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招惹:她似骄阳与星火》
被狗撞进医院了。白大褂打量着我:「撞的?对方什么车?」
「汪汪队警车。」
「……」空气一阵安静。
我:「……狗。」
医生哂笑一声,缓缓靠近,声音诡异地耳熟:「就这么想引起我的注意?」
1
冰冷的橡胶手套沿着我的锁骨滑入衣领,我咬牙往后躲了躲:「医生,那只蠢狗撞的是我的屁股。」
跟我面对面,扬言给我做检查遣退了病房里的所有人,结果现在却把手往我衣领里伸的男人挑了挑眉:「哦。那裤子脱了,我看看屁股。」
「禽兽!」
「是挺禽兽的,裤子都破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去,果然我的左边屁股蛋儿上破了个洞,龇着大牙的海绵宝宝正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救命,我不活了!
「给你开点药,让你男朋友每天给你擦——」他话音一转,忽然凑了过来,「或者请个更专业的人帮你。」
我呼吸一顿,目测我俩的距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亲过来了。
「我知道了!」我大喊的同时伸手指向他的背后:「我会请这位医生帮我擦药的!」
他顺着我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
「知道了,我会努力的。」他眼尾挂着笑,一边把我的手掰成指着他的样子,一边说道。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看着那个年轻的小帅哥夺门而出。
「陆衍川,你什么意思?!」
「上床。」
「陆衍川!」
「上床趴着。」
「陆……」
「黎玥,消毒了。」他晃了晃不知何时到他手里的药瓶,双眸已经弥漫起淡淡的不悦。
我吞了口唾沫,选择忍气吞声。
扶着床边的扶手,我艰难地往床上爬,但屁股上火辣辣的伤口却越发疼了起来,连着半边腰都不能动。
疼得我眼眶都酸了。
身边传来一声轻到几乎听不到的、从鼻腔发出的叹息。
陆衍川按住了我的肩膀,不费力地把我抱起放在床上,语气颇有些无奈:「黎玥,你就不能服个软?」
他语气太温柔了,温柔得我想哭。
「算了。」他又道,「天塌了都有你的嘴顶着。」
我忍不住怼了句:「你不也是,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他笑了笑:「还有别的,你试试?」
互相拌嘴了几句,气氛变得和谐起来。
他转身清点了一下要用的药,再转过身时手里多了个剪刀。
眼看着他就要剪开我的裤子,我连忙用手挡住屁股:「你要干什么?不行!我不同意!」
他双眸微黯:「我记得你没有这么保守吧?为了现在的男朋友,连医生都不能碰你?不想好了?」
「想好。」
「想好就别动。」他默了默,「我又不会嘲笑你。」
我听着这句类似安慰的话,忽然觉得陆衍川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以前可不会这么温柔。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向来公事公办,说话语气也从来没有这么软过。
「你要是早这样,我们也不会分手。」我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
屁股一圈的裤子被剪开,然后先是一阵冰凉,接着又开始刺痛。
「陆衍川你故意的是不是?」
「疼?」他问。
「你说呢?!」
「忍着。」
他语气再次凉了下去,但几下过后,我却感觉屁股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眼看着天色黑了下去,我都快睡着了,陆衍川却还是没处理好我的屁股。
「你行不行啊?不行让刚才那个帅哥来。」我打了个哈欠,歪过头对病床边上的白大褂说道。
陆衍川极其缓慢地瞥向我,然后开口:「两个小时过去了,你男朋友连个影子都没出现,黎玥,有意思吗?跟我分手后,眼睛就瞎了?」
我被口水呛住,咳嗽了好几下,涨红了个脸道:「你听谁说我有男朋友了的?」
「当初谁说的,有喜欢的人了,跟我的合作作废。」他垂眸盯着我,目光透着冷,像是一把刀,要把我扎穿。
透过他的审视,我想起两年前跟他的一场情缘。
我走在乡道上,路过的大卡车上掉下来一头猪,刚好掉我身上。
卡车司机完全没有发现他孩子掉了,就那么疾驰而去。
跟在后面的黑色卡宴却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就是陆衍川。
「别动,我是医生。」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是城里回乡的医生,我是下乡采风的写文佬,相处了两个月,我觉得他喜欢我。
跟他表白的时候,我们正坐在河边吃烤猪,他透着火光跟我说,他有结婚对象,但是那个人逃婚了。
我当场愣住,嘴里的猪肉都不香了。
2
他提出我可以跟他合作,他会对我好,会喜欢我,会爱我。
而我要做的,就只有回应他。
好家伙,这生意划算。
我合理怀疑这人喜欢我,就是太要面子,硬是给自己的喜欢披了个外皮。
-
回到城里后,我们就过起了没羞没躁的情侣生活。
一切顺利到我们都已经在谈婚论嫁了。
可就在那一天,我在他的茶几下面发现了厚厚一沓的照片。
那些照片上,陆衍川笑得好开心,他看起来积极开朗,眼角还挂着极淡的轻蔑,显得自信而张扬。
可我认识他几个月,他向来是阴郁带着点深沉,既孤独,又温柔。
他像璀璨的月亮,自己待在冰冷刺骨的地方,却能把别人照亮。
在这些照片上,无一例外有一个人都被剪掉了。
我几乎是瞬间就猜到,照片上缺失的这个人,是陆衍川逃婚的新娘。
而我,是她的替代品。
没了这个她,阳光灿烂的陆衍川,才会变成现在这个孤独沉默的模样。
