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声又一声的指责和咒骂,不绝于耳,只不过这一次被世人唾弃的人是薄砚。
时胤一把将我推到后面去,抽出腰间长剑,和护卫们一起与乱军搏斗。
原本势均力敌的局势,在南槐序和安宁率领的北玄军突然到来下,骤然倾斜。
薄砚看着南槐序的出现,喜上眉梢,可再看到他身后的安宁,面色立刻不善了许多。
看到薄砚的神情,我眉头紧拧,与时胤相视一眼,心中疑惑渐明。
今天有太多出乎薄砚意料之外的事情。
譬如我与时胤明明不和,却挺身而出替他辩驳,力证时胤的身份。
譬如消失在禹州的安宁,竟然和南槐序一起,赶到这里。
他们二人所带北玄军按兵不动,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而僵局没有维持多久,安宁倏然挑枪而出。
一身煞气外漏,战意盎然,与前世的女煞神合二为一。
「薄砚,你这个老匹夫,注定是要死在我手里了!」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可话音未落,身后的南槐序骤然向她发难。
「小心!」
我惊呼一声,大声提醒安宁,差点被一旁的乱军劈到脑袋。
安宁反应极快,将长枪转到身后,抵住南槐序的大刀。
「你做什么!」
」抱歉,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安宁倏然皱眉,厉声道:「你们是一伙的!」
可能是觉得自己原本是想去搬救兵,结果搬到贼窝的行为,有点缺心眼,不禁气得有点上头。
「你究竟是谁!」
南槐序垂下眼睑,手下力度不减。
半晌抬眼,轻轻一笑,嘴角浮现酒窝,笑得晦暗不明。
「我是时胤,真正的时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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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许多想不通的事情便都想通了。
譬如为何上一世我对南槐序这个人毫无印象。
禹州之战打响前,我曾暗示安宁,若陡生变故,她可去江陵寻南槐序的帮忙。
当时安宁懒得理我,直接说了一句:
「南槐序是谁?我做甚要去找他?」
这便有些奇怪,上一世我不认得他就算了,为何安宁好像也不认得。
难道南槐序在安家出事之前,就英年早逝了?
当时我并未多想,毕竟许多事情早已发生变化,他这点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跟时胤摊牌后,再想起这事,就有些细思极恐。
没有人知道南槐序真正的来历,檀郎只说他是从战场上捡来,也没有人去深究。
战场每日死的人太多,无父无母的孤儿遍地都是。
檀郎没有成婚,膝下无儿无女,众人只当他捡了个孩子回来,继承香火养老送终。
可如今思及檀郎和薄砚的渊源,薄砚隐瞒真正皇子的下落,将时胤养在身边,当挡箭牌。
那真正的皇子,又送去何处,送给何人抚养?谁又能让薄砚如此放心?
此般串联下来,南槐序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安宁与南槐序交手,几个来回后,退至高台下。
看向南槐序身后的北玄军,大声质问:
「我乃安家之女,我父兄执掌北玄军多年,今日尔等何不应我!」
我站在高台上冲她摇头:「别喊了,没用的!」
她抬首看见是我,眉头拧成花,看着她脸上熟悉的嫌恶,我突然莫名有些心安。
「你今世就没上过几次战场,这批北玄军一直在南槐序手中。
「即使见过你,认可你的身份,但有南槐序在,一军不容二主,他们也绝不会听从你的号令。」
安宁甩脸,将长枪横在身前。
「那就打得他们听!」
说罢,一马当先,向南槐序杀去。
局势对我方不利,时胤一直护在我左右,皇袍上沾满了血。
今日之局,本就是我和时胤为薄砚所设。
驻军离此处不远,信奴已向驻军求助,无须多久,援军便可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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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不从人愿,有南槐序插手,祭坛外的兵马不堪一击。
不过须臾,我和时胤便被困在高台之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槐序和薄砚步步紧逼而上。
安宁已退入高台之上,一杆银枪顶住第一道防线。
雨水与鲜血混在一处,自高处流向沂水,染红一片江流。
暴雨渐渐停歇,厮杀声也小了些,唯得高台一片天晴。
南槐序不知为何,明明若是死追猛打,早就可以将我们逼入死地。
可磨叽到现在,也还没能攻破安宁的第一道防线。
不是我对安宁的实力感到不自信,而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强悍的战将,也抵不住源源不断的攻击。
所以在这般情况下,南槐序的行为,便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又像是想赢,又像是不想赢。
