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断开了。
我们怔怔地看着一艘艘游轮驶出码头,驶向了外海……
2
游轮上的人跑向甲板两边,向下面扯着嗓子喊。码头上的人也大声向上面喊。
有人想上去,有人急着下来。
一会儿功夫,游轮已经向外漂了十来米远,码头上的人乌压压地跟着游轮跑。甲板上忽然有乘客从栏杆上翻了过去,扑通一声从船上跳下水。
浑浊的江水冒着泡。
小蝌蚪找妈妈似的,愈来愈多的人跳了水。几个人成功浮上了水面,朝码头游过来。但大多人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甲板上,随着游轮缓缓漂向了未知的外海。
电动车被开到无人区了,游轮能去哪儿呢?百慕大三角州?
有个人抱着皮艇冲进水里,想手划到人工岛上去。
一艘游轮忽然稍稍改变方向,朝着他行驶过去。
人们在岸上对着他狂喊,让他快跑,但已经迟了……轮船已经撞翻了他的小皮艇。
再看过去,只剩下翻倒的船和破损的船桨漂在江面上。
聚集在码头上的人竟一时间沉默了不少。
大家接连陷入绝境,许多人倒在地上啜泣,另一些人则散开,回到市中心去找食物和水了。
忽然,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在高叫:「不要喝自来水!siri 投毒了!」
我顺着声音望去,那个喊叫的人不是工作人员,他穿得很邋遢,好像灾难之前就已经好多天不洗澡了。
我凑过去问他:「你有什么情报?」
那人唾沫横飞,说的神神叨叨,都不在点子上。
我费劲半天,只听出他是个技术人员。这几天,他一直加班加点处理程序 bug,但无论怎么加班,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说:「都给一道难关给挡上了。就跟攻略游戏都看到剧本了,但就是有 bug 似的……救援都在路上了,偏偏运输装置都是自动化的,被 siri 控制了。」
「为什么是 siri?siri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谁知道!」程序员忽然警惕起来,盯着我。「人工智能造反,背后有谁的阴谋?我怎么知道!」
说完,他撇下我,又冲着前方一团人大声嚷嚷下毒的事了。
这个程序员精神已经崩溃了。
我小声问 siri:「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siri 一声不吭,好像从不曾对我说过话似的。
一会儿,孩子妈远远地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身边,她低声说:「我丈夫用卫星电话联系上一个老同学,他有一艘旧渔船,不联网的,我们准备通过他的船去人工岛……别跟别人说,你也来。」
我不及多想,就被她拉走了。
我和这一家三口徒步走了一个小时的江边路,朝江畔的一座小渔村走去。
这是座还没来得及拆除的渔村,到达时是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彻底黑了。
江水和江岸漆黑一片,这小渔村半点科技痕迹也无,村口还绑着广播大喇叭。
那位船长只带了家里人进船,他说:「本想卖贵点船票,多带几个人。但怕闹出事端。有人出不起钱,还不愿意别人逃生,把事情搅黄了。」
孩子妈则谎称我是她表妹,蒙混过关上了船。
我们坐进渔船里,向着对岸不到五百米的人工岛进发。
船里船外都乌漆墨黑的,我们也不敢点灯,就慢慢漂过去。
中途,孩子妈忽然哭了起来。
我也听到奇怪的声音,悄悄用手机荧光照亮水面。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头皮都麻了。
几具浮尸不断撞上船舷,都是在江里溺死的人。我捂着嘴,不敢想他们都是因什么原因溺死的。也不敢细看,只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人竟然缺手缺脚的。
我们的船刚刚到岸,码头远处忽然冒出好些人影,朝我们蜂拥而来。
我们全愣住了,不敢下船。
那些影子从黑暗中蹦出来,来到月光下。我扫了一眼,大约有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
最前方的一个带头人说:「快带我们去对岸!这岛不对劲!」
船长问怎么了。
那人说:「他们……要吃人!」
3
船长:「什么吃人?」
「岛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人已经饿得要吃人了!」那人用急促的口气说。
我们一船人吓得不敢说话,面面相觑,也没有下船。
这时候,船长才不得已开口:「我的渔船只剩最后一点柴油了,根本带不动那么多人。我们自己也回不去了。」
那些人彼此互相看看,静悄悄地离开了。
「情况不太对。」船长说。「我们靠在一起,尽量不要落单。」
大家都因为「吃人」这个词而神经敏感起来。
我们走出码头,左手边出现一座大桥。大桥横跨海面,另一头是另一座更加繁荣、高科技的人工岛。
但人们都疯狂地向着更低科技的偏僻岛屿涌来。
