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有个退休的历史系老教授,从来没见过他和别人说一句话,大家都传言他像个活死人。
那年我大一,20岁,被派去慰问他。谁知刚见面,他对我说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三十年。
——
2005年,我刚上大一,系里组织志愿者慰问退休老教师。为公平起见,学生会组织抓阄,抓到谁就去慰问谁。
我闭着眼睛,抓了一个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噩梦般的名字:卫文海。
卫文海是历史系的老教授。据说这个人很怪异,所有的志愿者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走走形式,让他签了字,证明去过就行。
去之前,我跟上一届一个秦姓师兄了解了情况,他是去年慰问卫教授的志愿者。秦师兄说卫文海很早就退休了,一个人住学校家属院,生活简单,起居自理,雇了一个钟点工,每天给做饭。除此外,没有更多信息。
过了几天,我选了一个没课的下午,按地址找到了卫教授家。家属院在学校最南端,破旧的小区破旧的楼,卫教授家在三号楼三单元三层。
上了三楼,我敲了门,没有回答,但是听到拐杖拄地,同时夹杂着脚步挪动的声音,两分钟后,里面的木门打开了,一个驼着背、头发掉光的小老头儿拄着拐杖,隔着防盗门上的小窗户看着我。
「卫教授您好,我是历史系的大一新生,叫林为溪,今天专门过来看望您。」
没等我说完,卫教授就把防盗门打开了,然后一声不语,转身向屋里挪去。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走形式的慰问,毫不设防。
我赶紧进屋,背手关上门,跟着他慢慢往里走。
大概是一个人住久了,钟点工又不负责打扫卫生,卫教授家里卫生堪忧,有一股十分刺鼻却说不出来的霉味。我边走边说自己此来的目的,告诉他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过来搞服务。卫教授似乎没听见,也没说话。
挪过房屋中间的客厅,进了书房,那里有两个靠墙的布沙发,沙发前是一个偌大的茶几。卫教授缓缓地坐到了其中的一个沙发上,举起拐杖冲旁边的沙发一指,示意我坐下。
我坐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把自己又重新介绍了一遍。这时卫教授才说出见我之后的第一句话:「好。」
然后把身子向后一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不理会我了。
尴尬地坐了一会,感觉卫教授好像睡着了,全无一点声音。我坐着搓了一会衣角,我便轻轻地站了起来,掏出书包里的志愿服务表,准备让他给签个字,我好走人。
刚要说话,听见外面有人开门,卫教授也醒了过来,说钟点工来做饭了。
借着这个机会,我跟卫教授辞别。他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知道我要找他签字,伸手要过去我手里的表格,按在茶几上签了字,递给了我,同时说了句,把表留好,不能给别人。
我接过来赧然一笑,赶紧塞进包里,如释重负地轻舒了一口气,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走过客厅时,看到刚进来的钟点工,这是个瘦瘦的、个子矮矮、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但看起来乖巧漂亮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有些警惕,盯着我看了好久。我微笑着冲她点了一下头,擦肩而过。
路过她的一瞬间,我心里陡然间升起一种感觉,不太好形容,就是那种突然间很失落的,又心里被掏空了的感觉。
2
第一次志愿服务,就这么尴尬地结束了,不过好歹也算完成了任务。于是一身轻松地下了楼,顺便把志愿表塞进书包,却在
低头看表的一瞬间,突然发现,表格上卫教授签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串其他的字。
举着表仔细辨认,才大致看清了那行字:生时红漫天。
生时红漫天?我默念了两遍,感觉像是一句诗,而且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来是哪个朝代的诗人做的了。想必卫教授把这句诗当作笔名了吧。
想着也没太当回事,我继续往家属院外走,可是这句诗在脑中挥之不去。生时红漫天,生时红漫天,记诗十八句,生时红漫天?
不对!这根本不是一句诗,好像是一句……咒语?