男人的心思,着实难猜。
「不可手下留情!」
薄砚的呼喊还在耳边,远处已传来阵阵马蹄声。
自西北方向而来,我有些不能置信,猛然奔向护栏,看着远处奔腾而来的领头之人。
黑甲黑马,玄色长枪提在身侧,眼神坚毅如铁,衣袍翻飞,快马加鞭而来。
我的眼泪浸满眼眶,空缺了多时的心口瞬间被填满,嘴角不自觉瘪了瘪,又勾起笑意。
阿昭没死,他回来了。
我是又开心,又想哭。
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该委屈好。
耳边肃杀声起,时胤握住向我射来的箭矢,手心鲜血淋漓。
我才猛然回到现实,躲过厮杀到高台的乱军,急忙退后。
薄砚看到西北来军,似乎也感到不能置信。
可到了这一步,成败就在此一举。
杀掉时胤,他们才有活路。
生死攸关,高台之上的厮杀更加惨烈。
安昭高举军令,南槐序所带北玄军倏然退下,与大军合并。
他快速下马,向高台疾驰而来,自人群中焦急地找寻着什么。
目光终于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安定下来。
我与他两两相望,像生生隔了两辈子那么久。
安昭飞快向我奔来,我愣在原地泪眼婆娑。
这辈子数次,我都想任由自己的心意,率性而为,最后都因肩头责任未能成行。
我放下自由,将自己囚困于战场,去争那万世开太平。
曾以为重活一世,就是命运不停地在愚弄我,让我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看我落入深渊,看我竭力挣扎,看我不得往生。
我不相信命运垂怜,我甚至已经想好,待这一切真正结束后,就去寻安昭。
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要与他在一起。
可如今也许是念我兢兢业业有功,又或者只是不忍有情人分离。
命运,终于肯将他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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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兵已至,不仅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我仿佛也听见高台下也传来一阵叹息。
不禁心底察觉有异,连忙回首。
只见安宁高高跃起,枪花如游龙,瞬间刺穿南槐序挺起的胸膛。
「不要!」
我和薄砚的声音,同时响起。
薄砚目眦欲裂,看到南槐序落下的身影,骤然老了十岁,整个人干瘪跌倒在台阶上,像失了精气神。
我来不及阻止,南槐序便已倒下,血流一地,胸膛微微起伏,还在喘气。
看着他命悬一线,我毫不犹豫掏出姨母的香囊,从里面的小瓷瓶里倒出还魂丹,塞进他往外涌血的嘴里。
安宁看我慌乱的动作,微微蹙眉,面带不解。
「为何要救他?此人来历不明,我父兄在平城遇险,说不好他也有份!」
「不会的!此事定与他无关。」
我断然否定了安宁的说法,双手用力按压着南槐序的胸膛,鲜血顺着我的手臂流落在地。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也知道你从来不肯信我。
但是眼前的一切,你还看不明白吗?你我身在局中,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他又何尝不是!
他若真是你说的那般,我们根本活不到此刻,他是在求死!」
南槐序猛地咳嗽出声,口中鲜血喷了我一手,我连忙替他顺气。
姨母带着医者匆匆印入我的眼帘,接过我手中的南槐序,快速救治。
如她离开时所说,无论是生是死,她都会将安昭带回我身边。
我也如她离开时所说,平定战乱,统一山河,还百姓太平盛世。
明月山庄一诺千金,她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一转眼,安昭已经大步跨到我眼前,看着地上垂危的南槐序,双眸也瞬间幽暗。
我顾不得与他互诉衷肠,只草草与他叙说两句。
「阿昭,这里有我,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我一定会在此处等你!」
「阿雪……」
安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头离去,料理剩下的残局。
自从南槐序倒下后,薄砚便状若癫狂,一会大哭,一会大笑。
不多时,就被赶去的安昭擒下。
我看着双目灰暗的薄砚,心中不明,轻声自言自语: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薄砚一生自负清高,一心匡扶大夏,为此不惜牺牲九族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真正的太平,哪是什么血脉维系的,坐在帝位上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这个人,能带领天下百姓,走向幸福富足的日子,管他是什么身份呢?
