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夜起床上厕所。
一打开房间门,就看到我妈手里拿着菜刀,死死地盯着我。
她突然向我冲来,我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菜刀砍进我的脖子。
血立刻喷涌出来,我的睡裙,瞬间染成深红色。
我在剧痛中失去意识……
1
醒过来,已经是早晨。
我头痛欲裂,还沉浸在昨晚那可怕的噩梦中。
我坐起身来,想去洗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一下。
我手握住门把手,正要打开房门,却看到门上贴着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写着「快逃!她不是你妈!」。
我整个人一激灵,立刻彻底清醒过来。
难道昨晚那并不是噩梦?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光滑如初,并无伤痕。
可还是不放心,于是趴在门缝,向外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吓得我立刻关紧房门。
果不其然,我妈正手握菜刀,直挺挺地站在客厅里,目光冰冷又僵硬地盯着我的房门。
那气氛很诡异,她的脸,她的身形,分明就是我妈。
可她木然的眼神,她冷漠的表情,看起来又完全不是我妈。
像是有另一个人的灵魂占据了我妈的身体,又像是那具身体里根本已经没有了任何灵魂。
我不敢再冒险打开房门。
我翻出手机,想打电话求助,可手机却没有信号。
我试着拨打 110,发现也根本无法拨出去。
这个发现让我一阵恶寒,比发现我妈不是我妈,还要更加可怕。
因为 110 的拨通是不需要通过运营商信号的,它在信号传输中有着更高的优先级。
只要你的周围有基站,那不论运营商是否有信号,都是可以拨通的。
现在连 110 都无法拨通,也就是说,我此刻正身处一个附近连基站都没有的荒凉之地。
可我看向窗外,却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居民小区。
这怎么可能,这种环境里,是绝无可能一个基站都没有的。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慢慢浮现了出来。
难道,我已经死了?
2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眼前这原本熟悉的家,立刻也变得鬼气森森。
就连那张写着「快逃!她不是你妈妈!」的纸条,看起来都形迹可疑了起来。
不行,我得逃走。
即便这里是无路可走的无间地狱,我也要找出一条逃走的路。
我掀开床单,再加上枕巾和衣服,将它们首尾绑在一起,拧成一股绳。
一头绑在窗口下面的暖气片上,一头扔下窗外。
好在我家住在四楼,并不算太高,而且窗外还有一棵树,能够作为遮挡物和借力点。
我爬上窗台,用力拽了拽那根绳子,足够结实了。
然后,我一步跨出了窗台。
就在我跨出窗台的那一刻,房间门发出一声凶猛的爆裂声。
门被从外面劈开了一道缝隙,透过那缝隙,我看到了我妈扭曲的脸。
她正拿着菜刀,一刀一刀,猛烈地劈砍着我的房门。
缝隙变得越来越大,她的脸从缝隙里完全露了出来。
脸上带着冰冷又癫狂的微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她一定是听到了我准备逃走,便要冲进来再次将我杀死。
我不能再做停留,顺着绳子一点点向下走。
劈砍房门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我的手几乎在发抖,可我没有停下降落的速度。
我已经落到三楼了。
这时,劈砍房门的声音停止了。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脸,缓缓地从窗口伸了出来。
她的目光看向我,又穿过我,然后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她看见了下面的小区围栏,那围栏顶端是一排根根向上、锋利无比的箭头。
她一刀砍断用床单编织的绳索,我应声坠落。
围栏顶端的那排箭头,就这样直直插进了我的身体。
片刻后,我跌落地面,却觉得好像哪里很奇怪。
等我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跌落在地的,只有我的上半身。
我的下半身还鲜血淋漓地挂在护栏上面。
3
再次醒来,又是早晨。
被护栏拦腰砍断的痛苦还停留在我身体上,可我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上一次,我妈从劈开我的房门到冲至窗台前将床单绳子砍断,这一段时间只够我降落到三楼。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出路,就只能再次跌落、摔死。
我伸出头,仔细观察三楼的窗台,发现楼下邻居的窗户是打开的,关着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纱窗。
我用点儿力气,应该可以撕开那层纱窗。
如果我能在妈妈砍断我的床单绳子之前,就跳进三楼邻居家,那就有机会逃走。
和上次一样,我把床单和衣物拧成一根绳子,然后抛出窗外。
这时,我才看到一张留在窗台上的纸条,上面写着「跑,向着地平线,跑」。
地平线?那怎么可能有尽头?这到底是谁给我留下的纸条?
