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网上看到了女朋友的寻人启事。
金额竟然高达二十万。
但我的女朋友此刻正在我的旁边睡觉。
那寻人启事里的她究竟是谁?
1
黄菲,女,25 岁,身高 1.60 米,黑色披肩发,常穿白色连衣裙,家住昌元市松华区,于今年 5 月失踪,如有知情人请与 166**3210 宋先生联系,线索属实,必有 20 万重谢!
看着这则寻人启事,我第一反应这是与黄菲同名的人。
滑向下一张,竟是黄菲的一张全身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美丽动人。
居然真的是我的女朋友黄菲。
这个宋先生是谁?为什么把我女朋友发到了寻人启事上?
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寻人启事,企图从字里行间找出什么线索。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熟睡的黄菲,这一眼吓得我打了一个激灵。
她好像已经醒了好一会,但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只是用黝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怎么还不睡。」
修长的胳膊撑起自己的身体,黄菲顺势趴在了我的肩上。
我这时却莫名地有些心虚,并不想让黄菲看到这则寻人启事,顺手摁灭了屏幕,把她揽入怀中:「这就睡了。」
手不经意地触摸到她的短卷发,心中突然想到了寻人启事中说的黑色披肩发,心中感到有些沉闷。
黄菲是我的初恋。
从大学见到她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沦陷了。
白色的连衣裙摆在温暖的阳光中上下纷飞,柔弱美丽的女孩仿佛一只轻巧的蝴蝶在舞蹈室中翩跹起舞。
这只万众瞩目的蝴蝶点亮了我的世界,而在大二的时候我也终于如愿将她捧在了手心。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感情却并未随着时间而流逝,反而愈加如胶似漆。
但自从 5 月份黄菲从老家为她父母奔丧回来,她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不是容颜上的,也不是性格上的。
而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会从一些细枝末节察觉出不同,我一直以为会产生这些变化只是父母意外去世对她打击太大。
但看到这则寻人启事,我心中却突然莫名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2
大约半夜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女人哭泣的声音,这声音好像是黄菲。
挣扎着睁开双眼,果然是黄菲正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着,我叫了她名字两声,却并没有回应。
我坐起来试图扳过她的肩膀安慰她,但平时娇弱的女孩此时却纹丝不动,只维持那个姿势哭泣着。
我又使了点力气,黄菲终于有了反应。
但与我想象中不同的是,她的身体没有向我怀中倚靠,而是头转了 180 度直直怼入我的视线!头发也从棕色短卷发变成了黑色披肩长发,没有五官的脸发出凄厉的嚎叫。
「吴宣,我好痛啊……」
这恐怕是我 25 年来遇到的最恐怖的场景,头皮发麻,眼前顿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闹铃声把我从无尽的黑暗泥潭中打捞出来,我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身侧并没有黄菲的身影。
鼻尖传来清粥软糯的香气,我揉着太阳穴走进卧室,看着黄菲正在厨房忙前忙后。
不知是不是昨晚那个噩梦的原因,心中没有平时的熨帖,反而还有些不自在。
5 月之前的黄菲,是从不下厨房的,更遑论现在的一手好厨艺。
一个人,真的能在半年时间里,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想到这里,再看餐桌上可口小菜配着清淡白粥,我顿时失了胃口。
勉强冲着黄菲笑了笑:「刚想起来领导让今天早点到,要开个早会,来不及了,我路上随便买点吃。」
随意洗漱一下,换好外出的衣服,我忙不迭地走出家门。
等电梯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黄菲正站在门口眼也不眨地望着我。
她手中切菜的刀还没来得及放下,握在垂下的手里,几滴水珠顺着刀尖滑落在地上。
门口红色的地垫被晕染出了一小摊痕迹,仿佛滴下的不是水,而是殷红的血液。
3
我在一家小型的美术工作室上班,算上老板、老板娘也只有四个人,而我和张录是唯二的员工。
同事张录为人机灵得很,仿佛看出了我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上前搭话:「宣哥今天怎么了,和老婆吵架了?」
我一听「老婆」两个字,想起这半年来黄菲的不对劲,还有那则烦人的寻人启事,更加烦躁。
张录见我不回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贼兮兮地又凑过来。
「跟你说个好事,老板娘的妹妹今天要到咱们这来实习了,听说是个大美女。」
我没理他,低头拨弄着手机,想找到昨天的那则让我不得安宁的寻人启事,想看看这个宋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让我不安的是,找了半天,我也没有找到昨天晚上那则奇怪的寻人启事,仿佛那只是我头脑不清楚下的一个诡异梦境。
想起昨晚做的噩梦,梦里那个吓得我魂飞魄散的恐怖黄菲,我一时有点恍惚。
「这是我妹妹,这段时间要在咱们这实习一阵,希望你们多多照顾!」
老板娘揽着一个牛仔裤白 T 恤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张录率先殷切地鼓起掌来,仿佛来的不是一个实习生,而是领导视察。
我也附和地鼓起掌来,视线落在前面的两人脸上,顿时愣住。
新来的小姑娘叫罗涵,是老板娘的亲妹妹,这并不值得我过多关注,让我惊讶的是,这个罗涵长得和老板娘一模一样。
