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 A 城,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运气爆棚的陈警官接应了我们,表示秦潭大难不死,正在 ICU 里躺着,他的父母已经到场交钱签字,让我们不用着急,着急也没用。
而后把整件事复盘了一遍:「秦潭和我一起去他原先住的别墅。那儿应该空置很久,没什么生活痕迹,灰尘蜘蛛网很多。院子里的草长得很高,水电煤都停了。」
「出过事儿后,他们家觉得很晦气,都搬家了。除了必需品,很多东西都没收拾。我们找到了秦海出狱的行李,还有他入狱前买的碟片、小说漫画、作业等。这些我已经封存好了。」
程然问:「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
「目前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秦海是个有点迷信的人,上学时老师给他的评语,大多也提到钻牛角尖,信了邪教不奇怪。行李里有个很老的翻盖手机,不知道技术人员能不能打开。」
「你们是怎么出事儿的?」
「大概晚上七点,我们差不多把东西打包好,往车上搬。有个邻居来看热闹,问秦潭是不是要搬回来住。他们俩原先认识,所以我们三人一起出去吃了饭。」
「当时的气氛……」
「一开始还好。」陈警官说,「这俩人叙叙旧,聊了近况。然后他问起了顾妤,说孩子不好带,秦潭这么尽力,她还是傻得不行,那么秦潭应该能体会到父母不易,得多孝顺孝顺自己爸妈。他就问邻居是怎么知道顾妤现在和自己还有联系。邻居说,是秦家老爷子说的,他有时候会回来看看,拿点东西,顺便去邻居家诉诉苦。从这个时候开始,秦潭的脸色就掩饰不住地难看了。
「之后我俩随便找了个附近的宾馆住着。他躲在楼梯间里和父母打电话。大概十点多,邻居又打电话来,说他父母回去了,让他也回去看看。
「那没办法,只能回去看看啊。我俩商量了一下,我去他们小区对面的超市等他,免得真有什么事儿。」
「他没要你陪着一起回去?」
「对,他说他父母不讲理,闹起来他很没面子,但他自己这么长时间没管爸妈也确实理亏。本来家务事,我不方便掺和。但是然哥你不是让我一直跟着吗,我就只好远距离跟着。他进去了半个小时,炸了。
「现场救援时,只有那个邻居和秦潭,他父母并不在。后续了解,秦家老爷子老太太压根儿没打算大半夜地回去见儿子。但是邻居死了,他也没个家属什么的,也说不清了。现场还有个先前没有的煤气罐,应该就是这玩意儿出事儿。问了煤气公司,是那个邻居打电话让人送的。」
程然边听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煤气跟你全家八字不合吗?」
我看看他,他低下头,撤回重发:「我们先去看看你叔叔吧。」
其他警察去申请联合办案,程然和我一起去了医院。路上的风景依然很熟悉,A 城的发展似乎停滞在了岁月里。它曾经有多么新,如今就有多么旧。
「阿然,」我盯着窗外的风景,「煤气……是涅槃的复仇。」
「放心,没打算当意外事件处理。」
「这不是向秦潭复仇,是向我复仇。」
程然惊诧地看着我。
「他们可以不这么高调的,」我说,「他们都把秦叔叔骗出来了,按教义,复仇应该斩首。即使不斩首,绑架他可以威胁我单独出现,而不是和这么多警察一起出现。」
「你想说什么?」
「高三那年的煤气泄漏,我干的。」
程然迅速地打断了我说的话:「我看过案卷,你就是无辜的。被成年男性在狭小封闭空间攻击,危及生命,开煤气是正当防卫。小妤,你这算是比较机智的反杀案例。」
我看到了一片很蓝很蓝的天空,上面飘过去了一朵云。
「可是,是我告诉他,喝了我的血就能获得永生。秦海一个疯子,是我给疯子递了一把刀,引诱他杀我。
「他们为什么要用煤气呢?也许是为了向秦潭复刻那天的真相。他们希望秦潭觉得我是个怪物,是个坏人,后悔养大了我,然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会非常非常伤心。」
程然说:「不要瞎想,你们涅槃教就不是个重感情的邪教。伤心又能怎样?何况……」
「伤心到一定程度,我就能死了。」
「那他们直接干掉你叔叔不是更快?」
「那我必须把他们全部弄死,我才有空伤心。」
程然干笑了一声:「那你可真是个神奇宝贝——合着咱俩当年分手,你没感觉呗。」
我当即停止悲伤:「您可真会抓重点,你不打算匡扶正义,拿着我的口供举报我吗?」
「第一,那会儿你是个未成年,中二一点也正常;第二,他改造这么久,还信邪教那一套,死就死吧——你既然对分手没感觉,那你闹什么自杀?」
