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进来的?」我被他吓得声音高了八度,又立马矮下去,宛如做贼似的。
容瑾瞧我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笑意更深:「皇嫂这么害怕做什么?」
他左一句皇嫂右一句皇嫂,叫得我心烦极了。
我心里有无人知晓的隐秘,根本不想他这么喊我。
况且,我小小良媛,又怎配他叫一声皇嫂。
更遑论这人喊得不恭不敬,颇为古怪。
「别这么叫我,你正经皇嫂在北院呢。」我皱着眉头制止他。
谁晓得容瑾在宁北待久了,性子也随那边的风沙似的,变得肆意猖狂了许多。
一个不如他意便冷下脸色:「呵。」
这人冷笑一声便坐在对面没了声息,眼神颇为不善,却又没看我,就这么凉飕飕地瞥这盘子里被分开的鸳鸯。
莫名心烦意乱。
我将玉箸递给他:「想吃自己夹。」
「我在成王府什么吃不到?稀罕你这破鸳鸯模样的糖糕?」
容瑾实在变了很多,他往日从不这么阴阳怪气。
被他整迷糊了,我将筷子收回,自己添菜用起了晚膳,吃了没两口突然回神,顿悟了容瑾来此的理由。
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我爹投诚成功了。
我夹菜的动作顿住,看向容瑾:「我爹……」
他轻飘飘一个眼神扫来,薄唇微勾,声音也跟带了钩子似的挠人:「令尊为人素来刚正,小嫂嫂竟能说服令尊,想来也是费了好大力气,不知这番所为何事?有什么是要弟弟帮忙的?」
我放下筷子摇了摇头:「只想向殿下投诚,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殿下有任何吩咐,都在所不辞。」
说着我就意图跪下向他行一个大礼以示尊敬。
欲斗雌九五,唯有在渊龙。
成王是我唯一的选择。
容瑾唇边笑意僵住,抬脚轻踢我的膝盖,一手抓住我行礼的手臂,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带进他怀里:「行什么礼,小嫂嫂客气。」
就这么坐在他腿上,这人漂亮极了的脸离我只有两三寸远,看得我心头狂跳,连忙避开,试图爬起来。
他却将我按了下去:「小嫂嫂说任何吩咐都在所不辞?」
「自……自然。」
容瑾闻言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塞进我手中:「那将此药下给太子可好?」
原来是对我用美男计呢。
不知道怎么,我的心像是被捏皱似的挤在一起,怎么样也不舒坦,拼命地压制酸涩感:「这是什么药。」
「死人的药。」容瑾玉质的脸如同雕刻一般,精致无暇,此刻却也无丝毫表情。
如今太后和容瑾还处于斗争之中,绝无一方压倒一方的实力。
若容烬死在东宫,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尤其是我,说不准连死都成了奢望。
明知如此,他还是要我做。
可见无半点留恋,只将我当棋子,或许连棋子都不如,棋子他还愿意骗一骗,对我,他现在连笑都没了。
容瑾似乎等得没耐心了,声音染上浓浓的燥和压制不住的怒:「你舍不得?」
对不喜欢的人,多浪费片刻都会烦的他,我怎么敢以为他是要离间太后与定远侯才接近谢从容的。
真是愚蠢可悲。
我笑了一声:「愿为殿下效忠,在所不辞。」
即使这样说,他也不高兴,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垂着眼皮子细细打量我,语调讽刺又恶毒:「都快哭了,难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也没忍住,推开了他,站了起来。
容瑾的神色整个僵住,支着额角看我,幸灾乐祸:「你现在不杀了他,将来大业将成,我饶了他将他囚起来,你们也是一对怨偶,倒不如让他死在这时候。」
「殿下所言极是。」
这话分明顺了他的意思,他却不见半点高兴,眸色都愈发深了。
也不知这人看了我多久,看得我甚至有些心慌,只能装作有事绕到屏风后头去,等再出来,屋内又空落落的,寂静满地。
11、
天不亮宫女就将我喊醒去给太子妃敬茶。
梳妆的时候我特意整得素净了些。
只是脑子乱糟糟的。
从没想过有一日要以妾室之礼在下面给旁人敬茶。
好在冯宁甜是真如传闻一般端庄亲和,并不怎么为难我,喝了茶还给了赏钱。
我看着手中的金锭子,难以言说的难堪爬上来。
给太子下毒,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索性我都没有设计遮掩,将容瑾给我的毒粉撒进面粉中,做成糕点带到书房去。
容烬似乎没想到我能在他大婚第二天就带着甜点出现在他面前,一时愣住。
「臣妾做了些糕点,殿下可要尝尝?」
他无声扫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看着他拿着糕点放入口中,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特别是他咬了一口顿住,我更是紧张不已,难道发现了?
