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独行

出自专栏《千山月:寸寸相思寸寸灰》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被嫁给太子做侧妃。

太子对我视若无物,天天带着太子妃在我面前秀恩爱。

但我并不在意。

毕竟太子在我心里,连一只红烧猪肘子都不如。

1

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但我是太子的侧妃。

说实话,我挺愿意看他们俩恩爱的。

太子与太子妃在人前从来没有什么逾矩的时候,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连太子握一下太子妃的手,她都会脸红。太子妃脸红起来十分娇俏,特别可爱。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太子跟太子妃执手对望的时候,我就坐在他们后面,全情投入地啃一只红烧肘子。

我啃得十分忘我,直到我的婢女小春暗暗地掐了我一把,示意我看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妃脸红起来真好看,太子眼中的深情都腌入味儿了,能做一道极好的冰糖蹄膀出来。

年轻人就该这样,多好啊。我甚欣慰,然后埋头啃我的大肘子。

小春什么都好,就是总想撺掇我争宠这一点不好,十分不好。

所以我更喜欢八角。做肉想要香,少不了的一味八角。她就一直很上道,只关心和我一样的事:哪家的厨子好,哪道菜很绝。

我们主仆俩高高兴兴地从城东头吃到城西头,又从城北吃到城南。有许多好吃的,就是八角替我打听到的。我和八角大快朵颐的时候,小春就会站在一旁,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也从来都不愿意吃一口。我可以理解人类的口腹之欲并不相通,但我怎么都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涮羊肉猪肘子烤鸭蒸羊羔熏鸡油焖大虾……

罢了,少个人跟我抢,也不错。

太子带太子妃进宫去了,我带着八角直奔满福楼。

这是整个京城我最喜欢的一家酒楼,招牌菜样样是绝活儿,酒也尤其香,香而不辣,十分甘醇。

我拿着一只大鸡腿正啃得满脸都是油,就听见有人叫我。

「谢璟。」

声音有点耳熟。已经很久没人会叫我的名字了,我走到哪里,都是太子侧妃。

我又啃了一口肉,才抬头看来人。

沈雁星。宁安侯嫡子,陛下亲封的飞云将军。

我曾经要嫁的人。

我与沈雁星是指腹为婚,从记事开始,我们都知道对方就是将来要和自己成亲的人。

十几年里,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我们两家关系极好,府邸也离得不远,长辈们又有意让我们自小接触,于是我的童年,基本都和沈雁星混在一起。

我喜欢叫他雁雁,但他从来都只叫我谢璟。

他不是什么规矩守礼的人,自小跟太子都敢肆无忌惮地勾肩搭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从不肯像家里其他亲近的人那样叫我小璟。

后来他母亲带着他上门退亲的时候,我知道了,他应该是不喜欢我。

宁安侯夫人一脸羞愧,就差没在我家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父母沉默了许久,即使多年的情分,好好的女儿叫人这样折辱,也是说不过去的。

逼问许久,宁安侯夫人才说出实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沈雁星就是一定要退亲。

宁安侯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子,虽不至于极端溺爱,到底还是拗不过他。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沈雁星咬着牙一声没喊痛,被揍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也毫不动摇,就是要退亲。

我坐在屏风后面,实在没忍住,冲出来站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

沈雁星知道我的性子,不把事情说清楚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垂下眼帘,回视我的目光,然后说:「谢璟,我成亲必要找一互相爱慕、白头偕老的女子,可我不喜欢你。」

满堂人皆骂他荒唐,我只觉得可笑。

是,他从来没说过要娶我,但长大之后,他时时处处护我,有什么好的都会拿来给我,与我说话时耳尖会红,从不让任何人欺负我。

我知他抱负,他懂我心意。

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

我知他喜欢我,他知道我不信他的说辞。

他不肯说实话,那便罢了。

我回头对母亲说,那便依了沈世子,退婚吧。

沈雁星有点愕然地看我,喉结滚了滚,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十几年光阴,既然他不要了,那我也没什么稀罕的。

自从退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沈雁星。

他前脚刚退了亲,后脚就跟圣上请旨去了边疆。

一待就待了三年。

这三年里,我嫁给了太子当他的侧妃,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太子一直没碰过我,说来也是奇怪。人人都知道他与太子妃鹣鲽情深,他却指我做了他的侧妃。

但他要来了赐婚,成婚当晚却并没有碰我。后来也一直没有。

他就像买回来了一个精致的花瓶,然后摆在他的府里。

不曾有人慢待我,即使我从未承宠。我在太子府里,活得像个隐形人。

十分逍遥自在。

我一度觉得太子只是看上了我的家世,但他面对我时从来礼貌又淡漠,像对一个陌生人。

如此,连装都不愿意装,自然也不是图我身后的侯府。

我就这样在太子府逍遥快活了两年,从未有人找我的麻烦,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虽然嫁了人,嫁的还是太子,但就跟没嫁一样,这是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快乐啊。

我抬眼看着沈雁星。

他瘦了,却没怎么黑,不似之前的活泼,周身沉稳了许多。

剑眉星目,朗然有神。

……更好看了。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蓝颜祸水。

前面还直呼我的名字,这会儿就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对着太子侧妃。

我磨了磨牙,「免礼。」

「飞云将军怎么回京了?莫不是要回京娶妻了?」

话一出口,沈雁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我刚说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话,醋味都快飘出十里了。

