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女人才是聪明女人?小尘

什么样的女人才是聪明女人? -

我一姐妹,结婚三年,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可就在前两天,她说她离了,老公提的,理由是前任回来了,带着他素未谋面的亲儿子。

这场离婚和平到什么程度呢?提离婚十分钟前夫妻俩还在聊着中秋节给家人准备的月饼,提离婚后一瞬间,我姐妹就安排好了离婚的事情,快刀斩乱麻。

我劝她一定要上门闹,本来就是对方理亏,可她不慌不忙,干了件让我刮目相看的事。

离婚的时候,安沁喝醉了和朋友说:「我再也不想看见宋熠了。」

可惜没到十天,她就在一场朋友的私人宴会上遇见了前夫。

没办法,圈子就是那么大,当时她没有喝醉,所以两人得体地微笑颔首——很体面的样子,任是谁看见都要夸一句,这两人离婚离得也很有风度。

他们是和平离婚,和平到什么程度呢?在宋熠开口说离婚的前十分钟,安沁还在和他聊中秋过节的事情,她准备了月饼和礼物,按不同人的喜好将口味分好,将自己的安排说给宋熠听:「你妈妈昨天打电话来说,中秋那天晚上有个小型家庭聚会,到时候规矩多,你也不好脱身,我们早上先去我妈妈那里,吃完午饭出发回家,晚上就歇在祖宅。」

安沁做事面面俱到,结婚后,她一个人在宋家偌大的家庭人际关系中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人人都夸她一声玲珑剔透,连他挑剔苛刻至极的母亲也对这个千挑万选的儿媳满意——这就是门当户对的好处,彼此都是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对人事关系都有一套自己的手段,省心省力省事。

可他难得地失神了,安沁很快就发现他的心不在焉,所以及时地止住了话头,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抿了一口,然后贴心地问:「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

他斟酌了半晌,然后以一种镇静的态度和安沁协商:「我们离婚吧。」

安沁抬头看他,冷静如她也出现了极快的眼神失焦,是冲击过大造成的思维混乱,不过面上倒是不显,她很快反应过来,甚至都没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眼神目光一寸寸地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确认他此时的话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很快得到自己的判断,所以沉默片刻,问他:「什么原因?」

宋熠觉得下面的话说得有点艰难,他极少这样对一个人感到愧疚,可他不得不说:「抱歉,我之前有一位……有一位很喜欢的人,可是家里人并不同意……前几天,我遇见了她……」

寥寥几句,安沁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握住杯子的指骨微微发白,看着他极快地问:「你婚内出轨?」

宋熠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不……没有,我前两天才刚遇见她。」他话说得很艰难,安沁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听宋熠继续解释,「可是安沁,我不知道,六年前……六年前她离开我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手里的杯子失手落在地上,家里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那是结婚后安沁亲自去挑的,水杯摔下去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水浸入地毯中,不过颜色深了一块。她在恍惚中才听见宋熠说:「那孩子……那孩子今年 5 岁了。」

安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概是渴了,所以嗓子干哑,她开始安排离婚的事:「这件事是因你而起,妈那边——」她顿了顿,调整自己的措辞,「你妈妈那边你去解释,我父母可能也要为难你,不过我拦不住,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的共同财产没有多少,名下所属的共同房产一共有两套,这套归我,A 市那套离你公司近点,归你。」

「我会在今晚之前将这个房子里你的行李收拾好,交给你的助理。」

宋熠一直默默听着,此时才打断她的话说:「是我对不起你,A 市那套房子也归你,另外我们手上的一些债劵基金,这些都给你。」

安沁沉默地颔首,他们共同财产不多,但他们都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宋熠也只是通过这样减轻自己的愧疚,安沁没说话,隔了很久才说:「离婚的事情你自己去搞定,长辈那里你自己去解释。」她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说,「长辈都说服了,你把离婚协议签好字寄给我,我签完字寄给你,拿到离婚证后你让你的助理放在 A 市那套房子的客厅就好,我有时间会去拿。」

事情这样的条理清晰,比宋熠在脑中过的任何一次都简单,他甚至想了他该怎么说服安沁,可她没给他机会。

上面的那些思考仿佛耗尽了她的精力,所以她微微含着笑,疏离又陌生:「宋先生,时间不早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对了,家里的钥匙不要忘记留下来。」

宋熠站起来。转身刚走了两步,听见身后的安沁唤他:「宋先生——客厅的月饼和礼物不要忘记拿走。」她微微笑,「中秋我就不去了。」

出门的时候宋熠回头看向客厅,安沁身体后仰躺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看起来很单薄的样子,宋熠走出大门的时候,甚至疑心安沁是不是在哭,因为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可他脚步凝滞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大概是看错了,他想,毕竟她表现得如此镇定和冷静,不过也是,他们也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

1

离婚离得宋熠伤筋动骨,圈里共同的好友和安沁八卦,宋熠的母亲勃然大怒,宋熠那段时间脸上都顶着明晃晃的巴掌印,其实老人家给安沁打过一次电话,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要离就离,你不会拿点手段出来吗?」