但我现在没时间去搞清楚这些,我此刻最重要的是逃出这个诡异的家。
在跨出窗台的瞬间,妈妈果然立刻就开始劈砍我的房门。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我的动作利落、迅速了许多。
我妈冲到窗台边时,我已经动手将三楼的纱窗撕开了一道小口。
她已经举起了刀,眼看就要将绳子砍断时,我终于撕开了三楼的纱窗。
我用绳子最后的力量,让自己荡离墙壁,撞向纱窗。
在绳子断裂的那一瞬间,我把自己摔进了三楼邻居家的客厅里。
我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太过紧张,额头已经全是汗水,我抬手擦拭汗水时,却觉得额头更湿了。
再仔细看过去,发现自己双手都是鲜血。
我这才发现,我跌坐的地板上,眼前的沙发茶几上,也全都是鲜红的血。
4
整个客厅里,全都是呛鼻的血腥味,我刚刚太过紧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再往前走过去,我看到邻居的一家三口,他们正齐整整地平躺在沙发后面。
他们的五官上都是流出来的血,身上更是布满了乱七八糟的伤口,尸体都被破坏得不像样子了。
像是有一个与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不仅要杀死他们,还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我记得,楼下邻居是再和善不过的一对小夫妻,他们的儿子也是我见过最乖巧懂事的小孩。
有一次我和妈妈吵架后离家出走,还是他们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
这样的他们怎么可能惹上如此凶恶的仇人。
但我不能再做停留,我妈随时会冲下楼来,一旦被她堵在邻居家门前就糟了。
我透过邻居家的门镜,看到外面并无其他人,我妈还没有追下来。
就在我为了打开门而后退半步时,一只手就在这时从背后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整个人当时就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我刚刚已经确认过,他们一家三口都已经血肉模糊地死去,尸体都并排躺在沙发后面。
可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全都还在流血,那些血腥味也正是最新鲜浓烈的时候。
这说明他们才刚刚死去没多久。
也就是说,此刻站在我背后的人,只可能是凶手。
5
我缓慢而小心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邻居家那位年轻的爸爸,他满脸是血,胸口和肚子上全都是被刀捅出来的血洞,那些血洞还在汩汩冒血。
可他却毫不在意,像根本不觉得疼一样,只死死盯着我。
我被他吓到双脚发软,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我在地上狼狈地转过身来,想要爬出他的家。
可我的手才刚刚触及到门外,就被他拉了回来。
他骑坐在我的胸口,牢牢地压住我的胳膊,我无法动弹,更无法反抗。
我呼喊救命,可声音传出去,只听到空荡荡的回声,似乎这栋楼里已经根本没有活人。
他抓住我的头发,然后用力将我的头砸向地板。
只砸了一下,我便因为疼痛而头晕眼花了起来,两三下之后,我的意识就模糊了起来。
只见到视野里一片无奈的殷红渐渐弥漫开来。
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6
我再次在早晨醒来,这次我一睁开眼,就被我房间里的景象震惊到长大了嘴巴。
我的房间,从地板到墙壁,从窗台到天花板,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纸条,上面写着的全都是同一句话。
「跑!向着地平线!跑!」
到底是谁趁我「被杀」后昏迷中时,给我留下这些越来越多的纸条,地平线的尽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我现在根本就走不出这栋楼。
门外是拿着刀准备将我砍死的妈妈,楼下是死而复生、血肉模糊的邻居。
我的手机还没有信号,连 110 都拨不出去……对了,手机。
既然每次醒来,屋子里的纸条都会发生变化,我的行动也会发生变化,那手机未必就不会发生变化。
我拿起手机,它依然是没有信号的状态,110 也依然是拨不出去。
正当我要把它放下时,它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梁丰。
他发来一条信息说:「莉莉,你还好吗?」
梁丰是我对门邻居,也是我喜欢的男孩,我知道他也喜欢我。
可我妈却从来都不喜欢他。
她觉得梁丰和他的酒鬼爸爸都不是好东西,每天就只知道偷鸡摸狗,未来是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我知道,梁丰只是没有机会好好读书,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男孩,也知道踏实生活,努力上进。
