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乳腺那天,好巧不巧我贴的胸贴。
「衣服掀起来看看。」
此刻我胸前的两朵花,比探照灯还亮!
「你这??贴的风湿膏??」
我看见大夫的眼神里第一次滑过对自己职业生涯的质疑。
没关系不就是尬聊嘛,我擅长!
可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为了缩短我们两个人的痛苦,一不做二不休,我直接把我的吊
带背心脱了下来,顺手把头发放下来,佯装淡定地开口了,
「您看过的饭,比吃过的奶都多,我不紧张,您该怎么治怎么
治。」
要不是衣服都脱了,这句话说完,我可能会直接跑出去,一路
跑到尼罗河,跟水怪一起在湖里吃三年鱼再回来生活。
他嘴角抽了一抽,没有笑出声。等他再定睛一看的时候,更笑
不出声了。
姐妹们都懂得夏天的时候,胸口的那两块海绵底下局部温度有多高。
对我这种a杯来说,与其欲盖弥彰的花钱受热兜风,还不如坦坦荡荡地解放穿堂风。所以我夏天基本就是各种各样的吊带裙,或者吊带背心,里面直接贴胸贴。
看起来不仅不性感,甚至还有点让人感性。
年轻的直男大夫显然没有预料到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的脸上写满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救死扶伤积德无数,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一切??
最后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用手瑟瑟缩缩地偷偷指了一下,「你这,里头疼??风湿膏?还是卡通粘贴?」
我胸前的两朵小花,此刻像黑夜里两盏刺眼的探照灯,照亮了大夫的慌乱,照黑了我明亮的前路。
「这是我的,内衣……」
四目相对,房间里的温度又因为我们两个人发烧的脸颊而上升了两度。
「您也看得出,我这,用不上那么多布,大概齐,粘一下,就行了……」
「扯了。」
我知道检查乳腺需要上手按压,所以我还以为贴着胸贴没准能保住最后一道底线。谁能想到,小小的两个它,给我的惊喜有那么大。
扯吧,扯了放哪呢?
「我能暂时放您桌子上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努力的把空气中刚才被吓漏的阳气吸回去。
「不用问我。」
两朵快乐的太阳花,静静地躺在阳光下,与世无争,欣欣向荣,就这样开启了我的乳腺科花路。
二、
他靠近我,沉声道,「我需要按压一下你是否有包块,确定大小,活动度还有是否粘连,溢液情况。」
男医生在乳腺外科平日里跟患者难免有尴尬的情况发生吧?我看着这张儒雅又略显苍白的脸,突然多了几分怜悯。
「我明白,您随便摸。」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两秒,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光用眉毛就抄完一遍蜀道难。盛夏时分,窗外的马路上空气粘稠的像过期糖浆。眼前的科室
有一半笼在楼群阴影里,光透过淡蓝窗帘,好像风都透着干净
清凉,跟他的手一样。
「有肿块,你去拍个片子。」
他退回去,低着头在我的病例书上低头写些什么,又在面前的
电脑上敲打了些东西。
我把衣服穿上,头发挽起来,「大夫,会是癌吗?」
他停下手,抬头认认真真地看向我,「概率很小,先去拍个片
子就知道了。」
我没有作声,穿戴整齐等着他给我开单子。
医生的手大概都很好看,莹白上透着血色,捏着笔写字时,指
甲因为用力泛起红晕。
也许是他看我神情过于肃穆,递给我病例的时候,突然冲着我
很轻松的笑了笑,「别怕呀,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的,我们这是
正规医院,能治。」
「没有,我不是怕我得了癌症。我是怕,我人没了,钱没花
了。我还蛮有钱的。」
我看见他的脸又皱巴巴起来,像个发霉窝窝头。
病例上的笔迹不像是网上传的那种龙飞凤舞加密鬼画符,很有
力道又清晰的笔迹,后面署了他的名字。何正青。
三、
一路交钱,排号。
拍片子的时候是个看起来就很和蔼的医生阿姨,抹凝胶的时候
比我自己抹身体乳还温柔。短短几个小时,我就已经成长为可
以随时随地在大夫面前光膀子的女勇士了。
