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飒女主的逆风翻盘》
众所周知,鬼不能攻击在被窝里的人。
我盯着怀里从被子钻出来的俊脸,忍不住控诉:
「你不守规矩。」
他却粲然一笑,无赖道:
「这规矩曾经是我定的,现在改了。」
1
搬家之后,总感觉屋里多了一个人。
明明供暖了,半夜却被冻醒。
迷迷糊糊中,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叮」的一声。
随即空调的扇叶徐徐打开,暖风吹落。
我瞬间清醒,赶紧爬起来找遥控器,翻了半天,终于发现在床头柜里。
立刻按下关闭,躺回去,这才松了口气。
开一宿空调的电费,我可交不起。
但下一秒,我猛地一个激灵,再次惊醒。
缓缓转头,看向床头柜。
刚才,我是拉开抽屉,才拿到的遥控器。
所以不可能是睡熟了碰到的开关。
那,空调是谁开的?
2
屋子里,有别人。
这个想法,让我毛骨悚然。
立刻把手机抓过来打 110,但看到时间的一刻,却汗毛炸起,心脏骤缩。
凌晨 4:44
又是凌晨 4:44!
3
我把家里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一宿没敢睡,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眯了一会儿。
等再睁开眼,离上班迟到还有 5 分钟!
赶紧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刷牙洗脸。
一边套衣服一边伸手拿桌上的工牌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药瓶,因为没拧紧,哐当一声,撒了大半。
一片狼藉。
但我顾不得收拾,赶紧出门赶地铁。
然而晚上加班回来时,桌面却一派整洁。
我憋了一路,只顾着把手里的袋子扔到桌上,拔腿就奔向厕所。
可余光里,一颗橙子,从塑料袋里滚了出来。
咕噜噜,停在了床边。
走到厕所门口的我,脚步猛然停住,脑子里倏地闪过早上碰倒药瓶的那一幕。
下一秒,迅速回头。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从床下伸出来,将鲜艳的橙子,握进了掌心。
4
我吓尿了。
真的尿了。
这是自我五岁之后,第一次尿裤子。
我哭得惊天动地。
5
「别哭了。」
他站在我面前,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没想吓你,是你自己突然回头,不怪我。」
「呜呜呜……」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语气诚恳,「下次我等你进去了再捡。」
「呜呜呜呜呜……」
「行行行,下次不捡了。」
「呜呜呜呜呜呜……」
「你,你这光呜呜不说话是啥意思?」
他纠结地看我半晌,试探着开口:
「要不,我给你洗裤子?」
我哭得更大声了。
6
成年后,第一次尿裤子。
这辈子,第一次让鬼给我洗裤子。
还是个斯文俊朗、眉清目秀的男鬼。
他一边洗,一边讲自己的故事。
「葬礼上,我的骨灰盒被盗了。」
我大惊失色:「真的假的?」
他语气落寞:「没盖好的骨灰,就像一盒骨灰,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有这种事?」
「现在整个城中村,都是我的墓地。」
「太过分了!」
「他们还一直把我困在这里,成为我的炼狱。」
「没听说过!」
「你捧哏呢?!」
他终于恼羞成怒,唰地瞬移到了我的眼前,近在咫尺,咬牙切齿。
我吓得缩了缩,弱弱开口:
「你长得,还怪好看的!」
7
到最后,他也没回答我为啥骨灰盒被盗。
因为他生气了。
他觉得我不正经。
笑话,正经人谁遇见鬼不赶紧跑啊。
我也想跑。
但我刚交完房租,押一付三,兜比脸还干净,我跑不起。
他坐在阳台边上,背对着我,大长腿一荡一荡的。
晾起来的衣服,往下滴着水,顺着他的脖颈,穿透而落,一滴连一滴,像独自给他下的雨。
失落落的。
我叫他:「时续。」
「嗯。」他低低应声。
脾气真好,我暗戳戳地感叹,生气都不会不理人的。
「你得赔我裤子。」我说。
「嗯?」
他转头看过来,声调高了些,明显不服气,「我已经给你洗干净了!」
我把裤子抖落开:「可你用的,是 84 消毒液。」
「……」
他无语凝噎,好半天,才嗫喏着开口:
「我没有钱,怎么赔?」
「以工抵债吧。」我偷笑得像只狐狸。
又静了半天,听他低低应声:
「……好。」
鬼真好骗。
8
鬼做饭真难吃!
还差点把锅都整报废了。
他本来说要给我露一手。
结果十分钟后,猛地拉开厨房的门:
「快跑吧!厨房要炸了!」
于是我决定,给他露一手。
但做完满桌子的菜,却发现阴阳有别,他作为鬼,吃不了阳间食物。
大意了!
我立刻微信了之前的道士小哥:
柳降尘,怎么才能让时续尝尝我的绝佳手艺?