我妈只是对他爸和他都有着深重的偏见罢了。
我已经准备好要和他远走高飞了,却突然一觉醒来变成了这样。
「救我。」
我给他回了信息。
「好。」
十分钟后,我听见了他破门而入的声音。
我妈举起菜刀,向他砍去。
他一时间有些犹豫,毕竟那是他认识多年的对门阿姨。
我打开房门,冲他喊:「那不是我妈!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但她现在不是我妈!」
但他已经是个 184 的健壮男孩,我妈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三两下便将我妈捆在椅子上,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家门。
我紧紧地抱着他。
我都以为自己肯定会死在这诡异的房间里了。
他按下电梯,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背。
「没事了,不怕。」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了慢慢一电梯的人,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正有鲜血淌下来,电梯的地板都被染得通红。
他们一步跨到我们面前,掐住了梁丰的脖子。
7
「快跑!」
梁丰推了我一把,将我推离人群。
「往上爬!」
「下面肯定还有很多他们的人!」
他指着楼梯间大喊。
我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间,又看了看他,转身顺着楼梯爬了上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就在六楼的楼梯间,有保洁使用拖把,那至少是个工具。
等我再回到四楼时,我看到梁丰身上已经占满鲜血。
我分辨不出那里面有多少是他的,有多少是电梯里那些人。
我深吸一口气,操着拖把,冲了上去。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疯狂、那么用力过,我把他们全都挡住、扫开,终于拉住了梁丰的手。
他看到我回来,表情又惊喜又担心。
「要走一起走。」
我拉着他的手,顺着楼梯间,爬上了楼梯,然后用楼顶的铁棍别住进入楼顶的门。
可即便把那些浑身淌血的人挡在外面,我们也依然是无法逃脱的。
这楼顶根本没有任何出路可走,除非我们能长出翅膀来。
我趴在楼顶护栏上,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是无路可走的。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逃走呢?」梁丰像是能听到我脑海里的想法一样。
「什么?」我一时没听懂。
「你想逃去哪里呢?」他又问。
他当真是问住了我。
是啊,我能去哪里呢。
我没有钱,没有工作,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人似乎已经全都疯了。
哪里才能找到一个正常的、不试图杀死我的人?
见我沉默不语,梁丰接着说。
「所以啊,别出去嘛,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就好了。」
他的嘴巴在笑,可他的眼睛毫无笑意,他就这么僵硬地看着我。
那表情像极了我妈,像极了楼下邻居家的男主人。
他正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别过来!」
他当然没有听我的话。
我被他逼到楼顶边缘,已经退无可退。
「怎么,你还想跳下去吗?」
他的笑容更加僵硬。
「不然,我帮帮你呀。」
说着,他伸出双手,抱住我的双腿,猛一用力,将我整个人翻出了楼顶。
8
这一次我从满屋子写有「跑,向着地平线,跑」的纸条中醒来,我没有再听梁丰的话向楼顶跑去。
在电梯口,我看着他被那群鲜血淋漓地掐住脖子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向楼下跑去。
经过楼梯间短暂的黑暗之后,我终于跑出了这栋楼。
外面的阳光真好,我用力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便向着小区门口跑去。
向着地平线跑,我要看见那里到底有什么。
我们这个小区面积小,只有一个出口,门卫小林曾是我的小学同学。
他早早退学,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后,便做了这份门卫的工作,平日里对我很是照顾。
可从上几次的经验来看,他肯定是不会帮我的。
所有曾经熟悉、亲近、友善的人,全都变成了恶鬼一般,将我一次又一次地杀死。
我不能指望小林是个例外。