我:「分手当然也是难过的,只是我们俩分分合合那么多次,早习惯了。我没想自杀,就是想吓唬你一下,没想到脚滑。」
程然:「你这么会搞事情,你家秦叔叔就该时不时地和你断绝一下叔侄关系,涅槃教就束手无策。」
「程然,跟对象分手,和被抚养自己的父母抛弃,是一个级别的难过吗!」
「秦潭,不就和他父母几乎断绝往来了吗?」
我们出现在医院时,秦潭的父母并不在。接待我们的是护士,告知我们病人家属一个负责缴费,一个赶去买饭,还顺便安慰:「他没有生命危险,已经从 ICU 里转出来了。」
「我能看看他吗?」
「再过五分钟到探视时间,一次只能一个人看,你跟那个警察决定一下谁去。就看看,别多说话。」
这个问题无需多想,程然更愿意和老人家套近乎。
我进去时,秦潭正好清醒过来。他向我点点头,很用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叔叔,你还好吗?」
他向我点点头,咳嗽起来。我拿出手机,打开键盘,手指在每一个字母上点过去:「叔叔,你要是觉得是这个字母,你就点个头。」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从他嘴里讨了一句骂:「胡闹,为什么不听话?」
「什么话?」我莫名其妙,网上翻一翻微信,又看到了昨天他的叮嘱。
「出这么大事儿,我怎么可能不来?」
秦潭叹一口气,我想继续打字,可是他又勉强地笑一笑,便默然地看着我。他沉默得太久了,沉默得我非常慌乱。
「秦叔叔,你是有很多话想说,还是没什么话想说?
「你还好吗?你多久能出院?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以后我都听话,我会乖乖的……」
「小妤,」他声音很沙哑,「我没事儿,逗你玩儿呢。给你发微信,就是怕你瞎想,担心。」
我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然后他说:「你和程然怎么样?」
「喂,」我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你……」
「再处处,这孩子嘴硬心软,挺好的。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好了,你改个名字,我见见他父母,早点定下来。
「我那边的房子给你。你的卖掉,钱存着,别乱投资。公司不会有人说你闲话,好好上班。」
我感觉到身体在一点一点僵硬:「叔叔,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是那个邻居,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吗?是涅槃教的人吗?」
他垂下眼帘:「别怕,都处理好了。」
「你都不愿意听我解释,就不要我了吗?」
「小妤,不是不要你,是你长大了。」
「你又要抛下我吗?又要抛弃我第三次吗?」我半跪在他床前,感觉有一团火燃烧起来,烧得我几近神志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说我杀了……」
秦潭抬起手:「小妤,别这样。
「是我这次差点死了,有点后怕,想早点把你安顿下来。你要好好的,不然叔叔就不喜欢你了。」
我从医院里出来时,程然往我脑袋上浇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冷静了吗?」
我爬到他车后座,拿了绒毛玩偶,蹭干了脸:「冷静了。」
他盯着玩偶,脸色风云变幻,到底一咬牙,说起正事儿:「我问了秦潭爸妈,和我们的猜想一样,秦潭带你离开后,和父母保持电话联络,偶尔回去,也叮嘱他们不要透露行踪。但他老爹有时会回到老房子看看,邻居对他很热情,又是老熟人,渐渐地就放下警惕,和邻居聊开了。
「邻居叫王建程,早年丧偶,没有续娶也没有孩子。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好,早年他很喜欢秦海,出事之前一直带着他玩。我猜这就是介绍秦海加入邪教的人。秦海入狱后,据说他出国工作了一段时间,我怀疑是听到风声逃跑了。近期才回来。
「这次爆炸没别的,姓王的应该是真心想弄死你叔叔,但不小心自己先死了。
「所以,你叔叔大难不死,有感而发,可能也是真的。」
程然很擅长让人冷静,我很快接受了这一说法,重新振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很被动?