不行,我得扳回来。

「……将军可有心仪之人?本宫也能帮着打听打听。」

沈雁星吊着眼睛,突然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有是有,但她对我有些误会,怕是很难解开。」

我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微微滞痛,上不来气。

孽障!蹲在边关三年,一回来就有心上人了?这速度还真是快。

我缓了缓,面无表情地对沈雁星说:「既是误会,将军当尽早努力解释清楚,那家小姐定会明白的。」

「祝将军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沈雁星咧着嘴笑起来,「果真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更生气了。孽障!说话就说话,这一笑,我的鸡腿一点也不香了。

我转身就走。

他倒也没有跟上来。

我径直回了太子府。

2

叫沈雁星气的,我午饭也没好好吃。

我回去就拉上被子,闷头大睡。

一觉醒来,已是太阳西沉。

我才觉得饿得慌,八角扶起我坐到椅子上,说晚膳已经备好了,即刻就传。

我暂时不去想沈雁星的事儿,兴致勃勃地等着吃我的红烧狮子头。

这时候小春回来了,她诧异地问我,「侧妃,飞云将军为何蹲在门口?」

「?」

「他他他就在咱们的院子门口,那块奇石上蹲着,我打听过了,是您回来之后不久突然出现的,已经蹲了一下午了。」

我看沈雁星脑子指定是有点毛病。

未递拜帖就过府,不去拜见太子妃,没事儿蹲在人家侧妃门口的石头上瞅了半个下午。

说实话,如果我是太子,我都想砍死他。

这玩意儿简直藐视皇权,无法无天。

倒也奇怪,他在这儿这么诡异地蹲了一下午,下人们来来去去,虽然惊诧,却根本没人管他。

太子妃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不科学,太子妃将太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么大一坨不速之客在她家院子里蹲着,她怎么会毫不过问呢?

下一秒我就知道了。

院子门开了,沈雁星那张笑呵呵的大脸和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莲芜一起出现在我眼前。

我眼前一黑。

莲芜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和我说:「飞云将军是太子的至交好友,也是太子府的贵客。太子和太子妃请他把太子府当成自己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如果飞云将军有什么需要,还请您帮着招待一下。」

听听!这意思就是我得全力配合这孙子,不能拒绝,不能直接走人,还得把人招呼好了。

沈雁星,你行。

沈雁星像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的郁闷,笑眯眯地问我,「我还没吃晚饭,可否……」

蹭饭都跑到我这儿来了!

岂有此理!从来只有我蹭别人的饭,没有被人蹭饭的时候。

你会后悔的。

我狞笑着说,好啊。

现在是他们送菜的时候。

一般这种时候我内心都会充满喜悦,眼巴巴地等着他们把所有菜都端上来。这个过程以及之后的吃饭环节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所以我一天最少高兴三次。

……都快够跳极乐净土了。

但是今天,因为沈雁星这个狗男人在,我身上的低气压都能一路从这里飘到小厨房。

究竟是为什么,我要在自己的院子里招待他?

我默默地往天上翻了个白眼,以表达我对太子妃不仅见死不救还助纣为虐行为的谴责和悲痛。

我还想再翻个白眼,但我停了下来。

我的红烧狮子头上来了,翻白眼影响我精准地下筷子。

沈雁星坐在我对面,一如既往地人模狗样儿,拿着筷子竟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才想起中午时他应该是去满福楼吃饭的,只是刚进来就看见了我,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我到了太子府,还在我的石头上蹲了半天。

——所以,他要吃我两顿的量。

我特别特别悲愤。一边悲愤一边稳准狠地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一边颤颤巍巍地吩咐八角加菜。

八角对我笑一笑:「前面就吩咐小厨房加了荔枝肉、西湖醋鱼、白切鸡、冬菜肉末这几样,您看还需要加什么吗?」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侍女如此,我谢璟何求!

我抱住八角就响亮地亲了一口,「八角!你真棒!」

可能是有外人在,今天八角居然害羞了,她忙忙地说去小厨房看看,行了礼就跑出去了。

我噙着笑转回来,沈雁星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

发生了什么?

沈雁星是趁我没看他的这几秒飞去厨房抹了一把炉灰吗?他现在武功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

来去我甚至一点没有察觉的?

我正琢磨他武功的事,沈雁星开口了:「璟璟,女女授受不亲,你可不可以不要随便亲八角了,别的侍女也不要,其他家的贵女也不要。」

他说这话时可怜巴巴的,一双眼都耷拉成狗狗眼了,我甚是怀疑下一秒他身后会冒出一条不停摇晃的尾巴。

……可爱,想撸。

不过女女授受不亲是个啥?

在?现改词儿可还行?

我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我老这样,万一被喜欢她们的人看到,误会了怎么办。八角茴香以后都是要嫁人的,不能耽误了她们。」

沈雁星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一言难尽。

我知道,他是想问我我还亲过多少姑娘,但是又怕我的回答打击到他。不过我这么贴心的人,肯定不会告诉他的,不能让京城好男儿在男性自尊方面受到这样的挑战。

我装作没看到他扭曲的脸,开始大快朵颐。

茴香领着人把盘子收拾好之后,我定定地盯着沈雁星,他在我锐利的目光下没有丝毫反应,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们僵持了半刻钟之后,我终于爆发了:「你怎么还不走?还想留下来吃夜宵不成?」

岂有此理,他蹭我一顿饭也就算了,难不成还想连蹭两顿?