-
我忽然尝到一股名为嫉妒的滋味,原来陆衍川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有一个未婚妻。
我狼狈地收起那些照片,然后给他打了分手电话。
「陆衍川,我们的合作结束吧,我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他很快发来消息:「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心里酸涩得要命,却还是嘴硬:「不了。」
他明明可以不回,却还是回道:「好的。」
3
「陆医生,这个患者今晚要住院吗?要不要联系一下家属?」
小护士的声音把我的回忆打断,我扶着把手:「不用了,我不住院,不用联系家属。」
「就在这个病房。」陆衍川直接无视我的话,「不用联系家属。」
他顿了顿,认真道:「我就是。」
给我交完费,陆衍川双手插兜站在病房门口,颇有一副要看着我不让我逃跑的架势。
「今晚我守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次相遇,陆衍川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这样的话原本是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现在不但说出来了,还仿佛夹杂着深重的怨念。
他走到我身边,低头调了一下点滴的流速。
我想到他家里的那些照片,不高兴地侧过身,结果动作过大牵动到屁股,疼得身子僵硬了一下。
但很快,后腰的部位被人塞进一个软软的枕头。
陆衍川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回来吧,我照顾你。」
腰间的枕头软乎乎的,他说的话也猝不及防地钻进我的心里,我只是怔了一瞬间,就忽然像是错过了好多好多事情一样。
我呆呆地看着陆衍川,忽然觉得我和他好像很早就认识。
但是我的记忆却只停留在下乡的那一次。
「在想什么?」陆衍川话里带着笑意,「是不是忽然觉得很对不起我,如果你想跟我和好,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我觉得大脑的角落里始终有一片空白,我看向他,怔松道:「陆衍川,我的记忆……有点奇怪。」
他揉了揉我的头,「别多想了,你摔到了头,过两天就没事了。睡吧,出院了直接搬去我家。」
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竟让我就这么生出了困意。
在他要走的瞬间,我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我看到你桌子下面的那盒照片了,被剪掉的那个人……是谁?」
他转过头来,我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抵挡住汹涌的睡意,在听到答案之前睡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深夜。
掌心触感温热,重重的,我意识到是有人在床边牵着我的手。
适应了一下床头微弱的灯,我发现真的有人趴在床边守着我。
是陆衍川。
他已经换下了标志性的大白褂,换上了自己的黑色外套。
明明病房里还有一张空闲的床,可他却选择坐在椅子上,趴在我的床边休息。
我怕把他吵醒,就又闭上眼睛,不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动一下。
可这时他的手机却传来一阵阵嗡鸣声,声音很闷,像是被布包裹着。
他很快惊醒,把手机声音关掉之后,就开始给我拔针。
我这时才发现我的手上还挂着点滴,原来他守在我的床边直到这个时候,是为了替我看着针。
「醒了?」他忽然凑近我,「是被我吵醒的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白天睡得太早了,睡不着了。」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低叹道:「祖宗,现在凌晨三点。」
我没有说话,朝被子里缩了缩。
陆衍川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捂住我的双眼:「闭眼,我开灯了。」
我赶忙闭上眼,睫毛扫过他掌心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他指尖缩了一下。
灯被打开,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大概十秒,然后缓缓移开手。
「你睡得早,晚饭都没吃,我给你留了点,你起来刷个牙,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拎着饭盒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你去吧。」
窗外还下着雨,我有点意外,陆衍川真是太不一样了。
但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只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我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我吃东西的时候他一直守在旁边,一边的护士看到都要揶揄几句。
「陆医生可真体贴,没日没夜地照顾,太太好福气。」
「我不是……唔!」