「孩子?孩子是宋家的,她赵婧是吗?孩子进宋家的门我认,她配吗?」

末了又软了声音哄:「沁沁,妈妈知道你受了委屈,妈妈给你做主,你——」安沁打断了她的话,说:「阿姨,」对面很明显的一哽,安沁继续说,「阿姨,离婚我已经同意了。」

这句阿姨伤了老人家的心,她其实很喜欢安沁,对她也不错,可以说是当亲女儿疼的,所以那边顿了半天,长叹口气挂了电话。

事情闹得这样大,大概也没过一个月,宋家到底是软化了,宋熠的母亲再生气,也禁不住那样小的孩子立在身前怯生生地叫一句奶奶。

离婚协议是宋熠亲自送到安家的,安沁的父母都是体面人,是知名大学的教授,做不出辱骂厮打的事,气急了也不过声音大点,宋熠在两位老人面前跪了一天,安沁的母亲才打电话叫她回来。

宋熠是天之骄子,安沁回来看见他站在自家院子中的银杏树下,这段时间的波折大概令他心神俱疲,不过很快,他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银杏树叶在枝头簌簌而动,金黄的一层层铺过去,安沁站在他身后唤他,他应声回头,安沁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是说寄给我就好?」

宋熠沉默着:「总归是要来向两位老人家道歉的。」说完他看着安沁,漆黑的眸光幽深,说:「也对不起你。」

安沁极快地偏过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伸出手,说:「好了,协议给我吧。」

安沁签完字寄给了宋熠的助理,隔了不久,她收到宋熠的短信,说离婚证已经放在 A 市房子的玄关上,让她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去拿。

她客气地回了一个「知道了,谢谢」。

他们的交际圈子交叠得太多,即使有意避免,有些时候也避无可避,在那个私人宴会上遇见时,两人颔首点头微笑,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注视在他们身上,宋熠还礼节性地问了一句:「最近还好吗?」

「谢谢,很好,你呢?」

「我也是。」

就这样,仿佛他们没有同床共枕三年多——三年五个月零六天。

当然,这三年多的痕迹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寻,他们离婚的那段时间,安沁就感觉身体不太舒服,离婚后,她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失眠、无食欲和呕吐的症状,她以为这是太疲倦和失眠导致的肠胃不适,症状持续半月有余之后,她去了一次医院。

拿着化验单之后她在医院楼下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一整个下午,暮夏的阳光还很炙热,她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可还是觉得冷,她双臂紧紧环着自己,这可真是够狗血的,她在心底嗤笑,面上却控制不住地露出一抹苍凉的笑意来。

安沁是拿外卖的时候看见宋熠的,离婚后她就住在自己买的公寓中,宋熠来过一次,他大概是找遍了他知道的地方,安沁穿着拖鞋拎着海鲜饭回去的时候,楼下看见宋熠的车,他倚在车门上,正抽着烟,脚下丢着三四根烟头。

安沁恍然,她去的医院是宋家投资的,大股东,她结婚后在这个医院有定时的体检,去医院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这茬,所以宋熠这么快知道消息也很正常。

宋熠其实是安沁见过的最克制隐忍的人,这大概和他的成长有关系,控制欲很强的母亲造成他性格上的隐忍压制,他非常的有自制力,烟极少抽,现在这么短时间抽了这么多根,安沁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焦躁,以一种情绪实体化的形式迎面向她扇过来。

所以她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宋熠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极快地掐灭烟头,抬手挥了挥空中的烟味,然后看着安沁,两个人沉默地对峙。

过了很久,安沁听见他问,语气艰难:「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结婚三年多了,两个人聚少离多,宋熠骨子里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如果不是他这次提出离婚,她一直都不知道他心里有个人。他一直在履行丈夫的责任,包容、体贴、稳重,记得每个纪念日和她的生日,记得她的喜好和口味,除了不爱她,这人简直就是二十四孝模范丈夫。

现在他站在她面前,语气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不会想留下这个孩子吧?」

安沁不知道自己要以何种情绪和表情来面对问出这句话的宋熠,所以她尽量冷静地反问:「我们已经离婚了吧?这是我的事,宋先生。」

宋熠垂眸看着她,他很高,这样望着人有种睥睨的气势,可是路边的灯光投射过来,碎在他的眼睛里,浓墨重彩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正在翻涌,可惜被他压下去了。

后来回忆起来,唯一能让安沁觉得好过一点的,唯有他带点喑哑低沉的嗓音,仿佛是对自己决定的抱歉,又抑或是伤心这个没有出生机会的孩子,他说:「你知道的安沁,这孩子……我们两家要是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他欲言又止,安沁瞬间秒懂,他们两家要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和宋熠会被两家人押着去民政局复婚,尤其是他那个悲情远走的初恋,连带那个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跨进宋家的门。