他就站在小区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我。
「你也想拦住我?」
「没有啊。」
他仍旧笑容满面的样子。
「但是,你回头看?」
我回过头去,看到我们小区所有居民楼的窗口都站满了人,他们全都直勾勾地看向我。
「你以为,他们会让你离开吗?」
小林的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一声巨大的闷响。
一个男人从他家七楼的窗楼跳了下来,整个人绵软无力地趴在水泥地上。
其他人也跟随着他的跳楼,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
他们的尸体在我面前渐渐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在血肉横飞里,我听到了一声又一声骨头碎掉的声音。
恍惚中,似乎就连天空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即便经过了前面几次的洗礼,我也依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我一步步往后退,小林轻轻扶住了我的肩膀。
「别怕,还没完呢。」
紧接着,在那些跳楼而亡的尸堆里,缓缓爬出了一个又一个已经被摔到扭曲变形的人。
他们的四肢都扭曲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他们就这样扭曲而缓慢地向我走来。
我已经无法动弹,是小林的支撑,才让我没有立刻倒下。
那些血肉模糊、四肢扭曲的人们走到我面前,慢慢将我团团围住,然后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扯开我的衣服,他们又扯散我的头发,然后撕咬我的手臂和大腿。
他们一口一口咬到我的身体上,可我已经怕到根本没有办法去感觉疼痛和恐惧。
我如同一块带血的肉,此刻正掉进了一群饥饿的鲨鱼中间。
除了被分而食之,没有任何办法。
在一阵接近极限的恐惧和痛苦里,我意识模糊地想着,我还会再醒过来吗,我还能再醒过来吗?
我已经不想醒过来了。
9
我真的不想再醒来了。
这样的折磨,我不想要再多经历一次。
地平线,那是什么鬼话,人怎么可能跑向地平线,那根本就不可能有尽头。
可我还是醒过来了,屋子里完全被纸条塞满。
我便抱着既然都已经这样,那便看我还能怎么死的心情,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我打电话给梁丰,让他捆住我妈,然后从楼梯间跑下来,穿过小区空地,来到门卫小林面前。
这次没有回头去看那些跳楼的人们。
我迈步走出小区大门,那些跳楼而下的人们,齐刷刷地抬头看向我,然后向我奔跑过来。
我也没有停下脚步,向着远方的地平线跑去。
可我没有那些人跑得快,他们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我。
我已经能感觉到他们站满血的双手就在我脑后了。
这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一个蒙着脸的人,那人骑着摩托凶猛地横在我和那些追兵之间。
「上车。」蒙面人说。
那人的脸完全被蒙住,只露出一张脸,声音很低沉有力,身高不高,但却非常强壮。
蒙面人载着我向着地平线飞驰而去,把后面那些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车子停下来时,我已经忘记了时间。
「地平线到了,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蒙面人说。
「你到底是……」
我问题还没问完,蒙面人便骑上车,飞驰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蒙面人好像还没来得及从我视野里消失,就已经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空气里了。
我回过头来,只看到眼前仍旧是绵延向远方的公路,公路尽头是天空,根本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地平线」。
可那蒙面人早已经消失,我无人可问,只能自己向前走。
我向前走了三步,突然踢到一块铁板。
再伸手去摸,眼前分明透明澄澈的空气里,却存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一堵空气墙。
10
我慢慢摸索着面前这堵看不见的空气墙,在左边靠近地面处,找到一个被掀起来的角。
那看起来像是墙纸的一角。
我拽住那一角,然后把它整个掀了起来。
那墙纸看起来如同透明般不存在,可掀起来之后,却看到后面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有一道只容得下一人通过的门,我推开那道门,那门背后有一条窄窄的、泛着光的小路。