沈雁星脸上的笑扩大了,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块温润澄明的玉放在我手边,「这是我从北关国库里细细看过,挑的最好的一块暖玉。其实今天主要是想送你这个,这玉触手生温,佩戴久了还能渐渐改变你畏寒的体质,拿来给你做个暖身子的再好不过了。」

北关国?北关三月前被灭,纳入我们的版图,但是沈雁星一直在西南驻守,他是何时去了北关?

北关在西北面,不时前来骚扰。边境线上的百姓不堪其扰,他们烧杀抢掠,有时甚至夺下一两座城池,虽然我们都很快就夺了回来,可他们劫虏妇女,大肆屠杀,造成的伤害不可估量。

三月前,边境线上动了。

驻守将军以很少的伤亡就攻下了北关,从此北边疆域向西北扩大,新的边境线将会长久安定。

我自小学习兵法,深知其中必有内情,但朝中多数大臣对此也一头雾水,圣上看起来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出人意料地将沈雁星调回了京,封他为飞云将军。

朝中有人愤愤不平,在酒后与人抱怨道:「北边立了功的几乎什么都没赏,南边什么都没做的仗着自己是权贵就捞得封赏,平步青云。他们宁安侯府是劳苦功高,可对北边不闻不问光顾着赏他们是为什么?」

被他问的同僚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这顿酒后就渐渐不再与他往来了。

当今圣上并不是昏君,像他这样的傻子终究只是少数。

不管是什么用意,都不仅仅是因着宁安侯府这么简单。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沈雁星大咧咧地说这块玉是北关国库里得来的,他并没有瞒我的意思。

攻下北关,必有他的手笔。

北关算得上是西域的大国,西域盛产玉,尤其出产好玉。

沈雁星拿了北关国库里最好的暖玉,那这玉必然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这样的东西,他说得像送我了个手炉子一样。

我拿了起来。果然隐隐有着暖意,拿在手里十分舒适。

不过说实话,手炉比这可暖和多了。

当然这句话我没敢说出来。毕竟,能改变我畏寒的体质,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沈雁星看我收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冲我点点头道:「璟璟,那我就先走啦。」

我默默地送他出门。只是这家伙好像不肯走门,翻上屋顶就不见了。

不是,你礼貌吗?

堂堂一个将军,刚才笑得真是蠢爆了,隔壁家的大黄看着都比他机灵些。

蛮担心他下属会因为觉得上司太憨了而把他打死的。

3

第二天,我捧着一碗金丝小米粥吃得正香,太子妃来了。

我放下碗,一跃而起。

「婉婉!」

然后抱着她的细腰蹭了蹭。我也想亲亲她的小脸的,但我实在是不敢。自从上次太子看见我亲他香香软软的媳妇之后,罚了我两天不许吃饭。

我虽爱美人,但这份爱吧其实比较稀薄,实在是承受不起饿到咬着被子呜呜哭这种后果。

太可怕了!

婉婉笑着摸摸我的头,拉着我的手坐下来。

芜湖,我好快乐。

婉婉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很淡的茉莉花香混着一点带着奶味的檀香,我每次都喜欢挨着她狂吸。

但是同理,不能被醋坛子成精的太子殿下看到。

婉婉是林家长女,林家是真真儿的书香门第,他们家的人也都长得眉目如画,极为赏心悦目。

不过我常说,任何性格都有其利弊,婉婉这种性格虽好,但还是有一点不好的。

就比如,我刚进府的时候,眼看着太子跟婉婉两个互相喜欢了好些年的人,对对方虽然关心有余,却显得像同僚情谊。

俩人干啥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叫人看了干着急。

然后我就拼命地往里加柴,今天暗示太子给婉婉写情诗,明天撺掇婉婉给太子绣荷包。

很快啊,如我所愿,小两口就过上了蜜里调油的日子。

这座府,多了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

京城众人于是对我更加不屑。侧妃进府之后,太子与太子妃的感情倒像是一日千里,可见这谢璟当真是不讨男人喜欢。

哦,这话是从我被退婚之后传出来的。

不过他们也没说错,沈雁星是男人,太子江黎也是男人,他们都不喜欢我,所以这是事实。

不过那又如何,人还非得有个喜欢的人不成?他们怎么不觉得是我瞧不上别人呢?

可见很多人总是喜欢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而对事情的全貌一无所知且漠不关心。

不过还是没所谓。

婉婉是来跟我说元宵晚宴的事儿的。

我身体不大好,很是畏寒,是以冬日里的宴会活动太子和太子妃基本都会帮我找个借口推诿过去。

再加上我只是个侧妃,经常这样倒也不至于耽误了什么,所以整个冬天,皇宫里冰凉的宫宴和各府冰嬉赏梅赏雪我是不必硬着头皮去的,美滋滋。

只是,婉婉笑着看我,「如今宁安侯世子给了你西域暖玉,今年的元宵宴,小璟可要去?」

「……我能说不去么?」

「这是宁安侯世子回来后的第一个君臣同庆的日子,他必定是要进宫的,小璟不去看看在宴会上会发生什么?」

我憋屈地塞进一口云片火腿,「……我去。」

很好,如今还不知道元宵宫宴上沈雁星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这宫宴上我有可能发生什么了。

