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大学的时候急缺钱,我曾做过送米人。
简单来说就是往山上老屋子里送饭,轻松月入一万。
我一直以为自己捞到份美差,直到那晚我发现吃饭的根本就不是人!
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因为继父对我不好,不肯出钱让我读大学,我只好自己去挣钱。
但我身体虚弱,去打工没人要我,后来村里的富人听说我急缺钱,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
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帮他送饭。
说是送饭,其实也奇怪。
因为这饭就真的是饭,一点菜也没有,用两个碗装着,送到山上的一处老屋。
那老屋我偶尔也有路过,就是传统的农村木宅,很多地方都腐烂了,压根没发现里面有住人。
富人给我工作,就是把两碗饭用竹篮装着,送到老屋就行。
他特意给了我一些要求。
一、必须是每天傍晚出发,到山上的时候正好晚上,然后在老屋里住一晚,天亮再回来。在天亮之前,绝对不能离开老屋。
二、如果有人问,只能回答送米的,天黑了,在这借住一晚。不管别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我都只能回答这句。
三、一定要穿富人给的衣服去送饭,自己的衣服不行。
就这么简单的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却有一万块!
暑假两个月,完全够我存够学费了。
我将事情告诉朋友,他们都觉得有些诡异,说天底下不会掉馅饼,让我小心别被骗了。我妈也特意跟我嘱咐过,她说要是被骗了别回家,别给她现在的爱人带去麻烦。
我说我一穷二白,别人能从我这儿骗走什么?事到如今只要能读书,让我给人弄屁股都行,更何况做这点事。
接下活的第一天傍晚,富人就让我出发了。
他给我找来一件旧衣服,我穿上后闻着有些发霉,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旧衣服了。
竹篮是红色的,提在手上黏糊糊的,还掉色,弄得我一手都是红。
富人说这是新竹篮,难免会掉色,让我别放心上。
山路有些难走,但对我这年轻人来说问题不大,来到了山上的老屋,天色已经黑了。
老屋里没有灯,我怀疑里边根本没住人。
进来后,我将竹篮放在地上,然后就按吩咐找地方住。
夜晚这儿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山风吹在屋子上,透过房屋缝隙,传来呜呜哭一样的声音。
要说这儿不吓人,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平时的我,肯定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多待。
但就如我所说,只要能读大学远离继父和母亲,我一个大老爷们连给人弄屁股都行,我在人生上已经没有退路了。
屋子里什么东西都烂了,我想看看楼上有没有人,就踩在那木楼梯上。
在农村住久了,都知道这种木地板年代久了,走着会吱呀吱呀往下弯,一不小心就会踩断从楼上摔下来。
所以走的时候,要走在楼梯的两侧,侧着身体走。
来到楼上,一股发霉的尘土味冲入鼻腔,我打开手电筒看向房间里边,顿时瞧见一口漆黑的棺材,就放在房间里。
我看了两眼就下去了,这种情况在农村很常见,老人家会提前给自己备好棺材,甚至会把棺材放在自己床边睡,就等着哪天去世了可以用上。
老话说棺材本,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老人家要存钱给自己备棺材。
楼上没人,我小心翼翼地下了楼,以免把楼梯踩断了。
就在即将要下来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声音却忽然在里屋响起:「谁呀?」
我吓了一跳,那声音突如其来,而且太尖锐了。
原来一楼里屋有住人。
我照吩咐回答说:「送米的,天黑了,在这借住一晚。」
「哦。」
那声音在尖锐的同时,还带着点奶声奶气的,听着像小女孩。
既然里屋有人,那我肯定不能住了,就重新朝楼上走去。虽然那楼上有棺材,但好歹棺材旁边有张床能睡人。
可就在我回头往楼上走的时候,幽暗的黑漆漆的楼梯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谁呀?」
我愣住了。
楼上有住人?刚才那床铺分明就是空荡荡的,难道是我没看仔细?