我开口要解释,陆衍川立马加了块肉塞进我的嘴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准备了两双筷子,我的这双被我用来疯狂炫饭,而他手里的那双,却一会用来剔排骨,一会用来挑葱。
当着一众护士艳羡的目光,我鬼使神差地没再解释。
-
我伤得不重,吃完饭睡一觉,睁眼陆衍川就告诉我可以出院了。
「去我家。」陆衍川今天休假,他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还把我昨天晚上换下的衣服给收拾了。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下到一楼的刹那,阳光照在我脸上。
「陆衍川!」我忽然停住脚步,他脸上隐约浮现转瞬即逝的惶恐。
「我要回我自己家。」我说。
挣脱开陆衍川握住我的手,我往前走了几步,刚出了医院大门,却再也迈不动脚步。
我的家……在哪?
4
我最终还是跟着陆衍川去了他家。
坐在他家客厅里,看着屋子里的陈设,莫名觉得熟悉。
他坐在一边给我削苹果,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个捏着苹果,一个握着刀。
等等,刀……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拿刀割绳子的画面。
画面里,同样是这样骨节分明的手,却在不停地抖动。
手背上满是血迹。
「玥玥?」耳边想起陆衍川的声音,我回过神,看见他拿着刀坐在我面前。
我像是重新落入画面里的环境,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黑暗,刀,绳子,血。
「玥玥?」陆衍川的嗓音变得慌乱。
我打翻他放在碟子里的苹果:「陆衍川,我都想起来了。」
他的表情瞬间闪过好几种情绪:「玥玥,你想起什么了?」
我几乎要被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记忆吓哭,开口说出来的声音变得破碎:「你那天晚上没来。」
我瑟缩着往后躲了躲,眼眶涨得发酸:「那天晚上你没来。」
陆衍川像是被雷击了一样,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几秒钟后,又倏地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太快,带起一阵风。
「玥玥,那天晚上我……」
他想跟我解释,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我,半天没发出声音。
他那天晚上在医院,一台临时的手术把他拦住了。
导致我一个人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一晚上,然后被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拖进了附近的废旧厂房。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我这辈子的恐惧加起来都没有那一天多。
他粗暴地褪去了我的大部分衣服,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要!」我大声地哭喊都没能停住他的动作。
粗粝的石子划破了我的后背,猜到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事情,我哽咽着蜷缩在地上,「……求求你,我就要结婚了,我求求你,不要……」
我哭着说出的这句话,像是按到了他什么机关一样,一个动作粗暴到让我产生他要杀掉我的错觉的男人,此刻竟然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跪在我面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发出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后半夜,这个差点就要毁掉我的人生的男人,又用沾着血迹的外套把我裹了起来,哭着说让我撑住,他会送我去医院。
可他刚伸出手,就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他滚落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陆衍川的身影出现在我的时间里,他双手颤抖地捧着我的脸,像是在碰易碎的娃娃。
我闭上眼,任由眼泪落在他的手中。
身边传来打斗的声音,准确地说,是单方面殴打的声音,陆衍川人生第一次像发疯一样地去揍一个人。
过了很久,陆衍川走过来,他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把生锈的刀,他割开了绑着我的绳子。
我看到他那双常拿手术刀的手那一刻沾满了鲜血,抖得不成样子。
记忆从那个画面过后就不再完整。
新闻片段、剪碎的报纸和破碎的照片,甚至还有监控视频,脑海中不停地涌现出一些让我感到陌生的记忆。
陆衍川抱我在怀里:「玥玥,不怕,我在。」
简单的六个字,像是在我耳边重复了上万遍。
—
我在陆衍川家里住下了,他白天很忙,基本上很早就要去医院了。
他每天都会给我留好早饭,但却忙到从来都不喂他养的猫。
我偶尔会通过他用来监视小猫的摄像头朝他喊话,他要是不忙,就会给我打一个视频。
我会刻意回避茶几下面的盒子,因为我喜欢陆衍川。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次接受陆衍川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我不去想,也不打算知道。
