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并不是幻肢痛,是我身上的骨头真的在痛。
我得了骨癌。
人生,大概也像一场游戏吧。
无论多么厉害的阵型,无论已经坚持了多少关,只要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造成全线崩坏。
就是那一瞬间的不甘心和对命运怨愤,让我一时冲动,在比赛前的某次直播里,说出「要把奖杯送给向娜做结婚礼物」这样的话。
我要把我们的青春记忆,还有我对她的恩情,铸入一千克黄金里,摆在他们的婚房,变成一根昂贵的刺。
果然,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娜娜和林小波耳朵里,听说他们为此大吵了一架。
我原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但看到娜娜在朋友圈里自责,她说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我的内心更痛苦了。
我本意不是如此,可我的本意是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我希望她好。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她知道我患上骨癌,一定会抛下一切来照顾我。
她刚成为实习医生,前程大好,而我,就算再怎么被悉心照顾,也终归还是要死掉,我不能拖累她。
如果我隐瞒病情,最终因癌症而悄无声息地死去,她会更加自责,为我孤独凄凉的境遇而内疚一辈子。
于是,我决定再送她一份结婚大礼——一个被谋杀的恩人。
如果我被谋杀,她可能还是会内疚、会自责。但是,这份负面情绪,会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凶手身上。
我希望她全心全意地去恨一个抓不到的凶手,一个陌生但具体的人。
于是,我用所有的积蓄,在暗网雇佣了一个杀手。
可惜,杀手来晚了。
或者说,向爸来早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红雨衣是向爸的。
我家智能锁的密码是向娜的生日,对于熟悉我的人来说,太好猜了。
案发之前,他打电话骂过我,说我太不是东西了,破坏了娜娜的婚姻,再一次毁掉了她的人生。
他说:「你是一颗定时炸弹,哪怕只是一时冲动,也能轻易破坏娜娜努力经营的幸福,把她拽进泥潭。」
他说:「恩大成仇,你的恩,我替娜娜,以命相报。」
我误以为他要去死,急忙信誓旦旦地承诺,以后绝对不会再骚扰娜娜,让他不要做傻事。
谁知,他是要我死。
呃啊!砰!
我从向爸的电脑里炸出来,坠入一片虚无之中。
电子木鱼和电子诵经的声音在虚空处不急不缓地响起,无数画风简陋的电子乌龟、电子小鸟,还有只有黑色勾线的电子蝴蝶,在我的意识周围飞舞……
一群电子仙鹤,高鸣着飞向视线的尽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电子飞升吗?
我会进入仿生天堂吗?
或者赛博地狱?
不行,我还有未了之事!
如果向爸是杀死我的凶手,那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全无意义。
呃啊!砰!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正坐在屋顶的烟囱上,沙滩裤,跨栏背心,两条腿,光着脚,手里抱着一个红色的音乐匣。
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之前种种,只是一场虚拟的梦。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显然,这不是三次元的我,而是和戴夫一样画风粗糙,但生龙活虎的我。
「戴叔!」我冲隔壁的院子里挥挥手。
「歪比巴卜?」戴夫扔下金色花洒,又惊又喜。
「对对对,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邻居啦!」大概是电子神佛或别的什么显灵吧,我灵魂尚存,在二进制的世界里复活了。
戴夫三两步蹿到屋顶,看到我手里的匣子,又惊得后退一步。
「别怕,我让它炸才会炸,炸完了还能自动刷新!」这是玩偶匣僵尸唯一残存的数据,「有了它,我就能带你去别的游戏玩,认识点新朋友,还有一个很撩人的坏侦探!」
「哇哇若!」
我与莫燃做了个交易。
我用玩偶匣子,帮他炸掉了乙游的拦截程序,暴力破解了他所有想去的地方。
现在,他可以自由地陪玩家小姐聊天,给她唱歌,帮她锁门、关灯,陪她睡觉,为她做饭,甚至他还在网上做了私家侦探,赚钱养家。
做为交换,他要帮我找到我的尸体,消除向爸的杀人嫌疑。
「第一次见到这么努力帮凶手脱罪的被害人。」他看着我,颇为不解,「你这么爱她,其实可以像我一样,和她谈一场跨越次元的恋爱。三次元恋人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