他回:神三鬼四,餐前点四根香,供奉给他。
又回:今日吉,宜自知,忌自恋,你的手艺实在称不上绝佳。
我:……
9
柳降尘说得对,我手艺确实不行,半夜跑了好几趟厕所。
最后一次拉完肚子,刚进房间,就看见一个黑影正在窗边。
我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时续:「你不睡觉干嘛呢?」
他一动不动:「看外面。」
「大半夜的能看见什么?」
我凑过去,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这栋楼一共十八层,地处正中心,是整个城中村里最高的建筑。
我住在顶楼,看出去,就是低矮破败的平房和一大片荒地。
但远望,却是城市里鲜亮的高楼林立。
界限分明,与世隔绝。
而时续的目光,正落在荒地正中心的坟包上。
我了然:「那是你的坟?」
他摇头:「不是。」
我切了一声:「不是你的你看得这么起劲儿?」
他忽而转头看向我,目色幽幽:
「是你的。」
10
脑袋嗡的一声。
我像被冰水兜头泼下,从头寒到脚后跟。
惊骇地盯着他,等着他说这是个玩笑话。
但他只是静静地回望我,不言不语,眼底透着诡异的光。
电光火石间,我的脑子里有无数个想法呼啸而过,其中最强烈的就是:快逃!
可腿却完全僵住,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越飘越近。
马上就到眼前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哐哐的敲门声。
我被震得一个激灵,麻痹的手脚终于恢复了知觉。
时续冷冷地瞧了眼玄关,对我说:「不要去。」
与此同时,外面已由敲门变成了砸门:
「小景!景云!」
力道不断加重,传过客厅,锤在心头,越发急促,大有不敲开决不罢休的架势。
我的腿止不住地发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
11
我心头狂跳,拔腿就跑。
可转瞬,时续拦在我的身前,疾言厉色:
「不许去!」
我不管他,直接穿透他是身体,可下一瞬,他却又出现在眼前。
连续几次,诡异至极。
我头皮发麻,不顾一切地疯狂冲向门口。
身后响起了痛苦的干呕声。
他说过,鬼不喜欢和人接触。
因为一旦被活人穿透,就会极其痛苦,剧烈反胃,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
我的脚步微顿,大门,就在眼前。
只要一打开,就能逃生。
可他在不远处,望过来,惨白的脸色中隐隐透出乌青,像是正在被透支生命。
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底浓烈的恐惧和绝望。
我犹豫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此时心里想的不是自己,却全是对于我的担忧?
12
「咔哒」一声,门开了。
同时,他的神色变得晦暗,就在我的眼前,烟消云散。
而身后,房东大爷正拿着钥匙站在外面,看见我,愣了愣,明显松了一口气:
「侬在家啊。
「俺还以为你出事咧。」
我还没从时续的消失中回过神来,默了默,才艰涩开口:「出,什么事?」
「么事么事,大太阳顶着能有甚么事。」
他笑容和蔼,眼睛往屋子里瞟了一眼,「么啥异常吧?」
我盯紧他的表情,企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比如?」
他目光微闪,眼珠微微转了转,又是憨厚一笑:
「俺么啥大事,就是嘱咐嘱咐侬,这差这最后一茬了,可别出什么变故。」
我心头一跳:「什么最后一茬?」
「拆迁啊!」
他咧开嘴角,乐得直搓手,「还有最后三个月,俺们都能拿到钱,都去住楼房咧。
「侬就听俺的,安心住着就行。」
13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半天,都没有从房东大爷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
他说自己是外来的上门女婿,对村里的事情并不熟悉。
只知道按照传统,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祭拜外面荒坟里的人,才能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五谷富足。
不过这些年,大家都不种地,外出打工了,坟也就荒凉了。
后来我去坟前看过。
墓碑年久失修,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瞧不出来什么。
而时续,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无论我怎么叫他,都不肯现身,仿佛真的就此消失了。
直到那天下班回家,我途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正拿着细棍往土地上画圈,写名字,烧纸。
不是清明,不是重阳,这种行为多少有点奇怪。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嘴里小声念叨的名字就钻进了我的耳朵:
「老祖宗,生日快乐,快来收钱。
「时续,生日快乐。
「时续,快来收钱。
「老祖宗时续……」
14
「你认识时续?」
她闻声回头,下意识警觉得地往四周扫了一眼,看见并没有别人,微微松了口气。
再将目光转向我时,却全盘否认:
「什么时续?!我听都没听过,你少胡说八道!」
说完,不等我开口,就急匆匆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留下的烧纸灰烬,旋风刮过,卷走了一半,露出了底下的名字:
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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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头问号地回了家,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叫时续的名字。
依旧是没有回应。
还停暖了。
这两天气温降得厉害,总是冷飕飕的,我赶紧打开了空调。
可吹出来的风,却隐隐地带着股酸臭味。
开开关关,试了几遍,味道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重。
我拿来凳子放在床头柜上,踩在上面检查空调,发现里面好像有什么卡住了。
拽一下,没动。
再拽,还没动。
酸臭味却更浓。
呼呼地扑在脸上,恶心得要命。
我屏住呼吸,猛地加大力气,嘭的一声,空调瞬间四分五裂,整个外壳都被扯了下来,几十只老鼠从管道里吱哇乱叫着逃窜了出来。
我惊叫着躲开,早忘了自己还站在高处,一下子摔了下去。
但意料中的疼却并没有袭来。
有一双手接住了我。
16
「时续!」
我生怕他再次消失,急忙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放心,我不走。」他扶着我起来,仔细地检查我的身上,「有没有受伤?」
「……没。」我可怜兮兮地回完,就觉得鼻头发酸,心头莫名涌上几分委屈。
他微微低头凑近,放轻了语气:「没受伤怎么还哭鼻子呀。」
我红着眼睛看他,他逆着光,整个人都温柔得不像话。
更委屈了。
「不哭不哭。」他哄小孩一样摸摸我的头,「吓到了吧?」
我憋着眼泪,声音里忍不住带了哭腔:「你去哪儿了?我叫你都不理我。」
「我哪儿都没去,一直在这里,只是你看不见。」
他耐心地解释,「重聚灵体需要一些时间。」
我大惊:「我那天伤到你了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被活人穿透就是会这样。」
我看着他明显比之前更稀薄透明的灵体,又惭愧又内疚:「对不起。」
「没关系的。」他温柔地笑,「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我,我也会害怕的。」
「我不是怕你,我只是突然被吓到了。」