「我被杀了三次,最后一次凶手自杀;我叔叔被炸伤,凶手又不巧被炸死。我们都知道涅槃教是幕后黑手,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案犯总是第一时间死掉了。」
程然问:「你想怎么主动出击?」
「开直播。」我说,「就以道歉的名义开直播,说我之前一时糊涂,竟然以为邪教是个可以蹭热度的酷炫玩意儿。通过教育,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成为义务讲解员,跟大家说一说邪教的愚蠢,以及如何鉴别。」
「然后呢?」
「最不济,这也算是个公益活动,好的话,也许会有人被冒犯到而坐不住。」
程然沉吟了一下:「也行,我打个报告,再增加点人手。」
话音未落,有人拿着喷壶和布,突然擦起了前挡风玻璃。糊弄了两下,敲窗要钱:「帅哥,我帮你擦了玻璃,二十块。」
程然摇下车窗,展示了一下警官证,来人「哈」的一声笑:「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跟着看过去,突然愣了一下,觉得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对我而言绝不是一个好词儿。
程然瞟了一眼我的脸色,心有灵犀,当下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强买强卖是吧,跟我去派出所说话。」
他来不及挣扎,程然一把把他摁倒铐住搜身。
「你是谁?」
他抬起了头,皱纹横生,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圣女,不记得我了吗?你怎么和你那个叔叔,一个样?」
我赶紧帮忙摁住疯子,程然掏出手铐一把铐住,然后把他往车里塞。
他兀自得意:「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叔叔是怎么杀人的?」
程然一路往警局开,沉声道:「小妤,邪教杀人犯的话,一句都不要信。」
疯子在笑:「你以为你杀了秦海,全身而退了,是不是?他带了摄像机拍你浴火涅槃,果然拍到了最真实的你。」
「就是这段视频,让你叔叔的父母站到我这一边,让他把王建程当成了我。」他吃吃地笑,「他只要回来,就一定会杀人。」
我冷冷地回答:「是你们叫的煤气上门,杀人的是你们。」
「不是,是他偷了王建程的手机叫的煤气,是他用王建程的手机给自己发信息约定的时间地点,是他去隔壁把王建程喊了出来,是他点燃了打火机。
「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他杀人时多绝望。他又想保护你,又不想再见到你;他可以不死,却一定要同归于尽;他不想让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杀人,却连作案手法都受到你的启发。他绝望得多别扭,多有趣啊,他才是真正把你当成圣女的人。他没有办法接受你并不善良,更不要说你是个恶魔。
「你不相信吗?快打电话问问你叔叔,问问医院,他是不是病情恶化了?那不是恶化,那是自杀!」
疯子看我的眼神,像贪婪又激动的蛇。
程然说:「你要真有这视频,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交给公安机关?藏了这么多年,存储卡还好用吗?」
「你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多么美丽吗?这么美好的东西,不该亲眼见证吗——我的圣女啊,你是我的女儿,本来可以成为神明,但你罪孽深重,罪无可恕!」
程然说:「她血型 AB,合法公民,有人身自由和政治权利,前途无量,你是什么玩意儿?」
那团火又燃烧起来,我的手在发抖,很勉强地摸到了手机,然后发现自己泪眼模糊——火烧到了眼角,席卷了目之所及的视野。
因为我引诱了秦海,于是他们引诱了秦潭。
他们不仅要他死,还要毁掉他的信念与人生。
车停了下来。
程然把我拖了出来,我靠在车身上,又疲惫得站不起来。于是一瓶水又浇在我脸上:「他妈的一个傻逼玩意儿的话你还当真?你叔叔那种护犊子的家长,真要搞死一个人,是没钱请律师还是没钱买凶?