还不等我答话,里屋那小女孩就叫起来了:「是送米的咧!」
楼上没动静了。
我只好在一楼外屋睡觉,这儿连张床都没有,幸好地上有些废纸箱,我就把那些纸箱拖在一起打地铺,废纸箱也有些年头了,上面都是灰尘,要拍好几次才干净。
我躺在废纸箱上,好好地睡了一晚。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躺在地上睡觉,可睡起来却比家中舒服多了。
继父从来不给我装空调,家里睡着很热,这地方睡着却是凉飕飕的,舒服得很。
我好好睡了一晚,等醒来之后,却发现那竹篮没动过位置。
打开竹篮一看,里边的饭竟然还在。
真是纳闷了,我跑上山送饭,结果竟然吃都不吃一口。
我拿起米饭嗅了嗅,差点没吐出来,才一晚功夫,米饭就彻底馊了。
可昨晚也没热到那地步吧?
我带着竹篮下了山,回去的时候富人问我怎么样,我说人家压根不吃饭,饭都馊了。
他却说没事,就这样送,让我啥也别管。
我回去洗漱换了套衣服,为了方便还带了个枕头。
等黄昏时,富人又把竹篮给我,结果竹篮还是粘哒哒的,我问富人是不是新竹篮,他说是,今天又给我换了个新的。
我只觉得纳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竹篮?
这东西闻着也不像油漆,有点腥,味道很怪。
我又提着竹篮上山,结果来到老屋的时候,却看见那站着个眼熟的姑娘。
我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那是我的初中同学邢慧娜,以前初中毕业的时候我还和她表白过,可是被她拒绝了,她说自己年纪小,不想早恋。
可没几天就传出来她和班草搂搂抱抱,我当时也是傻,还去问她为什么违背自己说过的话,她就很不耐烦,骂我给脸不要脸,她就是喜欢帅哥,瞧不上我这样的挫男。
其实我也不算丑,我长相中等很普通,但这份屈辱让我特别难受。
邢慧娜见着我,她问我:「现在是你送饭啊?」
我说是,然后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指了指老屋对面的房子,说自己就住在那。
我看了看那房子,离这老屋不远,不过她竟然会知道我是来送饭的,估计富人以前也找过别人送饭。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当年的屈辱,就觉得自己没脸开口。
邢慧娜忽然问我今晚是不是睡这儿,我说是。
她说这儿破破烂烂的,可以去她家睡,反正她家没有别人。
我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我怎么好意思去女同学家住,她却很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嘛,都已经长大成年了,玩玩而已嘛,你不说出去就行。」
我当场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邢慧娜的话,听着特别有引诱我过去和她一起住的味道。
才短短三年不见,她就变成了这样的人吗?
我有点接受不了这种感觉,邢慧娜倒是显得根本没当一回事。
我以为自己误会了,就问:「你说的去你家睡是……」
她不假思索地说:「你想干啥都行,给钱就好,我收得应该也不贵,五百块钱一晚。」
我知道是不贵,我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听说这年头包夜都往一千五去了。
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撇撇嘴与我说:「别假正经,我家前阵子出了意外,现在家里就我独自一人了,我想挣点钱读大学,我们都一样。」
我忍不住说:「那你也不需要做这种事啊!」
她有些不耐烦,说我没资格教她做人,随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还说我若是后悔的话,只管去她家找她就是了,可以等我发了工资再结账。
曾经让我懵懂的女孩变成了这样的人,我心里极其难受。
我进了屋,照旧将竹篮放下。
今天来得比较晚,天已经完全黑了。当我放下竹篮后,楼上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谁啊?」
我说:「送米的,天黑了,在这借住一晚。」
那声音先是顿了顿,然后又说:「哦,送个米还要住两天。」
这话听着似乎是对我有些不满了,我本来想说句不好意思,但想起富人的吩咐,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躺在纸箱上,老屋门也没关,看着对面的房屋。
对面房的窗户是开着的,邢慧娜站在窗边,用手托着腮帮子。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温婉动人,松垮的吊带在她肩上滑落,慵懒的她也不去理会,正好与我对上了眼,我们注视着彼此。她忽然对我勾勾手指,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香肩。
我闭上眼,难受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就算她羞辱过我,我也不希望她会变成这样。
哪个男人能接受这种事?曾经被自己视为最宝贵的女孩,如今却为了碎银几两,允许任何男人爬上自己的床。
今夜注定无眠。
我关上了半扇门,这样我就看不见邢慧娜了。
我想了许久以前的事情,不知不觉想到了深夜。
山脚下村委会钟楼的钟声响起,那钟楼每三个小时才报点一次。
是午夜十二点了。
我决定不再想了,要赶紧睡觉。可这个时候,里屋却忽然传来了声音。
那是摇椅压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摇摇晃晃,每一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都显得很响亮。
是那小女孩在玩吗?