「殿下怎么了?」我强行忍住心底的颤意。
「没怎么,比往日甜了些,也很好吃。」容烬笑着摇了摇头,说完怕我不信似的,又连忙拿起一个。
我心神不定地同他搭着话,看他将糕点吃得七七八八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能满腹疑惑地离开。
或许这药要过些时辰才能生效吧。
可谁晓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等了三天,容烬都跟个没事人似的,便实在坐不住了。
必须得去找容瑾问问。
我出入东宫很自由,但直接去成王府属实有些大摇大摆,于是便去了仙京有名的戏楼扶月楼,包了个雅间,又写了封名帖,请楼外办事的小厮给我送往成王府去。
等了莫约一个时辰,雅间的帘子被撩开,容瑾颇有些懒散地走了进来。
「何事找我?」
「你给我的药到底有没有用,或者什么时候生效,我下进去三日了,整日提心吊胆,他一点儿事都没有。」
容瑾看我又急又怒的模样居然还笑得出来:「给你的是南洋那边的糖。」
我手上正好拿着一把瓜子,一时间忘了如今的身份关系,气得撒在他身上:「你有病啊。」
容瑾却笑得更开,敛眉掸去身上的瓜子:「你们毕竟成婚那么久,总是感情不比常人,我随便相信你也有风险不是?气什么。」
他说得很对,我却莫名心里空空的,垂着脑袋:「我与你还十几年感……」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我住了嘴,将脸偏到一旁假装喝茶掩饰尴尬。
谁知这人却捏住我的脸逼我看他:「是谁说我们只是相处兄妹之情的?狗屁兄妹。」
一股热流莫名冲上头,胀胀的,晕乎乎的。
我眼睛忍不住乱飘:「你把退婚书都准备好了,不是早就……」
「倒打一耙。」容瑾气极松手,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不再看我,「当初的确没争得过太后,情况危险,不想连累你,退婚书准备好,是想和你说清楚,问问你能不能等等我,不愿等便算了。到底是谁一见面就说要退婚,又是谁说不喜欢,那我还要你等什么?等我死在宁北你快点找个好人嫁了?」
我一时间震惊到失语,不知道说什么。
外头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锣鼓声应和着,唯独这雅间静悄悄。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像不能怪他又不知怪谁。
可他那时和谢从容……
对,还有谢从容。
可我有些问不出口。
更何况时过境迁,我们早就变了。
「是我的错,不过现在都这个样子了,又过去那么久,便算了吧。」我声音莫名有些哑。
容瑾点点头,看着楼下,「嗯」了一声。
我俩一起听完了这场戏,他站起身子欲走:「明日午时,蓬莱阁,有空便来。」
用膳?
我要是没空,他还能一个人在那等着不成?
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人已经撩开帘子急匆匆走了,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他似的。
12、
按照约定到了蓬莱阁,刚进门就被小二领到了二楼包厢中。
容瑾倚在软榻内递来一眼:「都是你爱吃的。」
我看了一眼满桌珍馐,点了点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也没敢说话,落座拿起玉箸就吃了起来。
「你不吃吗?」我吃了两口见他支着下巴看我,不由出声喊他。
容瑾挑起眉笑道:「你不唤我,不敢上桌。」
一时心跳飞快,我烦闷地让他上桌用膳。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怎么问他所谓何事,都没个回应,好像就真只是叫我吃顿饭。
我擦了擦嘴,行了个礼:「既然无事吩咐,我就先走了。」
容瑾站起身子从刚刚他躺的软榻里拿出一顶帷帽,随手扣在我脑袋上,便抓过我的手腕,道:「走。」
我匆匆跟在他身后,一面扶正帷帽理好遮住脸,一面问他话:「去哪?」
这人像没听到我话似的,只顾着走路。
带着我上了他府中马车,他便靠在一旁闭目休息,看上去一副不好交流的模样。
直到车停,容瑾睁开眼,撩起帘子率先下去,伸手给我握着,借力让我也下车。
我这才发现,他带我来了仙京南市。
仙京南市二十三条街,半数都是外藩人,有各种奇珍异宝,也有各色表演。
在他疏远我被流放之前,我们一起在长宁街看花灯的时候,他曾答应过我带我来南市看外藩人的法术表演。
只是一直未曾实现,倒叫我差点忘了。
一时间有些沉默,容瑾牵着我的手从下了马车就没放开过,冰凉的,让人分外清醒。
一圈人围着那位金发的法术师叫好,我们挤在外围有些看不清,我着急地左蹦右跳。
惹来身旁的人一声轻笑,随即便在我的惊呼中抱起我的腿,让我看到了里头的表演。
法术师从嘴里吐出火舌,火焰燃尽成了一朵玫瑰。
或许是我站得太高。
他一眼看到了我,行了一个奇怪的礼,便将玫瑰扔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接住。
「美丽的小姐,这是幸运的玫瑰,你会幸福的。」
我看着手中的玫瑰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心里却落寞了下来。
怎么会幸福?
