会直接把你和尸偶塞进同一个棺材里的。」
凌若水抬头看了眼墙边,在原地挣扎一番后,毅然决然地转身又进了房间。
我瞥一眼隐藏在不远处树枝后的那只麻雀,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冷哼。
15.
夜里,我又蹲到了屋顶。
这次的位置不错,不仅能看到被几具尸偶团团围到了棺材里的凌若水,还能看到踩在棺材板上的麻雀正脸。
凌若水这次倒是谨慎了不少,她竟然在用唇语交流。
「这就是界心,我完成任务了,系统你快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
凌若水将那颗天瑙石抛向麻雀,巴掌大的麻雀竟张开了比身子大的嘴,一口将石头咽了下去。
它闭眼回味了一阵,才张嘴说鸟语。
「我就说只有你这样胆小但又有点小聪明的新手,最适合做这个任务了吧。」
凌若水咬牙切齿:「这是我拿命换来的,你别废话,快把我送走,任务奖励回头再算。」
「别急。」
「界心被他们禁锢了太久,我要花点时间才能完全读取好数据。」
「要多久?」
麻雀歪头盘算了几息:「三天。」
「怎么要这么久!」
凌若水这句没忍住发出了声音,引得棺材旁的尸偶纷纷把脑袋凑了过去,吓得她立马把留的一条棺材缝也堵严实了。
麻雀振翅飞起看着场中景象,嘀咕了一句。
「符箓这种玄幻世界的东西都被他们捣鼓出来了,这个反派真是变态啊。」
我把瓦片合上隐到暗处,抬手招来一个暗卫让他给公主府送信。
逗够了,该收割了。
16.
第三天凌若水从厢房中走出来,浑身邋遢让人不忍直视。
但她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看到我提着食盒过来的时候,得意地昂起了脑袋。
「你不用再假惺惺了。」
我停住脚步,一脸疑惑地看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娘是一伙的吗?你每次假惺惺安慰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双手环胸肆意打量我:「我不过是想从你嘴里套话罢了,才配合你演戏。
「现在我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你和你的反派娘亲,就等着被天道制裁吧!」
我满头雾水:「天道?」
「你们扰乱了这个世界的运行,现在天道马上就要复苏了,你们会像书里写的那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真是莫名其妙的话啊。
我静静地看着凌若水得意洋洋打了个响指,一只麻雀便从远处飞来,停在了她的肩上。
她的表情略显狰狞:「我会用我全部的任务奖励,来回报你们这几天对我的虐待的!」
说完,她侧首:「系统,我们走。」
数十息过后,院里风平浪静,凌若水还站在原地。
她肩上的麻雀啾啾叫了两声。
凌若水面如死灰,恍然大悟:「系统呢?!」
她反应迟钝得令我发笑,我掀开食盒,露出里面的菜肴。
「你在找它吗?」
里面是一碗麻雀炖汤。
17.
凌若水崩溃了。
她疯了一样跑出别院。
暗卫一路相随,说她竟然求了公主府的马车夫,让马车夫带她逃出京城。
她求人的眼光倒是不错,那马车夫一直垂涎她的美色。
我摆摆手让暗卫们不用再跟,便也起身回了公主府。
「娘亲,兔子跑了。」
我娘手里摆弄着天瑙石:「跑不远的。」
「也是。」
我趴到桌上:「娘亲,我们好像是一本书里的反派,我好想看看那本书是怎么写的啊。」
「不重要。」
她语调平淡,说得理所当然:「这个世界怎么样,我们说了算。」
我点点头:「也是。」
18.
不出七日,凌若水又被送回了公主府。
马车夫将人丢在我和我娘面前,笑得讪讪:
「殿下,这妮子惹了您和郡主,小人这几日斗胆罚了她一番,现下人还剩一口气,给您送回来了。」
我们见怪不怪,我娘赐了赏便把他屏退了。
我蹲在地上看凌若水,她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活像被人吸光了精气。
她的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在对上我的视线后勉强动了一动。
「唉。」
我幽幽叹气:「不是和你说过,这府里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嘛。」
凌若水试图咬紧牙根,却因无力只耸动了下嘴皮。
我正欣赏着兔子的颓靡之姿,我爹回来了。
「怎么回事?」
听到我爹的声音,凌若水豁然瞪大瞳孔,颇有回光返照之相。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奋力朝我爹爬去。
「王,王爷……救,救我……」
她刚要触上我爹的袍角,就被我爹躲开了。
凌若水始料未及,震惊仰头:「王,王爷……您不是爱我的吗?」
我爹因震惊,少见地扬了扬眉:「爱?」
我和我娘扑哧笑出声,得来我爹哀怨的一个冷眼。
我跑过去抱住我娘的手臂:「娘亲,爹爹爱上别人了怎么办呀哈哈哈。」
我爹额头青筋直跳:「许容姝,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连忙躲到我娘身后,朝他吐舌头。
「好了好了,你爹每次演完戏回去都干呕不止,你就别再呕他了。」
我眼珠子一转:「那下次可以换娘亲带人进府呀,娘亲带个面首回来,我们再玩一次。」
眼前一道残影袭来,我立马歪头躲过,身后花瓶被玉佩砸得四分五裂。
「爹爹,你好没情趣。」
我躲着来自暴跳如雷的亲爹的攻击,一边吐槽他。
而已经完全被我们忽视的凌若水,正躺在地上泪流满面。
「变态!你们这一家变态!怪物……」
19.