我认真地解释,「当时没有心理准备,但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当真的样子。
我有些发急:「这些天我都想清楚了,如果你的秘密和我有关,我想知道真相;如果与我无关,我想帮你,所以无论是那种情况,我都能接受。」
他怔了怔:「真的不怕我?」
「真的!」我重重点头,「一次两次当然会怕,但千次百次以后,就习惯了。」
他神色微动,静静地凝视我半晌,哑声开口:「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愿意的。」
我极为真挚地看着他,「你的事情,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可以看我的表现,什么时候你觉得我值得信任了,再告诉我。」
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两个人相处,总是要经历和磨合才能相互了解和信任的。」
他脉脉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其实……」
话没说完,就被外面忽然响的敲门声打断。
17
几乎同时,闺蜜江明心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景小妞,蛋糕重死了,快给姐开门!」
「噢!」我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急忙跟时续说,「忘了跟你说,我朋友们今天来给我过生日。」
他轻轻颔首:「去吧。」
我又跟他确认了一遍他不会走,才赶紧出去开门。
江明心一进来,就把两个蛋糕盒子都塞进了我怀里,吐槽道:
「怎么一个巧克力的不够你造,又临时加了个草莓的?」
「因为今天还有另外一个人生日。」我微瞟了一眼时续,有些不好意思,「他爱吃草莓。」
「谁谁谁?」另一好友小叶立刻把手里的花和礼物放下,闪着八卦光泽的大眼睛凑了过来。
我微微害羞:「我室友。」
两人瞬间炸开了:「你有室友?怎么没听你说过?男的女的?」
「男的。」
「帅吗?高吗?有女朋友吗?」
她俩珠帘炮弹地追问,另一边时续也发出了疑问:「帅是什么意思?」
我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回答两个问题:
「就是……好看,英俊,棱角分明。」
两姐妹拉长音「哦~~」的一声,心照不宣地坏笑:
「听出来了,你喜欢他是不是?」
时续就在旁边看着,我脸红得快要滴血,恼羞成怒:
「去去去,别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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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听说室友不在时,又胡搅蛮缠地要了好久的照片,未果,失望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吵吵闹闹地摆好蛋糕,我拿出檀香,点燃了四根,放在了桌上。
江明心不解:「这是干什么?」
我言简意赅:「供奉。」
「供奉啥?」她一脸蒙,「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我瞟了时续一眼,微赧:「现在有了。」
19
江明心和小叶给我唱生日歌时,我也微笑着看向对面的时续,一起唱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静静地听着,脉脉凝视着我,神情温柔,目色动容,像穿过了无尽的时光。
"生日快乐!景小妞!21 岁啦!"
姐妹俩说着,一起拉响了礼炮,彩花迸开,我在无数飘带落了下来的时刻,望向时续,无声地做出口型:
「生日快乐,时续。」
「生日快乐,景云。」
他微笑着回应。
「看着空气傻笑什么,快许愿啊!」江明心戳我。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念早已想好的心愿,无比虔诚地希望它能实现。
切蛋糕时,我说要给室友留一块,然后每个切了一半。
江明心瞬间不乐意了:
「喂喂喂,你这个见色忘友的,他吃得了这么多吗?」
我刚想说当然,却见时续在一旁连连摇头:「吃不了吃不了。」
那好吧。
我切了两小块,放到了他的桌前。
江明心和小叶嫌弃地对视一眼,齐齐吐槽:
「仪式感还挺强!」
「虐狗的酸臭味!」
而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十分大度地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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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明天不上班,所以喝酒唱 k 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克制。
但她俩属于人菜瘾大,又菜又爱喝,一箱啤酒就着花生米,没喝完就倒了,而我依然坚挺。
把她们一一扶到屋里时,江明心勾着我的脖子,手舞足蹈地说着醉话:
「我得跟你说,明天,明天去 livehouse 的时候,要是找不到我,不用在意,我一定,一定是去,拯救世界了……」
我连连点头:「是是是,女侠。」
她却不甚满意我的敷衍,神秘兮兮地凑到我的耳边,吐着酒气:
「你不明白,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其实跟你想的,完全,完全不一样。」
我深以为然:「我知道。」
「你不,你不知道……」她到了床边,一头扑进了被子上,嘴里嘟嘟囔囔,「你真的,不知道……」
没说完就醉死了过去。
我哑然失笑,给她俩都擦完手擦完脸,又换了睡衣,这才关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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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满际,盈盈月光如水,时续又坐在了阳台边上,大长腿一荡一荡的。
我想到了第一次看见他那天,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温情脉脉地看着我坐到了他的面前。
四目相接,我的心仿佛被阳春三月的泉水溢满,绵绵柔软。
「你今天开心吗?」我问他。
「开心。」他眼中有亮晶晶的喜悦闪烁。
我微笑着点一点头:「那我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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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脉良久,月光也温柔。
我轻声开口:「刚才我们闹得最欢的时候,你去哪了?」
「去找老寿星。」他狡黠一笑,「让他帮你实现愿望。」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啊?真的假的?」
「真的。不过他说你许的是姻缘,不归他管,得去找月老。」
我心跳漏掉了一拍,脸猝然有些发热:「那,那他告诉你,我许的是和谁的姻缘了吗?」
「没有,他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噢。」我暗暗松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望。
「不过,」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了什么,递给我,「我从月老那里给你抢了红线来,你喜欢谁,就绑谁。」
我大惊:「怎么这么多?」
粗看至少得有几十根。
他献宝一般:「这样你绑完一个又喜欢上另一个,还可以再绑别人了。」
我:「……」
「我谢谢你啊。」我几乎咬牙切齿。
他却毫无察觉:「客气。」
好想打他哦!