容瑾将我放下来,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玫瑰:「只有你拿到,怎么不开心?」
看了他一眼,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们一路看一路买,进了一家拍卖行。
台上金碧辉煌,台下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
容瑾交了银子便带着我随意地落座。
拍品很多,他起先拍了两件新奇玩意儿,之后就有些无聊了。
直到上头那位红衣女人给最后一件拍品掀开黑布打了灯:「这是本场压轴拍品——玫瑰之心,这是南洋最大的红宝卡门露西亚雕刻而成的戒指,寓意着永恒唯一的爱。」
话一落,台下就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玫瑰之心没有标价,任由全场来客竞价。
此起彼伏的竞价声将玫瑰之心炒成了天价。
容瑾突然伸手摇了摇桌上的银铃:「点个天灯吧。」
刚进来时我就在拍卖场木牌上看到了拍卖场的规矩,点天灯是最后一行:任由全场拍者竞价,点灯者永远以多一两黄金的价格跟价。
他的声音很清冽,让全场安静了一会儿,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鸣的掌声。
我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他却只是盯着台上的玫瑰之心看着。
金发法术师送的玫瑰我一直捏在手中,如今看来似乎有些枯萎了。
众人凑热闹似的加了一圈价,最后容瑾以难以想象的天价拍到了玫瑰之心。
我跟着他到后台拿玫瑰之心的时候,那位红衣女人看了我一眼笑道:「公子是拍来送给夫人的?」
帷帽也遮不住我此刻的尴尬,我几乎有些手足无措,正想出声告诉她,我不是他夫人。
这玫瑰之心大约也是一掷千金拍来讨谢小姐欢心的礼物罢了。
谁晓得容瑾接过玫瑰之心就塞进我手里,好心情地对红衣女人笑了笑:「嗯。」
离开拍卖行我还是懵的。
「怎么不戴?」
「你点了天灯那么热闹,这事儿会传出去吧。」
「哦。」容瑾冷淡地应了一声,过了好久,突然接了一句,「我见不得人了。」
越说越乱。
明明说好,过去那么久,就算了啊,他现在什么意思,谢从容又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记得我说过我们算了。」
「过去算了,不是以后算了。」容瑾突然低头靠近我,「只要你还喜欢,就不能算。」
13、
定远侯是太后的人不假,但因为定远侯的夫人家何氏一族得罪了太后,太后便对何氏稍作惩戒,还警示了定远侯。
定远侯心生嫌隙。
认定太后过于心狠手辣,不足以御下,他日若成王争权失败,朝野上下尽归太后,她未必就能善待自己的旧部。
所以生了二心。
我问何氏一族如何得罪太后了,是不是容瑾搞的鬼,这厮冲我神秘一笑,我就知是他的手笔。
正巧赶上太后查出他谋反的些许证据加以污蔑,他当时情况很不好,日日还有人监视着。
索性就接近谢从容,让谢从容做中间人,把定远侯一家做明牌来打。
他说自己和谢从容清清白白,谢从容喜欢的人是个太监,就是太后的第一走狗,大夏第一奸宦——顾清舟。
容瑾万事安排就绪,借送退婚书的名义想要同我稍稍透个底,没想到我上来就恩断义绝。
此去宁北,归期不定。
不喜欢,便不喜欢吧。
看见我借着太子令牌来送东西,容瑾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嫉妒,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我性命无虞。
所以那日普云寺陈远突然昏倒在我身上是容瑾留下的人动的手。
而陈远后来死去是太后的人补的刀。
暗卫将我的消息送往宁北,一来一回,时日颇长,局势也渐渐不妙,恰好太子也对我有意相助,他便索性借了太子的手救我,为此那保护我的暗卫还在争端中丧了命。
但是他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入了皇寺。
待到宁北那边解决,容瑾终于有了自由身,他日夜兼程,跑死七匹千里马,意图阻止我大婚,偏偏人生不是戏剧,总是充满遗憾,他到的时候,太子的迎亲花轿也到了。
容瑾忘了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的,他打昏了我的表哥,易容成他的模样,亲自背我上花轿。
此后离开仙京一去宁北,再也没关心过半点我的消息。
毕竟往后是仇敌。
但回京听闻我受太后刁难,又见太子选妃,他还是气恼又心疼。
便有了这种种行为。
「所以,芈妍,选择在你。」容瑾说完以后低头看着我,看得出他很紧张,长睫一颤一颤的。
他声音有些哑。
「选择在我吗?可我已是太子良媛。」
「在你。」
我也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勇气,或者他看我的样子实在太认真了,最终忍不住点了点头。
帷帽被他掀起,他在我唇角落了一个轻柔的吻。
容瑾牵着我在南市逛着,我忍不住开了口:「我与太子……」
他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些,看着我的眸子闪烁着危险,好像是吃醋了:「我不在意,不是说了以前都算了吗?你和他有仇,还是尽早把他放下。」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与太子从未行过房,因为我不愿……」
容瑾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怔愣,唇角的笑意便再也压不住,连眉梢都翘起。
为何不愿。
自然是不喜欢太子,心中另有他人。
这些不用问,他也明白了。
就一个人偷着乐,可劲脑补。
14、
一个男子从身边路过,不轻不重地撞了我一下。
容瑾赶忙将我扶住,皱眉看向那个男子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和他对视一眼,我摸了摸腰侧的荷包,果然不见了。