都午夜十二点还不睡觉,这小孩真的调皮。
我不理会那小孩嘈杂的声音,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过去,否则明天就没什么精力工作了。
摇椅的声音却持续了很久,让我根本就没法安心入睡,也不知道翻来覆去多长时间,那声音总算是停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想睁眼看看那里屋是不是静下来了,可就在我睁眼的那一刻,一张苍白的脸却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大跳。
那是个小姑娘,看着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她眼睛特别大,在黑夜里阴沉沉的,只有一张脸却特别白,甚至比刚粉刷过的墙壁还要苍白几分,嘴唇看着毫无血色。
她就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也许是觉得好玩,小女孩还是踮着脚尖的,看着像芭蕾舞者一样。
我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想起富人对我交代过的话,最后我啥也没说。
小女孩看了我一阵子,似乎是觉得无聊了,又往门外边走。她全程都在模仿芭蕾舞者,一直踮着脚走路。
我寻思这可不行啊,人姑娘这么小,外边黑漆漆的,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在深山老林里出门?
于是我站起身,想去把门给关上,这样小女孩就没法出去了。
可就在我要关门的那一刻,对面忽然响起了邢慧娜的喊声:「别关门!」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都过了这么长时间,邢慧娜竟然还站在窗户旁边看着我。
她满脸焦急,摆明一副不希望我关上门的样子。
我就有些纳闷了,我关不关门,和她有什么关系?
就在我发愣想着的时候,小女孩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了山道上,我这下急坏了,连忙对那小女孩大喊一声:「回来!」
突然。
小女孩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
而邢慧娜也是突然关上了自家窗户,刚才还与我对视的她,却在我出声后立即关窗离开了。
小女孩死死地盯着我看,忽然说话了。
但是她说话的时候,嘴巴竟然没有张开,那大大的眼睛盯着我,尖锐的声音直接从喉咙里发出:「谁呀?」
从二楼的房间,忽然传来了声音:「是送米的咧。」
小女孩摇摇头,声音忽然更加尖锐:「不是送米的咧。」
这一幕在我看来,满满都是惊悚。
谁见过说话不张嘴的人?
我吓得后退,可却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更是把我吓坏了。
那是个女人,脸如同涂满粉一样白,她睁着眼睛,眼珠子却一直往上翻,嘴唇抹得血红血红。她脚下踩着一双老旧的绣花鞋,扎着又大又粗的麻花辫,此时她走向了那放着米饭的竹篮,背对着我弯下腰,打开了竹篮。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哪怕她背对着我,可她的脸一直在对着我!
打开竹篮后,女人忽然说话:「是送米的咧。」
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身旁,她一步步凑近我:「都说了,不是送米的咧。」
跑!
在我脑海里,忽然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我头也不敢回,撒开双腿就往外头跑,风声在我耳边呼呼作响,可等跑到山道上,我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了。
山路漆黑,毕竟这种地方是没有路灯的,前面放眼望去就是一片黑暗的深渊,要是不小心踩空了,从台阶摔下去,恐怕连命都没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邢慧娜家的门忽然打开了。
邢慧娜家里没有用日光灯,而是那种老旧的、昏暗的白炽灯。
眼看着有一条路朝我打开了,我连忙不顾一切,冲进了邢慧娜的家中,随后用力关上了门!
关门以后,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双腿也是一个劲地发软,终于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努力爬起身,来到一楼的窗户边往外看,却见那对母女还站在门口,眼睛一直盯着我这个方向看。
我往回看了看,想询问邢慧娜知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可是却不见邢慧娜的踪影。
于是我又看向那对母女,结果却惊了。
那对母女的位置,竟然朝我这边接近了一大段距离!