即使是双胞胎,长大后也多少会有些区别,但像这种仿佛复制粘贴一样的两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向手机壁纸,壁纸上的黄菲的照片还是大学时照的,黑色长披肩发,白色连衣裙,清纯动人。
想到黄菲现在的棕色短卷发,我心里生起了一丝丝凉意。
4
张录这小子正事不靠谱,但是电脑手机却玩得精通。
我让张录想办法看能不能恢复我昨天的浏览记录,他露出了一脸猥琐的笑,满口答应没问题。
不一会,张录就把手机还给了我,满脸失望。
我没理会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浏览记录里的寻人启事,不是梦,是真的。
按照寻人启事上的电话打过去,是一个男人接了电话,这应该就是寻人启事上的宋先生。
「谁啊。」电话那边声音响起,带着些过度肥胖人特有的微喘声。
通了,我抑制住心底的激动,「你好,我是看到网上的寻人启事……」
还不待我说完,电话那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你们这些骗子我见得多了,再骚扰我可要报警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没问到任何想要知道的事,自然不甘心,又拨过去,这回没有接通便被挂断了。
等我第三次再拨过去的时候,发现我的电话已经被拉黑了。
我顿时一口气哽在胸口。
张录那边正和新来的罗涵聊得火热,听我打电话,便又凑过来:「寻人启事,哟,宣哥还是个热心市民呢。」
「要是碰到了寻人启事上的人,当然要联系了,不然家人不知怎么着急呢,我老家那边半年前丢了个姑娘,现在还没找到呢。」
罗涵见我不理张录调侃,连忙接过话去,免得张录尴尬。
张录也不在意,见罗涵搭话,又觍着脸问道:「小姐姐老家是哪里的啊?」
「崇川市,莱县。」
黄菲也是莱县人,我们之前去给他父母奔丧,去的就是莱县。
5
我魂不守舍地下了班,到了小区门口,眼看快要 8 点了,却不想进去。
来来回回地晃悠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先回家再说。
不能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伤了黄菲的心。
打开家门,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平日在客厅中一下班就会见到的丰盛菜肴和温柔美丽的女朋友都不在。
找遍了各个房间,发现黄菲并不在家,电话打给她,也是无人接听。
心中有些懊悔,肯定是因为我早上冷漠的态度让黄菲难过了。
随意吃了点东西,知道打电话黄菲肯定不接,便一条一条地发消息给她,恳切地为早上冷漠的态度道歉,希望她看到了能原谅我几分。
临近 10 点,黄菲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去接她。
黄菲轻轻地笑了:「着急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冷冰冰。」
我直呼不敢,电话那端背景音听着有些嘈杂,我有些担心一个女孩在外面不安全,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今天出来和大学同学聚会,晚点回去,你先睡吧,放心,不会耽误了你的早餐。」
我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自从一年前,黄菲在老家意外摔坏了腿,被迫放弃了她一直钟爱的舞蹈行业,慢慢地也与之前的同学断了联系。
听到她这次愿意出门与朋友聚会,我也为她能从那段阴影里出来感到由衷的开心。
我习惯临睡觉前刷会手机,一拿起手机,就想起昨天那莫名其妙的寻人启事。
不光影响了我一天的好心情,还让我与黄菲产生误会。
想到这,我又找到了那则寻人启事的页面,打算截图举报,打开那个页面才发现,信息已经被删除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关了床边的小台灯,慢慢酝酿睡意,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想到,那份让张录帮我恢复的浏览记录,是谁删除的。
6
我爱黄菲,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她。
吃着黄菲做的爱心三明治,看着忙前忙后的纤细倩影,我不断地说服自己。
但我也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如果不能处理好,这就可能会成为我和黄菲感情破裂的导火索。
吃完早饭,在黄菲温柔的注视下,我如往常一样出门上班。
来到工作室,发现张录和罗涵两人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一问才知道,老板娘准备公费让我们去莱县写生。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莱县。」我有些疑惑。
老板娘在旁边解释道:「昨天清理邮箱的时候发现了一张莱县枫林的风景照,想起今年还差你们一次旅游呢,正好借着给小涵接风,带你们去莱山赏枫写生。」
「这个时候正是莱县最美的时候,满山的枫树火红火红的。」罗涵兴奋得手舞足蹈,「保证不会让你们失望。」
回到家,便看到黄菲在哼着歌,在厨房做晚饭。
见我回来,她显得十分开心,「亲爱的,晚饭等一下马上做好了。」
我脱下外套,随意地提起:「我们公司明天要组织去写生,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
黄菲头也不回:「去哪啊?」
「莱县。」
「啪啦。」厨房传来一声清脆的盘子落地声。
我赶紧过去,看到黄菲正蹲下身用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我一边握住她的手,怕瓷片割伤她,一边轻拍她后背安慰。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莱县啊。」我拉着黄菲坐到沙发上,检查着她的手,看她有没有被碎瓷片刮伤。
我轻轻把她拥入怀中:「老板娘老家是莱县的,说是想回去看看,顺便就当公司福利旅游了。」
黄菲脸色有些苍白,「可不可以不去。」
我有些为难:「现在工作室效益不好,我如果不去,显得不合群,恐怕下一个被辞退的就是我了。」
看着黄菲脸色还是没有好转,联想到可能是因为想起了她去世的父母,我心里又软了一些。
「要不我和公司申请一下,你和我一起去吧,顺便回去祭奠一下你的父母。」