医院里永远都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人,离开那间小小的病房就汇
入这熙攘痛苦的众生里。我拿着单子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排
队,看着身旁的人,忍不住的想:原来生病的人这样多,明明
大家看起来都很健康。
等我终于把拍的片子,做的检查,要交的钱都一一办好后,医
院里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了,乳腺科外面的座椅上只坐了零星
几个人。
敲门进去,看他端坐在椅子上在翻看些什么材料。科室里已经
从清晨时清亮的白,变成了黄昏时融融的暖。
「我还想着你是不是走了呢,再不来我们就要下班了。」
我忙把东西都交给他,坐在一旁等着他给我的结果。
「乳腺纤维瘤。」
他其实说了很多,但是我只听得懂我的病叫什么瘤。
对我这种这辈子都没进过几次医院,毫无医学常识的人来说。告诉我得瘤了,就等于告诉我,挑一个好看坟头吧。
「所以,大夫,依你之见,我还能活多久?」
他沉吟了一下,好像郑重思考似的,「回家以后想吃啥就吃点啥吧。」
真没想到,我大好青春,如花似玉,除了胸小点,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女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是美女竟然没谈过恋爱,这像话吗兄弟萌?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想吃点爱情的苦。大夫,我看你长得挺帅的,你跟我谈恋爱吧,我还没谈过恋爱,你把我送走了,我把遗产都留给你。」
他看着我,很淡定地把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想吃啥就吃点啥吧,做完手术就得吃清淡的了。这就是个微创手术,过程比较简单,成功率也比较高。」
约好了手术的时间,交代了可能发生的情况和风险。
等到最后拿着东西往外走的时候,我的脸已经麻木了,我感觉我可能把这辈子该丢的人都丢在这了。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我说,「手术最好找个家属过来,方便签字缴费照顾照顾你什么的。」可能马上要下班的原因,他的态度比早上的时候温和了很多,
话也多了不少。
我脚步一顿,回头问他,「没有家属可以吗?」
他刚把东西收拾好,看着我略显迟疑,「没有的话,也可以。
但是最好有一个,虽然是小手术,你也需要人照顾一下,不会
那么方便的。」
「我没有父母。」
他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些局促,手在大褂上搓了几下,「阿,那
你一个人也可以的,护士会照顾你,没关系。」
我嗯了一声往外走,他在后面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姚之,你
等我一下。」
他很快就拿着东西走出来,脱了白大褂,穿着衬衫帆布鞋,看
起来年轻了五六岁。
「一起出去吧,我给你讲一下手术要准备的东西和注意事
项。」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问完连我自己都觉得蠢,几个单子上面标地明晃晃的患者姓
名,只要他不瞎就能看见。
「毕竟我是你的第一继承人。」四、
手术前要测量各项指标,我换上住院服,跟他再一次相对而
坐。
他指着那张片子里黑乎乎的一小团东西,嘴里吐出很多医学常
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所以大夫,我的胸会一边大一边小吗?」
何大夫哑然失声,「只是取出很小的一块,两边应该不会有很
大的差别。」
「可是我一共也没有多大,我辛辛苦苦二十多年,一共就长出
这么大,还扣出去一块。」
我低头看着原本就空荡荡的胸襟,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悲凉。
「呃,不会的,你,你还好拉。」
「大夫,那能不能麻醉的时候,顺便把我肚子上的脂肪抽出来
点打进去?」
他把嘴抿的像个直尺,「那是另外的价钱,在整形科。」