刚才我们距离大概还有五十多米的样子,可我明明只是回头看了一下而已,就那短短的两秒钟,她们却往前进了将近有二十多米!
我能清清楚楚看见她们的脸,尤其是那花衣裳的,血红色的嘴唇在月光的照耀下,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眼看着那对母女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久留之地。
但至少我想叫上邢慧娜一起逃跑,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此时我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想,这对母女根本就不是活人!
若是邢慧娜受到了伤害可怎么办?
我连忙喊了几声邢慧娜,但却得不到回应。
昏暗的屋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声音撞击在斑斑劣迹的老旧墙壁上,渗入年久失修产生的裂缝,屋里只有我的回音,却听不见邢慧娜半点答复。
我又忍不住看向窗外,可窗户外的一张脸却吓到了我。
那母亲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窗户外,如此贴近的距离让我头皮发麻,连忙就朝着后门疯狂逃去!
既然惹不起,那我好歹躲得起!
我冲到了后门,连忙想将门打开,可后门不知道是不是上锁了,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打开它!
我急坏了,既然后门没得逃,我只能冲到二楼。
二楼也是昏昏暗暗的,见不到邢慧娜的身影,我关上了门,大口大口喘着气,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我的破手机,给那富人打电话。
为什么我不打电话报警?
因为我们这儿就是个小山村,最近的警察局也是在镇上,过来一趟至少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再加上上山,恐怕就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报警是绝对来不及的!
等电话接通之后,那边传来了富人疲倦的声音,似乎是被我在睡梦之中吵醒。
我急坏了,连忙对他说:「你让我做的到底是什么鬼差事!现在我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盯上了!」
那边吃惊地说:「你没按我说的做吗?」
「那小孩往外头跑,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深山老林里迷路,就忍不住喊了。」
「哎呀!你这真是……被你的善良好意给害了!」
我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想:「那母女是不是鬼!」
那边沉默了几秒,最后说:「是,而且是厉鬼。你先不要太慌,眼下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性命。你去送米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二楼有口棺材?」
我说注意到了。
「现在拯救你的唯一方法,就是躲到棺材里面,一句话也别说,什么事也不做。等过了子时以后,她们就不会害你了。」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破口大骂。
我凭什么要回到都是鬼的地方!
这不是扯犊子吗?眼下明明是离那儿越远越好,富人却给了我这么一个馊主意!
我恼怒地说:「我现在躲得好好的,我已经把门关上了,我……」
「什么把门关上了?你躲哪儿了?」
「就老屋对面的房子啊,我同学正好住在这儿,让我躲到里头来,就那个姓邢的,村里也就她家姓这个。」
那边的声音听着懵了:「你疯了吧!那对面的房子怎么可能住活人,姓邢的丫头早就……」
「砰!」
富人的话还没说完,我却听见楼下的大门忽然就被撞开了。
伴随着开门的吱呀声响,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楼下的大门可比这个门要坚固很多,她们连这个都撞得开,那这二楼的门还得了?
我惊慌地打开门一看楼道。
那楼道下面多出了母女俩的声音,她们走楼梯的时候,并不是像正常人一样走上来,而是如同蜈蚣一样趴在台阶上,四肢看着极其扭曲,用怪异的姿势往上爬,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的天!
我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连忙飞快地朝着二楼的窗户逃跑。
既然后门打不开,那我倒不如直接跳窗!
跑到窗户旁,下边一片漆黑,让人难以看清,可我顾不了这么多了,直接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明明只是二楼,农村这种房子的土地大多都是黄泥土,可就这么点高度,我却撞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正好还是落地时站不稳,腰背撞上去的,疼得我岔气,躺在地上眼冒金星,脑子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站起来,但身体却因为剧烈的疼痛,无论我怎么拼尽全力,都动弹不得。
好痛……
哪怕我从小到大吃了继父和母亲带来的很多折磨,此时的我都痛得流眼泪,忍不住哎哟哎哟地叫出了声。
小时候看到电视里人们痛的时候会哎哟,都觉得夸张又怪异,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当痛得不行的时候,真有可能会痛地叫出哎哟声。
我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恢复,既然身体动不了,至少我想回头看看是什么东西把我撞得这么疼。
可在回头的那一刻,我那原本动弹不得的身体,却因为惊吓直接跳了起来!