黄菲听了这话脸色和缓了一些,说话间也有了些笑意:「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一阵铃声打破了此时温馨的氛围,我看到黄菲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166**3210。
没有备注。
这手机号有些眼熟,但一时半刻我并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
愣神的工夫,黄菲直接把电话挂断。
「怎么不接。」我好奇问道。
「是小区门口那个新开业的健身房的,总是让办卡,烦人得紧。」
我也不再追问,摸了摸黄菲的头:「咱们赶紧吃饭吧,一会还得收拾去莱县的东西呢。」
7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砰砰砰。」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又响起来,仿佛要是没人开门就会一直这么响下去。
我看了眼手机,凌晨 3:20。
我翻身坐起来,怒气升腾,准备去开门教训一下那个没有时间观念的混蛋。
却发现原本睡着的黄菲的位置空空如也。
被窝早已冰凉一片。
「砰砰砰。」门又被敲响了,难道是黄菲出门忘记带钥匙了?
但是这么晚,她能去哪?
我走到门前,顺着猫眼往外看去,没有人。
我又冲着门外叫了一声:「黄菲!」
没有人回应,难道是谁家小孩的恶作剧。
我原路返回,打算再去别的房间,找一下黄菲。
「黄菲,你在哪,别胡闹了。」空荡漆黑的空间里仿佛只有我一人。
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我又打开了卫生间的门,还是没有。
整个屋子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我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门又被又响起来了,这突兀的声音在一片漆黑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又走到门边。
这次我没有从猫眼往外看,而是直接快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却一下傻住了——
光线幽暗的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在楼道尽头有一条白色连衣裙,让我疑惑又恐惧的是,这条白色连衣裙居然像人一样站着。
我顿时头皮发麻,浑身僵直,眼睁睁地看到那条白色连衣裙向我狂扑而来。
我醒了。
睡衣后背浸满了冷汗,我大口喘着粗气缓解着心脏急速跳动引起的心悸。
黄菲见我脸色苍白,有些关心地伸手抚摸我的额头,试图安慰我。
我看到她身上的白色睡衣,顿时回忆起了梦中那像人一样的白色连衣裙。
不由自主地偏开了头躲过了黄菲的手,假装没看见她微沉的脸色。
8
今天天气格外晴朗。
只用了四个小时,我们便乘着客车到了莱县。
老板和老板娘临时有事,迫不得已只能取消了这次行程。
本来老板娘还有些不放心罗涵一个小姑娘跟着我们两个男人一起出来,但一听我说我女朋友也一起来,便同意了,还颇为阔气地包揽了黄菲的旅游费用。
我们在订好的酒店门口下了车,往远处的山上望去,只看见满山火红的枫树蔓延出一片明媚的艳色。
阵风刮过,满山的枫树叶簌簌响起,好像在讲述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臭娘们,你可算是回来了!」
旁边突然有男子激动的声音传来,我们循着声音望过去。
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邋遢男人正向着我们走来。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腻污垢的破旧毛衣,趿拉着一双解放绿胶鞋,身上散发着一阵阵难闻的酒味,路过的人纷纷避让。
他走到我们身前,伸手就向着黄菲抓去。
我忍住心里泛起的恶心,揽着黄菲后退几步。
「你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我干什么,当然是讨我婆娘,这臭娘们我睡了三四年,她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识,李薇,你说是不是。」
我看着男人呲牙笑起来,露出满嘴黄牙,猥琐得不行。
「这是我女朋友,我们都在一起五年了,你认错人了。」
这时候张录他们也反应过来,警告他再不离开就准备报警。
「城里人啊,别动不动就拿警察吓唬人。」
醉汉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黄菲和我们,又露出了带着恶意的笑。
「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想想也是,你们这有钱的城里公子怎么看得上李薇那种烂娘们。」
这个邋遢醉汉的胡搅蛮缠让我不胜其烦。
看着黄菲吓得脸色苍白,我有些心疼。
我这时也不想在街上多待,和张录打了声招呼就进了预定好的酒店房间。
「那个醉汉只是认错人了,不会再骚扰咱们了,别害怕。」
我把黄菲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慰着她。
黄菲勉强地笑着,推了推我:「你们今天不是还要去莱山选写生的位置吗,你快去吧,别耽误正事了。」
手机恰好响起,是张录问我还要不要一起去莱山。
我有些担心黄菲,想留在酒店陪她。
但黄菲态度却很坚定,觉得昨天就已经和张录、罗涵规划好的行程,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失信于人。
「那我就先跟他们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你在酒店等我,回来带你吃大餐。」
拗不过黄菲,问清了张录集合地点,我简单收拾东西就下了楼。
看到他们的时候,张录和罗涵正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见我来,赶紧招呼我过去看手机上的信息。
我心里好奇,探头一看。
是一则寻人启事。
李薇,女,22 岁,身高 1.60 米,黑色披肩发,身着白色连衣裙,崇川市莱县人,于今年 5 月失踪,如有知情人请与当地派出所联系。
李薇,不就是让今天那个醉汉认错成黄菲的女人吗?