小春这些天神出鬼没的,叫她出去买个云片糕她都能买大半天,基本上见不到她人。

据我派出去跟着她的人回话,小春最近经常跟平阳公主府的下人接触。

平阳公主与我只是个眼熟,但她府上有个三年前来投奔的平阳母族的远房兄长的女儿,看我特别不顺眼。

我寻思即使她是王八我也不是绿豆,宋轻轻成天斗鸡似的想跟我对眼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问题。

平阳母族一向败落,这下也只敢送了这么一个小姑娘过来,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只是他们好像没把这份自知之明教给宋轻轻。

宋轻轻乍然飞上枝头,骄傲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觉得身在公主府,就已经把全京城除了皇室之外的所有权贵踩在了脚底下。

这样的卧龙凤雏,自然是志在东宫,剑指后位。

只是她来的时候婉婉已经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了,于是她成天向着侧妃之位使劲,一时的荣辱不算什么,只要她到了太子身边,自然能把那个假清高的贱女人挤下去,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这是宋轻轻自个儿对着她的狐朋狗友放出的豪言壮语。

只是可惜,京城里每个人都长了好几双耳朵。

尤其是太子。

太子轻飘飘地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说,宋轻轻一片孝心,极是讨平阳姑姑的欢心,不如让她在府里多留几年。

皇上和太后都是极疼林清婉的,他们端庄可爱的儿媳和孙媳妇被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这样诋毁,能伺候好公主当然是她的福气,于是这事便一锤定音。

宋轻轻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唯一的最大的靠山平阳公主根本不会帮她,也无力帮她。

平阳并不讨她的兄长和母亲的欢心。

平阳公主府的表面繁荣,不过是为了皇家的体面。

皇室不会把这种事情拿到明面上说,私底下也没有人敢嚼舌根,于是宋轻轻对公主府的处境一无所知。

平阳本身也不是个吃斋念佛的,她就这么冷眼旁观宋轻轻不知死活,我们常觉得,宋轻轻在她眼里就是个逗趣儿的玩意儿,哪一天她自己折腾死了,平阳说不定还会鼓鼓掌。

自从我两年前嫁给了太子,宋轻轻就开始单方面跟我作对。

她总觉得是我抢了属于她的位置,我倒也是十分诚恳地跟她解释过,这个太子侧妃我自己无所谓当不当,是太子和太子妃要我当。

这是大实话,可实话总是有人不信的。

宋轻轻听完几乎都气疯了,大吵大闹地向我砸东西。

以我的身手,这么个小丫头我是看不上眼的,但是我心疼那些精美的瓷器。

不懂得欣赏也就罢了,但肆意毁坏东西,就叫我看着十分生厌。

我把她脸贴地按在她砸碎的那些瓷器旁边,慢悠悠地叫茴香给我斟了一盏茶喝。

喝完茶我就放她走了,宋轻轻尖叫痛哭着回了公主府,大喊她的脸毁了叫太医。

太医来了,太医说果真是十分紧急再晚点伤口就愈合了,太医涂了点药走了。

一时间京城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从那次之后,宋轻轻倒是安分了许多。

哦,倒不是因为她深刻地认识到了找我茬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有可能被扎一脸碴子,我寻思这妹妹纯粹是被我吓着了。

从之前的各种言语攻击变成了充满恨意的凝视,但是我一看她她又会把目光移开。

恨了,但不敢完全恨这样子。

啧,这就对了。我喜欢安静的小姑娘。

所以这一次,我还蛮惊讶的。不知道是什么动力支撑着她重新开始身体力行地搞我。

想必一定是比恐惧更大的东西。

我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有点兴奋。

4

宫宴当天,照旧是茴香给我梳妆,小春替我更衣。

我掂了掂小春给我系上的荷包,笑眯眯地问她:「这个香倒是好闻,与之前的不一样,你选的?」

小春一下子把头埋得很低,答,是。

八角没按捺住,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鄙夷。

我朝她笑了笑,「走吧。」

我没带小春。她在宋轻轻的局里虽然重要,但能做的事其实不多,而在刚才她已经做完了。除了小春,我想看看宋轻轻在宫宴上,还能调动什么人。

到了门口,太子正执意把火红的狐裘披在太子妃身上。

婉婉向来低调,这样热烈的正红色,她倒不是不喜欢,只是怕自己太扎眼,是以从来不穿。

但太子得了好东西就想给婉婉用上,这样的心意也是滚烫的。

我施施然走过去,抬头望天,用故作伤心的语气说:「有的人怕别人冷,所以别人也只好忍忍,勉强收下吧。毕竟还有些人很怕冷,只能抱个手炉子呢。哎,被爱着真好啊。」

婉婉红着脸不再推拒,默默地让太子亲手给她系好披风的带子。

太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自个儿打的结,才抬头轻飘飘地丢给我一句:「秋衡不是给了你一块玉?」

「北关偌大的库房,他死活就要这个,那可真是好东西,孤给他许了多少奇珍财宝都不换,孤看再强求他就要上来跟孤拼命了。孤还以为他是要把那块玉作为传家宝,结果他转身就给了你」

……秋衡是沈雁星的字。

我少见的有些窘迫。婉婉却开口了:「给了小璟,怎么就不能作为传家宝了?」

我十分痛心疾首,婉婉,你变了,你以前没有这么蔫坏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我欺。

看来得少找婉婉聊天嗑瓜子打牌了。

鱼哭了水知道,天哭了海知道,我痛心疾首,太子和太子妃相视一笑上车去了。

岂有此理,世风日下,人不如鱼!