23
第二天晚上,去 livehouse 之前,我问过柳降尘,先买了可以随身携带的电檀香,确保时续可以随我一同出门,又给他烧了一些时兴的衣服。
跟我喜欢的 rapper 同款潮服,贼酷。
「喜欢吗?」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偏开了目光,忍不住扯了扯。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身量颀长,还挺好看: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他叹了口气,不情愿地嘀咕:「……喜欢,也行。」
24
LiveHouse,人头攒动,声色鼎沸。
时续一看就没来过这种场合,手足无措,格格不入。
我忍不住笑,拉过他的手一起跳。
但我忘了,除了他动用意念化成实体时,我是碰不到他的。
而旁边的帅哥,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转过头来,笑得一脸灿烂。
他反握住我的手,微微低头,凑到耳边:「一个人来的?」
确实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鬼。
我摇了摇头,想要抽回手。
他却紧抓不放,人也贴得更近,几乎是把我整个包裹进怀里,手不安分地摸上我的腰:
「我们,出去?」
不了吧,我刚花钱进来的。
25
时续把人给打了。
那人一拳飞出了几米,撞在墙上,跌落在地,直吐血。
时续是鬼,不能伤人,否则会被降下天罚。
我看着他被巡查的阴差抓走,却无能为力。
柳降尘说他这种属于明知故犯,后果严重,卜了卦后,便确定他已经被带到了十九层炼狱。
地府之下,有十八层阎罗殿,十八层之下,则为第十九层炼狱。
如果我不能把他救回来,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26
跟着柳降尘的引路符,我一路进了冥府。
然后就被抓了。
失去意识前,我只看见了一张极为妖艳的脸和她身后的九条尾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一片漆黑,呼吸声隐约可闻,此起彼伏。
似乎,周围有不少人。
头好痛。
我慢慢坐起来,好像碰到了谁的手,对方大叫一声:
「谁摸我?」
话音未落,四周的黑色幕布缓缓升起。
我这才看清,我们几十上百人都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隔着几米外,是将我们围成一圈的观众席,影影绰绰地坐满了人。
而笼子与观众席之间,端坐着一个黑衣长袍的人。
他的旁边,站着两个黑衣白衣戴高帽的鬼差。
「你们是谁?」
一个女生呵斥着,上前抓住笼子,大喊,「你们要干什么?」
但还没说完,轰的一声,金属笼子闪过刺眼的白光,她就被雷击晕了。
27
站在最前头的白衣鬼差,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开口:
「你们破坏了规矩,意图带走不该带走的魂灵,本该付出代价,但近日,冥王初登大宝,就给你们个机会。」
什么机会?
我立刻竖起耳朵。
他指了指身后通道的闸口:
「这里面,关着你们最在意的人,只要你们能认出他,就能把他带走。」
这也太简单了。
我几乎立刻就放下心来。
却听旁边的女生冷哼一声:「别抱太大希望,首先,你要能认出来。」
我下意识反问:「我又不脸盲,有什么认不出来的?」
「其次,你要能把他带走。」她漠然地盯着我,「可别带错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目光很冷。
下一秒,随着阴差的一声「起」,闸门缓缓打开。
而我,终于明白,她刚才那句「你要认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28
闸门里涌出的,是几百只野兽。
龙蛇虎豹,狮熊豺狼,鳄鱼鹤鸟,甚至还有野猪和熊猫……
当然,这个熊猫,并不是现在圆滚滚的萌宠国宝,而是远古时期,蚩尤的凶兽坐骑:食铁兽。
我心神巨震,无法动弹,甚至没发现,巨大的牢笼在瞬间已经消失不见。
野兽们环伺围绕,慢慢靠近,动作十分小心。
脑子里灵光一闪,我高声道:
「大家都别动,我们的面容没变,让他们来找我们。」
「痴人说梦。」
旁边的女生嗤笑一声,「我们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食物罢了,现在他们还保有人性,过一会,就会渐渐被兽性吞噬。你猜我们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我心里一阵发寒:「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默了默:「你看见他们的眼睛了吗?