9
去莱山的路上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满脑子都是黄菲和李薇的两则寻人启事。
身高一样,年龄相仿,发型一样,长相一样。
最重要的是,失踪时间也一样,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我让罗涵把那则寻人启事转给我,我上下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个李薇的照片,心中还是存了些或许是醉汉认错了的侥幸。
「你知道这个失踪李薇的事吗,之前好像听你提起过。」
张录见我反反复复看着那条寻人启事,扒着前座向罗涵问道。
我也有几分期待地望向她。
「我和姐姐很久就从莱县搬出去了。」我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这个李薇的事我还是听这边的亲戚说过一点的。」罗涵卖了个关子。
我一听就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我前几天说的那个失踪的女孩就是李薇,她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就走失了,近几年才被找回来,听说精神有点问题,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寥寥几句的信息,我不由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多问,打算回去再问问当地人有没有其他信息。
莱山离县城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下了车,满山的枫叶美景让我一直以来沉甸甸的心情也放松了几分。
罗涵带我们到了莱山最有名的景点,送子树。
这是一棵树枝树身绑满红布条的高大枫树,树下有好多手持红布条虔诚许愿的人们。
罗涵兴奋地为我们介绍这棵高大的送子树。
「送子树是我们莱县最神圣的地方了,莱县最开始并不叫莱县的,叫作『来子县』,听老人讲是上面领导觉得太过封建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送子树,需要把男女双方的名字同时写在红布条中,由至少其中一人在这树下虔诚祷告后绑在树上,才能有几率生效。
用罗涵的话说,树神也会选人的。
张录笑她迷信,罗涵却认真地告诉他,莱县当地的想要孩子的人家都至少会来拜祭树神一次,灵得很。
我围绕着这棵高大的送子树,不由为大自然的造物惊叹不已,最下面的一层应该是近几月绑上的,上面的字迹还隐约可见。
一个红布条吸引了我的注意,黄菲,这并不是个常见的名字,我夹着红布条轻轻抽出,这一刻心中忽然有些激动。
黄菲莫不是也曾经来过这里,想和我有一个孩子。
我手微微颤抖,等展开红布条看清上面的字时,感觉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黄菲,宋继华。
不是我吴宣,而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宋继华。
10
我心中无比烦躁,还没弄明白李薇是谁。
又出现个宋继华,这又是谁。
他们和黄菲到底有着什么关系。
我大脑乱成一团,有无数猜测在我脑中成型,又被推翻。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吓得一激灵,猛然回头。
张录和罗涵看我这副反应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脸色一沉,刚想说他们几句。
罗涵神秘兮兮地说道:「有关于你女朋友的事,想不想知道?」
我刚才被捉弄的气愤被好奇心取代:「什么事?」
「可能是我们这边的孩子都是树神送来的原因,家中若是两个女儿的话,会有相当几率相貌相同,就像我和我姐姐。」
见到我呆愣的表情,罗涵又继续说道。
「你如果想帮忙找李薇,或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问问你女朋友黄菲,有没有失散多年的姐妹,说不准真能帮到什么。」
我听着罗涵讲得毫无科学依据的话,却莫名地有几分相信。
难道李薇是黄菲的妹妹,但之前从来没听黄菲提起过啊?
想起 5 月时我和黄菲在莱山散心,黄菲失足跌入山涧,最后我是在一个山洞找到的她。
也是自那时起,我感到黄菲和之前有了一些变化,当时安慰自己是她失去父母打击太大。
但现在回想,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是十分晴朗温暖的天气,我却觉得周身冰冷一片。
那时我找到的人,真的是黄菲吗?