薄砚自小严格教导时胤,待他也曾亦师亦父,可一朝事变,便抛却所有过往的情谊。
利用他,算计他,最后更是要当众讨伐他、要杀他,只为让他成为南槐序的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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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太过复杂,我着实有些厌倦了。
时胤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蹲下与我一起看向高台下。
「薄砚那日为了激怒我,曾告知我上一世的死因。
「我死于你亡故后的第二年初,这点我没有骗你。
「那时,我就在想,既然如他所说,上一世的我,既绝情又冷血,从不相信任何人。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我短短一年就突然逝世。」
「因为薄砚。」
安宁突然冒头,方才厮杀太猛,此刻她正喘着粗气,大剌剌地屈腿坐在地上。
转头对我说:「那个老匹夫不怀好心,先是逼死了你,然后在朝堂上独揽大权。」
她又看向时胤,眼带怜悯,继续说下去:
「你呢,也不是个软柿子,日渐不满做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所以你们就开始在私下里明争暗斗。
「按道理来说,你应该斗得过那个老匹夫,即使斗不过,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可当我料理完西北的蛮子,赶回京城时,听到的就是你已经驾崩的消息。
「你死后第一时间,那个老匹夫就扶持了一个皇族旁系的小娃娃,登上皇位。
「眼看争斗起,我懒得再掺合进去,找那个老匹夫算完账,就带兵回西北了。」
这倒是像安宁的作风,我沉吟片刻。
「所以薄砚他并不是真正的毫无私心,他所谓的鞠躬尽瘁,也只是个幌子。
「他要的是这天下听命于他,他要的是个听话的傀儡。
「当傀儡不听话时,便毫不犹豫丢弃,换另外一个新的傀儡。」
时胤垂眸,看向高台下,血色纷飞,人命如草芥。
「权力能够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正视他,极为严肃地说:
「你最好不要变。」
时胤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一旦变了初心,我就会杀了你。」
我陡然发狠,让时胤和安宁都有些不能适应。
「我能送你上去,也能拉你下来。
「你该庆幸我别无选择,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所以,你千万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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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昭将薄砚手底下的兵马清理了个干净。
南槐序在姨母的救治下,也保住了小命。
时胤将先帝私印递还给我,我拿去交还给姨母,姨母却头也不抬,让我自己处理。
我琢磨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难保哪天派得上用场。
安昭料理完后事,向时胤请辞。
时胤挽留无果,眼睁睁看着安昭带着我们一行人去往西北,独留他一个人在京城。
去往西北的路上风尘仆仆,安宁不知为何不骑马,偏跟我挤在一个马车里。
我一琢磨,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和她上一世虽然互相看不顺眼,可论及了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现在安宁身体里装的是上一世的灵魂,对于她来说,安昭早已化为枯骨。
可如今人却活生生在她眼前,她一时不免有些近乡情怯。
而且不知道为啥,安昭此次回来,对着安宁几乎没笑过。
难道他知道现在这个安宁不是他的乖乖小棉袄了?
可不管前生今世,哪个安宁,都货真价实是他的亲妹妹呀!
逮着休整的机会,我将安昭拉到一旁说悄悄话,他顺从地被我拉离人群。
河畔旁,我坐在他的衣袍上,俏脸通红。
「地上凉。」
安昭狭促地笑我,耳尖却也是红得发烫。
我倚靠在他怀中,漫不经心地问他:
「你为何不理阿宁?」
背后忽然一僵,呼吸停滞,片刻又如寻常一般。
我有些疑惑,歪头看他,不小心看见他衣襟下狭长的伤痕。
疤痕纵深,狰狞可怕。
我眼神一紧,拽开他的衣领,看清伤痕全貌的那一刻,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安昭见我哭了,连忙拽上衣襟,不让我继续看下去,手忙脚乱哄我:
「已经不疼了,你别哭。」
91
当日安昭马不停蹄赶往平城,还未入城便看见安将军生死不知,被吊在城门下。
安昭瞬间目眦欲裂,长枪狠狠掷出,斩断吊着安将军的铁锁。
城内涌出大量的将士,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安昭心底渐感不妙。
机关甲穿透他胸膛的那一刻,他被惯力狠狠从马上冲了下来。
狭长的利刃,从他的肩胛骨劈到左胸,胸膛皮肉翻开,鲜血染湿铠甲。
倒地前,他心头一闪而过歪头笑弯眼睛的姑娘。
「阿雪……」
他昏厥过去后,跟随他多年的将士拼了性命把他带出重围,又将他掩在死去的将士身下,避过敌军的搜索。
命悬一线时,姨母赶到,把只剩一口气的安昭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
那时距离他受伤已经过了数日,谁也无法切身体会那几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听着安昭笑着简述当时的情形,我愈加难过,鼻子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见我抿嘴,刮了刮我的鼻尖。
「阿雪,我知你是心疼我,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当时命悬一线,让我能够继续支撑下去的信念,是你。