「现在还是人的眼睛,在变成兽眼之前,你能认出他,叫出他的名字,他就会恢复人形,否则……」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忍不住问。
她撇过脸去,不耐道:「我爸告诉我的。」
「你爸?」
我话没说完,四周突然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
循声看过去,一个女生,已经被野兽撕成两半,吞吃入腹。
我吓得腿软,差点摔倒,旁边的女生一把架住了我:
「记住,你只有十分钟,晚了,他们可不会留情。」
十分钟……要从这几百只疯狂厮杀的野兽中认出时续,谈何容易。
「如果你怕了,」那女生的表情冷了下来,「就往刚才阴差待过的地方跑,那里有一道结界,跳下去就能回到阳间。」
「那他呢?」
她冷哼一声:「如果你决定抛弃他,他是灰飞烟灭,还是沦落畜生道,或是永困十九层炼狱,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咬咬牙:「我不会抛弃他的!」
我看着呼啸而近的兽群,死死地掐住掌心。
十分钟,至少我还有十分钟!
29
我从未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过,一晃就过去了五分钟,而我毫无头绪。
笼子撤掉后,整个场地比万人体育馆还大,这些野兽到处奔腾,爆发力超强,动作又极快。
我脖子都快扭断了,才勉强偶尔扫一双眼睛。
却没有一双是时续的。
混乱之中,一个老虎突然长啸一声,咆哮着朝我冲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到了眼前。
接着肩膀猛地一痛,电光火石之间,我被一个人影撞向了旁边。
她抱着我翻滚了十几米,终于停下后,又迅速地将我拉到了隐蔽的角落。
我愣愣地看着江明心气急败坏的脸,大脑直接宕机。
她浑身是血,锁骨上潦草地缠着布条止血,满眼的震惊:
「你怎么也进循环了?!这帮畜生,不是说好只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救吗?玩儿我啊!……诶?等等,你没有变兽形,你是来救人的?!」
「回神!」她拍拍我的脸,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咆哮中,扯着嗓子问,「你是来救谁的?」
我咽了咽,艰难地开口:「时续。」
一边说,我一边琢磨着怎么跟她形容时续的模样,却听她急道:
「别开玩笑了!现在时间紧迫,晚了咱们就得下个循环见了!虽然到时候我还是会帮你,但也不是现在的你了呀!你清醒一点!」
「我没开玩笑。」我认真道,「我就是来救时续的。」
「你知道时续是谁吗?」
她几乎气笑,「是这第十九层炼狱的阎罗王!这就是他的地盘,他需要你救?!」
30
我愣了两秒:「可我真的是来找他的。」
她终于相信我没有闹着玩,抬手用力地戳戳太阳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想,他是阎罗王,阎罗王是神格,兽形就是上古神兽。」
她迅速看向不远处:「也就是那边那几个。」
我顺着瞧过去,艰难地分辨那混战作一团,打得难舍难分的「神兽」,听她珠连炮弹般分析:
「人首蛇身,通体赤红的是烛九阴,时间之神,肯定不是。
「形似凤凰,双目四珠的是重睛鸟,辟邪的,也不是。
「状如白鹿而四角的是夫诸,管水的,还不是。
「那边的是鹿蜀和大熊猫,哦不,神话里应该叫食铁兽……」
「就是他!」我迅速开口,「就是大熊猫!」
她微微一顿,思索片瞬,迅速点头:
「食铁兽是蚩尤坐骑,蚩尤以前当过冥王,所以这些神兽里,第十九层炼狱的阎罗王,确实应该是熊猫……诶?你怎么推算得比我还快?」
「不是推算。」我示意她看过去,「是所有神兽里,别个都四脚着地,就他一个飘着的。」
她愣住,恍然大明白,赶紧把我往那边推:
「那你快去!」
我不肯走:「你呢?」
她仰首挺胸:「我要拯救世界!」
31
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的时候,还有三分钟。
熊猫正在发狂,刚打飞了老虎和鹿蜀。
「时续!」我大喊他的名字。
他闻声回头,又一掌挥了过来,却在看见是我时,骤然顿住,眼神也开始逐渐清醒。
我心头一喜,继续叫他的名字。
他兽眼微微眯了眯,突然闪过凌厉之色,一爪子袭来。狂风扫过耳边,偷袭我的豺狼瞬间被拍飞。
我眼疾手快,顺势抓住他的兽爪,他怕伤了我,不敢挣动,没几秒,就恢复成了缥缈的灵魂形态。
还有两分钟。
32
鬼死了,会变成鬼的鬼,毫无意识。
所以隔了两个维度,兽形也消失后,我便再也摸不到时续。
只能吹着他走。
折腾半天,终于呼哧带喘地吹到了门口,还剩一分钟。
突然,一个妖娆艳丽的女人出现拦住了我。
她狐媚地笑着,身后九条蓬松的尾巴摇曳生姿:
「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呀?」
我迅速挡在时续的面前:「你要干什么?」
「真是护着他呀,我都嫉妒了。」
她娇嗔地哼了一声,脆音笑语,「不过你还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吧?一旦你知道了,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跟你没关系。」我收敛神色,「他会亲口告诉我。」
「告诉你?哈哈。」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可知这炼狱十九层,关的无不是罪大恶极,祸海滔天之人,他敢说,你敢听吗?」
还有四十秒,我不想跟她纠缠,只冷呵道:「让开!」
她却笑色更盛,蛊惑开口:「不要再挣扎了,你救不了他的。
「只要你肯把他留下,助我成为这炼狱第十九层的新任阎罗王,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我毫不动心:「不需要。」
还有三十秒,我在背后,暗暗将手里的引路符咒折回三角形。
柳降尘说,三角化刀,割破手腕,人血可伤狱鬼。
但同样,也会惊动十殿冥王,不至危急时刻,不能行此法。
可眼前的九尾狐,却依旧不疾不徐,毫无惧色,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恶毒: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这最暴烈残酷的炼狱十九层阎罗王,会是他吗?」