11
从莱山返程的路上遇到车祸堵车,回来酒店的时间比预想的晚了不少。
我和张录、罗涵打了声招呼就立马奔回酒店房间。
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找到黄菲问一下她认不认识李薇,认不认识宋继华。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这个相伴了五年的人印证我那些离谱的猜测。
但出乎意料的是,黄菲不在。
打了黄菲的电话,无人接听。
这么晚了,女孩子自己在外面,况且上午还发生了醉汉搭讪的事。
纵使我心里有再多的猜测,但是还没有确定之前,黄菲还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最爱的人。
我接连打了五个电话,终于在第六个的时候,接通了。
那边黄菲有些鼻音,好像是哭过。
我心里担忧,赶忙问她现在哪,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我没事,现在在我父母之前的家里,我想他们了,回来看看。」
我心中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现在在那别动,我这就来接你。」
「不用了,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要去写生呢。」黄菲赶紧打断我,「我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事啊。再说,这么晚了,你过来都几点了,别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我见黄菲坚持,也不勉强,嘱咐她锁好门窗,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放下手机,我这才反应过来,忘记问他李薇和宋继华。
但转念一想,等黄菲回来再问也不迟,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我知道我这样很可笑,明明迫切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但真正让我面对时,我却只想逃避。
12
这是哪,好黑啊。
我摸了摸口袋,找出打火机才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哦,是我找到黄菲的那个山洞。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山洞在黄菲家山后,离我住的酒店有几十里地。
山洞里还是我找到黄菲时的模样。
滴答,滴答。
有水滴在我头顶上。我抬头望去,只有黝黑湿润的石壁。
再低头,发现黄菲出现在我面前,她背对着面朝洞壁一动不动。
乌黑的披肩发被山壁上的水滴湿润,身上白色的连衣裙蹭上了一些石头生出的青苔。
我走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黄菲。」
人影没动,我又往前走了两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时我也分不清是想唤醒她,还是不想惊动她。
「黄菲。」还是没有反应,我大着胆子,伸手拍向了她的肩膀。
她一转头,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我吓得大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山洞一端跑去。
手上的火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我在一片黑暗中狂奔。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此时此刻,我只想离那个白色身影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知跑了多久,我感觉肺快要炸开了,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周围寂静一片,就在我以为我已经甩开她的时候,一直冰凉的手从后面探来抚在了我脸上。
我有些颤抖地回头,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吴宣,我好痛啊……」
山洞的四面八方传来黄菲的声音。
我惊恐地大叫,浑身上下仿佛浸透冰水里,压抑,窒息,寒冷,纷纷向我周身挤压而来。
猛地睁开眼,透过窗帘外隐约的光线,我分辨出了酒店的天花板。
我灌了一大口水,勉强压下了狂跳不止的心脏。
反反复复地回忆半年前我找到黄菲时的场景。
她躺在山洞口,说是跌落山涧后,自己勉力找到了这个山洞,才得以好好休息,坚持到我来找她。
当时我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哪里会关注其他细枝末节。
现在越想越不对劲,跌落山涧,即使是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也应该在原地等待才是,哪里会想到强撑着找到一个山洞休息呢。
13
直到我们吃完早饭出发去写生,黄菲也没有回来。
我心中烦躁,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早上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告诉她晚上有事想和她谈谈。
黄菲问是什么事,我没直说,只说等她回来。
旁边张录和罗涵感情发展神速,正对着手机不停亲密自拍。
敷衍地对着莱山美景潦草画了几笔,怎么也沉不下心来。
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先行下山回了酒店。
推开酒店房间的门,发现黄菲已经回来了,正对着镜子慢慢打理着棕色的短卷发。
没想到黄菲回来得这么快,我怔了一下,「回来了,吃早饭了吗?」
「你要和我谈什么啊,不会是要分手吧。」
黄菲转过身来,笑着拢了拢额前的碎发。
黄菲精致完美的容颜映入眼帘,几年的岁月流逝并没有在黄菲的脸上留下痕迹,她还是如同大学时一样美丽动人。
「不是。」我连忙否认。
「那是什么事。」
我斟酌犹豫着,我不知道,一旦这个问题问出口,我将面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你认识李薇吗?」