我不明白。

身为太子侧妃,我的席位是非常靠前的。

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沈雁星这厮会坐在我对面。

虽然嘉年殿十分大,但是我的视力也实在是十分的好。

于是我一抬眼就不得不看见沈雁星那张自以为魅惑众生的脸。

骚情男人也不知道是在勾引谁,下首的小姑娘们都快把眼珠子放到他身上了。

我顺着这帮小姑娘们一一看过去——

哦,我明白宋轻轻为什么突然又长出胆子了。

别的贵女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这是什么地方,宋轻轻倒真是毫无忌惮,直勾勾地盯着沈雁星,脸上写满了志在必得。

行吧,原来是看上他了。

沈雁星跟着前未婚妻到太子府做客的事满城皆知,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宋轻轻新仇旧恨一起爆发了,只是她忘了,在这京城里,想烧死别人,先得掂量掂量风会不会往自己身上吹。

说实话,这是我吃饭最端庄的一次。

我优雅地夹起一块已经冷掉的冬笋,缓慢地咀嚼了它三十七次再咽下去。

真的,没有人比我更懂什么叫做高贵。

气质已经拉满了。

主要是我在来之前刚吃完一整锅热乎乎的什锦锅子,啃了半只烧鸡,临出门还往嘴里填了两块奶酥。

把宫宴研究透了属于是。

说实话,略微有点撑。

但是我面不改色地坐在席位上,稳稳地端着酒杯。

宋轻轻的眼神稳稳地黏在我的酒杯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宋轻轻能安生地活到今天,可真是多亏了京城的各路豪杰们手下留情。

我一饮而尽。

然后就感受到了三道强烈的视线。

一道是骤然兴奋起来的宋轻轻的,一道是饱含担忧的婉婉的,一道是……

嗯?沈雁星你死盯着我干嘛?

我略微歪头,在和沈雁星视线对上之后……

冲他翻了个白眼。

看什么看?你瞅啥?

沈雁星没移开目光,这男人蹙着眉盯着我看。

我懒得管他,跟身旁的婉婉说了一声想要出去透透气,就提着裙角溜了出去。

人家都把戏台搭好了,我这人心善,必定是要成人之美的。

我毫不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男人。

这家伙站在梅树下,大冬天的拿着一柄折扇,自以为温柔无双地看向我:「这位姑娘也是来赏梅的么?」

平心而论,他五官其实长得还不错,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笑时含情脉脉,端的是深情无比。

就是面上笼罩的那层虚伪和油腻差点没让我吐出来。

我始终觉得,这种人能骗的都是同一类型的姑娘——看不出他脸上那层假模假样皮的妹妹们。

我这人有个大缺点,就是在面对傻逼时,耐性实在不怎么好。

我对着他含羞一笑,作出一副小女儿春心萌动的样子。

他激动地迈着步向我走来,他……

他被敲晕了。

八角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拎住人的衣领子,满脸都是嫌弃。

我知道她很想把这家伙扔出去,我非常能够体谅她的心情。

于是我示意茴香上前往他衣襟里塞了一个荷包,一支发簪,然后向八角点了点头,示意远处的那个湖。

这丫头一脸开心地和茴香一起把人扔到了湖里。

湖上只有薄薄的冰层,且并不均匀,有的地方并没有结冰。

很快,水里就荡开一点波纹,冒上来一串气泡。

但扔他下去之前,八角点了他的穴。

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这个败类,会安安静静地溺死。

说实话,我这个人有点随性。

就比如,我本来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春给我的荷包里装的香没有什么问题,那杯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二者结合起来,就能让人燥热非常,失去神智,只想求欢。

我本来打算按宋轻轻的法子把她扔到这男人的床上,但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改主意了。

这人我知道。他以逼迫强抢甚至下药等等方式奸污了许多清白的女子,这些受害者们多数走投无路,只能自缢。不仅如此,他的癖好十分残忍变态,即使是愿意委身给他的女子,也很少有活着从他床上下来的。

她们死时往往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

以平阳和皇家的关系,如果宋轻轻被发现与人通奸,最后必定是让她草草嫁给此人收场。

但,我不想继续留着他了。

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得快点还了才行。

我神色平淡地站在湖边,看着水里的气泡渐渐消失。

说起来还要感谢宋轻轻,她一早就贿赂走了这一带的护卫,省了我不少事。

她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让人空手而归不是我的性子。

宋轻轻此刻必定已经溜出来想要看我的好戏了,她太张狂,太浮躁,如果不能亲眼目睹对手的惨状并肆意嘲讽,她就不是宋轻轻了。

只是,出气事小,但容易误事。

很快,她就被小葱押到了我的面前。

哦,介绍一下,小葱小姜小蒜,是我身边武力值最高的三个人。

她们平时在院里做粗使的活计,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

私养暗卫是重罪,但我从来没叫她们隐藏在暗处过,所以充其量,只是我院子里扫地浇花的下人们平时热爱锻炼身体,力气大了些。

宋轻轻惊恐地看着我,涕泪齐流,不断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八角上前一步,喀嚓一下卸了她的下巴,确保药已经进了宋轻轻的肚子,再喀嚓帮她把下巴复原。