「现在,这个脑子不正常的送上门,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们把他塞进警局,事情就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秦潭呢?」
我听见了程然的责备与劝说,听见了已拨通的手机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然后我听见轰鸣而来的汽车,它直冲我而来。
开车的是秦潭的父母,如此,我知道了答案。
我从深海幽冥之处来,领略过光明与黑暗;我是童话里的人鱼,我是神话中的塞壬;我拯救溺水的王子,我诱惑路过的船员。
我推开了程然。
疯子在车里大笑,而后他的笑容渐渐凝固。
我从车的夹缝间鲜血淋漓地挤了出来,拉开了车门,对着他笑。
「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他厉声尖叫,惊恐地后退:「你为什么还不死!」
我对他微笑:「我并不伤心啊。」
「你看,秦叔叔多么爱我,即使他爱的是虚假的我,即使他没有办法原谅真实的我,他还是舍不得我难过。
「你看,那是我的前男友。即使我们分了八次手,即使他明白一切真相,但依然选择站在我这一边。
「我其实还有很多朋友,他们不会喊我教主,他们不会百依百顺;可他们会劝我不要做糟糕的事情,他们还会来我家吃乔迁饭。
「我并不绝望,我只是,非常非常生气。
「你应该感谢秦潭,上一次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回来了。那么,现在——」
我用血淋淋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逼迫他盯着我的眼睛:「请你,去死吧。」
他面色狰狞地反抗:「是我!是我养育了你!是我养育你!」
身后的车停了下来。车主仓皇而逃。我看见程然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拿出了配枪,正在请求支援。然后他艰难地对我笑,说:「留个活口,抓同犯。」
他要我返回人间。
我住了院。
程然说,车主和犯罪嫌疑人都被关押,我不被送医,不合适。
这次受伤严重,我在医院处理了骨折,包扎了伤口,然后坐上轮椅,被推上二十二楼。
他们问我是谁,我说那边躺着的人是我叔叔,程然为此拿出了证件。于是出来了好几个医生,向我们解释病人病情突然恶化的原因。最后,他们把秦潭的随身物品给了我。
我很轻易地猜出了他的密码,翻开了他的手机。他最新发送的邮件躺在我的邮箱里。在那封邮件里,他交代了财产的安排,温柔地安慰:「叔叔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就一定会有生老病死。如果病情恶化,那也是我们无法左右的事情。如果人类没有灵魂,我会变成海里的泡沫,你想我的时候,可以去游泳;如果有,我会变成一条鱼,野生的或超市里的,你喜欢的那一条就是我。」
这个邮箱他用了很久。我慢慢地翻看之前的邮件。
看到他少年时给喜欢的女孩子发过笨拙的情书,看他焦头烂额地跟给导师发学位论文的进度,看他给他哥哥发过情深意切的长信,以及一怒之下订购的机票。后来还有许多信息,我成绩很差时,他咨询过如何出国读个野鸡大学,也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工作邮件。
最后我看到了一篇没有写完的草稿。
他说:「很早以前,我的哥哥和邻居出海旅行,回来时他们坚持说自己遇见过一条人鱼,从此他陷入执念,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追查这个秘密。有一天,我发现他为此加入邪教,前去阻止他时,被他扔到了仓库里。
「彼时我满心惶惑,只好利用你救我出去。我带着人回来时,却在阁楼上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受的都是致命伤,但伤口愈合得太快了。
