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东紧盯着纪青衣的头顶,那上面插着一根金簪。
他窜上前,一把将金簪薅了下来,拿在手中详细端详。金簪异常华贵,簪头雕刻着一朵芍药。
「金簪,银簪,会不会是簪子……你当真不认识善德?」李云东翻了翻眼皮,看着被自己拔了簪子又要发怒的纪青衣,却不由得呆住了。
头顶没了金簪,纪青衣的发髻自然散落,更衬出她长长的脖子和精致的眉眼。她将碎发向耳后一拨,面容愈发清丽。若说先前的装扮还有几分风尘气,没了俗物遮掩,纪青衣倒显出了十分的秀美。
纪青衣将头发收拢到脑后,见李云东痴痴盯着自己不出声,眼神颇为迷离,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羞涩,微微低了头。
夏雨淅淅,击打在两人心头。
直到窗外传来一声闷雷,才将李云东从迷离中击醒,但他仍然心思紊乱,张口就说:「我在玉山山麓有一处房子,你说生男娃好还是女娃好?」
纪青衣脸色一黑,道:「请自重。」
李云东口中啧啧两声,站了起来,耳听得门外传来宇文宿的声音。
「既然找不见,辛苦两位兄弟再去二楼寻找一番。」
紧接着,脚步声朝纪青衣房间过来。
李云东将手里的金簪还给了纪青衣,喃喃自语:「既然将你认成了同伙,难道……」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窜到床边趴下,朝里望去。
纪青衣见他摸索了半天,随后如遭雷击一动不动,皱眉问道:「怎么了?」
李云东艰难地转过头,朝纪青衣露出苦笑,举起了手。
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银簪,云纹簪头。正是善德太监丢失的东西。
纪青衣吓了一跳:「真在这?」
李云东走到桌前,将银簪放在桌上:「这物件烫手,既然不是你的,赶紧丢了才是。」
「等等,里面有什么消息,看看无妨。」一瞬的惊讶之后,纪青衣立时恢复了冷静。
李云东点点头,显然也对这个消息充满了好奇。他拿起银簪端详了片刻,便发现了其中端倪所在,将簪头和簪尾互相旋转,两样果然分开,簪身中空,里面应当是放了纸条绢布之类的东西。
李云东拿着簪身往下一抖,却没抖出东西,他咦了一声,连着抖了好几遍,都没东西出来。
他又急忙将簪子拿在眼前,借油灯的光瞧了瞧。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
他还是不死心,转身从纪青衣梳妆台上拿下一根钗,用细小的钗头在簪身里面探了好几下,最终颓然道:「里面没东西。」
「没东西,怎么可能?」纪青衣接过簪子,也鼓捣了半晌,里面果然是空的。「这是何意?善德为何要留下一个没消息的簪子?」
李云东搓着手:「这可怪了,这可怪了!这下子,簪子不能交出去了。」
纪青衣点点头,知道李云东说话的意思。
本来按李云东方才的解释,将银簪交给贺昭然,事情就能说通了,责任也就脱开了。但如今消息不在簪子里面,交出银簪,就是自取祸事。
「只好先藏着了。」纪青衣说道。
李云东还没说话,就听见门外响起了宇文宿的声音。
「云东,如何?我进来了。」
李云东吓了一大跳,急忙拿过簪子藏进了衣服。
门一响,宇文宿大步走了进来。
李云东心中暗骂:老匹夫,到底还是信不过我,要不然也不会不请自入。他只得皱眉摇头:「找不见,白跑一趟了。」
宇文宿看了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点了点头:「这不是寻常案件,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宿兄,我们已按照善公公的路线走了一遍,没有发现簪子,怕是得另寻他法了。」
宇文宿问道:「为今之计,又该如何?」
李云东咬咬牙,说道:「方才咱们在后院检查尸体,不是有人在偷看么?想必那人心中有鬼。以现如今的局面,便是有一星疑点,也不该放过。」方才李云东他们在后院检查善德尸体,主楼一间窗户关得很异样。
李云东和宇文宿来到楼梯间,见到了去后院辨认过、前来交差的管事何其正。
何其正气喘吁吁,朝两人行礼道:「是天字二号房,里面住的是……」
他的话头被宇文宿打断了。只听宇文宿沉着脸接口道:「是萧敢。」
天字二号房里。
香炉中正飘出袅袅青烟。
萧敢用一块绣帕捂着肿起的脸颊,用另一只手凑近香炉,朝自己鼻端挥了挥手,吸了一大口香烟。
吸足了香料的味道,他享受地叹了口气,将吸进肺腔的烟气又散到外面。
「劝君更惜金缕衣。」
「劝君再提三尺剑。」
他也在重复这两句话。诗不像诗,曲不像曲。
萧敢的目光里,情绪很复杂。
屋子里还有一人,五十多岁,身穿锦袍,斜坐在榻上,眼皮耷拉着,山羊胡子已经花白,听了萧敢喃喃念叨,一笑,说道:「放心,既然来了,大家都跑不了。」