天平两端的筹码明明白白,取舍这样的容易,都不需要宋熠过多的思考,所以他在听见消息的时候,立马驱车赶过来。

离婚时一句废话都没有的安沁,被圈里人笑话都还能微笑的安沁,见到宋熠还能维持体面、和和气气的安沁,终于抬手,那个重重的巴掌时隔数月,终于扇在了宋熠的脸上。

他沉默地受了。

2

她一个人去 C 市做的手术,宋安两家的人脉都广,A 市随便哪个医院,做了这样的手术都会传到两家老人的耳朵里,所以只能出去。

打了麻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看见窗外的银杏树,那天风很大,呼啸而过时银杏树叶簌簌地往下落,她想起那天拿着诊断书的时候,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捂着小腹毫无思绪地想了半天后,她点下了离婚后唯一一顿正常的餐饭,那时她想的是,要是孩子生下来营养不良就不好了。

打胎这件事她不敢告诉任何一位至亲好友,捂着小腹从病床上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靠在墙上。

宋熠知道她手术的时间地点也很正常,明明做手术的人是她,但他却像是痛极了般,一只手以拳抵住额角,眼睛闭着。安沁刚做完手术浑身都在发抖,所以看什么都在抖,宋熠颤抖着过来扶她的时候,被她一掌推开了。

她没用什么力气,也没有力气,宋熠却一个踉跄,靠着墙才稳住身形,惨白着脸和她说抱歉。

她已经痛得麻木了,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而过。

宋熠终于如愿以偿,已经是在一年后了。

那时她正在澳大利亚度假,身边的人将安沁保护得很好,她是刷朋友圈看见他们共同的朋友在朋友圈分享的照片,是一张请柬,背景是花束,白色的桌布,大概是婚礼现场,拍得虚焦了,能看见抬头并列手写的两个名字:宋熠赵婧。

她愣了一下,再刷新的时候看见评论下面有相熟的朋友评论了一条:「你发朋友圈干嘛?」大约是怕她看见,那条朋友圈很快就被删除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屏蔽她重新发。

晚上有人给她打电话,她躺在阳台上,湛蓝的天幕低垂,好友在那边支支吾吾半晌,最后连安沁都听不下去了,所以直截了当地问:「宋熠和他初恋修成正果了?」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坦然,没有愤慨没有难过,于是好友长舒一口气,大约是觉得宋熠为了一个草根初恋和她离婚,只是伤了她的面子,两个因为身世匹配结婚的人,有什么感情呢?

所以好友惊完就兴致盎然地开始和她八卦,语气不屑:「上不了台面的人,宋家老太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样大的家族,长子长孙的媳妇,连酒席只摆了五桌。」

当年她和宋熠结婚时,单宋、安两家本家的婚宴流水席就摆了 8 天,好友为安沁打抱不平,所以语气很明显带上了幸灾乐祸的腔调:「据说是宋家老太太原话,来路不明的女人,没有掩着门悄无声息地接进宋家就算给宋熠面子了,还想怎么大张旗鼓?」

这算是给安家面子了,安沁沉默不语,最后意兴阑珊地挂断电话,思维空白,像是想了很多东西,又像是没有。

最后她躺在躺椅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中依稀是她刚嫁给宋熠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德尔斐度蜜月,德尔斐是她选的,并不是度蜜月的最优选择,但她很喜欢,因为在希腊的传说中,有一天,宙斯想弄清楚世界的中心在哪里,就朝相反的方向各放出一只鸽子,两只鸽子终于在德尔斐相遇,而且双双停留在一尊卵形的巨石上,所以宙斯认定德尔斐就是世界的中心。

很浪漫的一个城市。

但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度蜜月实在是和浪漫沾不上边,他们从出发一直到在酒店放下行李,宋熠处理公务就没有停过。

她和宋熠一开始接触到结婚,只是双方长辈觉得合适了,没有一方提到过感情,安沁善于隐藏自己的感受,但她再怎么得体大方,也不过只是二十三岁刚结婚的姑娘,在宋熠头也不抬地处理公务时,她赌气地说了一句:「你忙吧,我自己出去逛逛。」

这一逛就迷了路,她在 Kalambaka 小镇山脚下失去了方向,这里的遗迹古老而完整,庄严肃穆地屹立着,白天是雄伟的景色,到了晚上,高大古朴的石雕在夕阳的光线中映射着拉长的倒影,空旷的地方似乎空无一人,安沁那时候才感到怕。

她给宋熠打电话的时候差点就哭出声来,但宋熠的声音隔着电话的声筒,有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他很镇定地问:「你在哪?身边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最后他说:「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很快就到。」顿了顿,补充一句,「别怕。」

他来得确实很快,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从高大古朴的石雕中穿梭而来,不停地张望,脸上有明显焦灼的神色,安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就是脑中轰的一声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朝宋熠招了招,大声地喊:「宋熠——」

宋熠闻声抬眼朝她望过来,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的神色莫名令人心动,就像她知道他原来是在担心她,安沁在那刻在心底悄然地叹息,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这真是个浪漫的城市。

她和宋熠,他们就像是从世界两端出发的鸽子,绕着不同的轨迹飞翔,然而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他们最后会相逢在德尔斐,从这里开始。

会不会有可能,这会是一段美好故事的开端?

