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难婆

当产婆的奶奶突然惨死,瞪眼张嘴,被收殓人以线缝嘴缝眼。

爸妈让我披道袍、抱了只公鸡坐棺,当镇棺童。

出殡时,那抬棺杠和绳子都轻飘飘的,公鸡在我怀里一直像下蛋母鸡一样咯咯叫。

村里围着捡鞭玩的小孩在唱:「鬼抬棺,公鸡叫,孝子贤孙先莫笑。纸钱飘,香火旺,燃尽香烛黄泉到。」

1

我爸打电话说奶奶死的时候,强制命令我必须连夜坐车回去。

一进家门,棺材已经停在灵堂,还被钉死了。

我爸妈直接拿着一件明黄的道袍出来,往我身上一裹,用一根稻草搓的麻绳系住腰间。

塞了只大红公鸡给我,让我这三天法事,都坐在棺材上,当镇棺童。

吃饭就坐在棺材上吃,就算上厕所,也得和做法事的道长说一声,让他帮着镇棺,才能去。

只有惨死、枉死,怨气极重,容易尸变,或是不肯入土的人,才需要镇棺童。

而且一般都是找童男,或是家里儿孙阳气旺的镇棺。

我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孙女,镇什么棺。

不是还有我哥的吗?

平时什么好事都顾着他,镇棺这种怪事就轮到我一个女的了?

一说到这个,爸就阴沉着脸,朝我低吼:「不想死的话,就别多问!」

妈在一边安慰我:「奶奶最喜欢你,你就多陪陪她。」

我听得莫名其妙,但灵堂里人来人往,那些同村人都在看热闹,似乎恨不得我闹起来。

只得抱着那只公鸡,爬上棺材,按道长说的侧坐在棺材正中间。

坐下来后,看着旁边烟熏火燎的灵堂,再想着我坐在对我最好的奶奶棺材上,连她死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更不用说她怎么死的了。

眼睛发酸,眼泪忍不住地流,心头疑惑也越发地深了。

奶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产婆,在她手里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据说以前,很多胎位不正难产的,几天几夜生不下来,只要找了奶奶,就能母子平安。

到现在,过年还有很多人带着成年的孩子,来看奶奶,说如果没有奶奶,就一尸两命了。

近十几年,大家都去医院生了,找她接生的人少了,但猪牛羊这些生产,也会叫她去看看。

过年在家的时候,她还说亲自帮我把关看对象,免得以后所嫁非人。

我看着黑漆漆的棺材,越想越怪。

那缠在腰间系着道袍的草绳一股子怪味,又像是从棺材里冒出来的。

村里那些人,看过来的时候,再也没有原先对奶奶的那种恭敬,好像目光都带着审视。

可我抱着只公鸡坐在棺材上,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坐到中午,我实在撑不住,叫了道长抱鸡坐棺,这才去上厕所。

但那老道长交代我,无论如何腰上的草绳不能解,道袍不能脱,上了厕所立马就过来,他最多只能坐五分钟。

哪有上厕所还规定时间的?

我正要理论,我爸就是一通吼,无非就是跟以前一样。

骂我不知足,他送我上大学,出去工作了,就不管家里的死活,现在我奶死了,让我坐个棺还这么多事。

他骂起人来,还是那么蛮不讲理。

可我在这里坐了半天了,我哥的鬼影都没有看到?

他说送我上大学,可学费、生活费都是奶奶偷偷给我的,他还要倒找我要钱呢。

这些年,我也看透了。

他越是骂得厉害,就证明他心里越虚,证明这事真的有古怪。

我爸骂得狠了,还抄起灵堂前的棍子要打我。

幸好被做法事的那些人拦住了。

老道长无奈地叫我,快点去上厕所,他真的只能镇五分钟。

厕所在屋后,我去的时候,看到一堆帮厨的婶娘在看什么,还窃窃私语:「七婆这是造了什么孽,死得古怪,还得这么惨?」

七婆,是村里对我奶奶的称呼。

无论男女老少,都叫她七婆。

她们聚一堆,嗑着瓜子,看着手机很出神,我凑过去一看,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是偷录的一段收殓时的视频,那被收殓的赫然就是我奶。