「玫瑰之心在里面!而且银钱有皇室印章!」
「等我。」容瑾留下这句话就朝那个窃贼追去。
我不敢乱跑,微微朝路旁靠了靠等容瑾回来。
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一位显然是喝醉了的外藩大汉走到我面前:「小娘子出门还戴什么帷帽,是什么仙女吗?不如让我饱饱眼福。」
说罢就伸手要摘我的帷帽。
我皱眉后退一步:「貌丑无盐,恐吓到诸位罢了。」
可惜他不依不饶,非说我声音好听,人肯定也好看,硬要一探究竟。
我一让再让,这人居然还急了眼,从腰侧拔出短刀就朝我的帷帽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动作太快,我正要伸手来挡,却听见刀入皮肉的声音。
容瑾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回来,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握住短刀。
鲜血不停地滴落,砸在尘土里。
他一脚踢翻大汉,反手将短刀掷出去,插入大汉手中,牢牢钉在地上。
回过神来想牵我,却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他便将荷包递过来,再拉着我走。
面色森冷,一言不发。
「这种事不会再发生。」容瑾声音已经哑了。
他显然是怕极了。
怕到那人短刀刺来的那一刻,他明明有一万种方式避开,却只记得徒手要拦。
我们走到南市入口,成王府的马车还停在一边,马夫也规规矩矩坐在上面等着。
容瑾先扶我上车,自己又跟着进来,我环顾马车内饰:「车里有药吗?」
他点点头翻出。
我用一旁的布巾沾了水,细细给他擦干伤口周边的血迹,撒上药用纱布包好。
车行至蓬莱阁停。
毕竟时辰不早了,我撩开帘子准备走,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他狭长的眸子暗沉一片:「妍妍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料想他可能对我的态度有点不开心,我回身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今日多谢,下次也别这样了,保重自己。」
到了东宫,我脑子里还不时闪过今日的画面,摸着手指上火红的玫瑰之心,心里又甜蜜又怅然。
太子良媛,怎配宝石。
我摘了戒指塞进梳妆盒中,摇了摇头,容烬恰好推门进来。
「妍妍今日去哪了?」
他明明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我却紧张无比,努力平复心情:「去蓬莱阁吃了些东西,随处逛了逛。」
容烬没说什么。
只是表示过半个月皇帝太后去玉台宫避暑,让我慢慢准备着。
自从他立太子妃之后,我和他似乎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但不是我的原因,毕竟以前也是容烬总是召我去书房陪他,如今有了太子妃自然不行。
他便一人处理公务。
「今日可为孤磨墨?」
「臣妾刚回来有些乏,殿下不如唤太子妃过去,红袖添香也可增进感情。」
容烬闻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头同意,关门离去。
我这才长舒一口气。
15、
从仙京到玉台宫有好一段路程。
容烬和冯宁甜共乘一轿,我则同二位良娣共乘一轿。
先前在东宫几乎没有见过面,如今上了轿子,我品阶低,自然规规矩矩地跟她俩行礼。
也许是早年我在仙京仗着父亲的地位太过目下无尘,如今落难分明与二位无仇无旧,她们却当我不存在似的。
二人挤在一处说着小话,仍由我在车轿前拂着身子。
容烬同冯宁甜已经先上了轿,站在外头的人也不多了,自然没人能说句话。
正当我尴尬得难以自处的时候,马蹄声渐渐,在我耳边响起。
容瑾坐于马上,一身玄衣,腰佩银剑,风流冷峻。
「日头大,皇嫂快些上轿。」容瑾垂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清冷无情,偏偏眼神中藏着安抚。
得了解围,二位良娣自然没再为难我,我们三人便上了一轿。
进去以后二人扫了我一眼,兰梦台率先开口阴阳:「妹妹好本事,在哪都叫人惦念不忘。」
「兰良娣慎言,东宫有东宫的规矩,您无事生非,我便是到殿下面前也是有处说理,实在不行将女儿家的事儿闹到御史台面前去便更是难看了。」我冷冷看了她一眼,说得她噎住了声。
正巧马车车壁被敲了敲:「皇嫂可方便,太后让我送本佛经来,借你看着静心。」
我轻声应了句方便。
容瑾就将轿帘掀起,将佛经递了进来,顺道凉凉的一眼扫在一旁的二人身上:「还望二位不要打扰皇嫂看佛经,毕竟是太后懿旨。」
说罢点头致意便放下帘子离去。
我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掀开佛经第一页,就有他熟悉的瘦金小字:「看着解闷,便不闻家禽叫唤。」
还会骂人了。
在宁北学了些什么风气。
笑意更深了些。
等我翻开内页才发现,这人居然撕了佛经的页面,包着画本子来送给我。
一时间有些紧张,偷偷扫了一眼二位良娣,坐直身子避开她们的视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假传懿旨,真是胆大包天。
看着话本便不觉得无聊,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玉台宫。
各自到安排好的屋子休息。
我这刚躺下没多久,容瑾就翻窗进来。
「做什么!」我急得一下子爬了起来。
「说好是借你看,自然是来要佛经。」容瑾扬了扬下巴示意我他是来拿桌上的话本。
我只着一身月白中衣,却也没空管,赶忙拿起话本往他手里塞,推着让这人快走,真是太猖狂了。
「逗你玩的,怎么可能真是来拿话本。」
容瑾拍了拍我的脑袋,将书又塞了回来,这才说起正事。
来玉台宫之前,太后似乎和容烬起了争执,或者说是容烬有什么事做得不如太后意了。