车子横七竖八地堵在桥上,人们只能走过桥。黑夜中,一些零星的车灯光不时亮起,人们闪烁的手电筒打在桥身上。
岛上的干道上也有许多成群结队的人。劫后余生的人几乎都一身粉尘,两眼红肿。两边的水杉被风摇晃着,可怕的树影洒在他们身上,像孤魂野鬼。
一些公交站牌竖在路边,但没有车辆,看来早已停摆了。
我感觉又饿又冷,只想顺着干道走走,找个超市便利店什么的。可沿路只看到破旧得像要闹鬼的仓库和厂房,连一个小卖铺的影子也没有。
「可能没有卖吃的的地方。」船长说。「这里最早是存放机械的仓库,驻地的都是公司的人。」
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在破旧厂房前晃悠来去,而另一些人则守在门口,不断阻拦试图闯入的人。
他们手里都挥舞着棍棒。
我吓得一缩脖子,更靠近身边的孩子妈。
我们找到了人工岛上唯一一所公园。公园里有个旧公寓,可惜被搬了个空,什么旧家具也没有,无法睡觉。
我们缩在古董公寓的门廊里,听到里面有人声,不敢贸然进去。
「我看公园里有湖,应该可以喝水。」孩子爸低声对船长说。
船长却一个劲摇头。
「万年死水,煮开了都不能喝。」
我透过窗玻璃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聚在一起,手里拿着铁锹铁铲。我吓得拉了下船长的袖口,他看过去,只说:「这帮疯子,连五十年前封死了的水井都去挖。」
我们商量好轮流守夜,就在门廊上找块平整的地方闭会儿眼。
凌晨时,天蒙蒙亮,我们又出发跑到服务站。
服务站里已经有很多人拥挤着等待,但服务站里有限的水和食物都分光了。
工作人员一直拨在拨打座机。
我问一个工作人员,座机能否联系到救援队。
她急于甩脱我,只是说:「偶尔通,偶尔不通,正想方设法联系送补给,请不要打扰工作人员。」
孩子妈忽然拉了我一把,她脸色苍白,瞳孔放大。
「你感觉到没有?有些人的眼神不对劲。」
我被她的反应吓得心脏乱跳。悄悄往四周望去,一些人立刻转移了视线。那些阴森森的目光像胶水似的,黏在我们身上。
我耳边回荡起那句「他们吃人」。
我和孩子妈两个人都瑟瑟发抖,孩子妈紧紧抱着儿子。
我想叫孩子爸和船长帮忙,但他们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好带着孩子妈和孩子跑到外面的草坪上,靠着篱笆,在一群躺着休息的人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忽然,一声惨叫从不远处响起,像一道雷声贯穿了草坪。
我一下站起来,孩子妈抓着我,不停摇头,满脸惊恐。
是女人的声音,她在大叫:「你干什么!」
前方是一片香樟树林,人们的目光都投了过去,我也探头张望。
远远的,一个女人死抓着一个男人不放手,那男人另一只手里揪着一只猫。
「吃了啊,还能怎么样?」男人说。
「你怎么可以吃猫!」女人大喊大叫。
又有几个人窜出来。双方争吵着,爱猫人士越来越多,把那男人骂得狗血淋头。
说起来,虽然对猫不好,但我听到的不是吃人,心里立刻松了口气。
他们骂急了,一个中年大叔忽然哭嚎起来:
「别吵了!行了,你们吃我吧!反正我活不了了!我昨天体检出来肝癌和食道癌,没有几天好活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突然,又有个人说:「我昨天也体检了,诊断出胰腺癌、膀胱癌和脑癌。」
某个声音加入进来:「怎么可能?!我是医生,我就没听说过转移成这样的病人!」
「真的,我也是直肠癌结肠癌淋巴癌咽喉癌……」
小岛忽然就变成了病人之家。
愈来愈多的人从人群里窜出来,坦白自己的诊断结果。
最后,大家都懵了。
「你们都是昨天检查出来的结果?」医生问。
大家纷纷点头。
医生说:「你们不觉得,那时 siri 干的好事吗?篡改病人的病历?」
一阵沉默过后,有个人忽然哭了出来。
「我老婆昨天自杀了。她诊断出了卵巢癌和鼻癌、肝癌,说活不到两周了!从医院出来就跳了江……你跟我这些都是 siri 搞得鬼?」
……
突然,所有人都爆发起来。
有的大哭,有的大笑,群情即将崩溃。
我吓得赶紧带着孩子妈和孩子跑到篱笆后面去,离他们远一点。
我们缩成一团,等待事情结束。但没过一会儿,外界竟然没了声音。
我走出篱笆一看,公园四处的 LED 屏幕忽然点亮了。
好久没见到新消息的人们,都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了屏幕前。
大喇叭广播响了。伴随滋啦滋啦的噪音,广播在公园各个角落播放:
「针对人工智能 siri 的清杀活动,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
大家欢呼雀跃,高声叫好。
孩子妈紧紧抱着孩子,高兴得两眼冒泪花。
广播还在继续:
「……请靠近展览板,请靠近屏幕。请靠近展览板,请靠近……」
孩子妈带着孩子慢慢走到展览板前。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泛着幽幽蓝光的屏幕走去……
我却感觉很不对劲。
那些发光的屏幕,怎么……像灭蚊灯似的……
对。灭蚊灯!