她躺在床上,瞪眼张嘴,青白的双手还死死地交扣着。

给她擦身穿衣的,是村里专门负责这个的四阿奶。

她擦完身后,居然只给奶奶穿了一身蓑衣,然后用针线,将奶奶大睁着的眼睛和嘴巴都给缝了起来。

一边缝,还一边念着什么。

我看着那黑线穿过眼皮,渗出黑红血,心头针扎一样的痛。

四阿奶将嘴和双眼缝合后,针就直接往下,并没有扯掉断,就着一线相牵,将蓑衣也缝好。

最后将奶奶紧扣的十指,强行掰开。

奶奶的手很小,因为接生,有时胎位不正,她得伸手去拉,所以保养得也很好。

她扣得很紧,那十指被掰得咯咯作响,掰开后,明显有几根手指被掰断了,像扭曲的鸡爪一样弹着。

我看得整个人都发着僵,站在这堆婶娘后面,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孔雨绵!」我爸怒吼的声音突然传来。

那些看视频的婶娘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机收了,惊恐地看着我。

「奶奶是怎么死的?」我扭头看着他,沉声道,「她怎么变成那样了?」

瞪眼张嘴,十指紧扣,哪一个是正常死亡能有的?

「你给老子去坐棺!」我爸拎起扫把就要来打我。

我妈一把抱住我,叫了那堆嗑瓜子的婶子,将他拖开。

这才朝我道:「绵绵啊,时间快到了,你先坐棺。奶奶最喜欢你了,你快点去吧,要不然就要出大事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奶奶入土了,我们再把事情告诉你,好不好?」

「孔雨轩呢?」我梗着脖子,看着我妈,「他不是在家吗?人呢?」

这个家奶奶确实是对我最好的,但她对孔雨轩这个大孙子更是偏爱得不行。

每次接生回来,得了钱,给我十块,就得给孔雨轩五十块。

这会他人怎么不见了?

「你哥有事去了。」我妈脸色发青,好像在怕什么,推着我,「你快上厕所,快点!」

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身体发着抖,好像真的很害怕。

那些婶娘对着我们窃窃私语,恨不得热闹再大点。

我只得急急上了厕所,跟着去坐棺。

除了累一点,脑袋倒是清醒,我想着爸妈肯定不会告诉我,奶奶的死因的。

等入土过后,得找村里的老人问一下。

一直到了晚上,我就有点撑不住了。

我妈拿了床寿被,铺在棺材上,说让我累了,就靠着躺一下,无论如何也得坐到棺材入土,等有土落到棺材上后,我才能真正离开。

那老道长怕我睡着了掉下来,就拿草绳顺着我腰往下,将下半身绑在棺材上面。

还郑重地交代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棺材。

就算他来镇着,也只有五分钟。

这事越发诡异,一直熬到半夜,做法事的去吃饭抽烟。

我抱着公鸡侧趴在棺材的寿被上,拉了拉身子休息。

隐约间,好像听到棺材里面有着咯咯的声音。

像是老人卡着浓痰,又像是公鸡喉咙的什么。

又像是线缝着什么,正用力拉扯开……

想到那偷拍的视频里,奶奶被缝住的眼嘴,我不由得贴紧了耳朵。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等你奶奶出殡那天,过石桥的时候,你扯掉身上的草绳,往桥下一扔,人也跟着跳下去,然后顺水跑,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这样才能保你一命。」

村里出殡只会走一条石板桥,桥面挺高的,水不深,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跳下去不会淹死,但腿不摔瘸才怪,哪还有命活?

我听着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袍、身形纤长的男子,正站在棺材边。

他长得很好看,好像夹着淡淡的愁恼,显得整个人好像照在水上的月光一样。

见我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抬手丢了个东西给我:「这三天怕也不得安宁,这个能保你一命,熬到出殡,记得出殡那天,一定要跳桥!」

我只感觉怀里一沉,跟着有个冰冷的东西落入怀里,还顺着棺材往下滚。

吓得我一个激灵就伸手抓住那东西,却发现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

冰冷,圆润。

可那个白衣男子,却半点踪影都没了,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梦。

但如果是一场梦,这鹅卵石哪来的?

正想着,就又听到「咯咯」的声音。

跟着一个人影从灵堂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跪在了棺材前。

赫然就是给奶奶收敛的四阿奶!