3

他们的婚姻,虽然短暂,但不得不承认,其实有过很多很美好的回忆。

宋熠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成熟稳重,除了忙一点,没有其他的缺点,婚后为了方便,他们不怎么歇在宋家祖宅,两个人住在 A 市的平层里,但安沁和他都是私人领域比较强的人,不怎么喜欢陌生人打扰自己的空间,所以没有找钟点工或者保姆。

家里的东西都是安沁收拾的,刚结婚同居的时候,她收拾完东西没有记性,有一天早上宋熠上班,前天晚上两个人睡得都很晚,早上宋熠可能睡过了头,又有一场比较重要的晨会,安沁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他过来摇她,在她耳边嗡嗡地问:「安沁,我那套黑色西装你帮我放哪里了?还有那条深蓝色领带呢?」

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徒劳地挥开他的手,整个人蜷进被窝里,并试图将头也蜷进去,宋熠似乎笑了,一边笑一边急,在她耳边哄她:「快点,安沁,我真的来不及了,」他贴在她的耳边,气息拂在她的耳朵上,痒痒的,安沁耳朵最敏感,一笑就醒了,宋熠补充着说:「我真的要迟到了,董事会都等着呢,等会儿再睡,乖。」

安沁挣扎着爬起来迷迷糊糊的去衣帽间给他找衣服,找到递给宋熠换,等宋熠换完回头,安沁穿着睡衣靠在身后的柜子上,头一点一点的,已经又睡过去了。

于是他将她抱到卧室的床上,让她继续睡。

其实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节,就是这种家常的氛围,久了反而会生出温馨和家的眷恋来。

她并不是常规大家庭里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她思想独立,毕业名校,难得的是情商智商都高,和人交际妥帖,进退得当,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一个人也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更难得的是会做饭。

结婚后她第一次下厨的时候宋熠简直震惊了,尝了第一口后还开玩笑,说:「作为一个合格的丈夫,我原以为我要硬着头皮吃完这些菜然后夸赞你,可没想到,竟然这么令人惊艳。」

她笑得两眼忍不住深深地弯起来。

宋熠其实也很会做饭,有时候她加班,要是宋熠先回来的话,等她回来他已经做好饭菜等她了,偶尔难得两个人都休息在家,也会一起做一顿丰盛的大餐,只有一点——两个人都不喜欢洗碗。

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都端着,如果那顿饭是这个人做的,那洗碗必然是由那个人来洗,礼尚往来嘛,客客气气的,后面很熟很熟之后,两个人孩子气的互相耍赖。

一开始是石头剪刀布,有一次氛围实在太好,外面暴雨哗啦啦的,隔着一层玻璃,越发衬得屋内静谧安逸,两人吃饱喝足后石头剪刀布,安沁输了之后,倒在沙发上耍赖,抱着抱枕死也不起来,宋熠过去拉她,她笑着左闪右躲的,也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我不洗,别人家的老公都让着老婆的,你好歹也是堂堂的 A 市宋总,竟然和自己老婆计较这些小事。」

这样亲密的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红晕和燥热极快地从脸颊向身体蔓延,安沁极快地翻身起来,说:「我去洗碗。」

宋熠似笑非笑地按住她,笑悠悠地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损她还是干嘛,反正也是很愉悦的腔调:「算了算了,我好歹也是堂堂的 A 市宋总,怎么会和自己老婆算计这些小事呢,我去洗我去洗。」

那是宋熠第一次开口喊她老婆,带着点玩笑的成分,但她羞红了脸,像三月初春氤氲在枝头初熟的桃子尖上的那点红,是最甜的那一口。

真正地开始毫无隔阂,大概还是因为她发现了宋熠的秘密。

其实不是故意的,她和宋熠婚前都分别有自己的房子,那次宋母给她一个地址,让她去拿一个东西,她开门进去的时候宋熠也在,两个人四目相对,她震惊得几乎做不了表情管理,而宋熠则是尴尬。

很大的一层公寓全部打通,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层层的展柜,一半摆着满满当当的手办,一半摆着满满当当的乐高模型。

而宋熠席地坐在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衬衫挽上袖口,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松散地垂在眉眼间,平白嫩了几岁一样,像个刚脱稚气的大学生,他身边摆满了乐高零件,手里一架飞机模型搭建了三分之一的样子。

安沁愣着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你今天不是在开会吗?」

向来稳重成熟可靠的堂堂 A 市宋总似乎有点恼羞成怒,脸可疑地红起来,说:「我开完了,顺路过来看看……」

安沁控制不住地哈哈大声笑出来,笑得两眼都是泪,然后走过来拉住他,悄声说:「走,我带你看样东西。」

安沁拉着他去了自己的婚前公寓,没有宋熠那么夸张,但也有小半间屋子,摆着满满当当的乐高,宋熠眼睛几乎是亮了,他指着摆在桌子上的那一整套搭好的加勒比海盗中的海盗船模型,有点兴奋:「我也有一整套。」