萧敢脸上肌肉一抖,牵动了脸颊,疼得倒抽了几口凉气。他笑着回应:「是跑不了,金碧楼里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干净的,任凭他贺昭然去找吧,能找到算他本事。远公,这件事上,咱们也不能落在后面。」
被称为远公的人坐直了身子:「大隋这棵树,迟早得被咱们这些毒虫给蛀空了。」
「该空的,该空的。」
「砰砰砰。」敲门声响了起来。
萧敢没有迟疑,打开了门。门外站着李云东和宇文宿。
李云东满脸谄媚:「哎呀,萧大人,伤不要紧吧?」
萧敢冷哼了一声:「叫贺昭然小心点,改日萧皇后自然不会轻饶了他。你们有何贵干?」
李云东拱拱手:「贺将军当时为形势所迫,如今特让我等来看看萧大人的伤势。大家都是为朝廷出力,还望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萧敢冷笑着回到榻上坐下,也不回话。
李云东自然是顺杆爬,进了屋子,才看到榻上还有一个老人。
「这位是?」李云东问道。
老人倒是挺和善:「老夫吴远公,是个酒商。」
宇文宿眼睛一亮:「莫非是南市桂月酒坊的主人翁吗?」
「正是老夫,这位大人想必也是同道中人?」吴远公一眼看到了宇文宿手里的酒壶。
宇文宿扬了扬酒壶:「桂月酒坊的三勒浆可是远近闻名。」
吴远公呵呵笑着,将面前一壶酒递给宇文宿:「大人若是喜欢,尽管来喝。」
宇文宿如获至宝,将酒壶接过,连喝几口,临了还打了个嗝,醉态可掬,回味着酒味,靠在墙边也不说话了。
萧敢喝了口闷酒,望着李云东:「小子,想干什么,快说出来,不要打扰了我与远公雅兴。」
李云东狡黠地笑着:「不敢,只是想问问萧大人,是否认识善公公。」
萧敢说话总是带着怒气,闻听此言,怒气又上一重楼:「难道你们是怀疑本官与瓦岗寨勾连不成?滚出去,本官乃是光禄大夫!以下犯上,你不想要脑袋了?」
李云东自顾自地道:「却不知方才凭窗而望的是不是萧大人?」
「本官在宫中见过善公公,见他尸身放在后院,心中不忍,多看了几眼,难道这也是错?快滚,否则本官定不与你干休。回去告诉贺将军:一击之仇,本官迟早要报。」
李云东也没想到萧敢这样易怒,却被他连推带搡地出了门。宇文宿也被推出来。
李云东只好与宇文宿相对而望。好歹宇文宿还得了一壶酒,他自己只挨了一顿骂,只得丧气地摇摇头。两人下了楼去。
贺昭然仍如方才一般,安坐榻上品酒。李云东将事情都与他说了一遍,三人围坐在榻前,各自喝酒。
贺昭然突然望着李云东,道:「李公子,你在纪姑娘房中并未发现什么东西?」
李云东眼皮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胸口。那里正装着从床底下找到的银簪。他笑道:「不敢欺瞒将军。」
贺昭然注意到了李云东手里的动作,皱了皱眉,打量着李云东身上。
刚才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急,李云东还穿着楼外那破旧的衣服,看起来着实与金碧楼格格不入。
贺昭然便笑道:「方才在纪姑娘房中,不是有李兄另一套青袍么?为何还是穿着这一身,未免跌了武侯的脸。」
他动动手指,身后一名金吾卫领命上楼。
李云东笑着回答:「说来惭愧,我准备与青衣春宵一度之后再换衣服,结果被将军抓了个正着,来不及换了。」
贺昭然哈哈大笑:「既然如此,请李公子就近换了衣服吧。你这身衣服已经被雨淋湿,行动多有不便。」
说完话,楼上的金吾卫拿着纪青衣给的那袭青袍下了楼,递给了李云东。
李云东接过青袍:「好,待我上楼换一换。」
「哎,」贺昭然挥挥手,「还得商量事情,就在此换吧。都是汉子,李公子不必害羞。」
李云东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这……从未在大庭广众换过衣服,失礼。」
「事出紧急。」贺昭然神色笃定。
李云东摸了摸胸口,犹豫了半晌,最终下定决心:「好。」
他解开腰带,脱下外袍。
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袍子沉沉落在地上。
他又穿上青袍,缠上腰带,跳了跳说道:「果然舒服。」
贺昭然面上带笑,手却拿起了地上的衣服,展开来仔细瞧了瞧衣襟胸口处,又抖了抖。
破麻衣抖出了几个泥点子,落到桌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贺昭然将衣服扔在一旁,笑道:「李公子如此大才,这几年委屈了。等这差事做完,李公子若是想入金吾卫,说一声便可。」
「哈哈哈哈!」李云东心里暗骂贺昭然,脸上却是笑逐颜开,「想不到一夕之间,武侯与金吾卫竟然开始争抢我这个混混了。三生有幸!」
贺昭然道:「你们看萧敢,有没有疑点?」
宇文宿和李云东相视一笑。