她肯定知道奶奶是怎么死的。

我忙对着她叫了几句,想问她奶奶的死因。

可四阿奶好像根本听不到,对着棺材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跟着抬手,从口袋摸出穿好的针线,直接就对着自己的嘴巴扎了下去。

一针扎下去,黑线拉过嘴唇,鲜血涌动。

她却好像连痛意都没有,下手和缝合奶奶尸体一样又快又麻利。

缝的时候,嘴里还跟卡着浓痰一样,发出咯咯的响声。

而我怀里抱着的那只公鸡,也跟下蛋母鸡一样,咯咯作响。

2

四阿奶跪下来,直接将自己的嘴缝上,又快又诡异。

我都没反应过来,以为这又是要梦里,对着自己的手连掐了几把,抱着的那只公鸡差点往下掉,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这一耽搁,四阿奶哗哗几针,已经将嘴给缝死,拉着线朝上,将左眼给缝起来了。

我本能地想滑下棺去救她,可腰下被草绳绑住,我根本滑不下去。

只得将抱着的公鸡往旁边一丢,一边用力扯着绳子,一边大叫:「快来人!快救命啊!」

我坐了一天棺,被烟火熏得嗓子发哑,叫的声音又尖又细。

外面还有那些过来奔丧的亲戚打牌,夹着谁吆喝的声音,灵堂还用音箱放着大悲咒,我这干哑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一直到我完全解开草绳,滑落棺材,一脚踢翻靠墙放着的铜锣,又忙去抢四阿奶手里的针,都没人进来。

可这会她左眼和嘴已经完全缝死了,被我摁住手,嘴角还往上勾,似乎想笑。

黑线绷扯着,血珠一颗颗地往外滚,看上去更瘆人。

浑浊的右眼,就好像被拨动的玻璃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我吓得整个人都蒙了,紧紧摁住她捏针的手,不停地大叫。

幸好外面的老道长,听到铜锣倒的声音,急忙赶了进来。

一见四阿奶这怪事,脸色惨白,却一把扯过我:「你先坐棺,快!坐到棺材上面去!」

后面跟上来的人,也都发急,连忙将那只公鸡塞我怀里,跟着我妈爸一起,抱的抱,拖的拖,直接把我先弄到棺材上坐着。

我几乎被他们强摁着,扭头看着没人管的四阿奶:「你们先救她啊!」

「你不上去,都得死!」老道长朝我沉喝一声,跟着将铺在棺材上的寿被一扯:「拿墨斗,和着糯米汁,缠棺!」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草绳复又将我双腿绑住,朝我道:「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再下来了。就是因为你没镇住棺,四阿奶才出事的。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下棺。东西也不能喝了,厕所也别上!」

我又不是什么法器,怎么镇得住棺?

而且四阿奶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瞥眼看着已经自己将嘴眼完全缝起来,没有断线,就吊着针,在棺材前一下又一下机械磕头的四阿奶。

我想到她给奶奶缝嘴缝眼时的样子,心头也开始发悸。

老道长他们几个人,将四阿奶架着拖出去,她也没有挣扎,乖巧得好像一个用线缝出嘴眼的布偶。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四阿奶的事情,爸妈在棺材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交代我无论如何不能再下棺了。

老道长再进来的时候,拿着个墨斗,缠着线,将棺材周围和两头都缠死。

这一晚,老道长都坐在灵堂,守着我,一直熬到天亮。

他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就换了个年轻的胡道长做法事,他晚上再跟我一起坐棺。

因为出过事,我爸妈还真不给我吃东西,就喂点水,就两口面,免得我要上厕所。

这哪撑得住!

到了中午,饿得头昏眼花,我感觉自己就得饿死在这棺材上了。

可做法事的人,好像没听到我声音。

一直到中午,我妈过来喂水,我实在是想吃点东西。

结果一开口,我妈就看着我道:「四阿奶死了。」

我听着一愣,那老道长脸色铁青地进来,看了我一眼,直接掏出一把三寸长的生铁钉,让我爸围着棺材,每隔一掌宽钉一根,要钉一圈。

跟着朝我道:「你看过四阿奶给你奶收殓的视频了?看到了什么?」

我饿得发晕,又因为四阿奶的死,给惊到了。

这会被老道长一问,整个人都发蒙?