被我撞到的东西是一个墓碑。
「邢慧娜之墓!」
我只觉得脑袋嗡得一下,整个大脑都空了。
邢慧娜的坟墓……意思是她已经死了?
那我刚才见到的人是谁?
那站在窗户上对我勾手指的人是谁?
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富人没说完的那句话:「那对面的房子怎么可能住活人,姓邢的丫头早就……」
他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强烈的恐惧,从墓碑雕刻的字体散发出来,渗入我的身体,让我全身颤抖,甚至双腿都在发软,差点就要尿了裤子。
我他妈要被吓疯了!
偏偏在这时,那后门也传来了被撞动的声音。
虽然我的身体还是疼痛,但好歹能动了,我连忙朝着围墙跑,好在我们村的围墙都造得不高,我跳起来抓住围墙顶,使劲地往外翻,终于翻了出来。
落地的那一刻,我却看见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影。
是邢慧娜!
她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样子,此时的她表情呆滞,仿佛没有了神智,呆呆地看着我。
我吞了口唾沫,有些害怕地与她说:「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后院那墓碑是怎么回事?」
她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呆呆地朝着老屋走去。与此同时,她还牵住了我的手。
那手冰凉刺骨,根本没有一点温度。
我站在她身后,双腿因为恐惧,好像灌了铅一样难以动弹。
忽然,邢慧娜回过了头。
但她可没有转身!
她如同那恐怖女人一样,背对着我,脑袋却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满脸呆滞地与我说:「走,我带你去看那对母女……她们马上就要起床了呢。」
她在说什么东西?
我使劲地想把手往回扯,可邢慧娜的力气却非常大。
明明她就是个小女人模样,但手就如同坚硬的老虎钳,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手扯回来。
我从未想过,她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邢慧娜拖动着我往前面走,她走路的方式极其怪异。
她明明力气很大,却仿佛没有重量,当我用力抬手的时候,她竟是会被举起来一小下,但是她的力量很快就压制住了我。
这女人好似纸片人一样,走在路上摇摇晃晃,脚尖诡异地踮起,仅仅用大脚趾支撑着自己的重量。
她抬腿的时候,那腿会九十度笔直地伸出,然后再用脚尖落地,之后才提起另一条腿,正常人根本就不会这么走路。
当风吹过的时候,没有重量的她更是东倒西歪,甚至有时会趴在地上,如同一条蛇朝着前面滑行。
我急坏了,我连忙对邢慧娜说:「我以前不自量力喜欢你,招惹了你,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我好不容易要有自己的人生……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放过我,以后我会经常给你烧香上供,求你了!」
邢慧娜忽然回过了头。
依旧是满脸呆滞,傻傻地说:「我带你去看那对母女,她们在换衣服了呢。」
我的天!
我简直恨不能吓昏过去算了,在毫无知觉的昏迷下承受一切算了!
邢慧娜的力气太大了,我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最后她将我扯到了老屋门口,我吓得四处乱看,却见不到那对母女。
此时邢慧娜忽然开口:「我带你去看那对母女,她们在找你呢……」
什么找我?
她们似乎还在对面的屋内,因为我现在已经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了。
我又想低头看一下邢慧娜的脚,可就在我低头的那一刻,我魂都要吓飞了!
月光洒落,照出了我的影子。
明明我的身边只有邢慧娜,可却多出了两道影子!
一个影子是个女人的模样,大胸脯,踮着脚,那麻花辫甚至也能隐隐约约地瞧见。
另一个影子……
我的脖子一阵冰凉,而那是个小小的影子,正骑坐在我的脖子上,抱着我的脑袋!
我吓得使劲抽手,终于把自己的手扯了回来!
我疯狂地往自己脑袋后面拍,希望能把那小影子给赶下去!
怎么办!