容烬身子骨差,之前也有病得更加厉害的迹象。
太后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子嗣问题,除此以外应该不会和自己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孙子生气。
火气没处发,总是要找人牵累的。
容瑾怀疑我很有可能会变成那个倒霉鬼,太后极有可能又要再次找我麻烦。
所以来先跟我通个气,还送了我一条坠着小玉笛的吊坠,这玩意是南洋的新鲜货,一城之内他都能有所感应,一定会救我。
我摸着手中的吊坠,眼睛有点酸。
要是当初和他退婚的时候,没那么要面子,见到他就说狠话,而是先听他说个所以然出来,是不是根本不用经历那么多。
我不会再去东宫和太子借令牌,就不会有后来种种,母亲也不会死。
「怎么了。」容瑾掐了掐我的脸侧,「不着急赶我走了?」
他柔声的调侃将我拉回神,攒紧手中的吊坠,推着他出去。
容瑾翻窗出去的时候,恰好有茂盛的茉莉枝丫落在他头顶。
这人伸手折下递了进来:「回去看书玩,都会好的。」
16、
来玉台宫后第七日,素来宫中会举办宴会,来此的皇室、宠臣共饮美酒,共赏歌舞,已经变为俗成规定。
平时不怎么见到的皇帝坐在上首,太后一身华服坐在旁边。
不得不说,不愧是大权在握,即便是坐在皇帝旁边,她也不曾落了半分气度。
皇帝笑谈两句便宣布开宴,而开宴没多久,皇帝便离席了。
毕竟指望着羽化登仙,自然很厌恶这些凡尘俗事。
今日的果酒有些浓,喝了没两三口就闷得慌,我唤来自己带来的侍女秋静,让她扶着我出去透气。
因着容瑾那日特地来关照我的事儿,我不敢走远,便在侍卫看守的长亭里坐着。
还特地同侍卫打了声招呼,吩咐他好好看着。
可谁晓得这次容烬可能和太后吵得厉害了些,以至于太后下定心思要搞我。
在侍卫眼皮子底下,我被迷昏了。
也许那两名侍卫也被杀了,太后想让两名侍卫消失,也太过简单。
我醒来的时候便觉得周身燥热。
心凉了半截,摸到脖子上的吊坠就准备吹,却发现身边躺的人正是容瑾。
伸手想把他拍醒,他却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我没事,索性来守株待兔。」
说罢他就拦着我的腰将我抱了出去,我忍不住蹭上了他的脖颈。
容瑾动作一顿,呼吸变重了一些:「真是祖宗。」
「你在说什么?」他身上真的很凉,我迷迷糊糊地问他话。
「别蹭我。」他声音真的很哑。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容瑾和那人吩咐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二人分开后,他把我带回了我自己的屋子。
从外面搬来浴桶打上井水就将我放了进去,即使已至炎夏,这冰凉的井水还是叫人有些遭不住,我下意识惊叫一声。
容瑾捧住我的脸落了一个吻:「乖,忍着点,不会白吃苦的。」
我颤抖着点头,体内的热意开始慢慢散去。
神志逐渐清醒,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似乎是在喊走水。
我惊愕地看向坐在一旁吹热姜茶的容瑾。
他看我好了,便将我捞出来,拿起一旁备好的衣裙递过来:「进去换,换好出来喝汤。」
我接过衣裙绕到屏风后面,一面换衣服一面问他:「你没听见外面走水吗?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把太子妃敲晕送进去,太后的人到了以后看到事情不妙将太子妃扶了出去,怕留下什么证据,索性放火烧宫,怎么算是我搞的鬼。」
「太子妃看起来人还不错。」我说话声音有点小,没什么底气。
容瑾见我出来,上下扫视了一眼,神色显然是满意的,语调却有些嘲讽:「未必,你以为太后为何会将她与太子至今尚未圆房一事迁怒于你?」
太子与太子妃也未曾圆房?
这是我所没想到的,表情出现片刻怔愣。
「你在想什么?」面前的人靠过来,声音压低,显出几分阴恻恻的意味。
还不等我说话,外面居然响起了哭声。
我和容瑾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情不妙,他率先离开。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喝完了姜汤,恰好秋静哭哭啼啼地回来,说什么自己被人迷晕扔在草丛里,还好我没事。
摆摆手安抚她以后,我便领着秋静也朝大火冲天的地方赶。
17、
太后站在火光外,素来华贵雍容的她有了一丝狼狈,目光像是碎裂般。
我心里预感有些不妙,果真容烬被人从里面扶了出来,出来第一眼,他看向了我,微微一笑:「孤以为太子妃在里面,她说来此处歇息的,皇祖母赎罪。」
说完他就咳嗽了两声,烟应该熏到了他的肺,他在拼命忍受着。
看起来脆弱又惹人心疼。
比姗姗而来的皇帝,更像是要羽化而去的仙人。
月色皎洁,破碎清华。
太后又怒又急,差使着一大帮子人扶容烬回去照顾,她自己也跟着转身走。
恰好目光扫到我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叫人五内生寒。
我确信她想要我死。
紧张和害怕接踵而来,手在袖中捏紧,容瑾靠过来我都没意识到。
「怎么了?」
「我先去看看太子。」我脸色惨白,冲他摇了摇头。
只是等到太子寝宫外我才知道,容瑾来时听说容烬在里头,当即就进去找,被掉下的梁木砸伤了手臂,被人赶快扶了出来。
我魂不守舍地跟着几个女人守在太子床前。
既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毕竟冲他刚刚出来那个态度,我就知道他是为我进去的。
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总归古怪。
当然也担心容瑾的伤势。
太医诊了又诊,跪在地上求太后饶命。
太后素来心狠手辣,这一夜间斩杀太医十三人。
可容烬本就身子骨极差,此次进火场救人,自然如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我无神地跪在一边。