不解地道:「那视频那些婶娘都有,你去看啊。」

问我看到什么,是什么意思?

「说!」老道长脸色了铁青,朝我厉声喝道,「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用线缝了奶奶的嘴眼啊。」我被他吼得更蒙了。

「还有呢?」老道长复又问了一句。

我妈端着水,整个人都在抖,一把扯开老道长,朝我道:「你四阿奶死的时候,被剪开线的嘴眼又被缝住了,还自己剖开了肚子,往里面塞了很多鸡蛋,又自己缝好。穿了一件蓑衣,直接就从村头的石桥跳下去了!」

「她的手好像不受自己控制,手指都掰得变形了!」我妈吓得脸无人色,直接跪下来朝我道,「绵绵啊,你一定要好好镇棺,要不然死的就是你哥了!算妈求你了!」

我脑袋轰隆隆地作响,一会是勾勒着四阿奶死的样子。

一会脑中全是「桥头石桥」。

一会又是不镇棺,我哥会死。

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啊,怎么我妈求我!

一直到老道长和我妈说什么,将她拉走,又到棺材边朝我道:「你奶奶死得古怪,你看过视频应该知道。跟这事相关的人,都会被报复死掉,她生前最喜欢你,你镇棺,她就不忍心掀棺出来,知道吗?

「如果你不好好镇棺,那最先死的就是你哥,然后就是你爸妈,跟着就是村子里其他人。连我……」老道长眸光暗了暗。

咬了咬牙道:「也会死。」

「奶奶怎么死的?」我脑袋已经糊成了一团糨糊了。

老道长只是朝我摇了摇头:「你不知道的好,知道了,你就是第一个死的了。」

跟着让我趁着天没黑,趴在棺材上睡一会,等天黑后,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我这会开始害怕,但实在是饿得没力气,只得趴在棺材上,闭目养神。

但没趴多久,就听到有人在闹,似乎是四阿奶的女儿在大骂:「造孽的是孔七婆,她死了就死了,我妈做错了啥子啊?要跟着她遭殃,要遭天杀的是七婆,她不做人事,要死就他们姓孔的一家子死啊,天啊为什么害我妈!」

奶奶是个产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手艺好,都是感谢她的。

她造什么孽?

胡道长似乎怕我听到,忙将录音机打开,声音调到最大。

外面好像叫得更厉害了,可完全听不清。

看样子,就像老道长说的,我不能听到奶奶为什么死。

就像我看到奶奶收殓时的样子,四阿奶就按那个样子死了。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石桥,昨晚那男的让我跳石桥,今天四阿奶就是从那石桥跳下去摔死的。

那我还跳吗?

这么思来想去,我趴在棺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灵堂里的人,反倒比白天多了很多,那老道长带着一班人,守着棺材两侧,准备做一夜的法事。

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想喝点水,可张嘴就吸了一嘴的烟。

呛得嗓子正难受着,一只小手就摸到了我脸上。

一个扎着鬏鬏,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棺材上。

伸手将棺材前面摆着的祭品,递到我嘴边,笑着示意我吃。

可村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小女孩子?

我正愣着神,旁边又有一个爬上来,端着灵堂前供着的清水,喂到我嘴边。

更甚至有两个,伸手帮我解着绑腰上的绳子。

她们一堆都在忙活,可老道长他们做着法事,好像看不见。

一个稍大点,五六岁的女孩子还朝我嘘了一声:「你快跑吧,他们要饿死你,给你奶奶陪葬呢。快跑!」

3

我又饿又累,心头迷糊,可看到这些围凑在棺材边的小女孩子,七手八脚地给我喂水喂吃的,又帮我解草绳。

再看看旁边或是举幡,或是拿铜铃,持木剑的道士们,好像没看到她们,也知道情况不对。

尤其是那老道长,在最前头,举着桃木剑,脚踏禹步,围着棺材念着经咒,几次挥舞着的桃木剑都从坐在棺材上的小女孩头上插过,好像都没看到她。

张嘴想叫,可棺材前火盆里烧的纸,好像被风刮得烟火四起,呛得我嗓子干痒。

就这么一咳,那些小女孩子,已经七手八脚地将我腰上缠的绳子给解了下来。

烧着纸钱的火盆,就跟烧竹篾一样「呵呵」地笑,火苗抽长,烟灰全朝着棺材扑来。

我被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没了绑着的绳子,身体更是发软,朝下掉。

想到四阿奶的惨死,我双手用力扳着棺材,免得掉下去。

那个给我喂水的小女孩,看着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跟着猛地坐在我身上,伸手就去掰我的手。