早些年,我有个三姥爷,是个半路出家的风水先生,他活着的时候教过我一些风水知识,还给我念过很多这类的咒语,这句诗,就是一个咒语中的一句。
诶?这就怪了,卫教授和我无冤无仇,在我的志愿单上,写一句不完整的咒语做什么?想给我暗示什么?还是单纯地想诅咒我?要是这样说的话,那这个奇怪老头,也太恶毒了吧?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也许卫教授老糊涂了,随便写的。便没在意,继续往宿舍走。这时,宿舍长给我打来电话。
电话那头就阴沉地说,「小溪,你在哪?」
我说我刚从卫教授家出来。舍长说,你赶紧回宿舍,有急事。我说,啥事不能电话说?舍长吭哧了两声,说:「宿舍出人命
了,秦师兄出事了。」
一听是秦师兄,我脑袋嗡了一下,简单应了句,就往宿舍跑去。
宿舍在学校最北边,跑到宿舍楼前时,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线外站了一些人,都是在这个楼里住的同学,大家叽叽咕咕说着楼里发生的事。
就在刚刚,同系的秦师兄,就是那个给我介绍卫教授家情况的那个师兄,在宿舍里被害了。
这个秦师兄和我住对门宿舍,刚刚,他同学下课后回寝,推门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腥味,四处一踅摸,发现最里面床上有人蒙着被子躺着。同学走近一看,发现被子和褥子上正在往外渗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只见秦师兄瞪着眼睛,表情狰狞,直挺挺地僵在那里,可见之处哪里都是血,整个人像是被剥了皮一样。
同学吓得转头就冲出了宿舍,破着嗓子四处喊,不一会,宿管、校卫陆续到了,了解了情况,立刻报了警。公安局来人封锁了现场。简单处理之后,秦师兄被抬走了。
舍长告诉我说,警察通知秦师兄附近几个宿舍的同学都到现场,等着传话。大家都非常紧张,互相问着案情,猜测着可能性。从大家的话语中,我听说,秦师兄死的时候,在他的手上,攥着一张纸。
看我疑虑,舍长解释说,就是一张志愿服务表,表上还写着一句话,好像是什么生时红漫什么。
我说,「生时红漫天?」
舍长说,「对,你怎么知道?」
我突然想到包里装着的志愿者表格上,写着的也是这句话,但没敢跟舍长说明,摇了摇头,说:「哦,以前在一本书上看的,好像是李白还是白居易的诗了……」
3
当晚,附近几个宿舍的同学,都被叫到公安局询问了一番,警方重点问秦师兄都跟哪些人接触?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有没有人知道他手里为什么攥着一张表格?表格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其他舍友怎么回答的,我都答了否。
其实我在回答的时候,思想斗争了很久,几番想出口把我手中的表说出去。虽然无法确定这件事跟卫教授有什么关系,但从他古怪的性格,那张莫名其妙的志愿表,志愿表上的那句咒语,特别是,秦师兄去年曾经看望过卫教授,凭着这几个因素,我感觉这个师兄的死和他有关系,至少他应该知道一些事。
但又有些勉强。也许因为宿舍发生了命案,我的脑袋里一直乱糟糟的。
回学校,已经是下半夜,宿舍楼被封锁了,我们各自找地方休息。我一时没有别的地方去,而是在学校里乱转。转着转着,不知怎么的,竟然来到了学校家属院。一抬头,见卫教授家灯亮着。
我突然想到,要不要上去问问这句咒语的情况。左右思索了一会,我拿定主意,决定二进宫。
卫教授对我的二次到来很意外,站在门里疑虑地看了我很久才打开门。
进了屋,我没那么拘谨了,扶着卫教授往屋走的时候,笑着说:「卫教授,晚上没有课,我来看看您。」
卫教授无话。
「卫教授,今天下午,学校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我的一个师兄,就是去年来看过您的。」
卫教授无话。
「卫教授,您为啥在志愿服务表上签了一句诗。」