安沁也很兴奋,说:「我看见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知己的惺惺相惜感。

再后来他们决定谁来洗碗,就是定好一个闹钟,两人准备一模一样的迷你乐高,看谁先拼完,后拼完的那个人洗碗。

宋熠的少年时代过得并不太好,他父亲早亡,宋母对他的看管到了变态的地步,安沁只是从日常偶尔的交谈中得窥,他以前并没有时间玩这些东西的,除了正常的课业,他还有排得满满的商业、股票、基金等课程,像乐高这种东西,在宋母眼中,大约就是令人玩物丧志的东西。

所以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这种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似乎让他们两个人更加的亲密。

他们的婚姻,相处得这样好,比任何相爱长跑数年步入婚姻殿堂的人还要和谐,亦夫亦妻亦友,兴趣爱好如此相同,家境眼界格局在同一纬度,他们身边的朋友都忍不住感慨:「你们为什么这么般配?」

这样这样的般配,像另一半契合的灵魂,在一起的时候合为一体,终于完整。

最后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4

遇见他们一家三口,是件很意外的事。

在换乘的机场,VIP 候机室就那么大,她当时正在随手翻阅一本书,然后听见小朋友嘻嘻的笑声,她下意识地抬头,就愣住了。

命运太过残忍,让他们在这个空间避无可避地狭路相逢。

宋熠单手抱着一个小朋友,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玩具,身边跟着一个女人,应该叫赵婧,那张结婚请帖,她只看过一次,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赵婧依偎在宋熠身边,一边笑,一边伸手去逗那个小朋友。

标准的幸福的一家三口。

她大脑一片空白,宋熠望过来的时候,很明显地也怔了怔,他身边那个女人似乎很敏感,在他俩之间狐疑地打量,但好在两个人都是体面的、擅长掩饰情绪的人,安沁先反应过来,扯着唇角寒暄:「这么巧,宋总一家出去旅游吗?」

宋熠颔首,将手中的孩子放下来,说不好是什么情绪,慌张?愧疚?难堪?她累了,不想去分析了,只听见他低低地回:「对。」

两个人就像是只有点头之交的陌生人,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她低着头假装去看书,但很快就把书放下,因为她手抖得不成样子,她怕被人看笑话。

没关系的安沁,没关系。她闭上眼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是遇见而已,你可以的,冷静。

赵婧不这样想,或者只是单纯的寒暄,或许又不是,谁在乎呢?她试探着问安沁:「你和阿熠认识?你叫什么?」然后笑笑,说,「好巧。」

这样的试探太过愚蠢,安沁其实很想令她难堪,她想微笑着带着恶意地回她:「我叫安沁。」她相信这位赵婧即使不认识她的长相,但对她的名字,一定如雷贯耳。

但良好的教养阻止了她,何况这个女人其实并算不上破坏她的婚姻,事实上,赵婧和宋熠比她和宋熠更早相识。她动了动唇,凭着那点良好的修养,温和地回她:「认识而已。」然后她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和他们告辞:「我去个洗手间,祝你们玩得开心。」

她目不斜视,全程没看宋熠一眼。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和尊严,挺直背离开。

直到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眼罩将眼睛遮得严严实实的,她才放任地颤抖起来,VIP 室内仓皇一瞥,那个孩子其实和宋熠长得很像,眼睛鼻子都像。

她曾经其实也想过,如果她和宋熠有孩子,是男孩是女孩?是长得像她还是像他?宋熠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父亲?她以前想,她和宋熠一定能够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和爱,因为虽然不知道宋熠喜不喜欢她,但以他的责任感来说,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怀孕之后,他会请求她,求她打掉那个孩子。

如果,如果当年那个孩子生下来,现在也已经一岁了,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会长得像谁?性格是怎么样的?如果,如果……

她其实理解宋熠,她太了解他了,他年幼失父,知道一个父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加上他本来又是责任感那样重的人,他不会弃那对母子于不顾。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恶毒地想,如果她当时把那个孩子生下来,那宋熠会选谁?他该怎么去平衡,如果她再自私一点。可是她又想,如果自己的孩子要去和别的孩子去争抢那一点父爱,是不是又太过可悲了?

她怎么能让自己陷入那样怨妇的境地里。

还好,还好和宋熠的婚姻只有三年,她有时遗憾为何这段婚姻这样短,若是再长一点,宋熠爱上她,那么在取舍的时候,是不是会稍微艰难一点?

但有时她又很庆幸,还好它这样的短,她还没来得及陷得太深,她还有抽身的可能。

她样貌好,学识好,性格好,追求的人也样样都好,最重要的是会有人全心全意地爱她。

她终归会找到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她。

她将头靠在窗上,其实本来可以忍住的,有什么不能忍的,小时候她接受的家教就是忍,思想气韵,举止话语,只有忍住了,才内敛含蓄,得体有礼,可怎么能不恨呢?