还贴在我耳边道:「你不能给你奶奶陪葬,不如先跟我们走吧。」

就在她跨坐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瞬间全身发僵,明明意识是清醒的,可哪都动不了。

周围做法事的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跟着感觉一双冰冷的小手,将我掰着棺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身体直接从棺材上滑了下去。

那些小女孩子好像拍手呵呵地笑,与旁边火盆呼呼抽火苗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过桥过桥,宝宝过桥。刚过奈何桥,又过石板桥。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石板桥下奈何桥,来世不哭也不苦。」

我从棺材上滑下来,那些做法事的好像才反应过来,立马七手八脚地来扯我,大叫着我的名字。

可我却只能听到那些女孩子唱的歌谣,那骑在我身上的小女孩子,慢慢起身,拉着我的手。其他小女孩子,七手八脚的,拖的拖,扯的扯,好像把我往外拉。

我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耳朵里全是「过桥」。

就在我要被拉起来,跟着她们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冷哼一声:「放下!」

跟着我怀里有什么「砰」的一下落在地上,似乎还有着碎裂的声音传来。

「河神来了!」那些小女孩,好像被惊到一样,将我一放,一窝蜂地跑了。

我整个人好像睡梦中,坠落一样,瞬间惊醒。

「孔雨绵?」那些做法事的,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我扯起来,往棺材上扶。

我一时还搞不清状况,手撑着地,想扭头看一眼。

一伸手,就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还扎得手痛。

扭头一看,却是那枚鹅卵石。

不过已经摔碎了,成了片片的碎石。

「快上棺!」胡道长,急得脸都青了。

直接伸手就将我抱起来,往棺材上放:「你要做什么,一定要跟我们讲,千万不能扯开绳子自己下来。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力气,直接扯断绳子下来了。」

他将我强摁在棺材上:「鸡呢?师父,要不要给绑死?」

我坐在棺材上,还没有理清刚才是什么情况,突然就又听到「咯咯」的声音。

忙扭头看去,就见那老道长,手持着桃木剑,愣愣地看着棺材,喉咙好像卡着浓痰,「喀喀」地清着嗓子。

在他旁边,帮着做香烛的老汉,拎起那只我抱了两天的公鸡,脸色发青。

只见那公鸡脖子耷拉着,鸡腿僵蹬着,翅膀被倒扭在鸡背上,倒扭着打了个结。

尤其是那鸡爪,每一节都被往上扭断,像极了奶奶死时那被掰开的手。

可这只公鸡被我抱在怀里时,还是活的啊?

怎么一下子就死僵了?

还在灵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师父?」胡道长好像也吓蒙了,示意别人摁着我。

走向那老道长:「您还好吧?」

他问的时候,手已经握过旁边的一枚铜铃。

那盯着棺材的老道长,却缓缓抬头看向我,嘴角慢慢咧开,一点点勾大,露出牙龈。

嘴里跟刚才那些小女孩子一样欢快地唱着:「过桥过桥,宝宝过桥……」

「师父!」胡道长脸色一变,立马握着铜铃就要对着他后脑勺砸去。

可那老道长将手里握着的桃木剑一转,直接插进嘴里,跟着猛地朝棺材撞了过来。

胡道长连忙转手想去扯,可只听到「咔」的一声。

然后一截桃木剑,就从老道长的后颈窝穿了出来。

我感觉棺材都被撞得晃了一下,忙趴到那一侧去看。

只见老道长半弓弯着的身体,头顶蹭着棺材一点点地往下滑,像一张撑着的人弓。

那桃木剑抵着棺材受着力,从后颈穿出来得越来越多。

跟着他整个人就好像倒折着的柳条一样,脚蹬地,头倒折着抵在棺材上,身体就这样弓着,不动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胡道长整个都蒙了,吓得手里的铜铃「咚」地落在地上,脸无人色,全身发抖。