卫教授无话。
「卫教授,『生时红漫天』这句话是您笔名吗?不过好像不是一句诗。我没记错的话,倒像是一句咒语。」
此话一出,我明显感觉卫教授的身子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原状,继续往里走,同时慢悠悠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咒
语?」
我说我小时候有人教过我,是一本书里的咒语。
「教你的人叫什么?」
「是我三姥爷,叫什么我记不住了,不是我亲姥爷。」
卫教授走到沙发前,重重地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终于来了。」
我一脸发蒙,看着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卫教授,说,「什么我终于来了?」
卫教授说,「我等你三十年了。」
我看着不像开玩笑的卫教授,心里一阵发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才二十岁。」
卫教授说,你听我说。
4
卫教授用了一支烟的工夫,给我讲了一个只有来龙,但没有去脉的故事。
那是30年前的1975年,有关部门批准成立我们这所高校。为了把学校建设好,上面从其他高校调来了两名拔尖人才任正副校长,一个抓建设,一个抓学术。现任校长张文启就是那时调来管建设的,而学术带头人,就是历史教授卫文海。
学校甫一筹建,张文启和卫文海就起了矛盾,根源则在于学校的选址。
按照张文启的想法,校址要选在城郊,于是他跟主管部门申请,在城郊划拨了一块荒地。卫文海深通风水,他一看选址,就直摇头,说这块荒地不好,建学校凶多吉少。张文启说,咱俩分工明确,你是搞学术的,不懂建设就不要瞎掺和。卫文海说这块荒地三面靠坡,三面临水,分明是阴阳不通的死地。张文启说好哇卫文海,你这是要搞封建迷信啊,你不看看这是谁的天下,你堂堂大学教授搞这一套,我要举报你,批斗你。
话说不到一块,事就更难做到一起。张文启不听劝,立即在这块地上动工,结果施工时,果然在地下发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墓葬。卫教授听说挖出来了墓,赶紧到现场制止施工,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到工地后,张文启已经指挥工人,把墓葬挖得七零八落,砸了棺材,又一把火焚烧了尸体。
卫教授一看痛心疾首——其实他怕出事。
按理说,世间万物皆有阴阳,可是总有例外,这块张文启计划建学校的死地,就是阴阳不通的地方,阴阳不通,不阴不阳。从风水上看,不阴不阳之地,倒也没什么奇特之处,怕就怕被邪人利用。
但卫教授又不能明说,因此痛斥张文启,说这好歹也是一个文物,怎么能说毁就毁了,太暴殄天物了。
张文启则一副无神论的态度,说,卫文海你就是想搞迷信,一个明朝的破棺材,能有什么价值。
卫文海无奈,只能以历史学家的身份,检查了一下墓坑。
除了被焚烧的棺材和尸体外,坑里就只发现了一个造型奇特的石碑。这是一个不规则的六边形,竖起来也就二尺高。但怪异的是,石碑上并没有刻墓主人的名字和生卒年,而是一首十八句的诗,诗的最后四句,正是:无念了无怨,逢人九九见。记诗十八句,生时红漫天。
卫教授没有明白诗的意思,估计这是古代哪个诗人的诗,便把这块碑带走研究去了。张文启则巴不得卫文海把这玩意带走。
卫文海搬走了石碑,张文启则叫人把墓填上,继续盖学校。年底,新的学校落成。张文启因建设有方,被任命为校长,而卫文海则因为在建校期间几番阻拦施工,被上级问责,仅被任命为历史系教授。
5
此后,卫教授始终研究这首诗,却不得要领,慢慢也就搁置一边了。
就在当年,卫教授认识了一个叫王久平的人,这个人是个江湖散人,但却懂一些玄术。一来二去,卫教授和王久平成了朋友。这天,王久平到卫教授家登门拜访,一进门,就看到卫教授墙上挂着那首诗。
王久平一愣,问卫教授,为什么在屋里挂着祭尸咒?