「我和你不一样。玩家小姐从一开始,爱的就是二进制的你。而我不是。我知道,无论是做为残疾人的我、癌症病患的我,还是二进制的我,只要是我,向娜都不会拒绝的。但就是因为她会无条件地全盘接受,所以才更加不能……她已经做得够多了。」
「行,随你。你的事,我搞定。」莫燃不再劝我,他是聪明人。
没过多久,他就发来一份调查报告。
原来,我雇的那个小个子杀手,误以为向爸也是杀手。那天,他没有惊动向爸,顺手偷拍了张照片,向组织交差,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家。
在杀手界,同时委托不同的杀手去执行同一个任务,是业内大忌。
这种雇主,通常是会被杀手组织联合报复的。
小个子稍微一查,便发现向爸不是「杀手」,而是「凶手」。
于是他就拿着照片,勒索向爸。
向爸自杀了,只留下三字遗言。
在莫燃的指点下,我穿梭于各个网络摄像头之间,潜入无数人的手机,把他们的摄像头当做眼睛,花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藏尸之处。
莫燃又帮我做了些手脚,彻底销毁了所有证据,将犯罪嫌疑,指向了我雇佣的小个子杀手。
杀手逃往国外,再无音讯。
最终,死去的我上了热搜,成为悬案。
这是我能为娜娜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将永远挂在娜娜心里,成为她死去的恩人,被她祭拜,成为一个虚无的寄托,不需要具体的报答,也不会再像刺一样,扎进她的未来。
这是我最后的自私。
也是我最后的勇敢。
【番外:向娜】
我快要撑不住了。
四周很黑,很安静,不时传来老鼠穿梭于废墟的声音。
我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透过层层叠叠废砖乱石的缝隙,隐隐有一缕微弱的光透进来。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尽量不挤压到怀里的婴儿。
我是个医生,也是向阳应急救援队的队员。
在执行震后救援任务时,我们遇到一对被困的母子。
谁知,就施展救援时,遭遇了余震,房子二次坍塌,我和两位队友都被埋压在废墟之下。
这是座老式民建楼,砖混加预制板结构。
我跪趴着,抱着孩子,两块楼板紧紧夹着我的肩膀,与我的身体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空间,孩子在这里很安全。
但孩子的母亲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是在三个小时之前。
「喂……你还好吗?」我不敢大口呼吸,也不敢大声说话,尽量保持身体的平稳。
坍塌后的废墟,结构复杂,极不稳定,哪怕是轻微的身体起伏,也可能破坏这个小小的稳定空间。
断砖裂板的另一侧,孩子的母亲久久没有回应。
我不禁鼻头一酸。
我不能睡,不能倒下,我必须稳住心智,不能乱,不能动摇。
我要护住怀里的小小生命,直到救援队到来。
就像十年前,穆吒忍着烟熏火燎和腿骨断裂的剧痛,咬紧牙关护着我一样。
为了救我,他失去了右腿,还有灿烂的人生。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活成穆吒本来的样子。
做医生,上前线,不求拯救世界,但求多救一人。
孩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的身体不自控地颤抖着,就要……撑不住了。
挺住啊,向娜!
我微微扭头,头灯坏了,对讲机被砸落在一旁的缝隙里,手机也在坍塌时不知所踪。我隐约记得,当时手机从手中甩出去,我不小心按了紧急联系人的呼叫键。
我的紧急联系人,一直都是穆吒。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接到我的电话。
应该没有吧,他不会接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砖缝里,我的手机屏幕一亮,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是玩偶匣僵尸的 BGM!
打游戏时,我最怕他们,每次音乐一响,我就手忙脚乱。
穆吒曾开玩笑说:「你看,所有的僵尸都瞪着眼睛半张着嘴巴,一副吃不到脑子苦大仇深的模样,只有玩偶匣僵尸在笑哎!」
「笑得那么疯,还不如不笑。」
「你可别小瞧他们,他们是僵尸阵营里的英雄,每次入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炸掉自己,给同伴铺路。」
玩偶匣僵尸的 BGM 声越来越大,终于,外面的救援人员听到声音。
「这里也有幸存者!快!」外面的人迅速而有序地忙碌了起来。
手机里,玩偶匣僵尸的音乐节奏越来越慢,甚至有些走调,明明是欢快的旋律,听起来竟然很悲伤。
终于,音乐停止。
呃、啊……
砰!
怀里的小小婴儿吓了一跳,发出很微弱的哭声。
宝宝乖啊,不哭不哭,不怕不怕。
你看,英雄来救我们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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