黄菲刚才还是笑意盈盈的表情,转瞬成了惊愕,两种表情混搭在她脸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怎么,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黄菲有些不自在起来,「李薇,是昨天醉汉口中的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吗?」
「对,是这个李薇。」我也不否认,既然话都问出口了,那就索性问个清楚明白。
「只是因为那个醉汉说我们长得一样?」黄菲表情已经转回平时淡淡微笑的样子,「醉汉说的你也信。」
「李薇在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失踪了,咱们五月份刚好来过莱山。」
声音越来越小,我突然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难道我要问,我觉得你不是你,你是李薇。
这太荒唐了,虽然有这样的怀疑,但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却是要多荒谬有多荒谬。
黄菲见我吞吞吐吐,突然道:「其实我认识李薇。」
14
我猛然抬起头来。
「你认识李薇?!」
「是的,我不光认识她,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
对于这个回答,我有些意外,但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黄菲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我妹妹,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还有些精神上的问题,我上大学那年刚找回来。」
「那你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
我紧盯着黄菲的眼睛,追问道。
「我妹妹精神有问题,不能自理,等我父母年龄大了,她必然就是我的责任,这几年我们生活并不富裕,我不敢跟你提,怕你嫌弃我……」
黄菲的眼圈红了起来,我心里愧疚不已。
上前把她揽入怀中:「我怎么会嫌弃你,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如果我们一直坦诚相见,就不会闹出这么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了。
「那你妹妹李薇现在去哪了,我在网上看到了她的寻人启事。」
「她走失了,就在今年五月,就连我的父母出意外也是因为听说邻县有她的消息才冒雨开车赶路,这才……」
看着怀里这个脆弱哭泣的女孩,我心中浓浓的自责快要把我淹没。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我慌张地擦去黄菲眼角的泪水,手忙脚乱的样子把黄菲逗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解开了误会,我们之间感情自然又升温了不少,黄菲撒着娇要我补上昨天承诺她的大餐,我自然是满口答应。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柔情蜜意,是酒店前台。
我心中不快,这时候打什么电话,接起电话也语气不善:「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们是莱山县派出所的,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我有些惊愕,立刻回忆了这两天的行程,确定没有什么事能惊动警察后,这才应下:「好的,我这就来。」
15
到酒店前台发现已经有两个警察等在那里。
我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这是我 25 年来离警察最近的一次。
警察好像看出了我的局促,出声安慰:「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一下,不用紧张。」
我点了点头,在酒店公共休息区坐了下来。
年轻警察记录完我的基本信息后,年纪大一点的警察才开口:「你好,我姓赵,这次来主要是想和你了解一下,昨天你和刘强争吵的事。」
什么刘强,我一头雾水。见我满脸困惑的样子,赵警官从手机里找到了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
油腻的头发,破烂的毛衣,是昨天那个猥琐醉汉。
「是,我们昨天是吵了几句。」
我看着照片,点了点头,把手机递还给赵警官:「他报警了?不至于吧。」
「他死了。」
我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幸亏赵警官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警,警官,我昨天才第一次见他,我真的不至于因为几句口角就杀人啊。」
我声音都有些颤抖,见我这样,旁边的小警察嘴快说道:「我们没怀疑你,初步认定是熟人仇杀……」
「小李。」赵警官严肃地打断他,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我,「你们是因为什么争吵的。」
「他先辱骂我的女朋友,我气不过,就和他吵了几句。」我把昨天在酒店门口发生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赵警官。
旁边的小李再不敢发一句言,飞快地在本上记录。
「方便把你女朋友叫来一下吗?」
「可以。」
黄菲接完我的电话,很快就到了楼下。
和刚才的我一样,她见到警察这公事公办的架势也有点紧张。
赵警官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问道:「你认识刘强吗?」
黄菲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和刘强口中的李薇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妹妹。」赵警官点点头,姐妹长得一模一样,这在莱县并不罕见。
「你知道李薇现在在哪里吗?」
黄菲表情有些悲伤:「她今年 5 月的时候就失踪了,寻人启事还是你们派出所帮忙发的。」
赵警官冲着小李点了点头,走时留下了我和黄菲的电话号码,「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感谢你们的配合。」
16
兑现了和黄菲约定的大餐,我们早早地就回了酒店休息。