卫教授便将这石碑的来源讲了。王久平听罢,大呼不好,他说,那不是普通墓葬,而是重生阵。
重生阵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活葬重生局,是一个很邪的邪术。其前身,就是中国流传已久的殉葬。
很早以前,人们认为,人死了要拉着奴隶或者小妾一起殉葬,到阴间继续给他服务,后来还衍生了刍灵、俑殉。这种殉葬理念一直流传到明朝。明朝有一个不靠谱的皇帝,不爱江山爱炼丹,有一天,这皇帝突然良心发现,对天下宣旨,废除殉葬制度。举朝上下十分敬佩。却谁也不知道,这个皇帝不是想废除殉葬,而是他发明了重生阵。
要知道,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殉葬,始终没有解决人死了之后的终极问题——怎么才能死而复活?这才是千百年来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的最大追求,更何况是一个皇帝呢。
然而,这个皇帝却从另一种形式上解决了重生的问题,就是在殉葬的基础上发明的重生阵。人死了要投胎是不变的道理,重生阵便是逆道而行,人死后,把肉身葬在不阴不阳的死地,再把灵魂封在一块碑中,与肉身同葬。
这碑是仿死地而制的无阴无阳碑,没有阴气,没有阳气,故名叫和气碑。
这样一来,逝者肉身不腐,灵魂不散,不做冤魂,也不做恶鬼,而是等着原身复活。
皇帝设计完这重生阵之后,很是满意,他死后,就是用这个重生阵实现了重生。但重生阵的缺点是,能实现重生,却选择不了重生时间,等到他重生之后,江山已易,朝代更迭,这个皇帝结果只做了个普通百姓,了却残生。
这件事,还冠冕堂皇地记录在了史料中,乾隆皇帝主修《四库全书》时,发现了这个记载,唯恐后人效仿,叫人抹去了所有关于这个阵法的记录。
然而,民间奇人异术很多,没多久,阵法便被破解了。
王久平之所以知道这个邪阵,因为这个阵法写在了古代一本邪术合集《无端密术》中。
卫教授把故事讲到这里,顿了一下,看我的反应。
我的反应在他的预期中。因为这《无端密术》世间极少见,但是,我手上却有一本。当年,我三姥爷临死之前,把他寻找半生才找到的这本书传给了我,他说靠此书我能做一个合格的阴阳先生。
听到卫教授讲起这本书,我说,「原来您也知道这本书。」
卫教授说,「王久平曾经跟我说过。」
我说,「哦。」
卫教授说,「怎么?你不认识王久平吗?」
我说,「没听说过。」
卫教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摇摇头说,「不可能。」
等等!我一瞬间脑袋里反应过来了,王久平,这不是我三姥爷的名字吗?因为他不是我亲姥爷,是我姥爷的堂弟,所以很少提及他的真名。
卫教授点了点头,说,「原来他是你三姥爷。」[1]
当年我三姥爷因为情债,陷入了连尸债局,无论如何也破不了,便化身为阴阳先生,四处找破局之法,听闻卫教授精通阴阳之法,便和卫教授结识了。
万万没想到,我和卫教授的渊源,从这里就开始了。
6
王久平得知卫教授挖出了这重生阵,便知道此地大事不妙。因为那句咒语「记诗十八句」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实际上是「祭尸十八具」。
这重生阵逆天而设,不走正常的轮回道,而是另辟蹊径。灵魂一旦开启重生路,就需要有十八个活人陪葬,为这个重生的人在阴府铺路,而这开启重生之路的时间,则是和气碑重见天日的九月初九,象征皇帝的九五之尊,便是这句「逢人九九见」。
我打断卫教授,问,「为什么是十八个人活葬?代表十八层地狱?」
卫教授说,「也许吧,但也可能是巧合,只是随机而已。」
我说,「随机?这么恐怖的阵,就这么随机要了十八条命?」
卫教授说,「人如蝼蚁,也许当年明朝皇帝发明这重生阵,只是在数字里面随机一点,就点了十八,所以需要有十八个人活葬?就像……」
我想说就像我抓阄抓到卫教授一样。但是,我没说出来,只说了句:「这太没道理了吧,毕竟是人命,十八条人命啊。」
卫教授看着我,悠悠地说,「命运命运,说好听了叫缘,说得不好听,就是随机,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天道四九,人遁其一,就连那皇帝也知道凡事不能做绝,所以才『逢人久久见』。」
卫教授的意思是,这重生阵只有被人无意打开,才能开启,不是谁想开就开的。否则,那皇帝也不会重生到了下一个朝代,直接在本朝重生继续做皇帝岂不更好?