「那大夫,我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呢?」
何大夫听我终于说了句人话,松了口气,「这个的原因有很多
阿,情绪,饮食,生活作息,跟很多因素都有关。」「那我是哪个原因呢?」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是今日的科室,是此时的何正青。
「大概是倒霉吧。」
真好,我豁然开朗。
本来我以为这种小手术是没什么可怕的,但是手心还是渐渐凉
了下来,捏着的衣角湿漉漉一片。
「大夫,这种手术失败的概率很小吧?如果失败的话,我的胸
还能保住吗?会有人喜欢只有一个胸的我吗?这么大的世界,
属于我的那另一半胸的有缘人在哪呢?我会死掉吗?」
他轻声喊我,「姚之。」
也许是患者对医生盲目崇拜的滤镜作祟,我第一次觉得何大夫
的眼神里盛了一整个春天。
「别怕,我是你的主刀大夫,你要相信我,相信医院。你不会
有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何大夫。」
他温温柔柔地嗯了一声,以为我会说出什么感人话语,为医患
关系更好的明天添砖加瓦。
「你可真帅。」「把嘴闭上吧。」
五、
因为是微创手术,所以只需要局部麻醉就好了。
我是个近视眼,摘了眼镜躺在手术台上,眼前模模糊糊什么都
看不清。看不见这件事让我非常有压力,所以我就伸手在床上
摸来摸去,不小心把脸上吸氧的那个面罩碰掉了。
那一刻我吓得差点心脏骤停,我寻思,完了完了完了,美女缺
氧,美女玩完。
「大夫大夫大夫,我的氧我的氧,我的氧掉了。」
「那你呼吸一下,感觉有差吗?」
何大夫熟悉的嗓音传来以后,我心里感觉踏实了不少,猛吸了
两口,感觉确实好象没什么差别。
「你这个手术用不上那个,就是摆一下意思一下而已。」
过了一会好像有人说,「要打麻药了。」
本来没有特别紧张,这一嗓子出来以后,我感觉我整个人紧张
到石化。
「紧张吗?」
「想拉屎算紧张吗?」我听见周围有人小声地笑。
然后紧接着何大夫握了握我的手,「手这么凉,看来真的是紧
张了,还以为你不害怕。」
身上被盖上布,只露了需要手术的部位,打了麻药以后,手术
就开始了。
因为是局麻,所以我意识还是清醒的,甚至可以听到医生和护
士的对话。
「小姑娘还没结婚,要做得漂亮一点。」
「弧形切口,美容线。」
然后我就感觉到我的胸前被切开,扯来扯去的,推来推去。
为了缓解紧张,何医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说话。
而我不知道是麻药的关系,还是手术台上紧张的原因,也有可
能是我体内流淌着的那股土味血液因为这场病而彻底觉醒了。
别人紧张的时候脑子里响起的都是歌词,而我,想起来的都是
土味语录。
「姚之你大学专业学的什么阿?」
「我大学的时候爱吃饭,特别爱吃饭,饭,好吃,谁能不吃
饭,谁,也,不,能。辣椒少吃辣胃,爱情少信遭罪。」善良的何医生过了五分钟后,「你这个病阿,情绪很重要,不
要总是生气,也别熬夜熬太晚。」
「花花世界迷人眼,没有实力别赛脸。」
手术室里大家笑了一片,「姚之阿,其实你不说话也行的。」
那怎么能够呢,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的嘴那是说闭就
闭上的吗?
「何大夫,您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大不小,两个刚
刚好。」
「何大夫,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我最亲爱的人?你为什
么不说话?」
「何大夫,你看,你喜欢男的,我喜欢女的。我们俩简直是,
天赐良缘,花好月圆,月落乌啼霜满天,夫妻双双把家还。」
「何大夫,你想不想听青藏高原?」
「何大夫,……」
六、
「手术结束了,很成功,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脑子稍微清楚了点,「大夫,我好像看不清东西,是麻药没过
劲吗?」他叹了口气,拿着眼镜给我架到眼睛上,「这回呢?」
「奥,能看清了。」
回到病房里躺了许久,感觉一直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手无
意识地拂到胸前。
好平,怎么这么平,这是哪?这是我的后腰吗?
哎,不对,我胸呢??哎??我胸哪去了??