眼下的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跑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邢慧娜忽然呆滞开口了:「去棺材里躲着……她们找呀找,找不到你……」
棺材里躲着……
富人似乎也给了我这个建议。
我咬着牙,终于狠下了心。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我也想逃,可我能逃哪儿去!
我只能往二楼跑去,但因为我太心急了,忘了走老楼梯要走侧边,那楼梯被我踩断,我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我的身体被磕了好几下,最后一下更是撞在了脸上,疼得我捂住了脸,踩在断了半截的楼梯上,飞快上楼。
终于来到二楼,我在这昏暗的屋里扑向棺材,使劲地把棺材往外推。
棺材好重,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棺材。
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棺材推开了一些。
当棺材盖被打开的那一刻,里边窜出了一股寒冷,棺材里边的温度仿佛比外边要低很多,我忍着恐惧爬进了棺材,然后从里面把棺材盖合上。
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心跳越来越快,在这棺材里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要压制着,不敢大口喘气。
「咚……咚……咚……」
棺材外边,忽然传来了上楼的声音。
但却让我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
第一,刚才那对母女上楼的时候,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第二,那楼梯不是被我踩断了吗!这么沉重的声音,只有走在楼梯中间才能传出来。
我躲在棺材里,不断地为自己祈祷,希望自己能熬过这一关。
突然!
就在我的身旁,忽然响起了那小女孩的声音:「那人谁呀,哪呀?」
好近!
简直就是站在我这棺材旁说话!
那母亲忽然开口:「是送米的咧。」
「都说了,不是送米的咧。」
我捂住嘴,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来!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好不容易见到新人生的希望,我绝对不能死在这儿!
躲在棺材里的时间,极其难熬。
一日如三秋。
我根本想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安静了,没声音了。
可我还是在棺材里不敢动,我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的位置。
我静静地等着,大约等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棺材突然被推开了!
那母亲的脸,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她推开了棺材,正好就与我对视!
我吓懵了,急得连忙和她说:「我没有害过你,冤有头债有主,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你,我只是来工作而已,求你去找害你的人吧!」
女人脸色冰冷,一双大眼睛和血红的嘴唇,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我的感官。
她没说话,却忽然朝着我身上躺了下来。
什么意思?
她要躺进棺材里?
我当然不愿意和她一起躺在棺材里,吓得急忙起身,这样就导致了我和她正好撞上。
可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身体仿佛是没有实质,我竟是直接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
这……
我来不及思考,棺材盖忽然缓缓地合上,我急忙起了身,飞快地逃出了棺材。
在我出来的那一瞬间,棺材盖就正好合上了!
这……不找我麻烦了?
我急忙下了楼,下楼之后,却见邢慧娜就站在门口等着我。
我见到她还是有些慌,可她却忽然先开口了:「别害怕,子时已过,厉鬼只在午夜子时害人,现在你没事了。等天亮之后下山,之后再也别过来了。其实你还是能来,就是以后除了被交代的话,其他一句话也别讲。」
我看着邢慧娜,看她似乎没有要伤害我的打算,就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人还是鬼?」
邢慧娜说:「我不想提自己的事。」
「那……你知道这对母女怎么回事吗?」