躺在酒店柔软的床上,怀里揽着娇艳如花的女朋友,觉得人生赢家也不过如此。
一阵铃声响起,余光看见黄菲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166**3210。
没有备注。
黄菲随手接起:「嗯,嗯,好,知道了。」
很快就挂断了,我刷着手机随口问道:「又是那个健身房。」
「什么健身房?」黄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啊,对,就是那个健身房。」
不对,不是。
我想起来那个号码在哪见过了。
是寻人启事上面的电话,那个宋先生的。
这个宋先生,是不是宋继华,那个和黄菲的名字一起绑在送子树上的男人。
看着有些坐立不安的黄菲,我心里五味杂陈,五年的感情告诉我,我愿意等黄菲亲自告诉我真相。
但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却对我说,你就这么甘心爱了五年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黄菲说:「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上面是你的名字,当时我惊讶得不行,差点要报警了。」
看着黄菲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我假装没看到,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现在想来应该是你妹妹的寻人启事,不知道被哪个糊涂的人弄混了吧。」
黄菲听到这表情缓和了一点。
「不过,那则寻人启事下面的联系人是宋先生,你知道这个宋先生是谁吗?」
黄菲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好像是在一块寒冰上雕刻出了僵硬的五官,没有往日鲜活的感情,只有黝黑双眸神色复杂地盯着我。
我不等黄菲回应,而是说完最后一句话,就侧身睡下。
说不出心里这时的感觉,想听到黄菲的答案,又害怕听到,只能像懦夫一样选择逃避。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什么。」见我没有反应,黄菲幽幽的声音又在我背后响起,「吴宣哥哥,你怎么能怀疑我对你的爱呢。」
17
不知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了黄菲的身影。
她只给我留了一条消息,等你回家。
看到这条消息我心中五味杂陈,今天也不想和张录、罗涵那对腻歪的小情侣一起去写生。
和他们电话说了一声就租了辆车漫无目的地在莱县四处晃荡。
我还绕路去了黄菲老家一趟,回忆着与黄菲这几年的点点滴滴,酸涩涌上鼻尖。
都说女人会化悲愤为购买欲,我想,男人也不差。
如果说,我最喜欢的事情是绘画,那第二喜欢的就是,收集用以绘画的纪念品,大到一个人体模型,小到一枚不常见的花纹纽扣,都是我收集的目标。
所以在我提着一大行李箱纪念品坐上回程的客车时,张录和罗涵都叹为观止。
我无奈,只好向他们解释,这里不光有我准备收藏的纪念品,还有送给黄菲的礼物。
两人纷纷露出懂得的笑意。
因为我和黄菲吵架这件事,原本预定要一周的行程,四天就匆匆结束了。
虽然张录和罗涵都纷纷表示理解,但我心下还是十分不好意思,打算等回去后,请他们几顿大餐弥补。
回程的客车上,想到来时还是我和黄菲两人一起,但是回去却是我形单影只,心里愈发难受。
这五年来的每一次吵架都是我先服软,我拿起手机拨通黄菲的电话,心里想着也不差这一次。
万一是我误会了呢,或许那天我在送子树上看到的是和黄菲同名的人也说不定。
拨通了黄菲的电话,无人接听,再拨过去,还是无人接听。
此时此刻我后悔不已,为什么就没有调查就对黄菲说了那种质疑的话。
响起黄菲那条「等你回家」,我更是一阵阵心酸,明明我那么爱黄菲,她也爱我,我却对这段感情有了怀疑。
宋先生或许只是黄家父母的朋友呢。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归心似箭。
张录看到了我紧张的样子,关心地问道:「宣哥怎么了。」
一遍遍拨着黄菲的手机号码,却得不到回应,我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我和黄菲吵架之后,一直都联系不上她,我怕她出事。」
张录和罗涵赶紧安慰我:「宣哥,别着急,一会我们俩陪你一起回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不住地感谢他们,手上还是重复着拨打着黄菲的电话。
18
这或许是我所经历过最长的一段旅途了。
到家已经晚上 9 点多了,出租车刚一停稳,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张录提着我的纪念品行李箱,喊了我几声名字,见我没回应,刚打算跟着上去,罗涵拦住了他。
「万一嫂子没什么事,咱们这么晚还没眼力见地上去,不是给人家两口子添堵吗?」
回头又对我喊道:「宣哥,十分钟,有事没事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在楼下等你。」
我摆了摆手回应,示意我知道了,便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跑去。
进了楼才发现,停电了。
楼道里只有苍白的临时照明灯和安全出口的绿色小人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幸好我家住在十层,不算高。
我心里担忧着黄菲的安危,顾不得奔走了一天疲惫双腿的抗议,一口气跑了上去。
打开家门,不出所料地也是一片漆黑。
「黄菲,你在家吗?」
漆黑的房间中飘荡着我略微发抖的声音。
「黄菲,你在吗?」
我又提高了一些声音,仿佛声音低一些就会被这一片沉寂的黑暗吞没。
难道黄菲不在家,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呢。
我又拨通了黄菲的电话,心里祈祷着这次能得到回应。
「嘟嘟嘟……」
寂静黑暗的环境中陡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音乐声!
我吓得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这是黄菲的手机铃声。
难道黄菲在家,那她怎么不回应我,不会是晕倒了吧?
我循着手机铃声过去,拿起了放在卫生间洗手台上的手机,闪烁的屏幕上正是我的手机号。
这是怎么回事,还不等我深想,就觉得触手之处一片粘腻。
打开手机电筒一照,竟然是血!