垂死梦中惊坐起,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个类似束胸衣的东西。
起的太急,胸口被扯到传来一阵刺痛。我支着牙倒吸了一口凉
气,看见手上的输液也回血了。
「刚做完手术,不要乱动,影响恢复。」
何大夫站在床尾,手里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抬头略显责备地看
我一眼。
「阿,对不起。」
我自觉理亏地低头把手放平,支着身子慢慢往下躺。
他把东西放在床上,急迈了两大步,扶住我的后背,塞了个靠
枕放在我身后。
「一个人住院要小心照顾自己。」
说来奇怪,本来医院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靠近,却觉得清冽。
何正青神色淡淡的,就像对待他接待过的成千上万人里的某一个。
于是我霎时红了的眼眶,像一场见不得光的笑话,只能把头撇到另一边,压着嗓子嗯了一声。
有推车进来给隔壁床换药的护士姐姐,扫了何正青跟我一眼,一脸调侃,「哟,何医生,来照顾你们家何太太拉?」
何大夫瞪了那姐姐一眼,护士姐姐笑了起来,给我使了个眼神,「瞧,你们家老何还不好意思了那。」
我满脑袋问号的看着她,「阿??为啥呀??」
姐姐笑得更厉害了,「你忘啦?你从手术室就念叨着要跟何大夫结婚,不结婚手术就不做了,要从我们医院楼上跳下去,这都传开了。你刚才还念叨着呢,怎么忘啦?」
脑子里嗡的一下,突然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要命的是我当时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我颤抖地对上何正青的眼神,「那,那,何大夫,你同意了??」
何大夫淡定地把笔插在胸前的口袋里,「是啊,你说如果不答应你,你就要把导管拔了用血淹死我。」
「你可能是体质特殊,对麻药的反应比较强烈,好好休息。」
说完就走了出去,路过那护士姐姐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不要瞎说,她还小。」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脑子里只剩下,「天空是蔚蓝色,窗外有千纸鹤……」
七、
手术以后很快就饿了,护士姐姐交代过不能吃太饱,但是现在不是吃不吃得饱的问题,是我根本没东西吃。
想起来之前要预约手术的时候,加了何正青的微信,本来以为能就此开展一段水晶爱恋,没成想我给他发的第一句话是,「何大夫,您能把咱们我这个科室的订餐地址告诉我吗?我有点低血糖。」
过了五分钟,微信回过来,「你也不知道该吃什么,我给你订好拿过去,好好躺着别乱动。」
「感谢您,给您磕头,辛苦费您自行从我遗产里扣。」
他没回,但是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早就问了路过的护士姐姐怎么订餐,护士姐姐说外卖和快递都不能上楼,得去一楼取。我现在行动不便,也不好指使人家护士去做份外的事,就只能对我们何大夫使使苦肉计了。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远远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我的饭来了,一睁眼,来的人竟然是我妈妈。
深吸一口气,顿时烦躁起来。
果然,这位中年表演艺术家又开始了。
离老远,「哎呦,我的宝贝女儿哟,你怎么做手术都不跟妈妈说的呀?」
蹬着高跟鞋,穿着包臀裙,扭来扭去,四十多岁的人,保养的乍一看还会让人以为是个小姑娘,怪不得离婚了还能跟了一个又一个土大款,确实是有点本事。
我只是瞥她一眼已经觉得急火攻心,扭过头不想看她。
她一向是不会觉得尴尬的,提着包看来看去想找个地方放一下,嫌弃地扫一眼还是挎在手臂上没有放下来。
「哎呀,宝贝,要不是妈妈看见短信过来的消费记录,都不知道你进医院了呢,你看你,跟妈妈见外什么?看宝宝这个样子,妈妈可心疼呢。」
说着作势就要拉我的手装出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
上大学的时候,她为了控制我,嘴上说是怕我乱花钱,实际上根本就是监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让我的卡绑她的电话,这样她就能看见我的每一笔开销。