想过他会死,却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死。
太后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皇帝都难掩悲痛,一副再无留恋的模样。
容烬悠悠转醒,被冯宁甜扶着坐了起来:「父皇,皇祖母,儿臣没事。」
二位又关心了他一会儿,便都离去。
我们也都被容烬支走,他唯独留下了冯宁甜。
回了屋才发现容瑾正坐在我的房间里。
还是那身沾了灰的衣袍也没换,仗着玄色不打眼。
我关上门走近:「听说你受伤了。」
「无事。」容瑾声音闷闷的,显然不开心了。
「我真的才知道,而且容烬明显是为我进的火场,他现在没几日……好活,太后又恨得要死,我刚刚不可能不跟过去,我毕竟是太子良媛。」我受够了说不清的苦,一股脑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了容瑾。
他听到笑了起来,长眸微微挑着,显出几分大猫似的傲娇:「那给我上药。」
用剪刀剪开他的袖口,才发现布料已经和皮肤黏在一起,看得我一下子从头麻到尾椎骨,手都有点抖。
却还是忍住心中的酸涩和心疼将布料猛地撕开,疼得容瑾脸色惨白,他有些惊讶和委屈地盯着我,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那么心狠手辣。
「都粘在一起了,猛地撕开比较快,长痛不如短痛。」我垂眸没看他,轻轻地给他撒着药,边洒边吹气希望缓解他的疼痛。
「果然是最毒妇……」
「再瞎说摁你伤口。」
「妍妍很贴心。」
我轻笑一声没搭理他,给他缠上纱布以后,这人站起来一把将我抱到怀里:「容烬本来就活不长,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也请不要……」
他声音有些哽咽。
我懂他在担心什么。
拍了拍他修长冰凉的手,我安抚道:「不会,只会是你。感动不是喜欢,更何况,救我的是你。」
这下他心情完全好了,弯腰在我脸侧飞快地落下一个吻就跑了。
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我唇角的笑就没落下过。
直到半夜惊醒,我才喘着气。
梦里,太后掐住我的脖子,让我赔她孙子的命。
18、
太医的话似乎成了笑话,容烬的身子还是同往常一样,没出现什么太大的变化。
太后和皇帝心情都好了起来,我自然也心落到了实处。
夏天快要过去。
众人启程离开了玉台宫,而容瑾因非闲职,江南出现知州贪墨导致的惊天冤案,他便领命去查。
回东宫大概半个月吧,容烬突然就不行了。
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是笑着的:「妍妍,孤猜你可能不在那里,但孤既不想赌那万分之一,也想如此你能记得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难受又觉得无力。
容烬对我的喜欢,从来都是负担,我为此承受了太多,可他贵为太子,什么都唾手可得,又喜欢得这样克制知礼,就让我对他的情感复杂了起来。
太后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可是到的时候,她只落下了一滴泪。
「传哀家旨意,太子妃有孕两月,遗腹子若为男儿则册立为太子。芈良媛跟随太子时日最长,得太子钟爱,准殉葬,册立为佳懿太子妃。」
太后决定我生死的时候,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跪在地上,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等到人提醒,才哑着声道:「太后娘娘,非臣妾不愿随太子而去,臣妾也已有身孕。」
「什么?」太后的神情凝固了一瞬,然后变成了惊讶或者说惊喜。
我就知道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这老妖婆乱说的。
容烬与冯宁甜在去玉台宫之前都没有圆房,去了玉台宫就更不可能了。
无非是因为如今皇帝无后也不会再有后,到时候朝臣逼着皇帝立容瑾为太子对她掌权会产生极大的威胁,她的多年算计将很有可能转瞬灰飞烟灭。
所以无论冯宁甜有没有孩子,她都会说有,且八个月后一定能弄出个儿子来,立为太子。
等灭了成王稳定政权以后,再让太子死于意外,从皇室宗族选一个傀儡来继位,她便可一辈子当真正的「大夏女帝」了。
但比起旁人的孩子,到底还是容烬的孩子,她的曾孙更值得疼爱,哪怕是我这个让她讨厌不及的女人所生,也无妨。
若是女儿,就好好养着疼爱,若是男儿,立为太子后也可找一百个法子去母留子。
太后根本毫无压力。
但我只要活过这段日子就好。
早在半月前容烬身子骨初现不妙的时候,我就开始筹谋此事。
去南市打听假脉象的药物没多久,容瑾留给我的暗卫就送了过来,显然他很明白我的担忧和打算,瞌睡了便立马送枕头过来,不可谓不贴心。
太后看我如此镇定,命跟随而来的太医为我诊脉,三位太医诊一个喜脉,排场很大,但的确是怀胎两月。
「怎么早些不说?」
「殿下说刚怀上,要小心些,等熬过三月再告诉您……」
太后面色稍稍柔和了一些:「芈良媛身怀有孕,注意身体,起来吧,先将太子后事办了,等孩子生下来,哀家便封你为侧妃。」
我低着头谢恩。
容烬下葬的那天,容瑾也赶了回来。
可是他从头至尾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我,神色冰冷无比。
我突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离我离得不远,我鼓足勇气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他仅仅一顿便拂开,没了任何动作。
为容烬守灵的这七天我也算是尽心尽力。
人很累,又刚刚死里脱身,如今被容瑾这样对待,我心里不免冒出了许多委屈。
他必然是生气了。
可有什么事会让他生气呢?
难道是孩子?
药不是他送的?