卫教授和王久平知道了这重生阵的原理,便打算破了这邪阵。
按照他们的想法,重生阵的肉体已经被张文启焚掉,只要把和气碑中的灵魂放出来超度掉即可。然而,他们还是想得简单了。那明朝皇帝费尽一生心机设计的重生局,怎么会让别人这么轻易破掉。
这和气碑无阴无阳,一切依阴阳而生的法术,都对这个碑无解。
眼看着九月九日就要到了,如果再不破局,碑中灵魂重生成什么样还未可知,但十有八九会是恶鬼。
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守为攻。他们想,只要把被重生阵选定的十八个人,都引到卫教授家,给每个人施了符,保这些人平安,和气碑中的灵魂害不死这些人,便永远无法重生。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警惕地问,「这十八个人为什么都来找您?难道?」
卫教授叹了口气,说,「你已经猜到了,那和气碑,就在我的书房里,是和气碑把引你们到此。虽然看似随机,其实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也就是说,和气碑自诞生之日起,你们十八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你们?谁们?」
教授说,「你就是第十八个人,我给你签的志愿单,是一道护身符。」
没等我反应过来,卫教授又接着说,他和王久平都知道,这种方法只是无法破局而拖延时间的无计之举,也只能一时稳住了局势,然而代价就是他需要一直镇守着和气碑。
王久平帮他布完局,便走了,继续寻找他破连尸债局的方法。走前,跟卫教授承诺,总有一天,他会想办法破了这重生阵,只要有了破解之法,便派人来助卫教授破阵,相约的暗号,便是这祭尸咒。
而我是十八个人里,唯一认出这个咒语的。
7
祭尸咒唯独在《无端密术》中出现过,见我知道这咒语,卫教授断定,我是王久平的弟子,只是没想到我是王久平的外孙。
我以为卫教授跟我说完这些,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作,没想到,他竟然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他说,三十年了,他无时无刻不想保护这所学校,保护这些孩子们。三十年了,为了把那重生阵的灵魂困在屋里,他从未离开自己的家半步。
他说如果我还没有出现,就证明这个阵永远破不了了,没想到我三姥爷没有食言,在最后一刻把我送来了。
卫教授说完,看了我一眼说,「久平还好吗?」
我摇摇头说,「他已经死了。」
卫教授听了,叹了口气,说,「看来,他已经破了连尸债局,先我一步啊。」
听教授说完这些,我一阵眩晕,跌坐在了沙发上。
眼前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了。如果卫教授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横竖一死的事。可是我总觉得他跟我隐瞒了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却说不出来。
缓了一阵,我渐渐平复了。沉了沉气,我问为教授:「您是想让我来破这个局吗?可是我三姥爷没有教我怎么破局,甚至,
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个事。或者假如,我不管这件事呢?」
卫教授说,「十八个人活祭已经凑齐,如果还找不到解局的办法,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整座学校为那个死者殉葬了。」
我说,「不是活祭十八个人吗?」卫教授说,「活祭后死者复活。复活以后,他怎么可能变成人呢?那将是一个恶鬼,届时,整座学校都将成为一片血海。」
我说,「原来这就是『生来红漫天』的解释,看来,今天秦师兄的死,是事情刚开始,下一步,则是我们这被选中的十八个人逐个惨死。这十八个人在三十年间被分别选中,年龄不一,如今已经在社会各地生活,又互不相识,即便是以各种方式惨死,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才是这个局的狠毒之处吧。」
卫教授无奈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十八个人,也许只是应了十八层地狱的说法,你那个师兄,应该是坠入了剥皮地狱,被活着剥了皮。」
我一阵恐惧袭来,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坠入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都发都炸了起来。
至此,我才明白卫教授的用意。我是那重生阵无意被选中的十八个活葬人之一,下一步的出路,只有惨死。不想惨死,那好,想办法破阵。而我,又是唯一知道这个阵法的人,我三姥爷和卫教授都把宝押在了我身上。
这就是命运?假如,我在选择志愿服务的时候,选到的是看望别的老师呢?假如,我看到了卫教授在我志愿单上写的诗而没
有去找他呢?那是不是我的人生将改写了呢?