我手一抖,正疯狂震动响铃的手机从我手心滑落,「啪唧」一声摔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19
手机电筒的灯光还在尽职地亮着。
借着这刺眼的灯光,我看到卫生间的淋浴隔断后有一个模糊的肥胖身影。
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脑却在不断进行否定。
这时候,我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跑,赶紧跑,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
我想转身离开,但是小腿却丝毫不听使唤,刚才还能一口气跑上十楼的腿,好像此时已经脱离开大脑的控制。
一只冰凉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抚摸上我的脖子。
这一下好像是解开了什么枷锁一般,我猛然回过头。
手电筒的灯光直照在黄菲苍白的脸上,我不由得大叫出声。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黄菲似是被电筒灯光刺痛了眼睛,微微眯起眼睛。
「我,我,我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担心你,就提前回来了。」
我慌不择言地解释着。
「是这样啊。」我竟然在黄菲的脸上看出了一点开心。
「咱们出去说吧,这卫生间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淋浴隔断后面,「这里太脏了。」
我抖着双腿向卫生间门外走去,路过黄菲身边,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不由得又向她看了一眼,白色的睡裙上布满血迹,垂下的手里握着平时切菜用的菜刀,几滴鲜血沿着刀尖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小摊痕迹。
我佯装淡定地先走出了卫生间,不着痕迹地向着门口靠近。
本想趁着黄菲关卫生间门的工夫,先跑到走廊去。
电话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
不是张录,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本想挂断的,但是此刻手却颤抖得厉害,不小心划开了接听键。
「吴宣是吗,我是莱县赵警官,经过我们调查,你女朋友黄菲在刘强被杀案中有重大作案嫌疑,你和她现在在一起吗?请回答我,你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远离她,我们马上就到……」
尽管赵警官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又快,但在这安静的心跳都仿佛能听见的黑暗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黄菲一动不动地站在卫生间门,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我刚想和赵警官说我这里情况很紧急,但是拨了一路电话的手机此时耗尽了它最后一点电量。
电话那边的声音消失了,手机屏幕也暗了下来。
一切重归寂静。
不,并不是。
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急速向我靠近,习惯了电筒明亮的我一时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能凭着印象向门口跑去。
平日不起眼的小沙发此时却成了黄菲的帮凶。我被沙发绊倒在地,头狠狠地撞在了 130 块钱在网上淘来的二手茶几上。
易碰易碎的茶几这时显得格外坚硬,一阵剧痛传来,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想到黄菲手中提着的滴血尖刀,我 25 年的短暂生命就要结束了吗?
20
我没有死。
那天电话半路被突然挂断,经验丰富的赵警官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办案警察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我住的小区,正好碰到了要上楼查看情况的张录,这才及时救下了昏迷的我。
刘强是黄菲杀的,据说是为了给她妹妹李薇报仇。
李薇没被找回来那几年一直被刘强囚禁虐待,被解救之后,这个刘强还不死心,居然找到了莱县。
那天黄菲在路上碰到了刘强时就存了杀念,当天晚上就趁着刘强醉酒神志不清,杀死了他。
这些都是张录讲的,我听这些事情的时候,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还在住院。
「那死在我家卫生间的那个男人呢,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的叫宋继华,听说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但具体的情况还在调查。」
张录正坐在我旁边削着苹果皮,突然,停顿了一下。
「宣哥,你怎么知道,死的是个男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开:「当然是猜的。」
张录把那箱纪念品还给我之后,再也没来过,后来也换了手机号码,与我再无联系。
之前的那份工作我早在清醒的第二天就辞了,说是想去别的城市散散心。老板娘知道我的情况,也未多做挽留。
我出院那天,天气很晴朗。
赵警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黄菲想要见我一面,看我意愿如何。
回忆起那天我昏迷时隐约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吴宣哥哥别离开我」,我还是拒绝了黄菲见面的请求。
毕竟,黄菲从不喊我吴宣哥哥。
吴宣番外
从大学见到黄菲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沦陷了。
我爱黄菲,她是我的女神,我的缪斯。
原本以为我们会一直相亲相爱下去,但没想到她却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样!
虚伪,拜金,势利,最后甚至背叛了我!
收到宋继华寄来的他们亲密的照片时,我正在挑选求婚戒指。
25 年来,即使是我最窘迫时也没有受到过这种羞辱。
宋继华甚至还特别嘱咐我,让我管好自己的女朋友,别再去纠缠他。
我那时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还没有来得及质问黄菲,她父母突然去世了。
我念在五年的情谊,跑前跑后帮她处理好父母的后事,她却先提出了分手。
说我没本事,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这一辈子只能生活在社会底层。
还告诉我,她怀孕了,是那个宋继华的。
我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只能看到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等我大脑恢复清明的时候,发现黄菲已经被我推落山涧,美艳动人的脸狠狠磕在山壁突出的石头上,血肉模糊。
我杀人了。
当我慌张地跑到山涧底部时,却发现黄菲完好无损地躺在一个小山洞的洞口,笑着叫我吴宣哥哥。
我自然知道她不是黄菲,但她有一张和黄菲一模一样美丽的脸,我也愿意把她当成黄菲留在身边。
但她太贪心了。
查看我的手机,控制我的行程,甚至想让我 24 小时陪在她身边,在家里,只要我一回头,就能发现她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厌烦了,这是个疯子。
我知道她一定会查看我的手机,一定会看到这条虚构的黄菲的寻人启事和真实的宋先生。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能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黄菲。
她果然没让我失望,嫌她的进度太慢,我开始从别的地方施压。
老板娘是个感性的人,而且早有安排出去写生的计划,我知道她看了莱县的照片,一定会安排我们去莱县写生,结果果然如我所料。
一向恨不得 24 小时跟在我身边的人,突然回去父母的老宅,这我是不信的,况且回老宅的路早就因为车祸被堵得水泄不通。
她去做什么了自然不言而喻,我没有声张,刘强不能活着对我们都有好处。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黄菲,我也不想。
宋继华死在了她的手下,我也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城市。
带着那箱从莱县带回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