还是负责香烛的老汉,忙大叫了一声:「快拉走,凶棺不能见血!快!」

胡道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脱了道袍,朝着老道长倒折着的脖子那里一甩,在他后颈打了个结,捂住伤口。

跟着道袍一转,将尸体往后一拉,他倒转过身,直接背着老道长,往外走。

走了一步,还朝我道:「孔雨绵,算我们求你了,就算死,你也得趴在这棺材上!」

这会老道长被倒背着,仰着的脸正对着我。

那把桃木剑只留着剑柄在外面,将他的嘴撑得又大又圆,好像咧嘴在笑。

因为倒背着,所以眼鼻血水倒流,全部流在胡道长身上,旁边那些帮忙的人,拿着香纸捂着血水,生怕有水滴落在灵堂里。

灵堂外所有人,见到这变故,全部都惊得说不出话。

我孤零零地坐在棺材上,看着一下子就空荡荡的灵堂,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扭头看了一眼棺材边,碎成片的鹅卵石,有点发蒙。

那白衣男子,让我跳石桥。

那些小女孩子,唱过桥。

到底什么是过桥?

我正愣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叹:「又是一桩报应。」

忙扭头看去,就见那白衣男子站在棺材边。

正伸着修长的手指,将那碎了的鹅卵石一片片的捡起来。

「你到底是谁?」我连忙凑过去,却再也不敢下棺材了。

下一次棺,就死一个人!

死死地抱住棺材,偏头看着他。

「你不记得了?」那男子朝我笑了笑,扯过一张黄草纸,将那碎裂的鹅卵石包好,递给我:「明天是最后一天了,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下棺。记得我交代过的事情,过桥的时候,一定要跳桥,顺水。

「不过村里人肯定不会让你跑的,你带着这个,就能跳桥了。」那白衣男子将东西朝我递了过来。

「村里人为什么不让我跑?」我没接,只是看着他道,「我是不是会和那些小女孩说的一样,给我奶奶陪葬?」

这个家里,奶奶对我最好,没错。

可奶奶最喜欢的,是我哥,她的大孙子孔雨轩。

如果真的要镇棺,按理就该是他。

可奶奶为什么要人陪葬?

「你这不算陪葬,你这是……」那白衣男子脸上露出伤感,苦笑道,「你奶奶的替身。」

他好像不愿多说,拉过我的手,将那包着的鹅卵石放我掌心:「要想活命,就记得我说的。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了,千万要记得。」

他手掌微凉,带着一股水汽。

「什么替身?」我脑袋越发迷糊。

正想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了我爸的吼叫声:「孔雨绵!」

那白衣男子看着我的眼睛,带着怜悯。

覆住我的手,让我强行握住那裹着鹅卵石碎片的纸。

跟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头上重重一痛,眼前金星直冒。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我爸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

握成拳头的手,对着我脑袋,重重地又捶了几下。

我痛得闷哼了两声,眼前一阵阵冒金星。

从小到大,他一生气,就是这样,握着拳头,用指骨捶我额头。

不是骂白养我了,就是骂我一个女的,还要这要那,如何如何的。

这会却朝我大吼:「让你镇个棺,拿绳子绑都绑不住你了?你害死了两个人了啊,你这是真的要害死你哥,害死我们全家!」

「那就让孔雨轩来坐棺啊?」我捂着捶得闷痛的额头,鬼使神差的,将那包着碎石片的纸包,收进了口袋。

抬眼看着他:「他怕死?」

「我养你做什么?你还瞪我!」我爸转手抄起旁边的烛台,就要对着我砸过来。

幸好我妈急急地赶了过来,一把抱住他。

「你放开!当初我就说了,不该养着她,生下来就该过桥。是妈要养着她,现在正好,打死她,跟妈一起放棺材里埋了!」我爸还不服气,拿着烛台朝我砸了过来。

我侧头避开烛台,昏沉的脑袋却瞬间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什么叫过桥?」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我爸,瞬间就僵住了,双眼带着惧意,脚步仓皇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妈脸色发青,忙将我爸往外推。

这次我爸没有任何反抗,反倒连看都不敢看我,逃也似的走了。

「绵绵啊。」我妈走到棺材边,双眼闪动地看着我,「老道长死了,你要乖乖地坐棺。等明天出殡了,就好了。」

「你要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好不好?」她眼睛闪了闪,好像都不敢和我直视。

「不是要做三天法事吗?」我隐约感觉不对。

这怎么突然提前出殡了?