想到这种可能,我脑中的弦紧紧绷起,愈发想要同他单独说话。
一直忙活到夜里,我一个人坐在房中,拿出带着的玉笛,不停地吹了起来。
只希望他今夜愿意来,若不能我得到明天白天才能找他说清楚,夜里必然无法好眠了。
吹了几声,我便点了灯,坐在桌上趴着等。
好在等了没多久,人就出现了。
还喘着气,显然是紧赶慢赶来的。
「皇嫂原是消遣我玩。」容瑾眉目寡淡,语气带着嘲弄。
我笑了笑:「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还是担心我的安危,怎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讲清楚事情。」
容瑾闻言翻窗进来,站定我面前,我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他听。
谁知他越听脸色越冷,我忍不住质问了一句:「你不信我?」
「信,只是有人好大的本事。」容瑾眯着眼睛,显然是骂那个暗卫。
他走至窗前吹了声口哨,我从来没见过的暗卫突然出现跪在地上:「你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
「属下知罪。」
「回去领死。」
人影消失,容瑾才转过身来把我一把抱住:「什么人给的东西你都吃。」
「可那是你的人给的啊。」
他抱我又抱得紧了些:「对不起,妍妍。」
我顺手摸了摸他的青丝:「所以是谁搞的鬼?你父亲?」
容瑾闻言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妍妍聪慧。」
「你父亲要是讨厌我,完全可以不送来这个药,让我直接死,总归暗卫不会给你报信,你来不及回来救我,等到的也只是一具尸体,说不准他只是考验考验我们的感情呢?毕竟我是太子良媛嘛。」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安慰他。
没想到他居然冷笑了一声:「那老不死的哪会这样好心,肯定有别的想法,你别担心就是。」
临走前容瑾告诉我,太子身亡,皇帝悲痛,了无牵挂,已经拟旨打算出家,明日圣旨大概就会下来。
若太子妃的孩子是男儿则优先立为太子,若太子妃的不是,我的是,则我的孩子立为太子,若均不是,则容瑾立为太子。
以皇帝的性格大意若此。
所以他们会安排在这几日谋反,以太子妃的孩子血统不纯有假为由。
至于我,他想安排我受陷害假死,以良家子身份,相貌相似为缘由被我爹收养作为女儿,问我愿不愿意。
「愿意的,你小心就是。」我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19、
果不其然皇帝的诏书颁了出来,昭告天下。
他不再过问朝政,当然其实他本就多年不曾过问,只是如今白纸黑字地写出来,成王与太后协理朝政便更为名正言顺。
而我和冯宁甜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容瑾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私下也跟爹爹透了个气,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慷慨赴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便是躺在自己熟悉的闺房中。
成王与太后之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太子妃遗腹子有假,芈良媛真胎被害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此刻容瑾正在逼宫。
宁北和江南他都部署了兵力朝仙京方向给压力,南北和禁宫,腹背受敌,民心也去,连她的走狗顾清舟都反叛投敌,大义凛然,洋洋洒洒十七页纸,控诉太后及其母族罪行。
成王登基,成王世子为太子,国号不变,太后被关押天牢以待秋后问斩。
太后亲信兵力等拒不投降者皆斩。
仙京流了三天三夜的血。
终于安宁了。
容瑾和他父亲筹谋多年,终于以最小的代价掰倒了权倾朝野的太后及其母族宋氏。
其间种种设计与努力,我都不知晓,毕竟我发现得太迟,而参与进去,醒来的时候也已近尾声。
朝廷大赦天下,免税一年。
百废待兴,海晏河清。
我爹也将我安排在仙京医馆来了一个偶然相会,一场痛哭,名正言顺地收我为女儿。
待在府里的时候,容瑾得闲总是翻进来给我带些新奇的小玩意。
最近外藩进贡了一种水果,红色,表皮带有小颗粒,叫红莓,很好吃。
他便日日过来送最新鲜的。
只可惜近日他被他爹派出去干活了,到两浙查通商的案子。
好些时日没来,正想念着,我居然被他爹宣进宫中去了。
「臣女,芈清拜见陛下。」
上首的帝王冷笑一声:「欺君可是死罪,想好怎么说。」
我一顿:「臣女,芈妍拜见陛下。」
「起来吧,你们芈家于朕也算是有些帮助,朕也不想为难你,便直说了,等瑾儿回来,朕便要替他选妃了,他母后早逝,大大小小的事都得朕来操心,朕可不愿他娶一个给前太子当过妾的女人,更不愿他娶一个在他举家被流放时抛弃他的女人。」
「不是的,陛下……」
「朕不想听解释。朕只想要结果,毕竟朕也不是不可以改立太子。」
我抿了抿唇,顶住压力:「那臣女也愿意等殿下回来再做商讨,若殿下选择太子之位,臣女绝无二话,立即离开仙京,但若殿下不愿臣女离开,臣女也不愿背弃殿下。」
皇帝闻言挑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能叫他高看一眼的意味,这样子倒真和容瑾极像:「呵,那你是自己离开,还是等你爹死了再被朕请着离开。」
「陛下既然以臣女父亲的生命要挟,为何不干脆赐死臣女。」
「你死了,瑾儿要记挂你一辈子,你活着,朕有一百种方式让他忘了你。」
我看着上面龙袍加身,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突然领悟他当初给我药的理由。
毕竟当初我与容瑾在成王府流放之时恩断义绝就是因为感情不够坚定,彼此不够坦诚。