8
命运的玩法就是,没有假如,你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我把事情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说,「很简单,只要想办法把那和气碑里的灵魂放出来,超度就可以了啊。」
我刚一说完,便感觉不对劲,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不会拖了这么多年了。
事情从一开始就有初入。按照卫教授的做法,秦师兄作为我的上一届被卫教授施了符的人,如果惨死,只能证明符咒不管用了,和气碑中的灵魂跑了出来,开启了他的重生之路。
卫教授摇头否认,说,「不可能,那和气碑就在这。」
卫教授说完,拿拐杖敲了敲摆在他前面的茶几。原来他把那和气碑一直放在身边守着。
我赶紧道:「秦师兄的死跟和气碑没关系?那一定是另有其人,而且已经开启了重生阵,下面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卫教授嘴角一笑:「久平没看错你,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经难能可贵了。我也知道,肯定还有一个阴谋在背后作乱。我老了,行动不方便,出不了这个房间,外面的事早就不知道了,所以,这次得靠你帮忙了。」
卫教授说完,无力地躺在了沙发上,叹了一口气。
我赶紧道:「帮忙不敢当,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也是在帮我自己。」
卫教授没有说话。这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从昨天下午我看望卫教授到现在,事情已经折腾了一宿,但越来越复杂。我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的办法,只能把这十八个人都联系上,让他们尽快来到卫教授这里,先保住他们的命,再择机破局。
然而这谈何容易,几十年了,这些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联系?想了半天,我决定去历史系查资料。
说好之后,看看到了早上上班时间,我告别了卫教授,来到历史系办公室,找辅导员要往年给卫教授搞志愿服务的名单。
辅导员是个年轻女老师,看见我就说,你就叫林为溪啊?正想找你呢,听你班同学说你不好好上课,整天神神道道的研究什么玄学,年轻人好好学习是正道,跟同学多交流交流,参加参加社团活动,处处女朋友,别整天那么封闭,年纪轻轻的像个老同志一样。
我说:「感谢老师的指导,那个,我想了解一下卫文海教授的情况?」
辅导员说,「卫什么海?哪个班的?你们这届的?」
我说:「不是学生,是咱们系退休的教授。」
辅导员皱着眉头说,「咱们系的教授?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我心想可能老师太年轻,不了解学校的历史,就说,「卫教授已经退休了。」
辅导员思索了半天,突然一拍巴掌说,「我说这么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卫文海是咱们历史系的首任教授啊。」
我说对对对,就是他。「您知道这些年,都有哪些学生给卫教授当过志愿者吗?」
辅导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很嫌弃地说,「我说你整天能不能学点好?总研究这些没用的,卫教授早就去世了,哪有什么志愿者……」
辅导员还没说完,我已经张大嘴,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我心头。愣了半晌,我转身就跑,顾不上辅导员在身后叨叨,直接跑到学校图书馆,查找学校的建校史。
很快翻到了一本本校名人志,打开看,第二页就是卫文海的简介,瞟了一眼,我瞬间脊背发凉,汗毛竖起。
卫文海,历史系教授,生卒年:1930.3—1975.8。
卫教授1975年就死了?30年前?