而且不是不让我吃东西吗?

我脑中猛地闪过,陪葬、替身……

还我爸说的,反正一起埋了。

「妈?」我手撑着棺材,想从上面滑下来。

可刚一动,我妈就一把摁住我,张嘴大叫:「快!」

灵堂外面,那些人一窝蜂地蹿进来,七手八脚地将我摁着翻趴在棺材上。

然后几条绳子,缠手的缠手,缠脚的缠脚,直接就将我五花大绑地绑在棺材上。

「妈!妈!这到底要做什么?」我本来就饿了一天,哪挣脱得了。

可刚张嘴,不知道是哪个,随手扯过供桌上一块抹布,揉成一团,往我嘴里一塞了。

「绵绵啊,等棺材入了土就好了。」我妈双眼带着水光,接过一只公鸡。

将公鸡的脚绑在我背上:「很快就好了啊。」

跟着那些做法事的人,拿过盖棺被,将我和那只公鸡盖起来。

只将我脑袋旁边留条缝,让我喘气。

4

我被趴绑在棺材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妈头也不回地离开灵堂。

努力扭头看着旁边这些做法事的人,他们脸上明明带着惧意。

对上我目光的时候,也会眼神闪躲,但却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也没有人肯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甚至,他们开始不敢看我!

我连挣扎都不行了,因为手脚都被缠死在棺材上,跟只趴附着的蜘蛛一样。

胡道长换了身道袍进来,脸色沉黑,瞥了我一眼,就扭过头去,开始做法事。

灵堂里再次热闹了起来,好像刚才那老道长的死,只不过是个小插曲。

除了灵堂外面,不时有着谁哀嚎的哭声。

连熬了两晚,又饿了一天,刚才那一通挣扎费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这喧闹的声音中昏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是被饿醒的,还是被冲天炮的声音,或是抬棺的声音给吵醒的。

这才发现棺材已经被抬到了大门口,我爸披麻戴孝,捧着遗像。

一直没露面的我哥,背着装祭品的竹筛,举着子孙幡。

路两边,站满了人,很多都是过年来看奶奶的,这会也都穿着孝服,脸上或是麻木,或是带着庆幸。

没有一个人是看向我的。

胡道士做了路祭,也不知道是谁拉长着嗓子,吆喝着:「诸——煞——皆——回——避,此——处——出——丧——来!」

随着号起,胡道士展开一张白纸,请出天煞地煞,阴煞阳煞,日煞时煞,又念了一通。

还怕众人听不懂,又说属什么的,什么时辰出生的,一定要回避。

更甚至说了三遍,还让人特意问了一圈。

全程都很严肃,更甚至连村长他们都很重视。

趁着这空当,那个帮着祭香烛的老蒋,还特意给这些抬棺匠发了烟:「这棺材怕不好起,等下大家齐心协力,看我手势,一起起棺!」

八个抬棺大汉瞥了一眼镇棺的我,也都沉默地吸着烟,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该回避的避开,又杀鸡引路,胡道长烧了路引。

但怪的是,撒引路钱的时候,空中突然刮起了大风。

大把大把的纸钱,随风飘起,根本就不落地,一直随风沉沉浮浮地飘着。

胡道长脸色发沉,抓了把米,往空中一洒。

米粒簌簌地砸落在纸钱上,那些纸钱也不过是晃了一下,却又被风刮起。

「纸钱不落地,鬼不入黄泉。」年纪最大的抬棺匠,扫了我一眼,吧唧着烟,「这买路钱都使不出去,这一趟大家警醒着些!」

胡道长也浑身紧绷,但出殡时辰到了,只得长喝了一声:「备……」

那些抬棺匠立马沉腰吸气,就等发号,同时起棺。

就在这时,我突然又听到咯咯的笑声。

那绑在我背上的公鸡,好像跟下蛋母鸡一下开始「咯咯」地叫个不停。

可起棺前,要放几轮鞭炮,那些人好像都没听到公鸡这怪叫声。

随着一声:「起……棺!」

那些沉腰吸气的抬棺匠,同时喊了一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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