二十五秒。
「不好奇,借过!」我扬起了带血的手腕。
她登时一退,但仍拦在前面,不甘心就此放弃,在我快步走向出口时,迅速道:
「他杀了九个无辜幼童,惹了众怒,所以村子里的人扬了他的骨灰,建了十八层高塔,让他困在第十九层炼狱,永世赎罪!」
我猛然望向她:「原因呢?」
她一愣:「什么原因?」
我冷言:「杀人总得有原因吧,更别说是杀小孩,就像你沦落此地,罪大恶极,肯定也有缘由。」
她直接哽住。
我继续:「听说,炼狱第十九层是不能撒谎的,对吗?」
她咬牙,不情不愿:「对。」
「那你不肯说出原因,是因为其中大有隐情,对吧?」
她不说话了。
那就是默认了。
还剩十五秒。
我再不留恋,刚要动身强闯,只听「嘭」的一声,她被踹出了老远。
33
江明心收回飞起的腿,迅速拧开出口的门:
「你不快点走跟她磨叽什么呢?」
我赶紧把时续吹进去,又去拉她:「一起走!」
她不耐烦地挡开:「客气啥啊,你们是死鬼,我一活人跟你不是一条路。」
话还没说完,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
转瞬,我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头痛欲裂。
34
柳降尘把时续收进了法器里,拇指大的一个,交给我。
他说时续的灵魂很虚弱,得把法器供上香火,天天诵经超度,才有可能让他重聚形体。
可我在道馆里住了几个月,经书念了无数遍,他却毫无反应。
希望越来越渺茫,柳降尘的师父都劝我算了,我还仍在强撑。
第十个月时,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这个人念经,好像紧箍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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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续醒后,还是很虚弱,他没有多说什么,我也没有问。
我不在意过去将来,我只在意他。
所以我再接再厉,一心诵经:
信女诚心祈愿,如果时续能顺利投胎转世,我愿减寿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别白费工夫了,小景。」
时续虚弱的声音有些缥缈,带着慵懒的漫不经心,「你不知道我转世有多难。
「你不知道这里的神仙有多灵!」
36
「灵归灵,但是你拜错佛了你知道吗?」
我:「?」
他又说:「释迦牟尼佛是现在佛,投胎转世得拜未来佛,未来佛是弥勒佛。」
我:「……」
我又跪到弥勒佛前面开始诵经。
37
等时续的状况终于稳定了下来,我回了一趟家。
三个月的租期早到了,这里却没有拆迁,我没心思搬家,便一直租着了。
可收拾东西时,却发现之前被我扯坏的空调不对劲,它后面的墙壁上竟隐隐沁出血迹,像鬼画符一样。
我又剥开了一部分,只觉得这个符似乎有些眼熟。
蘸了一点在指尖,下楼,准备跟外墙的痕迹比对。
但电梯却停了,只好转头去走楼梯。
我一边往下走,一边把拍下的照片发给柳降尘。
他很快就回了消息,让我再拍些近图。
我一连选了全部发送,却信号不好,一直在转圈圈,提示发送失败。
柳降尘的消息也进来得断断续续。
看得人干着急。
我又发了几遍,不耐烦地在屏幕上戳戳戳,压根没注意到了第几层。
直到突然打了个寒颤,才忽然发觉周围变得格外安静,空气冷得刺骨。
我看了一眼墙上本该挂楼层牌的地方,啥也没有,只有楼道的尽头,隐隐透着朦胧的光亮。
理智告诉我赶紧离开,脚却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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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里面是个灵堂,正中央是个大大的「奠」,上方挂着黑色的绣球和布幔,两侧烛光昏黄。
我下意识数了数,这里竟然有十个牌位,黑底朱砂红字。
高低两层,下面九个,依次排开。
上面却只最中间供着一个,盖着绛红的盖头。
一种莫名的感觉,促使我慢慢上前,伸手把那红盖头掀开。
里面的名字瞬间露了出来:
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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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恐惧,让我彻底地僵在了那里,连呼吸都停住。
静谧之中,「啪」的一声,烛芯乍响,烛火跳跃,光影映照的范围微微扩充,又瞬间缩小,像是即将吞噬的兽口,越发逼仄。
我再也无法冷静,疯狂向楼道里跑去,拼命爬了十几层楼梯,终于看见了单元门透进来的光亮。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了出去。
我大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向楼里。
地下室入口依旧黑洞洞的,悄声无息。
突然,身后响起了清脆的笑语:
「这下亲眼瞧见了,怕不怕?」
我转头,看到了九尾狐娇媚动人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明白,这就是她之前说的困兽阵法。
地上十八层为塔,地下十八层对应地府十八层,而最下面一层,是炼狱第十九层。
她见我恍然,知晓我已然琢磨过来,又笑了起来: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多了。
「不过,也不够聪明。」
「你不该离开时续的保护范围,」她骤然瞬移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该呀!」
说着,骤然伸出利爪,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眼底尽是疯狂的偏执: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死了,他自然会发狂,会触怒天威,会引发轰顶五雷,谁都救不了他!