滂沱的泪在眼罩下面肆虐,她无声无息地哭出来,在这个无人看见的角落,没有人知道她的狼狈,也没有人看见她的伤心。

德尔斐不是世界的中心,那两只鸽子绕了大半的地球,在相遇的那刻继续往前,那不是一段美好故事的开端。

那只是一个很寻常很寻常的微不足道的无人在意的小小插曲,甚至连遗憾都轻如叹息。

生活中不止需要爱情,更需要体面和自尊。

——《反套路言情语录》安沁

番外——赵婧

我嫁给宋熠的时候,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然而我咬着牙,硬生生都忍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受的,宋熠因为我和他那个前妻离婚,那样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宋家人人都喜欢她,所以看我越发不顺眼,冷眼苛刻,我都能忍。

这些年生活迎面扇了我不知道多少个巴掌,要是每个巴掌我都要去和人理论解释一番,这些年,我带着霄霄,早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

后来很多人都在传我心术不正,当年故意生下孩子,等他大了才好找到宋熠逼他和原配离婚来上位,人前人人对我客客气气笑脸相迎,背过身都不屑鄙夷地骂一句:呸。

他们呸地对,老实说,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

但我可以发誓,和宋熠的再次相遇,是一件完全没有设计的意外。

我不知道你们和六年未见的初恋再次相见会是什么反应,但我和宋熠都很平静,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快下班的工作日,我和他六年不见,四目相对时我们都不过略微怔忪片刻,然后他微微讶异地问:「是你?」

我带着服务行业特有的笑容招呼他:「您好,宋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实在太久了,爱与恨早就在生活的搓磨中变淡,我们只是记得对方面貌和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他愣完之后也很大方,告诉我他要给他的妻子定制一枚戒指,还有七个月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想先提前预订好礼物。

提前七个月就来预定,大概是怕最后的出品不符合预期效果,若是不好看的话还有时间去准备别的礼物,他做事情,向来喜欢万无一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变。

我当时还微笑着说了一句:「您真细心,您妻子收到礼物的时候,一定会很开心。」

钻石这种东西,真是最好的爱情保值品,黄金都有可能贬值,只有它不会,永远熠熠生辉,璀璨夺目,有个明星曾经说过,一克拉以下的钻石统称为碎钻,是不值钱的,可见一克拉以下的爱情也是不值钱的,但我知道宋熠很有钱,所以我给他推荐的钻石统统在五克拉以上。

绝对能体现真爱。

他低着头很认真的挑选,眉心微微地蹙起,非常专注,我在这个柜台做了两年多,形形色色碰见很多人,有羞羞答答挑选新婚戒指的情侣,有带着娇美鲜嫩的情人来挑选戒指的富豪,一掷千金,只捡最贵的来就行。

但只有他,非常的专注,一颗一颗的细细的挑选过去,最后选了一颗粉钻,他抬头冲我笑,毫不避讳,我们之间确实也没有避讳的需要,他说:「就是这颗,她皮肤白,戴上会很好看。」

选中之后是挑选切割花样,确定好款式付好定金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和我同轮班的王姐拉着霄霄走进店里,和宋熠正好迎面碰上,一边走还一边对我说:「赵婧,孩子我顺路帮你接过来了,等下你就不要再跑一趟了。」

完了,我在心中哀叹。我看不见宋熠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的背影,他僵了很久,然后转过头来看我,店里璀璨华丽的水晶灯光直直的投射下来,照得他的脸惨白,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但我看懂他的意思了,他要和我谈谈。

因为霄霄和他长得,实在太过相似。

王姐帮我带着霄霄,我和宋熠坐在商场楼下的咖啡店里,两个人沉默很久之后,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是我的?」

这个时候瞒着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我直直对上他的视线,点点头对他说:「对,是你的。」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难看起来,最后苍白一片,只是问:「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点到为止,我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

老实说,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其实是很畅快的,我为了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有时咬牙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在想,凭什么,凭什么我吃了这么多的苦始作俑者却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

但是我争着一口气,再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去找过他。

现在看他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终于觉得畅快,要不是场合不对,我真想笑出来,问他一句:「宋熠,你也有今天?」

他跟着我回店里接霄霄,霄霄很乖,没有问这个一脸苍白的叔叔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霄霄和我说学校要预定秋季的校服了,每个人要交 370 元给学校,说完忧心忡忡地问:「我问过老师了,老师说校服一定要买,妈妈,我们还有钱吗?」

他从小到大,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妈妈,我们还有钱吗?」

我揽着他的小胳膊,说:「我们有钱。」

不知道宋熠在我身后听见这番话做何感想,他能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分钟买一枚几十万的钻戒,但他儿子在这么小的年纪里就要为 370 元的校服发愁。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静悄悄地离开了。

1

后来宋熠和他妻子离婚,准备娶我要照顾我和霄霄的时候,人人都说我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勾的宋熠鬼迷心窍,只有我觉得荒谬。

因为我没有使手段,宋熠也没有鬼迷心窍,要是真的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愧疚。

因为他对我,深深的愧疚。

宋熠身边的人,无论是他的家人、朋友抑或者是合作伙伴,对宋熠的评价大概都是类似的,稳重、体贴、温和、可靠、成熟、会照顾人。

但我很惨,或许是我运气差了一点,我没有遇见稳重、体贴、温和、可靠、成熟、会照顾人的宋熠,我遇见的那个宋熠,他暴躁、压抑、反叛、高傲、虚伪、擅长隐藏,最重要的是说谎成性,骗的我太苦了。