「我曾答应过你,一定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我一定得活着回来见你。
「所以即使再痛再难熬,我都不肯放弃,可掩盖着我的身躯越来越冷,寒意从我心底升起。
「就当我以为我还是要食言了的时候,方医仙赶到,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西北这些时日,我千万次想去你身边,可又千万次将思念压在心头。
「你我各自肩负重担,都有应该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即使我千万次想你,也无法立刻去见你。
「那时,我便发誓,待一切结束,不论身在何处,相隔多远,我都会赶去你身边。
「然后,再也不与你分离。」
我心中酸软,忽然想到在禹州时,安宁说的话。
「你曾说你若战死沙场,叫我不要等你,是你的真心话吗?」
安昭拢了拢眼神,余光里全都是我。
「是,也不是。
「阿雪,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够幸福美满一生,哪怕带给你安稳的那个人不是我。
「可我又有那么一点私心,怕你忘了我,又怕你忘不了我。
「所以我希望你在幸福美满的同时,偶尔能想起一下我,只要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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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埋首在他颈肩,轻轻抽泣。
「笨蛋,如果你不在,我还有什么幸福美满可言。」
安昭紧紧抱着我,似乎想将我嵌入他的胸口。
生死一遭,很多事情便看开看透,很多情绪也不再内敛强忍。
安昭往日总是发乎情止乎礼,如今却热烈得不像话,眼神总是跟随我所在方向,一刻都不愿停歇。
我此前大病一场,一直没有仔细照料自己的身体,难免留下一些病灶。
在姨母的照料下,渐渐也好了起来。
一路上我坐在马车里,安昭骑马在侧,我一撩车帘,便能看见他。
许是从前这样的梦做了太多次,失望太多次,如今美梦成真,我便有些惶恐,一日掀了无数次车帘,定要不时看见安昭的身影,才能安心下来。
安昭怕我着凉,干脆不再骑马,替我们驾车,这样我一喊他,他便能及时应我。
安宁对此有些不满,觉得我这个行为像是在唤狗。
相当不满意她英勇神武的好大哥这般迁就我。
于是磨着后槽牙,杠了我两句,被安昭回头瞥了一眼,瞬间缩起脖子,立即乖巧。
我偷笑,原来这世上也不是没人能治这个女煞神。
南槐序捡回一条命,被我们带上路,姨母为了方便照顾他,与他共乘一辆马车。
他伤势好转些后,才渐渐来了精神。
南槐序自小在檀郎膝下长大,承了檀郎重情义的性子。
他不见得多想坐那把龙椅,可薄砚九族性命换他一命,他无法拒绝薄砚的请求。
后来连檀郎都为此付出性命,他才开始察觉薄砚的真正意图。
攻上祭天大典前一天,南槐序与薄砚爆发争吵。
「太傅,我曾说过,为了您牺牲的九族性命,我也会如您所愿,去争那帝位,争这天下。
您为了掩人耳目,亲自抚养时胤,将我送去给檀郎养大,他待我如亲子。
「为何,您连他都不肯放过?」
「你被檀郎养的性子太软,不够果断,帝王之争,心一定要够狠。」
「就为了这个原因,所以你明知道时胤会杀了他,还让他替你去送死。」
「檀郎死得其所。」
薄砚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南槐序却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是啊,他死得其所,他夹在我和您之间这么多年,终于解脱了。」
可终归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求死成了他最后的出路。
「何必大费周章救我。」
「那你呢?为何又要求死?」
南槐序奇怪地看着我:「我若不死,时胤的帝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你这般聪慧,岂会不知其中的道理。」
「他能不能坐稳帝位,那是他的事情,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往后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以为然,南槐序有些呆滞。
「你不是站在他那一边?」
安昭递过一杯热茶到我手中,我望着天边浮云,闲暇适意。
「胡说,我明明是站在天下万民这边的。」
93
抵达平城那日,许久不见的阿娘,在城外接我们。
当日檀郎在薄砚的示意下,药倒平城众将,阿娘察觉不对,吞服姨母给她的解毒丸,悄悄脱身。
薄砚的本意是要杀掉安将军和这些将领,可檀郎不肯,只是将他们圈禁起来。
他们察觉到阿娘不见后,立即全城搜索阿娘的下落。
阿娘躲在暗处,想办法解救安将军等人。
可还没等到她想到好办法,薄砚便与檀郎换了身份。
薄砚假扮的檀郎一出现,安将军就认出他不是檀郎,薄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安将军凌虐得奄奄一息,吊在城门之上,引阿娘出来。
可不料没引出阿娘,倒是先引来了远道而来的安昭。
趁薄砚与安昭在城门交战,无人注意之时,阿娘偷偷将安将军拖走,后又碾转找到姨母等人会和。
众人进入久违的将军府,院子里放着一把太师椅,安将军正坐在上面假寐。
安宁忽然哽咽,瘪了瘪嘴,一头栽进安将军怀中,嚎啕大哭。
冲劲撞得安将军往后一仰,安昭连忙伸手,稳住太师椅。
「哎哟,谁欺负我家小阿宁了,哭得这么伤心。」
安宁哭得越发大声了,其中委屈无以言表,眼泪鼻涕糊了安将军一袖子。
最后,抽抽噎噎的还不忘告状。
「阿兄,阿兄他不理我。」
「哟,不理得好,我让他不理你的。
「让你瞎胡闹,还敢往战场上跑,你要是出什么好歹,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哪天我下去了,怎么跟你阿娘交代!」
我替安宁辩解了两句。
「安将军,阿宁很勇敢,在战场上救了很多人。」
安家父子长相肖似,安将军豪迈一笑,面上掺杂着掩不住的骄傲。
「那是,我安家的儿女,没有一个窝囊的!」
94
或许是安家父子都平安活着,又或者是我帮安宁说了好话,此后见面,她对我也不再那么横鼻子竖眼,偶尔也会碍着安昭在场,不情不愿跟我打个招呼。
安昭担心我有些不高兴,还特意敲打了安宁几番,气得安宁跳脚。
说他有了媳妇,就不要亲妹妹了!
