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雨欣吓出了一个激灵。
17
放学后,我在楼梯拐角处碰见倪星州。
我视而不见,他赶忙跟上。
「干吗?」我一如既往地冷漠。
「秋叔叔说,你不肯让他接送你,于是就把这个任务指派给我。」倪星州跳到我面前。
「以后我送你上下学。秋河,之前的事情,我和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次发生。」
我不理,搡了他一把继续下楼,倪星州却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最后,我被他追烦了,冷冷说了声:「随你。」
短短两个字,倪星州却像得了什么金口玉言,开心地咧开了嘴,恨不能原地飞起来:
「真的嘛?随我?太好了,秋河答应我了,以后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
有什么好乐的?
一句「随你」,真这么值得乐吗?
路上,倪星州问了我几道物理题,我一一作答后有些纳闷:
「你不是很快会出国吗?还学这些有什么用?」
「秋河,你以后要去哪?」他答非所问。
「不知道,我想去北京。」
「那我也去北京。」
「什么?」
「我说,我不出国,我要去北京。秋河,我可能,不只是现在想保护你。」
他昂起少年的头颅,信誓旦旦。
夕阳的余晖下,他逆光的侧脸布满坚定: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一直一直保护你。陪你走完大学,陪你进入社会,陪你度过人生的快乐和艰辛。哪怕我知道,你这个人啊,其实很强大,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独到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但……」
少年停下脚步。
天边的火烧云红得灼目,露出一缕霞晕,笼罩在我俩身上。
我不自觉地看向他,倪星州看看天边,最终低下头,一只手揉了揉我长着小绒毛的脑袋:「我真的很……你……」
一阵汽笛声轰鸣,裹走了他其中的几个字。
「你说什么?」
倪星州涨红了脸,半天,他指了指玩下:
「我说,火烧云很美,把我在你身边的心烧得滚烫。」
「什么啊,听不懂。」我低下头,匆匆迈开步伐。
哪怕我垂下的面庞,此刻也红成了一团火烧云。
哪怕我也知道,刚才吞掉的,不是一句这么长的话。
它简短,清晰,有力。
18
之后的日子里,我尽心准备物理竞赛的全国决赛。
倪星州的自行车骑得那么稳,每天的上下学路上,我都总能在他的车后座心无旁骛地多复习几道题。
我妈暂时退居二线,每晚回去,她都准备好了一桌美味迎接我。
我刷题时,她就坐在旁边看书,一会儿出神地看着我的脸,一会儿悉心地替我赶走蚊蝇。
我爸对我的关心也多了很多,除了物质上的,他还会每周都从百忙中抽空,以校董的身份来学校处理事务。
说是处理事务,但更多的,只是驱车一小时来学校,然后站在班级外,静静地陪我上五分钟的课,再匆匆回公司。
原来,他们不是不爱我。
只是表达爱,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能力和精力的事情。
而就在我去北京参加集训,以迎战全国决赛的前一周,有一天课间,魏雨欣突然找到我,说让我中午去下天台,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
我如约而至。
而等在楼梯上的人,却不是魏雨欣。
是姚曼。
我转身要跑,又不出所料,被等在身后的吴胜男截住。
「你想干吗?」
姚曼笑得像疯了一样,一点一点朝我逼近,很快将我堵在墙上。
「秋河,这儿可没有监控。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让你断条胳膊断条腿,你还拿什么参加全国决赛?」
我冷声问道:「姚曼,你之前在我不之情的情况下,往我杯子里放化学试剂,已经是故意伤害了,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我也真没想到,魏雨欣怎么就听你的,肯骗我过来了?你不就会踢人两脚打人两巴掌么,这么点伎俩,我都从没放在眼里。你就只会吓唬人,你还真能把她怎么样么?」
「哼,你别小看人秋河!」姚曼被我轻易地激怒,她要证明自己,于是从手机里打开一个视频。
里面的女孩衣不蔽体,可怜巴巴地缩在垃圾桶边,哭成个泪人,而不知谁的手还在抽她的脸,好几双脚都踢上了她的肚子。
姚曼得意洋洋:「看到了吗,我们手里有这个,魏雨欣怎么可能不听我的?」
我咬牙切齿,浑身都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我的指甲嵌入肉里,清晰的疼痛帮我找回理智。
「你这是违法。姚曼,你曾经留级过一年,你现在应该满十八岁了,你会承担刑事责任的。」
「你别拿这些吓唬我!」她跳起来。叫得都破了音,「吴胜男,你还愣着干嘛,快推她呀,摔断她的腿,摔坏她的脑子!」
可吴胜男真的愣住了。