「到时候,十九层自然就是我的了!」
我完全无法呼吸,憋得脸红脖子粗,趁着她得意,猛地掏出黄符贴在了她脸上。
之前柳降尘说,这个符对时续这种鬼神没用,但对一般的鬼来说,足矣。
她瞬间吃痛,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脸,却一碰那黄符,便手和脸一起冒出缕缕青烟。
道符灼烧的面积越来越大,她痛得满地打滚,连连求饶。
我只冷眼旁观,静静地等着柳降尘过来。
我在道观里的书上看过,十九层炼狱的九尾狐与普通九尾狐不同,每一尾,都代表着一千个生魂,罪孽深重。
她拼命挣扎嚎叫,恶言诅咒,用尽了法术,见逃脱无望,索性利爪一挥,自断九尾,趁我愣神之际,猛地朝我天灵盖抓来。
我急急后退,却完全赶不上她的速度,没几步后背就抵住了墙。
而她张开血盆大口,一副将我吞吃入腹、玉石俱焚的架势。
但下一瞬,她猛地一震,一只手自她后心穿透到了胸前,滴滴答答向下淌着血。
掌心,还握着她跳动的心脏。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只看了一眼,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身后,是眉目凌厉的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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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续苍白如纸的脸上,溅上了猩红的血滴,如点点红梅,落入苍茫皑皑,诡魅得近乎妖异。
鲜红的舌尖微微舔过利齿,他轻轻启唇:
「我只是在修养生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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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里,一片静默,只有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良久,时续缓缓开口:
「她应该告诉过你我所犯何罪。」
我看着他,摇头,笃定:「我只信你说的。」
他目色明明灭灭,半晌,喟叹一声:「我确实是第十九层炼狱的阎罗王。」
我低低应声:「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
「炼狱十九层与前十八层地府都不同,只收罪孽深重之人。
「若要称主,更是罪重至极。」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杀过 9 个孩子,4 个 6 岁的,3 个 9 岁和 2 个 11 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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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六岁那年,爹娘死于洪灾。
我虽勉强活了下来,却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能随着其他人离乡逃难。
到裕明村之时,已然奄奄一息。
是村长的女儿救了我。
她照顾我、鼓舞我,教我读书识字,为我缝制衣衫,在所有人嘲笑欺辱我时,站在我的身前。
可是后来,大旱三年,民不聊生。
为了求天神降雨,要献祭女子入海。
但因自古重男轻女至极,直至彼时,整个村里只有十个未嫁的女子。
而十五岁的她,是最大的那个。
其他九个,最年长者不足十一,便有人提议,为表诚意,除村长之女外,尽数沉海。
她为了救她们,假造了天象和卜卦,谶言只以及笄女子出嫁,用此拖延时间,让我连夜带着九个女孩子逃离。
可后来,我们还是被抓了回去。
我也是此时才知道,她已经被活祭,沉入海底。
而剩余的九个女子,要作为陪嫁,随葬服侍。
女孩子的母亲实在不忍,便趁着夜色悄悄将我们放走。
临行前,母亲们跪在地上求我,若是再被追上,宁愿杀了她们也不能活祭,否则灵魂将被封印海底,永世无法转生。
再次被追到了悬崖边后,我亲手将她们推了下去。
可崖底瀑布内,最终只活了我一个。」
言至于此,时续已经哽咽,满面痛色,再难说下去。
而我突然明白了那日灵堂中,九个牌位的由来。
默默良久,我问道:「可为什么,盖着红盖头的是你的牌位?」
「我换掉的。」
他闭了闭眼,神色隐忍,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悔痛,「我没能保护好她,那便替她受囚。
「他们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才偷入灵堂,抓住我后,为了泄愤,将我挫骨扬灰,要我永困炼狱,却不知,我早已偷天换日。」
他忽然笑了,可眼底却透着痛恨的泪光:「他们钉住她的头颅手脚,沉棺入海,生人活祭,又擅自违背约定,随葬九女,却假惺惺地日日供奉,求她保佑村落安宁,人丁旺兴,凭什么?」
他咬牙切齿:「他们只配给我烧香,死后入我炼狱,代代赎罪,永世难偿。」
「可你不一样。」他望向我,「你一生良善,舍己为人,理应世世顺遂,荣华富贵。
「可是几百年了,十世轮回,却九世不得好死,没有一次活过 24 岁。」
他的眼泪缓缓滑落,目色痛楚而绝望:「这次再不能平安终老,你就永远无法转生了。
「所以我不得不来到阳间,亲自护你周全。」
他面色渐渐转为坚毅笃定:「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我听他说着这些,心里像被一双大手死死攥住,难过得要命。
良久,他声音嘶哑开口: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我摇了摇头,深深吸气,却仍忍不住哽咽:
「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他微怔,随即轻轻摇头,眼底浮起薄薄的雾:「没有失去你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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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续说只要我平安活过 24 岁,他就去转世投胎,来生再来找我。
可我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否则为什么前九世不这么做,非要等走投无路的最后一次?