但是这天我正看着电视,陆衍川养的猫却跑出来,把那个盒子打翻了。
照片散落了一地。
照片上是个陌生女人,很美丽,像是坠入凡尘的仙女,只是每一张照片上她都紧闭双眼,看起来有点诡异。
我手里还拿着吃剩的半截玉米,目光落在那个女人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极其惹眼的红色刺青——一只红色的蝴蝶。
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我注视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陆衍川,执拗地觉得站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我。
我找来剪刀,发了疯似的把所有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都剪掉了。
再等我回过神来,却又看到陆衍川养的猫已经爬上了阳台,我来不及管摄像头里传来陆衍川焦急的叫喊,连忙冲过去想把猫带回安全的地方。
他的猫很顽皮,在阳台和客厅来回跳,我追着猫跑了好几圈都没能抓到它。
最后猫终于不再动了,却是已经站在阳台边上,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我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刚要扑过去,身后却传来开门声。
「黎玥!回来!」
我被吓得一个哆嗦转过身来,余光里猫忽然变得乖巧,爬上了猫架。
来的人是陆衍川的姐姐,她喘着粗气:「衍川走不开,让我过来陪你。」
我哦了一声,去给她倒了杯水。
她目光有意无意地看着我刚才站的地方,语气中像是带着试探:「你刚才在干什么?」
「抓猫。」我想都不想,「陆衍川的猫刚才爬上阳台了,我要给它抓回来。」
姐姐目光一顿,不自然地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水,然后自顾地整理被我撒乱一地的照片。
她又把那些照片塞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开始跟我扯有的没的。
「听说你想起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原本想说只有一点点,但是看她泛红的眼眶,我忽然改了口,「我都想起来了,也看开了。」
她扯了扯嘴角,拉起我的手道:「事情发生之后,衍川把自己关起来好几天不吃不喝,你能想开就好了,能想开就好。」
原本想从她嘴里套出点话来,可她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陆衍川为什么要那么自责?
我沉思了一会,反问道:「那个女人呢?」
那个他逃跑的未婚妻,我对她充满了好奇。
我刚问完的瞬间,姐姐脸色突变,她看向远处,眸光中满是怜悯和同情:「死了。」
5
那天姐姐陪了我很久,直到陆衍川回到家她才离开。
陆衍川说他刚下了一台手术,很抱歉没能及时回来陪我。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手术比较重要。」
他把钥匙挂在墙上的挂钩上,细长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进门后陆衍川就一直在四处看,最终目光落在阳台上,沉默了好久。
大概是姐姐把猫差点从阳台跳下去的事情告诉他了吧,我勾了勾他的手,说:「是我没看好猫,以后不会让它爬上阳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总觉得陆衍川的神色有点奇怪。
我没有多想,只叮嘱了几句:「我看你很少喂猫,我就帮你弄了点煮熟的鸡胸肉放在地上了。」
我指着电视机旁我放在地上的小食盆,略微有点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
「怎么样,我对你的猫不错吧?」
陆衍川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会,然后缓缓朝我弯起嘴角:「很棒。」
—
陆衍川刚回来没一会就开始给我做饭,他把我安排在书房里,拿出一堆书放在我面前:「我们家的大作家,你在这里做你喜欢的事吧,我去给你弄吃的。」
他眉眼带笑:「都是你喜欢的书,我特地替你收集的。」
陆衍川是个五官很精致的人,不做表情的时候外表就已经很出众了,更何况他每次看向我的神情都温柔得几乎要把我溺死。
我乖巧地坐在书桌前,目送他离开书房。
桌面上的书果然都是我爱看的,但此刻比起看这些,我更想了解一下陆衍川平时喜欢看的书。
随手翻了翻书架,在一堆书的后面,我找到一个刻着我的名字的 u 盘。
这个 u 盘是我读书的时候导师送的,怎么会在陆衍川的书房里?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电脑。
u 盘里只有一条十分钟的视频,几乎是我看完视频的瞬间陆衍川打开了书房的门。
「吃饭了。」他身上已经换下的家居服,常年位居医院的首席外科医生,让他的身上久久地萦绕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威压,但与他的气质截然相反的,是他竟然用粉色的围裙。
纯黑色的家居服与粉色的围裙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吃饭的时候陆衍川把通往阳台的门锁起来了:「玥玥,我下午有一台手术。」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我一愣,做手术有什么好跟我说的?