她看看楼梯下面,又看看我,最后目光停在姚曼身上。
她指了指楼下:「下面有人……」
「什么人不人的?别废话了,快推她!」
吴胜男压低了嗓,却急得跳脚:
「还推什么?我是说,教导主任,钱老师,还有倪星州,他们都正在楼下听着!你刚才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姚曼惊大了眸子。
趁她不备,我从她手里抢走了手机,丢给楼下的倪星州。
里面有着证据,她对魏雨欣做过的一切的证据。
我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
「姚曼,你对魏雨欣做的事情,是犯罪,对我做的,同样是犯罪。楼下是人证,这里是物证。你做的恶,也该偿了。」
她扶着楼梯,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脸一遍遍摇头道:
「我没错……我没错,你们活该被打,我看你们不爽欺负你们怎么了……都是你们想害我,秋河,是你想害我……」
施暴者仍在怪罪除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事实上,魏雨欣课间找来我的同时,就告诉了我,「别去」。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们对魏雨欣的所作所为,远比我想象得更加恶劣。
她们扒掉魏雨欣的衣服,逼迫她摆出怪异的姿势,殴打她,欺辱她,然后拍下照片与视频,甚至为这些「作品」找来「男主角」,强迫魏雨欣与那些陌生男人做着恶心的互动。
听闻这一切时,我除了满腔的愤怒,只有对面前这个女孩儿浓烈的心疼和怜惜:
「你不怕她们真的把那些视频……」
「我不怕,秋河!」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无比坚定地看着我,「我竟然才想明白,忍让不能让她们停手,付出代价才能!秋河,我是很没用,但我,也真的想要能保护你。」
那,你来保护我,我来让她们付出代价。
19
姚曼的父母威逼利诱,都没有换来魏雨欣的谅解。
最后,姚曼的母亲故意当着全班的面,在班级门口冲魏雨欣嚷道:
「现在的小姑娘真不要脸,小小年纪,被人扒了衣服拍视频都无所谓!怎么,巴不得我们传出去给更多人看看,贱不贱啊?」
我把魏雨欣护在身后,站起来反驳道:「是拍视频的人不要脸,是维护施暴者的帮凶不要脸,是不好好教育子女的父母不要脸,而从来都不是受害人不要脸。」
「你也是个贱人,你这个小崽种……哎哟,谁啊,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突然脑袋被人狠狠按在墙上。
动手的人,是我照常来学校「处理事务」的老父亲。
他西装革履,下手却快准狠:
「我是你辱骂的这个女孩的父亲,我从不打女人,但再敢说我女儿一句,你试试。」
至此,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魏雨欣在家人的监护下正式起诉姚曼。
而之前我在校董会上的表现,加上这次姚曼的变本加厉,都让学校重视起这个问题。
当天的在场记者,很快也发布了相关的文章,虽然隐去了具体的学校和学生信息,还是引起了一波不小的关注与讨论。
这场闹剧后,很快,就到了我要去北京参加集训队的日子。
我爸本来说送我去机场,可那天早上,我收拾好行李等了又等,却没能等来他,电话连着播了好几个,也都没人接。
眼瞅着再不出发就要误机,我爸终于主动打来电话:「小河,你朵朵阿姨出事了。」
那头,他气喘吁吁,慌张而焦虑:
「她今天早上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保住,爸爸正在医院,刚把她送进手术室。我已经安排了人,再去接你的路上了……」
我心中一梗,说不上什么滋味。
「没事,来不及了,我自己去机场。」
说得容易,可这个点正是路上最堵的时候,无论是网约车还是路边的的士,此刻都不可能叫到。
我绝望地下了楼,却不想,不远处一辆车正向我驶来,停在我面前。
车上下来的人,是倪星州。
「快上车,秋河,我们出发去机场。」他帮我把行李放进后备。
路上,我们沉默了半晌,我故意望着窗外,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早上,我妈接到电话朵朵堂姐的电话,赶快去医院了。我就想,你爸可能送不了你了。」
他望向另一边的窗外,「骑士不就该这样吗?在公主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
我不接茬,身子离他更远些。
朵朵,他的朵朵堂姐,我的朵朵阿姨,她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壁壑。
躲不开,越不过。
20
我和倪星州,曾是青梅竹马的伙伴。
他是萤火。
而我是蚊虫,因为缺乏爱与陪伴,于是惯于趋光而行。
他本来是一个,让我一见他就笑的人。
如果不是多年前,在倪星州的十二岁生日宴会上,倪星州奶声奶气地给我爸引荐了他的堂姐,倪朵朵。
怎么说呢?