然后撵着他一顿暴揍,安昭当然不会跟她动手,左躲右闪便溜之大吉。
后来,安宁难得坐下来,跟我好好说话。
「就这样放过时胤?虽说他不是前世的时胤,可这辈子也没干什么好事。
「照样算计我父兄、算计北玄军和明月山庄,但算计得最狠的还是你。
「你不恨他吗?竟然还让他如愿以偿坐稳帝位。」
我正专心与手里的绣布作战,在我灵巧的手指下,一坨不知道是鸭子还是野鸡的荷包,快要成型。
想也知道我是给谁做的,安宁看得一脸嫌弃,但她女红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没什么脸说我。
「不然呢?这帝位是你能坐?还是我能坐?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治理江山没那么容易,不论是你我,还是旁人,都无法担此重任。
「自古少数人服从多数人的利益,虽然对少数人不公平,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有时候你不得不为了一些事情退让,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安宁手里拿着一个梨,百无聊赖地向上抛了抛。
「你倒是想得开,可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高居万人之上,想想就让人不太高兴。」
我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那富丽堂皇的皇宫,不就是个巨大的鸟笼,又有什么好的。
「阿宁,凡事不要轻易下结论,你焉知时胤屁股底下的龙椅坐得舒坦与否?
「如今北玄军和裴无瀚各自在封地自理,若时胤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立刻就会挥兵直上京城。
「他想要帝位,那如今他只能坐在那把龙椅上,一辈子也别想离开。
「他想要脱离命运的掌控,如今还不是一样要当傀儡,做个治理江山的工具人。
「时也命也,最后都一样。」
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即使时胤是那治国良才,可也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全然没有掣肘。
心有忌惮,才能不行差踏错。
95
阿娘和安将军合力,将平城和北玄军打理得井井有条。
安昭每日去巡城,我便在城墙上等他。
落日映透云层,将连绵不断的云团染得嫣红。
我靠在墙边出神,关于上一世的事情,我还没有跟安昭说过。
虽说都已成过往,可说可不说,可我没由来的不想瞒着安昭。
在这世上,我与他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
一阵脚步铿锵有力向我跑来,我转身便贴近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嗅了嗅他的气息,一鼓作气将所有的事全盘托出。
安昭久久没有作声,久到我忍不住抬头看他。
心中的忐忑,在看见他满眼心疼的那一瞬间尘埃落定。
他摸了摸我的右颊,那里的伤口早已愈合,如今更是连疤痕都看不见了,哑着声音开口:
「阿雪,那一辈子你活得很难吧,没有人护着你,你过得很辛苦吧。」
我鼻子发酸,他永远都是先关心我好不好。
拉过他的手,捂在我脸上,闷闷地说:
「重活一世我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上一世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明明是我辜负了你,为什么还要让阿宁照顾我?
「为什么我那般对你,你还要对我那么好?」
「因为,你是阿雪啊。」
什么破理由,这人真的是!
让人不自主想哭。
只是因为,是我而已。
所以,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阿昭。」
我突然喊他,他低头看怀里的我,下颌顶到我的额头,我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的脸和耳尖一齐红了,看着我的双眸,沉醉得滴血。
我弯眼一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呀?
「你快点娶我好不好?」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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