宇文宿说道:「将军可知,金碧楼之中都是什么人?」
贺昭然皱眉:「自然都是一些非富即贵的人。」
宇文宿道:「将军说的不错,但只知其一。金吾卫拱卫都城,武侯则负责缉捕盗贼,这暗地里的事情,武侯们知道的可比金吾卫多得多。」
「哦?难道还另有隐情?」
「容我再问一个问题:将军以为,善公公是谁的人?」宇文宿仍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又问道。
贺昭然思考半晌,说道:「应当是瓦岗寨的探子。」
宇文宿点点头:「善公公自然极可能是瓦岗的人。但将军岂不知,河北窦建德、江左王世充、太原李渊,他们各自都有人在都城。」
贺昭然悚然动容:「窦建德倒也罢了,难道其他两家也有反意?」
宇文宿道:「嘿嘿,这些诸侯天各一方,首先想了解的就是都城的消息,所以自然会有人留在洛阳,为他们搜罗情报,以便揣摩皇帝圣心。这其中,有人在宫中,还有些人在民间。这金碧楼,来往的都是豪客,非富即贵,豪客中还有一样东西让他们垂涎欲滴,那就是消息。只要用心套取,在金碧楼中可获知的消息,不会比朝堂上少。」
「竟然还有这种门道?」贺昭然脸上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若是善公公的消息走漏给这些人……」
宇文宿点点头,叹口气:「若这消息十分关键,只怕不该反的,也会蠢蠢欲动。」
贺昭然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不可!这消息一定要封死在金碧楼内。」
宇文宿和李云东再次对视一眼。从贺昭然的反应来看,这消息必然十分重要。
李云东接口说道:「唯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那枚银簪。」
贺昭然道:「不错,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李云东道:「倒也不用掘地三尺。依我看,在萧敢房中必有收获。」
「如何肯定?」
李云东嘿嘿一笑:「开窗看我,不就是为了知道——我有没有发现善公公头上缺了东西么?」
「那你刚才为何不立即搜查?」贺昭然皱眉问道。
李云东发现自己苦笑的次数实在是有些多,只能再苦笑着回答说:「将军,在下这一去,就是让萧大人露出马脚的。再说,萧大人可是光禄大夫,在下只是区区武侯,何敢得罪?」
「如何露出马脚?」
李云东说道:「若他真的心中有鬼,此刻想必坐立难安。贺将军再去查,定能查到。」
贺昭然更不说话,膝盖用力,站了起来,也不戴头盔,当先朝楼上走去。
盔甲片整齐地响动,刮在众人心里。
三楼,萧敢房门口。
贺昭然站在门口,朝里说话:「萧大人,请开门一见!」
连叫了三声,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李云东叫一声不好,一脚踹开了门。
里面陈设仍如刚才一般。
但萧敢与吴远公两人却不见了踪影。
贺昭然皱着眉,抓住身后的副将刘炜月:「人呢!」
刘炜月满腹狐疑:「将军,三楼巡逻的有两名兄弟,确实没见到有人出去哇。」
几人进了屋子大肆翻找,将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找了一盏茶的工夫,里里外外也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肯定是被带走了。」贺昭然懊恼道,拳头狠狠砸在墙上,梁上扑簌簌落下了灰尘。
李云东抬头看去,说道:「看看房梁。」
房梁有九尺高,粗大的椽子凿成方形,描金绘彩,十分精美。
两名金吾卫搭成了人梯,才够到椽子。上头的金吾卫以目光搜寻一番,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个东西叫道:「找到了!」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善公公的银簪。
贺昭然接过银簪,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原理。旋开簪头,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
贺昭然眉头越皱越紧,丝毫没有注意到李云东脸上那一丝狡黠的笑。
他沉声发布将令:「刘炜月,再去调来两队金吾卫。其他人,找!我便不信,他们两个人今日能从金碧楼逃脱!」
书荒,求文笔很好,读起来不落俗套的小说和作者如:愤怒的香蕉,三天两觉 《赘婿》《雪中悍刀行》? - 盐选推荐的回答 - 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