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跟学长在一起。
虽然他对我很好,但他其实站在一个离我很高很高的地方。
有钱人的解压方式是跳伞,像我们这种人的方式只能是抽烟和喝酒。
无论他对我多好,我只是觉得,他把我甩掉对他来说也太容易了。
要是他是个我不认识的富二代,我反而更能跟他在一起吧。
可就是因为是他,我才更怕他在我心中留下什么掩埋不了的印记。
「青城这里下雪了,我想给你看,突然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我只是回老家了,学长。」
他又轻,又哑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过后,我总是会忍不住依靠他。
大抵是他曾经带着我从四千多米的高空之中一跃而下吧,这样的场景,任谁都没法轻易忘记。
学长的话不多,甚至很少,被我拒绝后也没说什么,自动地与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可是他有的时候在我早上没吃饭的时候会给我带一杯热牛奶,做实验也总是先关照我,有些若有若无的撩拨连同组的人都感受到了。
问我,学长是不是在追我。
我脸埋进了臂弯,人总是很矛盾,你不想一个人对你好,可你又舍不得他对你的好。
我不说话,学长也没有动静,窗外倒是有人的吆喝,自行车响起叮铃铃的声。
「别哭了,林子暮,你再哭,我就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
眼泪洇湿了袖口,我明明只是有些喘息,他还是听见了。
「学长,别对我好了。」
我跟他说。
他笑了声。
「林子暮,我从来没觉得我对你好。」
「我只是对你,做了我想要对你做的事。」
19
发小冲进了我的房间。
「走,林子暮。」
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往门外拉。
我只得先把电话挂了,问她发生了什么。
「边走边说,我带你去看。」
南方的冬天总带着股透进骨子里的湿冷,我没戴围巾,缩了缩脖子,问大冬天的把我带出来到底要干啥。
走着走着,我发现目的地不太对。
是陆臣卿他们经常打球的那个篮球场。
旁边那个湖,就是我那次为他跳下去捡球的那个湖。
湖的周围已经围了些人,全是发小和一些熟人。
而有一个人,在浮着碎冰和湖面上奋力地扒着水。
我以为发小就为了带我看大冬天有个脑残在那里冬泳。
……后来才发现,那是陆臣卿。
他大概是快从湖中心游回来了,一股子风往我们身上吹,湖水到底有多冷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手脚已经开始极速地变凉。
他想干什么。
我皱着眉,有人叫他别游了,这么冷的天,很危险。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游向我,他全身都湿透了,狼狈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那个夏天,我也是这么狼狈地游向他给他捡球的吗?
他上岸的时候,有些跌跌撞撞。
似乎是呛了太多的水,他的眼眶一片血红,那里的感情太浓烈了,像是叫嚣着什么要将我吞食,水滴顺着他的刘海滑落下鼻梁。
「林子暮,你……满意吗?」
他就这么看着我的眼睛。
如同被冬日湖水洇没的黑色瞳孔,疯狂又偏执地看着我。
「不满意也没事,我还能做很多事,那些事……我一件一件地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到底过了多久呢,我好久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了,那天我生日之后,我就再也没找过他。
他的疯狂和反噬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他这个人。
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我听到他连呼吸,都变轻微了。
我扬起手,打了他一巴掌。
很清脆的声响,响彻在一月寒冬的湖边。
他怔愣地看着我,晃晃悠悠的眼眸好像也聚焦不起来。
他的领口又湿又冷,我攥起来的时候,湖水混在了我的手心。
「你把当怨种了是吧,陆臣卿?」
「你想怎样呢?你觉得我会因此解气?」
「你觉得我会认为你受到了什么伤害我就舒服了?」
「你能不能不要把你自己的命,背在我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感受不到呼啸而过的冬风它冷了,只是觉得生气。
这样的陆臣卿让我生气,他以一种献上自己生命的形式想要束缚住我,我很讨厌。
「林子暮,你为什么要陪我十年呢?」
低到听不清的声线,他说这话时破碎而颤抖。
「你知道吗?抓住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很困难的事,抓住你也是。」
「你,对我的好,能不能是出于你自己,而不是那什么破曾经我救过你?」
「能不能啊?」
像是祈求一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我不恨你,陆臣卿。」
我对他说,放开了揪着他领口的手。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接着我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所以你也不喜欢我,也不爱我,从没因为我而伤过心,是不是?」
「……」
他却说着说着就笑了。
支离破碎的笑声,掩埋了某处猝不及防的呜咽。
「哈,是这样吗?所以早就结束了。」
「十年就是十年,林子暮,你给了我一场很漫长的梦啊。」
「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想过给我,不是吗?」
……
是,结束了。
我至今不知道我那时的承诺是否正确,我的十年是否值得,那大概是一段挺漫长的故事,橫过我乏善可陈又躁动的青春。
连结束,都没有那么轰轰烈烈。
20
以前难过的时候,我会坐在家后门那座山的山头。
一道广阔的山路之后,是星火遍燃的城市。
「真好看啊。」
「学长,你见过比这美一千倍的景色吧?」
旁边的人在笑,星光一股脑在他的眼底散开来。
「是吗?我不记得了。」
……
我接到学长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们家的火车站。
这个人,居然是第一次坐火车。
行李带的也很少,太少了。
「我爸把我东西全喊人扔门外了,所以我就来投靠你了。」
其实事实远没有他讲起来那么轻松,好像闹得相当轰动,可他依旧不以为意。
我想,大概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晚风吹起黑夜斑斓的灯光,他穿的有些少,眼里的光很亮,特别特别的亮。
「我大概会先在外面租个小房子吧,都得从头开始,之前还说要追你呢,现在连一碗二十块的牛肉面都买不起。」
「你别追了。」
「是啊,总得等我……」
「我们在一起吧,贺州礼。」
他安静地看着我。
我以前就喜欢他的眼睛,因为有悠远的银河,只是这次他失神了,愣了好半晌。
揽过我的脖颈就要亲我,被我躲开了。
「你真奇怪。」
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把下巴抵在我的颈窝。
「林子暮,你猜你现在跟着我,你能得到什么呢?」
喃喃的话语,被吞噬在夜色之中。
「未来贺氏集团总裁夫人的位置?」
我想我曾经看的那些霸总小说,大概是这么说的。
他笑,呼吸轻轻痒痒。
「错,是二十块钱一碗的牛肉面。」
「……」
你也太真实了,学长。
他真的带我去吃了那碗牛肉面。
没什么人会在晚上吃面,临近新年,老板的小女儿在门前的台阶挥舞起了仙女棒,璀璨的花火亮起空空洞洞的夜。
……
后来,我才知道,贺州礼来找我的时候,口袋里就只剩二十了。
那天,他就这么笑着看我把他四天的饭钱吃光了。
他从来没给我承诺过什么,他只是做他能给我做的。
而关于他如何在商业场上崭露头角,又如何远超他那个声名远扬的父亲的故事。
都已经是后话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