小葱和茴香在一旁布置现场。处理脚印,制造痕迹,直到把湖边变成我希望它有的样子。

我帮宋轻轻解了哑穴,然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假山,问:「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宋轻轻的侍女,彩云,攥着裙子慢慢地走出来,坚定地对我叩头:「奴婢明白。」

宋轻轻戾气颇重,稍有不如意就虐待下人,彩云作为她的贴身侍女,身上更是伤痕累累。

只是宋轻轻实在是个蠢货,我早就托人把彩云和她一家子的卖身契都顺了出来,又给她家人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做小营生,而宋轻轻对此居然毫无察觉。

她不知道,彩云每次低着头承受她发疯一样的虐打时,眼里都闪烁着复仇的光芒。

宋轻轻现在能说话了,却也短暂地疯了。她在湖边怒骂,尖叫,歇斯底里地诅咒所有人。

我们绕路回了嘉年殿。

5

沈雁星不在殿上。

婉婉对我说,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溜出去了。

好嘛,今夜皇宫的御花园可真够热闹的。

不多时,有宫人惊慌地冲进来。

帝后震怒,摆驾凌波湖,命殿中人全部随行。

我大受震撼。知道你们不待见平阳,没想到这么不待见。这是真的一点脸都不给平阳和宋轻轻留啊。

好家伙,你们是不是没打算留平阳公主府到下一年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到凌波湖时,宋轻轻正在进行她最精彩的演讲。

「林清婉那个贱人!她早就该和谢璟一起去死!还有皇帝老儿,林谢两家算什么东西!慈宁宫那个老不死的居然把区区太傅家的孙女嫁给她的孙子!一家子眼瞎的——」

「啪!」

宫里的总管太监孙有德冲上去给了她一巴掌。

一直拽着宋轻轻衣袖小声哀求的彩云也顺势跌在了地上,她双眼无神,绝望地喃喃:「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这里是皇宫,皇宫啊……」

宋轻轻被打了这一巴掌,却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我多少有些疑惑,我给她下的只是短暂失去神智的药,这会儿虽然还不至于完全恢复,但也不太应该还是这种程度啊。

宋轻轻坐在地上,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犹自狞笑着:「贱人!贱人!!都是贱人!!!我才是东宫之主!沈小将军也应该喜欢我才是!」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得吓人。

跟来的官员及其家眷死死地低着头,生怕多看一眼什么要命的东西,深恨自己没办法把耳朵捂住。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帝后二人的脸色黑得能直接换个人种,太子和沈雁星也不遑多让。

好在孙有德手脚麻利地过去塞住了宋轻轻的嘴,免得她再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打捞的太监们终于有了进展,把个死得透透的人抬了上来。

彩云一看到他的脸,就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太子缓缓地转向她,问:「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彩云咬紧了牙,俯下身去,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的泪:「贱婢不敢欺瞒,只求陛下殿下不株连贱婢的家人,给贱婢留个全尸。」

「奴婢并不知道此人的具体身份,但是他时常秘密出入于公主的房中。奴婢是有一天夜里闹了肚子,才偶然看见他从围墙上翻过来。从那以后奴婢时时留心,唯恐是什么歹人,却见,见他进了公主的院子。」

「小姐,小姐之前跟男子秘密通信,还给对方送了自己的簪子和荷包以表心意,但小姐其实还跟另外的人有联系,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只是,有一日小姐与这人见面,她叫奴婢待在屏风后面,不许奴婢出来。但不一会儿,小姐却和这男人吵了起来,他威胁小姐说不要以为他不知道小姐跟、跟别的男子有联系的事情,小姐只说她被误会了,给她点时间,让他元宵宫宴上在御花园凌波湖见面,把这事情说清楚。说她自会调开守卫,皇宫里才好避人耳目。」

「刚才小姐出了大殿,她不许奴婢跟着,但奴婢不放心小姐,便偷偷地跟在她后面。奴婢也不敢跟得太近。然后、然后——」

彩云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浑身不自觉地发着抖:「奴婢看见,小姐把他推下了湖!然后小姐就哈哈大笑起来,还说了一些话,奴婢跑过来想求她不要再说了,但小姐就像根本听不到奴婢说话一样……」

彩云瘫软在地,不停地流着眼泪。

满场哗然。

「这宋轻轻,居然未出阁与人私通?」

「与人私通就已经是极大的污点,她甚至还脚踏两条船?」

「更遑论这人是公主的入幕之宾,这、这这这……」

「如今更是因为背叛情郎就杀人灭口……这是何等的蛇蝎心肠!」

皇帝并没有将彩云押下去审,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她说了这么多,也没被打断,就证明皇帝是默许了让平阳公主府的丑事人尽皆知。

敏锐的朝臣们嗅到了风向,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太监们将搜出来的荷包和发簪交上去,皇帝看了一眼,眼神愈发厌恶。

这簪子还是去年皇后赏给宋轻轻的!