「我知道你很特殊,但我以为你只是特殊。我哥哥回来时,他说你就是人鱼,能死而复生,我不该自私地霸占你,你应该属于全世界。而我的父母也这么认为。我试图包庇我父母兄弟的贪婪,试图寻找一条不伤害所有人的路,于是在我的懦弱犹豫下,你单独见到了他。
「后来我后悔了,幸好你没有出事;后来我做了许多事试图保护你,像一个控制狂一样窥视你的人生,可是你还是屡屡受伤。我很嫉妒你的小男朋友,无论如何,他从未出卖过你,也从未给你带来伤害。
「小妤,有罪的是涅槃教的贪婪无耻,是我的懦弱卑劣。」
「这一切由我哥哥而起,也是由我而起的,自然应该由我结束。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了。」
这封邮件没有发出去,也许他希望他还是完美的叔叔;可是他并没有把它删除,也许他还是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这封信。
医生说,他的伤情太严重,反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逝者已逝,家属可以尽早安排后事。
「他是自杀吗?」我问。
医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就是病情恶化。」
我断掉的骨头已经痊愈,我已经不需要轮椅。我站起身看向他,突然想起初到 A 城,他牵着我的手走过一条长街,他指着冰淇淋,问我想吃哪个口味。我好奇地看,问能不能每一个口味来一个。
我爱你,叔叔,是你带我见到了真正的人间。
程然问我,要不要把秦潭的尸体拖回海底,因为童话里说,死去的人可以到海王的宫殿。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大了还相信童话,他改口说,好吧,我是不是要施法复活他?
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电梯,又从电梯回到了我的病房。他又开始问,既然我是塞壬,我音乐课上的成绩为什么还是那么烂,一嗓门下去,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我说:「阿然,不要没话找话,你想问什么,问吧。」
空气沉默下来。
「小妤,」过了很久,他说,「除了物业和秦潭,没有人能通过不法手段绕过监控进入你家。但还存在一种可能,对不对?」
我点点头:「对,还有一种可能。」
「根本没有人进入我家。砍下头颅,拍照,往拆开的快递里私藏丑陋雕塑,就是我自己。其他人做不到,但是我可以。」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知道凶手在通过杀人找我,我试图联系他们,但秦叔叔把我管得密不透风,苗头都不能露。因此,我只好借警方的手告知这一点。我参考了其他三起杀人案,准备好了所有道具。然后在前一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喝了很多酒壮胆,他们走后,我拿出提前 ps 好的照片,砍下了自己的头。
「我本以为,你会劝我伪装成一个好尸体,配合警方调查,到时候我上演一出尸体失踪,大傻子就能锁定我的身份,找到我。然而你没有,你决定保密,并私下里帮我调查。
「我没有办法,只好喝了点剩酒,砍了第二次。我知道你装了摄像头,于是自己黑进去,把关键视频剪成直播。为了刺激那个煞笔出场,我特地告诉所有人,涅槃教是个煞笔中的煞笔。」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的计划?」
「你会同意吗?」
程然一点头:「没有您狠,请继续。」
「路上,我被教徒当街刺杀以来验明正身。这非我所愿,我本来不打算在秦叔叔面前暴露的,我本来以为你参与审讯,会主动提出送我回家的。这很糟糕,后面很多事情因此乱了套。」
「于是你被我们严密监控,什么也做不了。」程然继续,「你试着继续用微博说点什么,但被网警警告,然后被我警告。而秦潭也突然要回 A 城,因此那天晚上你烦躁得睡不着。」