我背着她后来又另开了一张卡,毕业以后赚的钱,大都存在这张她不知道的卡。但是那张卡也会存些钱,日常开销就用那张卡,为的是不叫她起疑心。这次住院交钱也是习惯性刷的这张明卡,我还以为她不会在意。
她穿着丝质的衬衫,手一低,包包滑落下来,正砸中我手背上的输液针。我疼地倒吸一口气,把她的手甩开,低吼了一声,「别碰我!」
她觉得没面子,开始向着隔壁床的奶奶哭哭啼啼地诉起苦来,说抚养我有多不易,又说我如何不与她亲近,越说越激动,梨花带雨,好像真的一般。
我见过她这样的招式太多次,只觉得那股火气冲进后脑里面,敲大鼓般让我直觉得头疼恶心。
「妈!!!够了!!你闭嘴吧!!!别在这假惺惺的了!赶紧走!」
门口何大夫正拎着外卖走进来,听见以后眉头一皱,脸色不太好看。
「不要在医院里大呼小叫,影响别人休息。」
他把东西放下,看了看我妈妈,又斜了我一眼,「对长辈还是要礼貌些。」
我看得出,他对我说没有父母却又突然有了父母,有些不悦。又因为我对我妈妈在医院出言不逊,甚至还把来医院探望的妈
妈气哭了,这种行为大概也令他感到反感。
但是,「何大夫,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该您管的事,还是少插手。」
八、
我妈一看大夫站在她那一边,感觉赢了一局,眼泪一抹拉着何正青问来问去。
他被我怼了以后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听。
「大夫,我女儿得的是什么病阿?」
第一句就把何正青打了个措手不及,隔壁床的奶奶翻了个身,哼了一声。
「乳腺纤维瘤,良性,微创手术以后恢复很快的,如果不是患者要求住院,其实现在出院也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我妈急不可耐地打断他,「那这个手术,会不会影响她嫁人阿?就是那个部位,会不会变难看阿?那里会不会留疤阿?」,她一边说着还在胸前比了一下。
大概是这位母亲彻底颠覆了何正青心里慈母爱儿的形象,女儿做手术不关心身体状况,反而关心美不美观,耽不耽误嫁人,于是他的嘴抿的更紧了。
「已经把伤口控制在最小范围了,也用了美容线使伤口美观,但是恢复了可能还是会有轻微疤痕的。」
我妈顿时一副懊恼的样子,拍着大腿回头盯着我的手术部位,「这可怎么好,王叔的儿子如果嫌弃你怎么办,留疤可不行,你到时候去植皮整形,务必不能留疤,那里留疤还得了?」
何正青终于回过味似的,有些复杂地看向我,我只别过头,错开他的视线。
「留疤就留疤,留疤正好。」
我妈听了又莫名开始生气,拍了我的腿一下,「你胡说什么!留疤万一影响你跟小王的婚事怎么办!」
本来我跟我妈的关系,还能维持在一个表面的母慈子孝。从她私自做主要我嫁给小王以后,我就彻底跟她撕破了脸,在心里对妈妈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于是我恶狠狠地盯着她,用最阴冷的语气告诉她,「我一辈子单身,也不会嫁给他,逼迫女儿嫁给自己情夫的儿子,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种不知羞耻又恶毒的母亲吗?」
她拢了拢头发,风轻云淡地站起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由不得你。」
每一次跟她吵架,都好像我个人的一场自杀行为艺术。
我有时候气昏了头会想,她上辈子大概是太极的掌门,四两拨千斤,重拳打棉花这种招数,她使的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你急,她就不急。你说东,她就给你扯西。
她拿着手机按了几下,我就接到了转账的通知。临走前仍旧是一副笑脸地对我说,「乖女儿,好好休息。你这事发突然,妈妈早就订了下午的机票要跟你王叔出去避暑呢。妈妈给你打了钱,想吃啥就买点啥,妈妈下次再照顾你。」
说完跟何正青道了个谢,又扭着走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见她得意的样子,脱口而出,「我要跟这个医生结婚了,我爱他,我要嫁给他,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我只是气不过,她怎么那么不心疼我。我是她的亲女儿,难道钱就那么重要,以至于要拿我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吗?她生而不养,只给我丢钱,我都觉得她也许是有苦衷,也许她只是不喜欢养孩子。可是她逼我去嫁人,还是嫁给那样的人,才让我终于明白,她只是不爱我。这世上真的有妈妈是不爱孩子的。