我顺着那条路向前走,走了大约有二十分钟,终于走到一个广阔的平台处。
那平台上有一个正闪着光的屏幕。
我刚刚走到那屏幕面前,就听到那屏幕发出一句话。
「您终于来了。」
「这是您的第五十七次挑战成功。」
「挑战什么?」
我问屏幕。
「挑战是否要离开这里。」
「我当然要离开这里。」
「是吗?可前面的五十六次,您都选择了留下来,如果您要选择离开,是绝不会有人阻拦您的。」
「不可能。」
「我可以给您看回放。」
屏幕出现了我自己的脸,那个我正面对一红一蓝两个按键。
「按红色键,你就留下,按蓝色键,你就离开,你自己选吧。」
屏幕里的我自己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按下了红色键。
画面快转,总共五十六次,我每一次都是按下了红色键,我每一次都决定留下来。
「为什么!」
我终于崩溃。
11
屏幕告诉了我,那些我自愿选择忘记的真相。
五年前,人类社会爆发了一场瘟疫,所以感染者都被隔离了起来。
可瘟疫迟迟无法治愈,疫苗也始终无法被成功研制出来。
于是,隔离时间越来越长。
那些被隔离起来的感染者,不仅身体健康只能勉强维持,就连心理健康也开始纷纷出现问题。
所以,为了保证所有被隔离感染者的心理健康,国家研发了这一套隔离系统。
当时正是虚拟实境技术大范围推广的风口上,技术趋于成熟,成本也大幅度下降。
谁也没想到,这技术没用在游戏上,没用在电影上,反而最先应用在了隔离感染者上面。
每个感染者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隔离营主题。
有人选择冒险,有人选择恋爱,有人选择奇幻,有人选择凶杀。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隔离营。
而我选择了丧尸围城。
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无聊,我要一直活在奔跑中,这样的话,隔离的日子才没有那么难熬。
我没想到,就是这个选择,让我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
这些隔离营的主题设计,只有一个基本逻辑,那就是让你不再时时刻刻都想离开这里。
一开始,这些隔离营里都是让你享受其中的,让你享受冒险、恋爱、奇幻、推理的乐趣。
可随着瘟疫越来越严重,被隔离起来的人已经比营外健康的人还多,慢慢就没有人再去管理和维护这些智能系统。
转折点发生在隔离营之外的病毒发生突变。
突变之后,毒性突然增强,隔离营外那些原本健康的人纷纷感染。
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被送进隔离营,就已经迅速死去。
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隔离营外就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了。
但因为隔离系统的操作基本智能化,能源也是在短期内都用之不竭的太阳能,所以隔离营里的人理论上是可以一直活下去的。
可没了医护人员的治疗和维持,营内的人身体开始迅速恶化,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
一个半月之后,整个地球上,整个隔离系统里,就只剩下我一个还活着的人类了。
就这样,我陷入到了一种庞大而无可奈何的孤独当中。
这也就罢了,整套隔离系统因为没有了人为控制,而开始了自己的智能进化。
这套系统的基本逻辑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让隔离营中的人离开这里」。『
所以,原本那些让被隔离者乐在其中的剧情设计,一步步进化得越来越极端,最后甚至发展到了扭曲、变态的程度。
只要你不离开这里,那杀死你也是可以的。
于是,我的妈妈、我的邻居、我的恋人、我的同学、我认识的所有人,全都成了血肉模糊、前来杀我的恶鬼。
而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向外逃亡,向着地平线逃亡。
其中,有五十六次,我成功来到了这块屏幕面前。
它每次都原原本本地告知这可怕的真相,然后让我自己做出选择。
我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可外面早已经没有了人类的踪影。
外面只有一个荒芜的地球,一个已经陷入彻底安静和孤独的地球。
那样的话,我可能立刻就会被这太过庞大的孤独压垮,然后选择死亡。
我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那我就会忘掉屏幕告诉我的这些真相,一次次陷入到丧尸围城的冒险之中。
这样的话,虽然我也会一次次陷入痛苦,但至少我会始终怀抱着「我是在努力逃生」「我还有希望」的念头。
至少,我还能有勇气活着。
也是因此,前面已经有过的五十六次,我都选择了留下来。
每一次我按下红键时,我都希望下一次的我,能够有勇气面对这地球的真相,面对这生活的真相,不要再沉溺在虚伪的幻觉中。