「我让我姐来陪你好不好?」他的语气近乎卑微,「可以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医院回来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样子一样,也不懂,为什么他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着我。
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我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陆衍川无意识地瞥了眼监控猫的摄像头,停顿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他的手机从吃饭的时候就响个不停,他必须先得走了。
「我下午就待在书房不出来。」我看着他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的样子,指着书房的门保证道。
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那我手术一结束就回来。」
他前脚刚走,我就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块煮过的鸡胸肉。
是我给他的猫准备的那一块。
目光转向阳台,那里的猫爬架不见了。
扫视一圈,客厅的猫窝不见了,猫……也没了。
就连我左手手背上那一条昨天被猫挠的红印也没了。
对着猫窝的摄像头穿过整个客厅,正对着我睡觉的房间。
-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瞬,光影呼啸,我忽然清醒过来。
陆衍川家里从来都没有猫,这个摄像头也不是用来监视猫的。
是用来监视我的。
像是有一根细绳困住了我的心脏,一下一下地往下拽。
我想起那个视频。
那是一个新闻,是一个强奸案。
受害的女人,是陆衍川照片上的那个人,是那个明媚美丽的女人,她叫胡蝶。
新闻的画面里,胡蝶的脸被打了马赛克,身上米白色的长裙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手腕上有一个红色的蝴蝶刺青。
她是跳楼死的。
在被侵犯后的第九天。
视频的最后几秒拍到了一个男人,是那个把我拖进废旧厂房的人,张筵。
他跪倒在医院门口,嚎啕大哭。
在那个视频中,他的身份是受害者的未婚夫。
张筵,是胡蝶的未婚夫。
主持人说,这对可怜的新人还半个月就要结婚了。
视频的右上角,时间是去年九月十九。
是我和陆衍川的纪念日。
是他因为一台突如其来的手术而让我在医院外面等了一大晚的那天。
也是我差点被毁掉后半生的那天。
九月十九。
陆衍川那天的手术,是给胡蝶做的。
我又疯了似的找出茶几下面的照片。
那上面笑得开怀的人,分明是我。
原来姐姐口中那个死掉的女人,不是陆衍川的未婚妻。
她说的是那个张筵的未婚妻——胡蝶。
而陆衍川,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他的未婚妻一直是我。
_
厚厚一沓照片,每一张都破碎不堪。
被人剪碎,又小心地拼凑在一起。
不变的是,里面的人笑得热烈,阳光也永远柔和。
6
我生病了。
去年九月底,从医院醒来之后我就生病了。
我的记忆不再完整,我甚至不知道陆衍川是谁。
-
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把我和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剪碎了。
我讨厌所有的男性。
照片上的男人满面悲伤,他跪坐在我身边,一遍遍重复着说他不会伤害我,他说他是我的未婚夫,是要跟我结婚、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男人。
我才不信他。
同年九月三十,为了找回记忆,我独自一人去了记忆深处的乡下,完全不把陆衍川说的婚期放在心上。
但在乡下我又遇到了他。
走在乡道上的时候,路过的车辆里忽然丢出一瓶矿泉水,刚好砸在我的头上。
很快,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我身边,从车子里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他眉眼忧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动,我是医生。」
我莫名地抗拒不了他。
他很会安慰我,我们在乡下度过了极其愉快的两个月。
-
他的眼神很深情,每次与他对视,我都有一种穿越了好多年来与他相爱的感觉。
我几乎要被他的深情溺死。