就是我爸当时看倪朵朵那眼神,现在想来,才真的是像蚊虫看见了灯。
他只想猛烈地扑上去,撞进去,哪怕是焦了肌肤,化了骨头,也在所不惜,也乐在其中,也向死而生。
于是,很快,我爸付诸行动,倪朵朵也投桃报李。
终于,我父母便因此离婚。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刻意不见我爸,直到有一天,我破天荒地主动要他带我去和倪朵朵一家吃饭。
餐桌上,我冲到「罪魁祸首」倪星州面前,狠狠给了他脑袋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在我十二岁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是倪星州造成的。
是他把倪朵朵这个潘多拉魔盒送到我爸手上,我爸抵不住诱惑,于是打开魔盒,终于带来灾难、毁灭、离散……
我打他,只是打一个毁掉我人生的元凶。
我爸见状,作势也要打我。
倪星州却在此时顾不及痛,一股脑爬起来拦住他,嘴里大喊:
「快跑小河!小河,我给你拦着,我会保护你!没人可以欺负你,没人可以打你,就算是你爸也不可以!」
在倪星州眼中,这是一句承诺。
而十二岁的承诺,他铭记至今。
死寂,一直延续到车停在机场外。
直到我和倪星州去拿行李箱的手碰到一块,再触电般同时弹开。
「我来吧。」他抢过去,在我身后推着行李箱。
「倪星州。」直到进安检前,我才终于开口,「等我考个好成绩回来,你拿什么贺喜我?」
「你想要什么?」他着急忙慌补充一句,「只要是你说的,我能给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想要……嗨,等回来再说吧……」
我笑起来,但其实,那一刻,我一早想好了。
我想要,我们在北京相聚。
21
我在北京的集训很顺利。
全国决赛的前一晚,我盯着手机,总希望着来自我爸或者我妈的电话能响起来。
但等来等去,只等到倪星州的一条消息。
「小河,给你点了奶茶外卖,你下楼拿一下。」
我套了件睡衣,晃悠下去。
找了一圈,没看见黄色蓝色的骑手,却找到一对风尘仆仆的的中年男女。
我妈怀里抱着我的小熊玩偶,那是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妈夜里不在家时,我睡觉时能抱住的唯一伙伴。
「小河,今晚,妈妈和它,一起陪你睡,我们都做个好梦,好吗?」
我爸手里拧着他亲手做的菜,十年了,到底是下了厨。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河别嫌弃爸爸的手艺。」
我笑起来,笑着笑着,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走吧,小河,我去给你把你爸这些菜热热。别说好不好吃了吧,都不知道能不能吃。」
「小河呀,爸爸和你说,成绩不重要,去哪里读书也不重要,爸爸只想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爸爸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吵吵嚷嚷,却没有一刻,能比此时更幸福。
明天我会得到全国金牌吗?
我会再次考出亮眼的成绩,给学校争光,成为出现在校董会上的奇迹学霸吗?
我妈以后,能一直有时间陪伴我吗?
我爸回去后,还是会和倪朵朵纠缠厮守吧?
这些,我都不知道。
前路漫漫。
但,认真前行,便总有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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