所以,每来一次,我都会留下越来越多的纸条,上面写着「跑,向着地平线,跑」。
「那么,这一次呢?」屏幕问我。
面前的平面上,缓缓浮出两个按键。
一红一蓝。
12
我不想再被杀死了。
我不想再在那个房间里醒过来了。
外面世界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就算我出去就会立刻死掉,那也只是一次死亡罢了。
而留在这里,就要一次次面对死亡。
即便我知道我还能醒过来,可每一次死亡的痛苦都是那么真实。
我不想再一次次体会死亡的痛苦了。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蓝键。
我四周的黑暗开始一片一片地剥落,眼前的屏幕也缓缓地消失在剥落的黑暗之中。
头顶开始出现一丝光线,那光线将整个黑暗撕开一条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大,终于成了一片耀眼的光明。
那片片剥落的黑暗,一边剥落,一边发出轰隆的雷鸣声。
我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样强烈的光明,不得不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阵阵轰鸣声后,四周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莉莉!莉莉!」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我睁开眼,看到了妈妈的脸。
13
我第一反应是,赶紧躲开她。
我以为我还没有逃出隔离营,正想起身逃走。
却见妈妈轻轻扶住了我的肩膀。
「别跑,乖,别跑,已经没事了。」
我这才注意到,我周围不只有妈妈一个人,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乖乖,你很棒,你逃出来了。」
妈妈这才告诉我,瘟疫早已经结束了。
可因为政府工作的疏漏,他们把属于我的那一间隔离营落在隔离区。
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日复一日地活在这间独属于我的隔离营当中。
于是,它在不断地智能学习和进化中,成了我所经历过的那样子。
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只剩下它这一间还在运行中的隔离营了。
所以,它就误以为全世界只有我一个幸存者了。
而我,则在这刻骨的孤独里,陷入了昏迷和幻想之中。
我以为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我要在彻底的孤独和虚伪的幻象中做出选择。
只有我自己真正敢于面对这可怕的真相,只有我自己突破了这层困住我的心魔,我才能真正逃出隔离营给我制造的幻境。
我终于真正地醒了过来。
妈妈将我的头紧紧抱在怀中,再也没有撒手。
14 妈妈视角
我的人生里只有莉莉,我不能失去她。
我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事业,失去了未来,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曾经,我以为她的人生里也只有我。
可她一天天长大了,变得越来越不听我的话。
我不想让她和对门那个混蛋的儿子梁丰谈恋爱,她偏偏要谈,竟然还暗自谋划着要私奔。
我不同意她沉迷于那些打打杀杀的网络游戏,可她却一门心思地说自己要成为职业选手。
那是什么正经工作吗?
到头来,她吃尽苦头,还不是要我来帮她收拾残局。
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她,可我越是爱她,她离我就越远。
她甚至开始离家出走,楼下邻居收留过她,门卫小林帮助过她,整栋楼的邻居都曾经友善地对她施以援手。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帮着她离开我。
当我发现她宁愿在网吧里过夜,都不愿意回家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杨老师的戒断学校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说,他们可以让孩子戒掉一切坏习惯,打游戏、谈恋爱、顶撞大人、离家出走,全都能够改掉。
戒断学校发展到今天,在技术上已经完全可以做到扭曲、操纵时间和空间。
他们让被治疗的孩子在逼近无限的空间和不断重复、越发混乱的时间线里,重新找到对世界、对大人的恐惧,从而在觉悟上变回最乖巧、最听话的孩童状态。
只要给他半年的时间,他就能还给我一个最懂事的女儿。
我深入了解后,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治疗原理。
每个孩子都渴望与外界产生联结,他们的爱情、友情和理想,全都是在试图与外界发生更加深刻的联结。