凌若水这只坚强的小白兔,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迎来了转折。
我们一家正闹得欢快,下人忽然来报,天子到访。
我们还没反应,地上的凌若水忽地止了泪,状若癫狂地往外爬去。
天子抬脚刚要跨过门槛,就被匍匐在地的凌若水吓了一跳。
「皇姐,姐夫,这是……?」
「陛下,我有话要说。」
凌若水奋力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语调悲凄又神经。
「陛下,大业朝现在被人操控了,您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千万别被反……佞臣蛊惑了。」
「您想想,陛下的兄弟姊妹去行宫避暑,行宫怎么会就凑巧发了大火。
「还有陛下失踪的母妃……」
说着说着,她才反应过来,悚然回头看了我们一家人一眼。
这一眼吓得她三魂丢了七魄,立马瑟缩着狠狠扯住了天子的袍角。
「陛下,您带我走,我……我还有秘密要告诉您。」
我和爹爹娘亲站成一排,正位于光线照不到的厅堂暗处。
天子一袭淡青便服,位于门旁阳光所照下的堂皇明亮处。
凌若水匍匐在地,只拽着天子的那只手暴露在明处,似拽住了一缕光。
无声对峙数息,天子淡声开了口。
「皇姐,人我带走了。」
「可以。」
凌若水错愕僵住,下人来把她抬走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般的不可置信。
在彻底进入屋外阳光下时,她终忍不住扭曲神情朝我们咒道:
「你们这群变态,等着下地狱吧!」
我长长叹了口气:「这是第七百八十七个了吧?」
我娘点点头:「坚持了半个月,不错。」
我爹冷着脸:「下次不许再带人进府里玩。」
我不满刚要反驳,天子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皇姐,姐夫,我就先回宫了。」
我娘朝他点点头,天子摆驾回宫。
在转身之际,他朝我们比了个手势。
我们一家三口,俱都无声笑了。
下地狱?
我们所在之处,更胜地狱。
番外.
兔子自外界来,带着任务。
死了一只,新的才会再被投放进来。
每一只兔子迥然不同,彼此间并不传承记忆。
……
家里没有小白兔玩了,我便百无聊赖地在京城四处闲逛。
溜达一圈,便收获京城百姓的各色礼物。
对大业来说,我娘是打败北疆的镇国大将军,我爹是治国安民的良臣。
我是整个大业的掌上明珠。
我啃着糕点铺掌柜送的糕点,趴在茶楼二楼栏杆处,晃悠着腿发呆。
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满街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和翘首以盼的百姓。
我用困惑的眼神询问候在一旁的丫鬟。
「郡主,前几日金榜放榜,今天是新科状元跨马游街的日子。」
唔。没劲。
底下人群骚动,想是状元的队伍游到了此处,引得围观女子阵阵尖叫。
我不甚在意地瞥去一眼,愣了刹那,立时勾起玩味的笑。
马背上那人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一张脸清冷似谪仙。
不是新来的小白兔,还能是什么?
我正在构想这次的游戏该怎么玩,长街上那人忽然仰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满街喧嚣之中,我突兀地听见自己的一声心跳。
不急、不响,却重。
那人刹那收回视线,我脸上的笑意却更甚了。
我招呼躲在暗处的暗卫,指了指底下渐远的马:「去。」
暗卫愣了愣,问:「郡主,是抓回来,还是杀了?」
「盯着,事无巨细来报。」
瞟到暗卫脸上转瞬即逝的困惑,我好心情地解释了一句。
「娘亲说,感情靠驯养。」
我弯唇笑:
「我要亲自驯养,让他做我的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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