太苦、太苦了。

我的人生,可以划分为遇见宋熠前和遇见宋熠后,遇见宋熠前我是个自强不息的惨人,遇见宋熠后我变成一个单纯的惨人,行走的扫帚星本星。

我是大三和宋熠在一起的,谈恋爱其实并不在我的规划之内的,因为谈恋爱这种东西,是我消遣不起的高奢玩意。

你要是我你也会理解,我从小被扔在孤儿院门口,自强不息一路从义务九年教育坚持到上大学,没有成为一个失足少女,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也必须充实,早上五点半爬起来去校门口排队帮班里的同学买早点,一份早点能赚 2 元的跑腿费,本班加上外班大概有 32 位同学找我预定早餐,这样一早上我就能赚 64 元,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会帮女寝的同学们代拿快递,送货上门,之前毕业的学姐给我留了一辆自行车,一份快递 1 元跑腿费,一中午大概能赚 100 多元,一三五日晚上,我会给一个初中生当家教,二四六晚上,我会去餐厅端盘子,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十点,我除了学习睡觉外的每一分,都是用来赚钱的。

我知道我在别人眼里可能还挺不幸的,但是一个从小到大都不幸的人是感受不到的,我有书读,有饭吃,有钱赚,自强不息,我觉得我活得挺好。

我不知道,原来有时候一个人的不幸,能成为另外一个人利用的筹码。

我的不幸让宋熠选上我。

之前在餐厅端盘子的时候,有段时间餐厅的大屏一直在放一个综艺节目,叫《奇葩说》,有次在上菜的间隙中瞥上一眼,我听见一个选手说:「心里有很多苦的人,要多少糖才能甜起来。」节目的主持人立马反驳,说:「你错了,心中有很多苦的人,只要一点糖,就能甜起来。」

宋熠就是我的那颗糖。

我们第一次遇见是早上五点半,我拎着满满的早餐,同学们其实对我很照顾,他们很少会点一些汤水豆浆之类的早餐,因为知道我不好拿,那次早餐店的老板做活动,每份早餐免费送一杯手磨豆浆。

我这个人,受人太多恩惠和照顾,也没有什么能回报的,因为我确实是没钱,所以这些免费赠送的豆浆,虽然无足轻重,但却是我为数不多的能回馈她们给我善意的东西,我咬咬牙,准备都带去教室。

为了以防万一,我分了两趟,即使这样,走到学校新月湖的时候系豆浆的袋子还是断了,十几杯豆浆打翻在地,乳白的豆浆热气腾腾地顺着石板缝隙蜿蜒,其实已经习惯了,但我有时还会感慨我对命运的无能为力。

那是一种很怅然绝望的情绪,在瞬间一起涌上来,仿佛我这一生,就只能这样,命运装扮的花枝招展地站在我面前,对着我的脸左右开扇,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站着,束手无策的任打任踹。

你以为到这程度已经算是顶天的倒霉了吗?并不,命运笑嘻嘻地望着你,说:「诶嘿,小样,小瞧我了吧?你还能更惨的。」

然后我遇见宋熠。

他那个时候通宵游戏刚从校外回来,遇见蹲在一堆豆浆污渍旁无声哭泣的我,他问我:「同学,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我陷入温柔的陷阱。

2

那应该是他和他母亲闹得最凶的一段时间。

宋熠父亲早亡,他母亲对他非常的严苛,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他的生活,除了睡觉,每一分钟都被严苛的规划好了该做的事情。

我听他提起过一件事,是在他高中的时候,他翘了晚上的基金课,和班里的男生一起去看一场世界杯球赛,隔天回去的时候,他母亲将他带到墓园,让他在他父亲的墓前跪了一整天,直到他说我错了才能站起来回家。

他一直跪到脱水晕过去,也没说出那句我错了。

然而这只是他生活中很寻常的日常。

生活中日积月累的压力令人爆发,他到大学的时候,和他母亲闹翻,那时候的他,吸烟喝酒逃课夜不归宿,有次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坐在网吧里,每个人都戴着耳机骂骂咧咧的在打游戏,他连电脑都没开,就坐在那里,叼着烟,眼睫下垂。

那样那样的寂寥。

他并不堕落,他只是需要一个堕落的环境来和他的母亲宣战。

我是真心实意的心疼过他的。

那天他帮我一起收拾完满地狼藉,又陪着我一起去校外拿早餐,他含着笑和我说:「我听说过你。」

我像竖起满身刺的刺猬,问他:「听说过我什么?一个被命运苛待的很可怜的人吗?」

「不,」他眼睛直直地望过来,探究中带着尘埃落定的感慨,最后也没说我在「听说」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也没理他。

后来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激起了他对我的兴趣,他每天早上陪我去取早餐,再一间一间教室的送,中午陪我去取快递,晚上送我去家教对象的家,或者是送我去餐厅。