她闻言扭过头,看了看何医生,又看了看我,嗤笑一声,「之之,你们俩根本就不熟,你以为你随口扯谎,我就信了?你还太小了。」
何正青略显窘迫,张了张口,小声地说了一句,「谁说的。」
隔壁床的奶奶听她走了又转过身来,满脸疼惜地看着我,「闺女,该吃吃该喝喝,她给你钱就花,别亏待了自己,不值当,气坏了身体还得你自己住院。」
我嗯了一声,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还是忍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九、
哭了一会觉得胸闷气短,伤口里头隐隐作痛,就抚着胸又坐了
起来。
大概是起的太急,又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坐起来后视线一下
模糊掉,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身体头重脚轻的失去控制。世界
天旋地转,猛地往床下栽了下去。
我是真的有低血糖,没有按时吃饭就会有昏倒的风险,但是细
数昏倒的次数倒是没有很多。
大概几十秒过去,脑袋里一片雪花闪过,慢慢复明,感觉自己
好像没有躺在地板上,而是靠在什么人的怀里。
「知道自己是低血糖还不备点东西吃。」
何大夫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耳鸣还没有完全消散,手凉到有
些发麻,知道自己没有摔在地上,就安心地又窝了一会。
「不晕了就坐起来,我给你把吃的热一热。」
他把枕头拿起来,垫在我身后。手触到被子上刚被我哭过的一
片潮湿时,多看了一眼,回过头给我盖好被子,拿着那袋外卖
就走出去了。
回来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放下病床上自带的桌板,把东西依
样放好,在床位一坐,「吃吧。」
「你不回去上班了?」他愣了一下,起身把白大褂脱了下来搭在床位的挡板,「阿,
找了人替我坐班,赶紧吃饭。」
我看了窗外天色也渐晚下来,端着粥试了一下热的没法吃,就
又放了下来。他看见了把别的菜的包装一一打开散热。
「那你也不下班了?」
他一时之间有点不知如何作答,脸上又有歉意又有点被戳穿的
微愠。
本来还有些气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误会我,但是看他那张老树一
样的脸生出许多表情,挽着袖子坐在床位略显局促忙前忙后的
样子,蓦地就不气了。
「何医生,我刚才跟我妈说的气话,你不必当真。」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阿。」
「但是我是当真的。」
何正青猛地抬起头,隔着眼镜片也看得见他睁大的眼睛。
原本确实只是一句气话,我只是见不得我妈妈一副胜券在握,
以为靠着点生活费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道德绑架一下我,我就
得乖乖服从的样子。
只是我刚才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嫁给何正青,当着我妈的
面,风风光光地嫁给这个人。
他儒雅,高知,风度,绅士,不仅体貌端庄还救死扶伤,进一步能操刀剁下来你二两肉,退一步还能洗手做羹汤,这样的男人别说你提着灯笼,你就是点上炮仗坐上坦克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我是当真的,但是你不必有负担,你只管做你的事,我会想办法,让你爱上我。」
十、
何正青「噌」地站起身,不自然地甩了甩手,左顾右盼不看我,「阿,那个,也不早了,你吃完以后早点休息,我走了。」
大步流星地走到病房门口,又挠挠头折回来,「我那个,大褂忘拿了。」
「何大夫,你走了的话,谁帮我收桌板呀?」
他回头看了一眼摆的满满的一桌子餐盒,犹豫了几秒,还是故作坦荡地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那就你吃完我再走。」
粥凉的差不多了,我端在手里一口接一口的吃着,看着窗外已经黑了个透彻。
「我八岁的时候,我爸爸妈妈就离婚了,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爸爸,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他坐在一旁,翘着腿,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