邢慧娜忽然叹了口气,可在她叹气的时候,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邢慧娜说:「她们也是一对可怜人……」
她告诉我,这对母女,就是原本那富人的老婆孩子。
以前富人一家日子过得很苦,靠山里的一亩三分地勉强生活。
这农民和农民,其实也有很大的差距。
北方农民土地大,每年自己吃是够了,种地成了买卖,有时候能小赚一笔,有时候要亏本。
可南方就不同了,旧时期全家老小就指着那点田过日子,有时候甚至吃米都养不活人,所以南方农村有多年的吃番薯传统。并不是有多喜欢吃番薯,而是能种的地太少了,不种番薯就要饿死了。
富人一家原本清贫,但好歹日子还算能过,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土地庄稼被台风暴雨冲毁,一家人挨饿厉害,富人知道再种地没有出头之日,他不忍心再让妻儿饿肚子,只身一人出了山村去闯荡。
于是她的妻子女儿,就一直在山里等待着老公回来。
这一等,就是两年光景。
两年过去了,富人果真挣到了钱。他带着财富回到家,一家人美滋滋的,认为幸福生活终于要来了,以后他们就要搬到城里去住,含辛茹苦多年的妻子,也忍不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娘家人,她就是想告诉全世界,自己的男人终于有出息了,他们终于熬过了那段岁月。
人们总会想把自己的喜悦分享出去,财不露白简简单单的道理,也是在近些年富裕起来以后的老百姓才明白的。
妻子的娘家叔叔听说侄女发财了,正好他是个老赌棍,早就把家底里输得一干二净。那天富人去城里看房子,想给老婆孩子买个新家。而这叔叔为了给自己打麻将翻身,他半夜潜入侄女家中,谁知道半夜被起夜上厕所的小孩瞧见了。
妻子特别愤怒,要把自己叔叔扭送去派出所,可那个时代严打,偷东西被捉可不像现在这么简单。
那叔叔害怕得厉害,最后一不做二不休,把娘俩都杀害了。
坏人很快就被捉了,那时候不需要什么法院宣判,直接拉出去,念一遍他的罪责,然后直接就能拉去毙了。
虽然坏人得到了惩罚,可妻子却怨恨难消。
辛辛苦苦多年,受尽了多少人的白眼对待,如今终于能翻身了,终于要带着孩子,和老公一起住进大房子。
却都是黄粱一梦。
妻子因为遗憾,怨念越来越重,最后更是化为了厉鬼。
孩子单纯如白纸,和母亲的厉鬼一起久了,也被影响成了小厉鬼。
邢慧娜和我说了这个故事之后,她就转身走了,似乎不愿意和我多说话。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我下了山,富人问我有没有事,我摇了摇头问他:「你老婆孩子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要我给她们送饭?」
富人面露难过,他悲痛地说:「你知道吗?厉鬼害人先弑亲,我是这个家的父亲,如果我出现在她们的身边,她们会控制不住对我的想念,拉我一同陪葬。我老婆死后,我一直没有再娶,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有个女孩痴痴等我,却在获得幸福之前离开了我。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话虽然形容父母,用在我老婆身上却也很合适。其实老婆孩子如果真想我去陪她们,我没有怨念,只是……」
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只是我老父老母,她的老父老母,谁来照顾?我苟活这些年,就是为了把两边的父母都照顾好。等四位老人都百年离去,我也可以毫无亏欠地去找老婆了。我可以告诉她……我把你爸妈照顾好了。」
我说:「你就不担心她们害我吗?」
富人说:「我担心啊,所以那个竹篮有蹊跷。」
富人告诉我,我这差事叫送米人。
送米供奉鬼魂的人。
通常旧时代,送米人都是被死者家属残害的无辜人,死者家属怕厉鬼弑亲,就故意杀个无辜的人,请来高人让送米人没有神智,只负责给厉鬼送米供奉。
富人做不出这种事,就请人来送米。
他每天都买个新竹篮,然后将自己的血滴一些在红油漆里,好好地涂上,所以我拿过竹篮,会觉得是粘哒哒的。
那亲属的血腥味可以盖过我的气息,厉鬼不杀送米人,是以为送米人不是活人。
为了不让我被厉鬼发现,他每一天都要给自己抽血,用新竹篮新油漆新抽的血,这样才能保证血腥味够浓郁。
送米人毕竟是没有神智的奴仆,只会说一句自己是送米的。
可一旦我开口说了别的话,就会被发现我不是送米人,而是个大活人。
等到了子时,厉鬼就会控制不住害人的心。
富人说到的时候,忽然抬起了自己的胳膊,让我看他的针眼。
他还让我进了他家,屋内都是抽血用的试管和针头。
他满脸惭愧,与我说:「实在抱歉啊,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主要是我难过,我老婆孩子是厉鬼,这些年来从来没人敢供奉他们,我哪忍心看着自己老婆孩子连点香火都没有,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问:「那姓邢的丫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孩子也是可怜,去年春天的时候,她在自己家洗澡,不小心摔跤了。都是摔跤,有些人啥事也没有,她偏偏脑袋磕到了,再也没能起来。」