我从来没有理过他,我很忙,没有时间风花雪月。

但是有一天晚上,很大很大的滂沱大雨,我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外,手里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伞上,然后顺着伞沿往下落,汇集在地上的水洼中,餐厅的灯光碎在其中,他的眉眼在黑伞下仰起,英俊的不可思议,他笑,说:「就知道你没带伞,我来接你回去。」

请原谅我,我长到那么大,那是第一次,有人等我,有人接我,有人说:「我就知道你没带伞。」

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下雨天,一到下雨天,校门外都是家长,来接他们没带伞的孩子,只有我,永远不会有人接我,我会冒着雨一路跑回去,然后听孤儿院的院长抱怨我为什么又没带伞,因为衣服淋湿了要洗,感冒了要花钱买药。

我是一个麻烦。

所以那天我看着宋熠,眼睛一眨,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其实很少哭的,真的,因为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流泪是没用的,也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可我真的忍不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那样不能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们是这样在一起的。

他其实很有钱,看得出家世很好,但他从来不会阻拦我去工作,还是会一直送我接我,我之前一直很感激他,因为他维持我所剩无几的尊严,直到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他和我他要规划我们的未来,想和我结婚,他要带我,回去见他的母亲。

这才是我苦难人生的开端。

3

为了见他的母亲,给他母亲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我提前三个月就开始紧张。

我甚至斥巨资 46.87 元买了一本《当你第一次去你男朋友家,你必须注意的 100 件事》,看完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这本书太贵了,和宋熠抱怨的时候他笑,伸手点上我的鼻子,说我:「你啊,改名叫葛朗台算了。」

我傻乎乎地笑起来。

后来在他家那个金碧辉煌的客厅,我印象中我似乎只说了两句话,一句忐忑不安暗暗期待的「阿姨您好」,一句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阿姨再见」。

他母亲坐在真皮沙发上,只在进门的时候上下打量我两眼,然后全程没看过我,宋熠一直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介绍我给他的母亲,对话大致如下:

「她父母做什么的?」

「她是孤儿。」

「那你带她来见我做什么?」

「我准备娶她。」

「……你开什么玩笑?」

非常非常简短,大概只有十分钟不到,我像被剥光衣服扔到大街上一样,但我强忍着,因为不想在他母亲面前失态。

后来从他家离开,我仓皇地问他:「宋熠,怎么办啊,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傻透了,他母亲对我那样的态度,我竟然还能问出这句话,简直愚不可及。

可宋熠很愉悦,他拉着我的手,嘴角是上扬的弧度,他说:「没事,我喜欢你就行了。」

后来在一个灿灿烈阳日,我去他在外租的房子找他,听见他打电话,他对他的朋友说:「她气疯了,带赵婧回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气疯掉的,果然如此。」

话里的愉悦这样明显,掩饰不住,在这之前,我每次想到他母亲对我的态度,都愁的睡不着觉。

原来,在他这里,这是一件这样令人愉悦的事。

初遇的时候,他曾经笑着和我说听说过我,但是没说在听说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现在我才懂了。

我是他的抽烟,我是他的喝酒,我是他的逃课,我是他的夜不归宿——我是他的堕落。

我是他和他母亲宣战的冲锋号。

我所有的不幸,所有的伤疤,被他鲜血淋漓的撕开暴晒在日光下,是他利用的筹码。

我就知道,我苦了二十年,命运怎么会那么好心的眷顾我。

这才是我生活的常态,我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回走,告诉自己,怎么能哭呢,它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亏待我。

而且等下我还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去给别人上家教课,怎么能哭呢?

你有时间哭吗?

后来快要毕业的时候,宋熠还是执迷不悟要娶我,他母亲来了一次我工作的餐厅。

她什么都没点,挑剔的在菜单上指指点点半天,大概都不合心意,最后只要了杯白开水,花三万块钱包了餐厅一个小时,要和我谈谈。

我坐在她对面,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说:

「对,我是孤儿,没人要的孤儿,我很庆幸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让我在初中成绩卓越的情况下被保送到高中。」

「我领着国家最贫困资助生的资金养活自己,现在成年了,我可以自己赚钱养自己了。」

「我早上给人带早餐,中午给人拿快递,晚上给人当家教或者端盘子,在生活的间隙要努力学习,因为我还需要奖学金。」

「对,阿姨你看,你儿子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哦,对了,其实初中的时候我是被人领养过的,但是男主人经常对我动手动脚,后来我实在忍不了,一个花瓶砸碎在他脑袋上,给他开了瓢,后来女主人将我送到警察局,说我勾引她丈夫。」

「你要是现在去查我的档案,说不定还能查到我的案底呢。」

「你看你儿子喜欢的人,贫穷、粗鲁、暴力、庸俗、下三烂、小市民、贪财,您现在是不是非常愤怒?」

最后我缓缓笑起来,擦干净手站起来看向脸色惨白的宋熠,无声的笑,用力地笑,我无声地用口型问他:「你开不开心?」

开不开心?我将自己的卑劣凄惨绝望撕开在你母亲面前,完成你报复反抗的最后一步。

你开不开心?

应该是开心的,毕竟你对我的那些温柔,那些迁就,那些温暖的守候和等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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