况且他之前一直说自己罪孽深重,永世难偿,现在却突然改了口,更让我心有疑虑。
不过他不想说,我便没有再追问,大不了时间一到,我魂消故里,他重掌炼狱,但至少到 24 岁之前,我们还有两年。
然而日子渐渐过去,他的魂灵也慢慢恢复如初,我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爱我入骨,这显而易见,相处点滴中,更是体贴入微,用尽心思,天天围着我打转。
可这幸福的表象下,我总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那日,他和柳降尘压着声音起了争执,我才知道 24 岁的诅咒其实是无解的。
他当年为了放出我被封印在海底的灵魂,用自己的牌位换掉我的,代我被囚困,也代我受全村香火,以至于死后无法转世,成了炼狱十九层的阎王。
而我虽重获自由,却并未完全自由,活祭仪式刻在我灵魂中的烙印,加上姓名错位的供奉,促生了新的诅咒,让我每一世都注定死于活祭时的十五岁。
是他一直费尽心思地斡旋和保护,将我的寿命次次延长到了第二个本命年。
但却也仅止于此。
几百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直到这最后一世,完全绝望。
所以在他离开炼狱十九层之时,就已经决定用自己阎罗王的神格和这二百多年所有的功德,以命换命,护我渡劫。
过去并没有过此种先例,未必会有效,但我并没有拒绝。
因为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
但其实,我答应他以命换命,是骗他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为我做得更多。
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所以我私下去找了柳降尘,问他如何破解。
他们道观与冥界多有合作,自然不肯说,于是我拿出了杀手锏。
我告诉他,时续如果魂飞魄散,我立刻跟着殉情,死了之后,就变成厉鬼缠着他。
他听完冷笑一声,修长的指节轻轻抚过桃木剑,语色漫不经心:「不好意思,我不怕鬼。」
「我知道,但你那个宝贝媳妇儿怕。」
我孤注一掷,眉眼弯弯,「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反正我下半辈子也没别的事儿干,有个消遣挺好。」
他眉目微沉,恨得牙痒:「景小云,你真狗。」
「谢谢夸奖。」我坦然接受,「所以现在要告诉我破解之法吗?」
他咬牙切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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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降尘给了我两个方法。
一个是找到当年被他杀死的九个女孩子的转世,得到她们亲笔写下的谅解书,烧给断审神魂的泰山府君,他便可以离开炼狱投胎。
这样的话,即便是将神格和功德都渡给了我,也不影响他的来世,两全其美。
但之前他们做法尝试过,只找到了其中六人,另外三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踪影。
而另一个办法,是在时续的灵位上,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叠刻在一起,我们就能命格交缠,同生共死。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全都要。
我毫不犹豫地去了小区底下的炼狱灵堂,在时续灵位的名字上面,刻下了我的名字:景云。
他耗尽灵脉替我续命。
我终其一生为他寻找谅解书。
这很公平。
但柳降尘说得没错,遗落三人的转世根本就找不到,阴阳册,生死簿里都没有他们这一世的痕迹。
两年很快过去,还有最后几个小时,时续的灵体已越来越弱,稀薄得像雾气,似乎风一吹就会散。
我疯魔一般寻找,一遍又一遍地在炼狱灵堂内启用寻人阵法,却只是徒劳。
正绝望之际,一个人悄声无息地出现了门口:
「嗨,听说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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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声望去,正是失踪了很久的江明心。
她一袭红衣,英姿飒爽,只挑眉一笑,便明艳动人。
犹记得上次炼狱分开之后,我问过她,循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怎么帮她?
她只回了一句话:别问,知道得越少越好,等我回来。
如今她再次出现,已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稚嫩,气场强大得不像话。
但时间紧迫,她并没有多说,直接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玉色瓷瓶:
「这里面是上古神兽烛九阴的血,可以回溯时间,帮你找到除我之外那两个人的转世。」
我来不及询问缘由,立刻将血倒进了寻人阵法之中。
可往日一幕幕略过,最终的结果,却是那两人在中间几世走了偏路,害人性命,为非作歹,最后因果轮回,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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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希望,却带来了毁天灭地的绝望,我愣在那里,心神俱裂,久久难以回神。
可供桌上的香已经燃尽,时续的灵体也近乎透明,我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没有时间了。
我没有时间了……
唯一的渺茫念头,就是盼望叠刻了名字的灵位,万万要起到作用。
我看着即将凐灭的香火,迅速地走到了时续面前,一边站定,一边掏出兜里的所有红线,用最快的速度系在我们俩的小指上。
但手抖得厉害,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下一秒,香火烬灭,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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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灵堂,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细细的噼啪裂纹声响了几响,又恢复了沉默。
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我成功了!
可还没来得及开心,时续的灵体忽然迅速裂开了纹路,眼睁睁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时续!」
我心神俱裂,猛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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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置信,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但都没有回应。
他就这样消失了。
没有痕迹,没有道别,甚至没有说最后一句话。
我的整颗心都空了,茫茫然地看向四周,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