「而我妈妈也经常不在家,她把我送到亲戚家,送到邻居家,送到老师家,再给他们厚厚的一沓钱。我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去谈恋爱去了,去别人家,照顾别人的孩子。」
「她用那些男人的钱,养大了我,至少让我衣食无忧,所以我并没有怨恨过她。我再长大些,抱着她的大腿,哭着说,我长大了,我可以赚钱给你花,我可以吃很少,求她可不可以在家陪我。她把我踢开,说你不要影响老娘吃香喝辣,你才赚几个钱,养得起我?」
「从那以后,我更少见到她了,每个月能收到一笔生活费,水电煤气衣食住行,都从这钱里出,少了也不会补。阿,对,学费她会另补给我。」
「就这样一直到我上大学,她见我上了个不错的学校,模样也出落的不错,她便对我上起心来,四处给我拉人相亲,盼着我嫁给有钱人,甚至用断生活费和断绝关系威胁我。我其实早就不用她的钱了,只是,心里对她始终还存了一点念想。我总是会梦到她跟我爸离婚那天,坐在地上抱着我嚎啕大哭,她紧紧抱着我说,之之,妈妈只有你了。我想她至少会有一点点爱我吧。」
「你看,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妈妈,和这样的女儿呢。」
我自嘲地笑笑,一转头却对上他来不及闪躲的满眼心疼。
何正青慌乱地低下头,把盛着青菜的盒子往我眼前推了推,「不要光喝粥,多吃些青菜,伤口好的快。」「我不喜欢吃青菜呢,何大夫。」
我扁了扁嘴,有些撒娇的意味。
「那怎么能行,不可以挑食,挑食会缺少维生素的,一定要
吃。还有这个汤,都快凉了,抓紧喝掉。」
他把凳子往前拉了拉,离我近了些,拿起那碗汤,想把我手里
的白粥换下来。
「我不要吃香菜。」
他看着我,佯装一副生气的样子,「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挑
剔,真是麻烦。」
嘴上是这样说,还是拿着外卖里多余的一次性筷子,低着头,
端着碗,一根根挑。一边挑一边小声嘟囔,「怎么放了这么多
香菜,我也不爱吃香菜。」
只是看着他,就感觉一颗心像被埋在晚风里一样,轻柔到让人
觉得惶恐,幸福到觉得不安。
我想我爱上他了。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撇了我一眼,「赶紧吃,要是发呆就自己
挑香菜,吃菜。」
「好,何大夫让我吃,那我就勉为其难吃一点。」
「什么勉为其难,大口吃。」他把汤递给我,汤不多,手掌大的一个小碗盛着。
我举起来咕咚咕咚地打算把它一饮而尽,听见他小声地说一
句,「其实我也没有爸爸妈妈来着。」
吃饱喝足以后,他替我收了桌板,拿着衣服准备回家了。
「何大夫。」
他嗯了一声回头看我。
「路上小心,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我举起手机晃了晃。
「好,知道了。」
十一、
穿着像束胸衣的一样的东西,一晚上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什么密
封垃圾袋里了,睡得一点也不踏实,早早就醒了。
起来看看手机,根本就没有何正青的消息。
我恨恨地把手机关掉,又忿忿地打开,给自己定了一餐。
穿着拖鞋蹭到楼下拿了餐,回到房间把东西刚摆上,就听见走
廊里好像突然有点热闹。
开门看一眼,好像一群医生在查房,何正青也在其中。
我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我今天就是从这个楼上跳下去,我就是顺着下水道游下去,也不能当着何正青的面,在一群医生面前袒胸露乳。
虽然我也不算多么有沟壑,但是这也算我为数不多的女性化特征了。我可不想跟他结婚以后,夫妻二人,点上蜡烛,放点音乐,蕾丝内衣影影绰绰时,我的丈夫脑子里头想起的是,白色病房里围绕着一个蓬头垢面性别迷糊患者的学术研讨会议。
往小了说这是为了促进夫妻家庭和谐,往大了说这是为了坚实迈进响应我国二胎政策的步伐,缓解人口老龄化,为实现中国特色现代化强国而前进。
一时之间,家国大义激荡我心。
在他们拉开病房前的千钧一发之际,我躲进了厕所。
为了烘托氛围,酝酿情绪,增加可信度,我开始认真的想象自己拉屎。
所以当大夫疑惑地问道,「二床的患者呢?」
我响亮地声音从厕所隔间里传出来,「您好,我在拉屎。」
那一刻我没有办法抉择,到底是在心上人面前被围观诊疗更丢人,还是在心上人及其同事面前表演拉屎更丢人。
本来我以为这件事很简单,只要我躲起来一会等他们走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