「即使你有不死之身,秦潭也接受不了你被人盯上,时不时感受一次濒死的痛苦。因此他父母告诉他,涅槃教大傻子有当年的录像,他肯定会跑回去处理这件事。一开始,他可能还存了让警方解决问题的希望,所以拜托我派了一个警员陪同。但是,到了那里发现,教主竟然是从前的邻居。这位邻居一定告诉他,当年他见到的都是小喽啰,他才是幕后大 boss。当年这位邻居都没有入狱,如今再想把他送进去,根本不可能。
「他没有办法,但还是决定斩草除根。这样,涅槃教群龙无首,不成气候,你的安全得到保障,黑历史也被掩盖,而他的父母,会因为小儿子险些被邪教谋杀,更加清醒。
「之后,邪教大傻子的出现是必然。当然,如果秦潭不出事儿,你会决定用其他方法逼他出来,所以你劝我要主动一点」
「截至目前,分析正确吗?」
「正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人鱼都这么有正义感的吗?」
「阿然,我好喜欢人间啊。」
「我是人鱼时,没有同类,也没有什么智慧,只凭借本能行事。有一天我追逐一条鲸鱼,浮到了海面上。那一天,我看见了夕阳。我非常诧异,但觉得非常好看。
「于是我天天浮上来玩耍。有一天我看见了人,他们的上半身和我一样,只是没有尾巴。不过我爬上岸时,尾巴也会变成两条柱子。于是我很快乐,原来我的同类在岸上啊。我捉住了渔民的船,他把我捞了起来,问谁家的小孩子私自下水。
「我不会说话,行为粗鲁,因此被当成一个傻子。有一天我又浮上来玩耍,一个人给了我很多吃的,带走了我,那就是涅槃教。那里还有很多傻不拉几的小孩子,从此,我们就成为了教徒。我从来没有见过人间,我以为人间就是这个样子。
「后来我放走了秦潭,因为他让我想起了大海。他们试图杀掉我,没有成功,于是他们想吃掉我。后来他们发现,告诉我秦潭不会回来,我会伤心地哭泣,治愈能力就会变慢,因此更加兴奋,决定以此杀掉我。
「我编了一个谎,他们开始自相残杀。目睹死亡让我恢复生机,我活了过来,等到了秦潭。我好高兴,他带着我认识了世界,阿然,我很喜欢这里。如果能有机会,我很想保护一些人类,也不介意吃掉那些人类。」
「很好,顾妤,」程然说,「我就是一个傻子,一个见证你恩怨分明,你叔叔情谊无价的工具人吗?」
我说:「阿然,我刚刚死了叔叔,你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没关系,之后你会把他拖到海底去的嘛,他肯定不介意,你俩和和美美地看看日出撵撵鲸,快乐做鱼。我嘛,到时候驾个小渔船,时不时给你俩送点日用品是吧?船名就叫大冤种。」
我说:「阿然,我的心碎啦。」
程然低下头,木然地说:「啊,我的心也碎了。」
「上一次,是你跟我提的分手,我挽回你你也不答应。」
「你再稍微坚持一下,我就答应了。」
「凭什么啊?」
「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傻了。如果我比你大十岁,我会比秦潭更成熟地爱你。」
我给秦潭主持了一个葬礼,人类的葬礼。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流程,程然询问了自己的父母,帮了很大的忙。火化后,我和程然送他海葬。
他被海浪卷走,如他所说,他是白色的泡沫,是游弋的鱼;他将存在于鲸的低语,存在于落入海中的夕阳。
我跳入海里时,向程然展示了我的尾巴。海风吹拂,程然大声夸赞:「你的尾巴——好绿啊——」
我扑了他一脸水。
他跳下来时,穿好了潜水服,背着一个氧气瓶。有海浪席卷而来。我拖着他上下沉浮;我在水里对他歌唱,他礼尚往来,咕噜咕噜地吐出了很多泡泡。
我很快发现他游得很烂,于是把他拖回了船上。
他抬头看着天空,不停地喘气。过了很久,他指着天空,说:「小妤,你看,夕阳。」
天边是红色的晚霞,一如我第一次浮上岸时看到的一样。
作者:脑洞有猫爪那么大备案号:YXA1nabbL1h6NJMd0wC3k3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