于是哪怕我们刚认识两个月,我就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
-
可好景不长,我无意间在他家的茶几下面找到了他口中的未婚妻的照片。
尽管那些照片都曾被剪碎,又拼起来。
但是也通过这些照片,我知道原来他那个时候用来接近我的谎言是真的,他有未婚妻。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跟他分手了。
很难受,但一想到在他的身上还有着婚约,一想到如果没有我,他可能就随时会进入婚姻,我就喘不过气。
「陆衍川,我们的合作结束吧,我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了。」
「好的。」
以上,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全程。
-
分手后不久,我就在一次夜跑中,被路过的骑行者不小心撞进了路边的坑里。
我被好心的路人送去医院,然后又碰到了陆衍川。
躺在担架上的那十分钟,我闭眼休息了一会,再睁眼,脑中的记忆就又消失了一部分。
我只记得我在掉下坑之前看到了一只狗。
送我来医院的人告诉陆衍川我是被撞的。
陆衍川眉头皱了皱,话音上扬:「撞的?对方什么车?」
我抿了抿唇,「汪汪队警车。」
「就这么想引起我的注意?」陆衍川送走了病房里的其他人,然后低头问我:「想开了?还是……想起来了?」
-
重逢后,他几乎二十四小时看着我。
除了今天下午。
在陆衍川回家之前,我沿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找到一家餐馆。
点了一碗热汤面,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人。
等到那个年迈的男人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来到我的桌前的时候,我开口叫住了他。
他埋头听完我的来意,脸上浮现藏不住的落寞,他深深吸了口气,问我:「你找张筵?他进去了。」
我深感意外:「他只判了九个月,早就出来了,你为什么骗我?」
男人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转身走到店外点了根烟:「他杀了邹凯。
「邹凯害死了胡蝶,张筵出狱之后来找过我,哦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张筵说他这个世上除了对不起胡蝶,剩下就是你了,他让我给你,这里面是他以前存的点钱。」
通过跟他的对话,我补全了我空缺的最后一点记忆。
胡蝶在结婚前被邹凯侵犯了,痛苦纠结了九天后,选择跳楼自杀。
张筵送蝴蝶进医院后,一个人在医院外彷徨等待,不敢迈入医院的大门。
他喝醉酒又刚好碰到了在医院外等陆衍川的我,在酒精的作用下,起了报复心理。
他把我拖进了附近的一个废弃厂房,却又在听到我说我快要结婚了的那句话后想起他和蝴蝶原本也是快要结婚的,所以清醒过来,没有犯下大错。
再到陆衍川出现带着我回了医院,跟着回医院的张筵发现给他未婚妻做手术的医生正是陆衍川。
当晚,胡蝶器官衰竭死亡。
7
那个人依旧在忙他的,我坐在店里,一直到耳边传来陆衍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陆衍川静坐在我的对面,表情带着点委屈。
他伸手抹了一下我的眼角,双眸紧紧地锁在我的身上。
「能找到这里,就代表是真想起来了。」他鼻翼发红,缓瞥起嘴,「玥玥,那你有想起来你原本是应该跟我结婚的吗?」
我怔松了片刻,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
鼻腔一酸,我的声音有点不受控制地变调:「嗯,记得呢。」
他靠我很近,委屈的气息几乎要穿到我的骨头里:「你骗人,你忘记了两次。」
我觉得好笑:「我一共出现了三次幻觉,第一次是被猪砸到,第二次是被狗撞到,第三次是你家的猫,你一点都不奇怪吗?」
「我只奇怪你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忘记我。」
我无言以对。
回家后,陆衍川给我看了家里的监控。
最早的一条,时间是去年九月底,我坐在客厅里,把从茶几下面找出来的照片剪了个稀碎。
第二条,依旧是我坐在客厅里,手里还是那些照片。
似乎照片被换成了新的,这一次我没有剪碎照片,而是留下了陆衍川,把他身边的女人剪了下来。
第三条视频,是我端着盘子走在客厅里,忽然像是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一样,害怕地蜷缩在沙发里。
一直看到最新的两条。
一个是我入了神似的往阳台走,眼看着就要翻过去了,忽然大门被打开,是陆衍川的姐姐叫醒了我。
另一个是我看起来已经与常人无异,只是打开家门离开了,是我出门去餐馆的这次。