太子问,「你们谁见过这个荷包?」

有贵女走出来,盈盈一拜:「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女曾见宋轻轻戴过。」

又有几名贵女表示这确实是宋轻轻的荷包,她之前曾戴过几次,后来就再没见过了。

人证物证俱在,疯癫癫的宋轻轻和彩云被押了下去。

皇后急召今天称病未来的平阳公主进宫。

皇室这才想起来赶人一样,让大家散了。

太子要留在宫里再查一查,我坐在婉婉的马车里,想着今日的疑点。

我喂宋轻轻吃下去的那颗药;彩云说得太多了。

说这么多对她自己是很不利的,到这一步我很难再把她捞出来,这她也是清楚的。

彩云之前一直想离开这里,跟她家人过安稳的日子,没道理今天突然就豁出命去。

我正想着,婉婉轻声对我说:「彩云的事你放心,太子会安排她假死离京。至于宋轻轻,她不会再清醒过来了,我们知道你想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处境,但那毕竟风险太高,沈将军和我们都不放心。」

我:「?」

「???」

行,我本来以为我是单刀赴会,没想到沈雁星太子和婉婉都插了一手。

婉婉说:「平阳在私底下小动作不少,虽还没到祸乱朝纲的地步,但皇家已是容不下她了。宋轻轻也是一样,极度轻狂,言行无状,虽是被平阳殃及,但她也着实不无辜。」

我:「……」

我试探着问:「那我找好的和宋轻轻通奸的小倌……」

婉婉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是我们的死士。」

行吧,我以为宋轻轻在我的网里,其实她早就是太子的目标了,所有人都捎带了点手,给她织了一个必死之局。

如此,我倒是轻松了不少。我担忧的各种可能出现的疏漏,想来他们早就帮我填上了。

6

我坐在桌子旁,安安静静地啃一根大棒骨。

好吧也不是很安静,因为我时而面目狰狞地咬着肉,用力发出「呜」的声音,把那条肉撕下来。

一边啃一边发表着诸如「呜呜呜太香了」「可恶!好难啃」这样的评价。

然而我终究还是把它啃完了,干干净净,一丝肉都没留。哦软骨也被我咬下来咔嚓咔嚓吃掉了,软骨是灵魂,耶!

我把赤条条的大棒骨举过头顶,数着「一二三」正打算把它扔进远处的托盘里时,婉婉进来了。

「……」

婉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各位,虽然我还活着,但我的心已经死了。

它冰冷得就像在昆仑山吹了十年的雪。

再也没有什么能捂热它了。真的。

婉婉试探着问我:「小璟,你还能吃得下东西吗?我们——」

我一把放下大棒骨跳了起来:「我能!我特别能!」

然后我就发现,自个儿被套路了。

明明是太子回来了想陪婉婉去看看花灯,婉婉说的像是有好吃的请我吃一样。

我仰天流泪。为什么!今儿是元宵,又不是七夕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婉婉说街市上有家糖葫芦特别正宗。

我擦干了泪,低眉顺眼地上了马车。

我下马车的时候,发现婉婉没骗我。

那家糖葫芦摊子就在马车对面。只是婉婉少说了一个东西,嗯,沈雁星。

这玩意儿直愣愣地杵在我面前。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人友好地打个招呼然后各走各路,太子和太子妃就飞快地拉着手走掉了。

临走前把我托付给了沈雁星。

我跟婉婉多年的情分,到头来她就这样笑得温婉端庄地把我卖了。

始乱终弃!遇人不淑!薄情寡义!

……词儿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我也管不着了。

沈雁星看着我,眉宇间有些纠结。

不是,你纠结个什么劲儿,我还纠结呢。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沈雁星默默地指了指我身后。

我转头一看——

捏妈!我的马车呢!跑路的工具都先自己跑了!婉婉,你够狠。

我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兜头被啥玩意儿罩住了。

「???」

不是,你搞咩?

沈雁星手忙脚乱地把斗篷给我往下捋了捋,笨手笨脚地调整好,一边拉来拉去一边磕磕巴巴地跟我道歉:「对对不起,你看你不能着凉咋咋也没多穿点,我这挺厚的给你穿。」

我眨了眨眼,有些心酸。

沈雁星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在以前啊,我们都是互相揍,干了坏事一起串供,有时候也不讲义气,让对方顶锅。

我帮他抄夫子罚的书,他教我我怎么也学不会的那一招。

我们一起掀厨房房顶的瓦片偷看厨子做饭,踩着人家的屋顶跳来跳去,一起偷溜去河边抓鱼烤兔子,再湿淋淋地回去挨训。

我那时候以为,我们会一辈子这样。

那些日子,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可是他一站在我面前,那时的笑和闹,那些年一起挨过的打,就都浮现在我眼前。

可到底都是以前了。

我深吸一口气,来都来了。

我对着对面的摊子咽了咽口水,「我要吃糖葫芦。」

沈雁星与我并肩走过去,要了一串夹糯米的,一串纯山楂果的。然后把糯米夹心的糖葫芦递给了我。

我这人有点固执,喜欢的东西就会喜欢很久都不变,就像我从小就喜欢吃夹糯米的糖葫芦,现在还是喜欢。

沈雁星倒都还记得。

这家的糖葫芦果然做得极好。糯米糯糯的,不会太软也不会太硬,糖也裹得不多不少正正好,一口咬下去软糯弹牙,酸酸甜甜。

我很快就吧唧吧唧啃完一串,往后看了一眼,虽然还想吃但还是打算留着肚子宠幸别的。

啊,我真是雨露均沾,大好人。

然后我吃了臭豆腐吃了箸头春吃了绿豆糕,又来了一碗小馄饨。

馄饨吃的是鲜,不过在这冬夜里,我还是放足了辣椒和醋,吃得满头大汗,嘶哈嘶哈。

我喝完汤,放下碗,拿出帕子擦了擦汗。

沈雁星也吃完了一大碗馄饨,拿出帕子。

等等,我再看一眼?