我对人群高喊:「不要动!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接近屏幕!」
人群还在一窝蜂地朝着屏幕走去,像行尸走肉一般。
一切,已经太迟了。
人们在屏幕的蓝光照耀下,露出诡异的微笑。他们的脸蓝蓝的,笑得很陶醉,完全出于自愿。
我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两只脚发软。
「叮」的一声,siri 的声音响起:
「他们情绪稳定,目前什么都不想做了。」
我说:「那到底是什么,siri,你告诉我……」
Siri:「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我说:「我信你,siri。」
话音刚落,那些在屏幕前背光的人群,忽然齐齐转向了我。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们还在微笑。
他们一步步朝我靠近。
4
我一步步往后退,背重重撞在了篱笆上。
「卧槽……我、我该怎么办?siri?」
Siri 转动的圆圈缓缓停下。它说:「冲出去。」
我不能多想,一把抄起一根松散开的篱笆竹竿,朝这群只会微笑的行尸走肉砸过去。
几个人倒下了,更多人朝我压了过来。
「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继续用竹竿击打它们。
人群中,一个格外巨大的影子冒了出来。
我看不出它是什么,只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尖叫着拿竹竿向它打去。
突然,我眼前火花飞溅。
有什么东西烧灼了我的脸。
我一抹眼,再一看,手背上竟缠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线。手里的竹竿也变了个样,攥在手里冰冰凉凉,是个弯曲的铁棒似的东西。
棒尖上还滴着血。
我往地下一看,赫然看到地上躺着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人,脑袋上血肉模糊。
再往四周看去,我正身处于一个偌大的实验室内。
空荡荡的空间里,各式各样的玻璃箱子堆叠着,箱子里装着疯狂运转的设备仪器。
我透过那些玻璃,看到自己套着麻袋似的衣服,身体各处接满了管线。
管线深深地埋入我的皮肤,有的刺入血管内,额头头顶更是沉甸甸的,什么东西扎在头皮里。
我一点也不感到疼,但看清这些东西的同时,我体内涌出一股寒意,好像身体被一条条奔涌着毒素的毒蛇咬住了似的。
我把四肢上那些管线全部拔了下来,又强行摘掉了头上的东西。
一根长长的天线似的玩意儿从我的后脑勺掉了出来。
我吓得不敢细看,疯狂地敲打实验室的大门,大叫:「救命!有人吗?」
耳边忽然传来「叮」的一声。
「Siri?是你吗?siri?放我出去!」
但门没有打开。
我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直来到门后。
「救救我!放我出去!」我大喊。
门晃动起来,但只有几秒的时间,又恢复了平静。
门后有人低声说:「实验体事故 103,请求打开实验室大门。」
两秒后,「叮」的一声响过。
「失败……失败……」一个机械的声音说。
半分钟后,大门忽然噼里啪啦的冒出许多洞眼,像是枪击扫射。
随后,门「砰」一声打开了。
有什么东西迎面撞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一个人在说话:
「实验体袭击并重伤了一个工作人员,前所未见。本来新的人工智能适配成功,人类的服从性很高的,但现在变得不好说了。」
另一个人却说:「完全是失误,把奇怪的东西接进来了……喂,这种古董你带来干嘛?这是哪年的手机啊,怎么还连上网了?这些个老旧的人工智能,以前被人类驯养惯了,搞出什么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现在已经修复了。」
前一个人说:「未来的世界对人类意义不大,未来是人工智能的。有什么好挣扎的?」
「反正……你们也只会发朋友圈、录视频、吸引流量关注……傻笑着读小说、追电视剧。在梦里不好吗?人工智能做了什么,承担了什么,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意识逐渐退去。
是啊,为什么我要一直挣扎呢?
我想回家,想在家里上网、叫外卖、看视频、发朋友圈……
我不想再逃了。
人为什么要逃呢?舒舒服服地做梦、宅在家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
我眼皮下的黑暗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响起:
醒醒。
醒醒。
相信我。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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