「看到你多吓人了吧?」陆衍川掐着我的腰,「这一年多你时好时坏,大部分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看我,也不认我。」
他的语气像是憋着气,我的视线沿着他的额角一路往下:「你也知道,我记忆错乱了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这一年,都把照片上的人看成了胡蝶,第一次剪照片是因为张筵给我带来的恐惧,第二次就是出于嫉妒,我觉得,站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那这次呢?」陆衍川漆黑的瞳孔微微亮了起来,「这次怎么没剪照片?」
「因为看见了猫。」
这次的幻觉来得格外早,我甚至都没有从陆衍川家里逃离。
如果不是他的姐姐及时出现,可能我就要跟着那只莫须有的猫,顺着阳台跳下去了。
显然陆衍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很快转移话题。
「玥玥,我们什么时候订婚?日期都定了两次了。」他目光真挚,「我真怕你哪天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动物,然后就又把我忘了。」
我陪着他挑了一会,最终定下了日子,十月三号。
-
一周后,我趁着陆衍川加班,一个人去了 t 市的监狱。
我见到了张筵。
他头发剃掉了,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在看到探视的人是我之前,他都有点抗拒。
「张筵。」我喊了他一声。
他身形狠狠顿住。
我又说:「我的病好了。胡蝶的父母开了一家餐馆,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不出声,只是头埋得越来越低。
透过玻璃,我看到他的肩膀隐隐颤动。
我安慰他:「我用你给我的钱去福利院资助了一个弃婴,一岁了,我给她起了个名字。」
张筵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哭得很是狼狈。
「叫胡蝶。」我放缓语气,「胡蝶……今年一岁了。」
我说完这一句,张筵忽然捂住脸大哭起来。
他边哭便喊着胡蝶的名字,整个人抽搐不止。
在狱警的提醒下他压抑住情绪,跟我说了第一句话:「胡蝶也是弃婴,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就被那个畜生毁了。」
他越说越崩溃:「我没有嫌弃她,我从来都没有嫌弃她,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
张筵很可怜,但他也曾给我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直到他哭够了开始跟我说对不起,我才淡淡地站起身,朝他轻笑:「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你本可以替胡蝶照顾她的父母,也可以有不算糟糕的未来,但是你选择和你的未来同归于尽。」
我回忆了一下那晚,发现那些恐怖的记忆已经逐渐被替代。
从前想起那晚,我只觉得被拖进黑暗的厂房好害怕,被摔在地上好痛,被扒掉外套好羞耻。
但现在,比起那些,我率先想到的是匆忙赶来的陆衍川,是他温热的手,是他颤抖的叹息,是他滚烫的拥抱和千万次的安慰。
我忽然觉得释怀,朝悲痛到难以自已的张筵笑了笑:「我会照顾好小胡蝶,那晚的事情,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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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的时候陆衍川已经做好了饭。
他闭口不提我出门去了哪里,只笑意盈盈地挑了挑眉,用下巴指向餐桌:「吃饭吧,大作家。」
我忍不住笑,牵起他的手,我问他:「如果我一直记不起来怎么办?」
他眉眼温柔,揽住我的腰靠近我:「你以为你每次犯病都能碰到我是巧合?」
我脸上的笑意僵住。
他勾起唇:「是我一直跟在某人的身后啊,小混蛋。怎么敢忘记我的?」
我眼眶泛酸,笑骂道:「荒诞。」
气氛旖旎,他却忽然认真起来:「玥玥,是我没保护好你如果我早一点出来……」
「张筵因为走不出伤痛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们不要这样。」我拦住他接下来的话。
他愣了几秒,随即笑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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