我大惊。无他,这是我初学女红时绣的帕子。

我简直佩服。

这是什么狠人!

我一直没什么耐心,所以于绣花一道上可以说气得嬷嬷恨不得以头抢地。

所以这块帕子上的玩意儿是个人都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歪歪扭扭不说还夹杂着我烦躁了胡乱扎进去又懒得拆的线,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是抬举它了。

这样他居然没丢掉,还泰然自若地拿出来用!

换做我,我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是的,我做的绣品,我自己都不用。

沈雁星用,所以他应该是什么来着,对,连谢璟都不如。

等会儿,这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管了,总之,沈雁星是个狠人这是肯定的。

我指着帕子,含蓄地问他:「这个,你还留着呢啊。」

潜台词就是这破烂玩意儿你怎么还没扔!太丢人了快把它处理掉!

沈雁星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默默拿回了帕子,藏宝贝似的往怀里一塞:「……我喜欢。」

不是,你喜欢什么你喜欢?

这什么审美?

我噎了噎,接着说:「那你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啊。」

沈雁星笑起来,满脸都写着「放心吧我知道你是怕丢人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回过神,一想这句话是多余说了。我是太子侧妃,我做的帕子怎么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将军手上,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会将这件事往外说。

我也笑了笑,「走吧。」

沈雁星愣了愣,问我:「要不要去看看灯?」

也是,元宵灯会,我只顾着吃了。

只是,我那句走吧,本来的意思是回去吧。

我不知道他是没听懂还是装作听不懂,总之我们起身,去看灯。

元宵的花灯还是很好看的,只是我们每到一处,摊主都会热情地喊:「这位俊俏公子,给夫人赢盏灯吧!猜对免费得花灯!」

我梳的是妇人髻,但我不是他的夫人。

我一丁点儿都不想逛下去了,勉强笑了笑,快步走去河边。

河里有星星点点的河灯,像是天上的银河。

有一盏灯做得极为精巧,我不禁往前走了两步,想再细看看。

然后沈雁星一把就给我薅了回来。他动作太急,我被拖了个踉跄。

我:?

你搁这儿跟我尥什么蹶子呢?

沈雁星喘着气,「你……小心一些。」

我明白了。

婉婉第一次来我们家时,我还是个皮猴子,成天上蹿下跳,上房揭瓦。

所以我带着她甩开了我们的侍女,在湖边打雪仗。

小婉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人,刚开始还很拘谨,被我一个雪球砸在胳膊上后,才开始团起雪球用力地回击我。

我们笑啊,跑啊,疯玩一通。

结果她跑着跑着,脚下没站稳滑了一下,就掉进了湖里。

我一眼就看出她不会水,撑不到我喊人来。

我立刻脱掉衣服鞋子,只剩一层中衣,然后跳进了湖里。

我水性极好,但我没料到的是婉婉身上厚重的冬衣吸满了水,变得无比沉重。

而且溺水的人会无意识地勒紧别人,我挣扎了很久,才终于把她推上了岸。

但我却没力气了,连扒住岸边都做不到。

后来是沈雁星把我捞上来的。

听说他抱我上来的时候,我一身白,是小小的、薄薄的一团,皮肤比衣服还白了三分,一片不详的素白色。

沈雁星从小举着刀枪剑戟练一天都纹丝不动的手臂,在放下我的时候,抖得很厉害。

不仅是手臂,他整个人都在抖。

母亲后来跟我说,那一天,他站在我的房门外,眼泪一串串砸下来,眼里全是红血丝。

明明自己身上也湿透了,硬是要等着太医怎么说,就在院子里吹着风不肯走。

那天谁都没劝动他。

然后我发了两天的高烧,他也是。

我醒来知道这件事气得要死,养了几天精神好一点了,很激动地骂了他一顿。

沈雁星却不像以前一样跟我抬杠,他只是用漆黑的瞳仁盯着我,一声不吭地挨骂。

他的表情太瘆人了,我骂着骂着声音就小了,别扭地问他:「你、你想什么呢?」

他摇摇头。

「雁雁,谢谢你救我啊。」

沈雁星却没接我茬,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跟我说:「谢璟,这样太危险了。」

「……」

「我知道啦。」

「你以后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嘛。」

后来只要沈雁星看见我靠近水,都会不错眼地看住我。于是我也倍加小心一些。

只是这一晃也三年了,我早就忘了他这个习惯。

我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个习惯。

7

我猜沈雁星很快就要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不然怎么解释这人怎么能这么闲?

我那天起了个大早,好吧其实是赖了一会儿床然后坚强地起了个半早,但是真的已经蛮早了平时我都睡到中午的——出门去买同福楼的点心。

说实话,我刚到的时候是绝望的。才几点啊,啊?你们排队的样子认真的吗?

我一看那个队我都想直接厥过去。

夭寿啊同福楼的点心每天限量供应一百份啊!

我带着十二万分沮丧沉重地转身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沈雁星这孙子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

举着一包同福楼的点心。

不是,这孙子什么时候来排的队啊!

离谱,大离谱。

于是我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听沈雁星说东城那边一家羊肉馆子做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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