去年春天……
难怪我不知道这件事,那时候我还在县城里读寄宿高中,暑假也没回来,因为要在县里打暑假工,继父不喜欢我读书,他说读书没出息,从来不给生活费的,母亲怕他和自己分手,也总是让我听继父的话,还责备我不要害她丢了爱情,我只好一直自食其力。
原来邢慧娜去年就去世了……
我想了想,与富人说:「我可以继续帮你送米,我已经明白了,除了你交代过的话,其他什么都不能说。」
富人吃惊地问:「真的?」
「对,但我有个要求。」
他说:「是想加工资吗?没有问题,只要你愿意帮忙供养我老婆孩子,我每个月给你一万五!」
我愣住了,怎么莫名其妙加了五千块工资?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能给我三碗饭,我看见邢慧娜了。都是供养,多一个人也可以吧?」
「那自然行,不过既然是供养她的,如果她没有害你的心,那她以后专门用一个竹篮就行。」
「嗯,加五千块钱这个事儿……我本来是不想的,但既然你都提了,你也知道这工作……」
「没有问题,给你加。」
我松了口气。
加五千块工资,两个月又是一万块,我以后的寒暑假,都可以放心地在外打工了,这个家也可以永远不回了。
我去休息了一整天,等黄昏时,我提着两个竹篮上了山。
我将母女的竹篮放在那,随后进了邢慧娜的家。
邢慧娜不在家,可当太阳落山之后,她却出现了。
她见到我来,看到了地上的饭,问我:「什么意思?」
我很真诚地和她说:「谢谢你救了我,接下来我还要送两个月的饭,反正你就在对面,以后我给你带饭好吗?」
她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我傻傻地看着她。
以前她羞辱过我,说自己宁愿和帅哥暧昧,也看不上我这种挫男。
然而在紧要关头,她还是救了我一命。
她真的很好。
我来到窗边,看着那对面的老屋。
我忽然说:「之前你突然说让我来你家睡,是为了救我,不让我住在那危险的老屋对吗?」
邢慧娜坐在那竹篮旁边。
她没有吃饭,而是端起米饭,好像是在闻。
她轻轻说了声对。
我又想起了昨夜。
那吊带从她的肩上滑落,而她对我勾了勾手指的那一幕。
此时此刻,我不由得脸红心跳,用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想这么多。
我又看向那老屋,那对母女想必也在享受老公的供养。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每天都来送饭,每天晚上都住在邢慧娜家里。
她仿佛是不会累不会睡觉,而我就熬夜和她聊天,不去那危险老屋待着。
聊得久了,邢慧娜越来越可爱,每当我说趣事逗她开心,她都会捂嘴直笑,那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样,特别可爱。
我看着她,会忍不住看呆眼。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是那个好美丽的女孩。
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我来和邢慧娜告别。
可在我开口之前,她却先和我告别了:「我要去投胎了,还有,对面的母女上个星期就投胎了。」
「啊?」
「毕竟有人供奉着,如果能感受到被人关怀,谁又愿意一直生活在悲伤里呢?」
我说:「既然她们上星期就投胎了,你为何不与我说?」
邢慧娜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我要是和你说了,你不来送饭了怎么办?我还有些没聊够呢,好久好久没人陪我说话了,不过……」
她闭上眼睛,有些开心地说:「不过现在好多啦,谢谢你这两个月一直陪着我,我也可以开心地开始行人生了,希望你好好的。」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可爱迷人。
我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情感,伸手抱住了她。
她轻声呢喃:「不要吻上来,抱抱就够了,我很肤浅,我说过只喜欢帅哥。」
「嗯,我知道……」我轻轻地说,「只是想谢谢你。」
她噗嗤一笑,忽然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的身体微微发光,随后化为星光点点,消散在了我的怀中。
邢慧娜投胎而去了。
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喜欢过我。
但她是个善良的人,哪怕不喜欢我,也愿意救我一命。
我拿了工钱,踏上了求学的道路,开启了自己的新人生,却永远也不会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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