那我接触的卫教授是谁?
一个并不十分好的想法在我脑袋中渐渐形成。我赶紧扔了书,撒腿就往卫教授家里跑。三号楼,三单元,三楼,我噔噔噔跑了上去,还是那个防盗门,只不过门上落了很多灰,我咣咣地砸了几下门,没有动静。又砸了几下,对面的门嘎吱一声推开
了,一个中年妇女从门里伸出脑袋,看了看我,说,「小伙子,你找谁?那个屋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人住了。」
我懵在原地,很久才缓过神。我把昨天下午发生的所有的事连到了一起,慢慢意识到,这就是卫教授一直瞒着我的事,他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如果我没有推测错,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三十年前,我三姥爷和卫教授发现了重生阵,但想尽一切办法,还是无法破局。眼看着大限已到,卫教授决定给这十八个人施符。可是,仅仅施符还不行,必须得困住和气碑里的灵魂。
无奈之下,卫教授大义赴死,用他自己的魂锁住和气碑里的魂。三姥爷承诺,一定会想办法来解救卫教授。
三十年后,我来了。可是,时过境迁,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把卫教授的灵魂解救出来,而是要把另外一股势力找出来。
我倚在卫教授家的门上,回想这个往事,心里杂乱无章。怪不得,当年三姥爷总是给我讲这些咒语和邪术局。其实,每个人都在布局,每个人都在局中啊!
可是,真相是什么呢?另一股势力在哪呢?
9
我想了半天,只能从故事开头想起,也就是张文启和卫教授建这所学校的争端开始,也就是和气碑出现的时候。
张文启?卫教授?王文平?布局?局中局?
直到想到我脑袋快要裂开了,突然,似乎一道光从狭小的裂缝中透了进来。我一层层地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排除事情的不可能项。我扑棱一下从倚在卫教授家的门上站直了,赶紧跑下楼,飞一般向学校的主楼跑去。主楼坐落在学校的正中间,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
跑到楼前,我又后退了几十步,再看大楼,突然心里一阵发紧,脑门上渗出一层汗来。
那座原来看着很有艺术美感的九层主楼,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房顶居然不是平的,而是中间平,两面稍低的形状。在两边稍低的地方,却是在楼体上竖立起的挡板,除去这些挡板后的实体建筑,则是一个规则的六边形。
这是和气碑的形状!
果然!这主楼被造成了和气碑的造型。原本这个校园就建在了六道封死的死地上,现在又在这块地的中间,竖起了主楼做的和气碑。那么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重生阵。
整个学校就是一个重生阵!我脑袋中的光越来越亮。
原来,我们一直以为,人死了才能用这重生局来重生,却疏忽了一点:「无念了无怨,逢人九九见」,说的是等到机缘才能
开启重生,然而,人的欲望造就了无限可能。既然有重生活葬阵,那么,就不能改良出长生活葬阵?
这不就是古往今来帝王将相都在苦苦追求的终极目标吗?
长生比重生更吸引人,机缘等不到,就创造机缘。这长生活葬阵,就是在人活着的时候,借助十八个活葬的人进入阵中,这样,就可以连死这一环节都免了,直接长生。
想必,那幕后的大玩家,就坐在这栋楼的正中间,准备长生不死呢吧。
发现了这个大楼的秘密,我开始琢磨幕后大玩家会是谁。虽然我不想往那方面想,但是,现实却让我无法不去想:这幢教学主楼设计很简单,共有九层,而每层阴面和阳面各九个房间,象征阴阳,这横竖九层的正中间,也就是这个巨大和气碑的正中间,正是第五层的五号房间。
全校人尽皆知,505房间,是校长张文启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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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出我所料,发现主楼是一座和气碑之后,我就隐隐地感觉到,唯独校长张文启,才能有本事操纵这个工程。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年选择在城郊建死地上这所大学的原因。是他改良了这个重生阵,为自己设计了一个长生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