而戒断学校所做的就是切断这种联结。
通过他们所研发的戒断机器,让孩子在所有时间和所有空间里,都陷入到一个绝对孤独的处境当中去。
他们会在那个处境当中,失去对所有人的信任。
她的男朋友,她的旧日同学,曾经热心帮助过她离家出走的邻居,她人生里所有友善的人,都会变成吃人的恶鬼。
他们会让她一遍一遍地被这些人杀死,直到她的潜意识本能里都对这些人产生无穷无尽的恐惧。
到时候,她就只会乖乖回家来依赖我。
更妙的是,她本人并不会发现这一切。
她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虚构出来的「席卷全球的瘟疫」,她只是不小心被遗忘在隔离营里了而已。
「我们还可以提供定制服务,在她那个可怕的幻境中,您作为妈妈,可以是唯一一个拯救她的人,也可以让她最害怕的人。」
我沉默不语。
「您想要定制哪一款呢?」
我思考了一下。
「我要成为她最害怕的人。」
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乖乖留在我身边。
外面那些人,所有爱过她的人,所有帮助过她的人,所有对她露出笑容、释放善意的人,全都是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的恶鬼。
从此,她就会害怕他们,怕到再也不敢面对他们。
同时,她也会更加恐惧于我的威慑,她会绝对听从我的控制和管教。
那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我当即交了钱,戒断中心当天把她押走了。
半年后,他们真的还给了我一个最乖巧的女儿。
她害怕我,同时她又无比地依赖我。
我对这个效果满意极了。
女儿离开戒断学校两个月后,我给杨校长打了电话,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
杨校长也对我做了后续的跟踪访谈,并表示如果有反弹,他们学校随时都会免费帮我加强效果,保证家长没有后顾之忧。
我们的交谈很愉快,我甚至久违地笑出了声。
以至于,我都没注意到莉莉是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
她举起客厅的花瓶,狠狠砸到了我的头上。
我倒地时,刚好看到碎了一地的花瓶和她愤恨无比的眼神。
她听到了多少,她理解了多少,她又想做什么,她是又要离开我了吗?
这一次,她还会回来吗?
15 番外
我听到了妈妈和杨校长的谈话。
原来我醒来那天,站在我旁边的那几个白大褂,并不是医生护士,而是戒断学校的杨校长和他的工作人员。
难怪我回家之后,日日悬心,夜夜噩梦。
我以为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我听到她如此得意地向杨校长表达感谢,只觉得身体深处一股恨意涌上胸口。
我抄起花瓶,便砸向她的头。
她是不是被我砸死了?
那已经并不重要了。
我逃离了那个家,我重新回到杨校长那间戒断学校。
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我没有更大的力量。
我做不到炸飞这间罪恶的学校。
而且,一旦我那么做,那些正在时空幻境中的孩子就会立刻死亡。
但我可以做到的是潜入到那台戒断机器中去。
我可以去到所有空间、所有时间里去,去告诉那些身在绝望中的孩子,向前冲,冲向地平线。
只有冲出去,才能救回自己。
我一个一个找过去,一个一个地帮过去。
在那么多个危机时刻,他们就要被噩梦追上时,我拉住了那些陷在孤独与绝望中的孩子们的手。
我慢慢变得强壮、勇敢。
我要让所有渴望自由的孩子,都能得到自由。
后来,我找到一辆摩托车,然后蒙上了自己的脸。
我不需要他们记得我,他们最好不记得我。
他们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个人还愿意帮他们,他们并不是孤独地活在这混乱又可怕的时空之中的。
这就够了。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穿过了多少条时间线。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片混乱中,竟走到了自己曾经的那条时间线里。
在那一条时间线里,「我」正在第五十七次地接近最终的地平线。
「我」眼看就要被那些血肉模糊、诡异扭曲的追兵追上了。
我发动摩托车冲了过去,我帮「我」拦住了追兵,然后带着「我」来到了地平线。
「我」没有认出我来,「我」还在惶恐与惊慌之中。
但我只能送「我」到这里了。
接下来只有自己冲破心魔,才能真正得到自由。
「地平线到了,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这是我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跑吧,向着地平线,跑。备案号:YX11o3PQa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