他便索性故技重施,将药给我,让我「假怀孕」,这样容瑾误会我在和他确定心意之后仍然怀了太子的孩子必然气愤难堪。
若我不解释,成王再从中作梗,不需多时,我们之间本就不坚定的感情自然会破碎不堪。
介时谋反成功,给容瑾选好太子妃,我们之间便真的回不去了。
明明看透了皇帝的打算,我却无可奈何。
毕竟父亲的生命不可不顾。
「……臣女离开。」只愿容瑾不要误会我,愿意找来问上一问。
哪怕从此再无缘分也没关系。
只希望没有误会。
我受够了误会。
20、
和爹说清楚之后,我爹居然辞官陪我一道去岭南。
他说自己年纪也大了,还不如陪陪女儿,容氏没一个好东西,不想留在仙京。
不如看看岭南的风土人情,也是快活似神仙。
只是容瑾可真没让我失望,才到半路,太子禁兵就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容瑾凉飕飕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妍妍去哪玩?」
拖家带口这么多东西,除了搬家,还能去哪玩。
这厮明明看出来了,偏要阴阳我。
我安抚性地看了我爹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背,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殿下借一步说话。」
「你三番四次始乱终弃,最好也说给岳父大人听听。」容瑾薄唇微勾,颇显讽刺。
他可能有了些许心理阴影,才会断定是我要抛弃他。
「陛下说,我留下你便不能当太子,但我没同意。可陛下又说,我留下我爹还得死,百善孝为先,我不能拿我爹性命开玩笑,只能先走,想着等你来寻我托你想个办法解决了,我没想过要离开。我不会先走的。」
日夜兼程,容瑾可能此刻才觉得累,眼皮子有些红,声音也哑了:「过来。」
我依言过去,他一把将我拉上马背,一抽马鞭便往回赶:「我带你去找他麻烦。」
「我爹!」我忍不住回头看,却被他摁住脑袋,摁在他的脖颈处。
「他们会护送回来。」
等和容瑾到了皇宫,总管正想进去通传,他却理都不理就要硬闯,侍卫下意识伸剑要拦,他却更加狂妄地用剑柄挥开直接牵着我闯了进去。
「父皇耍孤第二次。」
「放肆!」皇帝声音高了一点,神色却并不过分恼怒。
「孤与妍妍的婚约,母后在时便定了下来,她都满意了,你还敢不满意。」
「孽障!此一时彼一时,芈妍已经嫁过先太子了,还是妾!你再这么混账信不信朕废了你。」
容瑾闻言挑了挑眉,还颇有闲心地掐了掐我的手指:「孤的太子之位,是自己打来的,不是父皇册立的,父皇怎么废?父皇要是觉得皇位坐得不舒坦,可以和儿臣直说。况且是孤娶妍妍,孤都不介意,哪轮到父皇指点了。」
我真的是惊得连眼皮子都不敢抬。
容瑾在外怎么说也是知书达理,清冷疏离的人设,偶尔跟我闹闹小脾气,撒撒娇,我也是能理解。
但我真没想到他在家和老子说话这么混。
不过儿子跟着老子一起打江山就是硬气,毕竟这里面还不知道谁出力多,谁势力大呢。
让老子做皇帝不争不抢,已经很孝顺了。
皇帝在上面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顺了气才骂道:「滚。」
「父皇火气大还是广开后宫,找点别的事操心,儿臣带您儿媳先行告退。」容瑾低头行了个半礼便拉着我出去。
直到去东宫,我人都是懵的。
「怎么,我给你把他解决了,你还要找什么别的理由?」容瑾睨着眼皮子看着我,显然我不说出个所以然出来,他是没完了。
「不不不,我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夫君真帅。」我连连摆手。
容瑾声音突然变得黏糊了起来,像撒娇,人都靠了过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夫君……真」还没夸完,他的薄唇就贴了过来,牙关被撬开,清冽的冷香席卷而来,一寸寸攻城略地。
21、
太子没有选妃宴。
这件事皇帝很气,但也没什么办法。
太子很豪横这件事,朝堂上下皆知,有御史台的言官参了他一本,他只是笑笑,很和气。
枪打出头鸟,既然没打,鸟儿们就不怕了,不少都去参容瑾一本。
直到提到了我,说我德行还不够,不配为太子妃。
完了,老头晚上散步回家被毒打了。
儿子做官做得好好的突然犯了错被罢免了。
言官懂了,不敢参我了,只参太子。
大婚那天,或许因为先太子纳妾破了规制,现太子想给自己太子妃一个脸面,也破了规矩。
聘礼下了四百一十六台,十六人抬的花轿,凤冠更是九头凤。
几乎快要仿皇后仪制。
成婚也是在宫中,站在乾坤台上祭了天,才去东宫成了礼。
我在洞房中端端正正地坐着,突然门被打开。
以为是宫女,便没说话,谁晓得盖头下却出现了一只修长细白的手。
「夫君?」我有些惊愕,牵了上去。
容瑾好心情地笑着应了一声:「偷跑进来的,怕你肚子饿,给你带些东西,等会饿的时候吃。」
说着他另一只手便递来了一包糕点,是城南张记家的。
「什么时候买的?」
「昨晚没睡,怕你到时候饿,连夜去的。」
「人家不睡觉吗?」
「我敲门了。」
你真的是敲门了吗?
我忍不住笑了,心里却跟泡在蜜里似的甜。
外头有人找他,容瑾捏了捏我的手便去了。
等到晚些时候,果真有些饿,我便拆开包装,从盖头下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才吃了两个,听见吵闹声越来越近,我便知道容瑾来了。
连忙将糕点随意裹起来塞到床铺下。
外面的起哄声此起彼伏,说什么要看看太子妃娘娘。
容瑾没说话,但我都能想到他那副阴恻恻笑起来的模样,将众人吓得噤了声,这人肚子推门进来。
光听脚步,都轻快得很。
盖头被掀起,美人映入眼帘。
纵然容瑾平素穿玄衣,面上又总不见笑意,可他眉眼间到底是有风流在的,如今一身喜服,真是迷人眼得很。
谁晓得这人笑着擦了擦我的唇角:「还好将人赶出去了,馋猫。」
「不是你自己送进来的嘛。」我嘟囔着。
他将酒杯递来,哄着我喝了合欢酒,声音颇有些宠溺:「嗯,怪我。」
美酒入肠,甜意慢慢泛上来,热意也渐渐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