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家中嫡长子,父母对他要求严苛,沈阎的书房的灯常常亮一整夜,冬天室内暖和,他怕背书犯困,便站到院子里大声背,一个冬天下来手脚都生了冻疮。
我看着他的时候便想,这样好的小孩,为什么日后会长成那个样子呢?
后来我附身沈府姨娘接近沈阎,给他糖糕、编草蚂蚱、在他被夫人骂的时候替他求情,沈阎偶尔会惊诧地看着我,似乎在想无缘无故,我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又一次我偷偷拉过他,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一本正经:「回姨娘,我的愿望是长大后考取功名,为朝堂效力、光宗耀祖。」
我又问:「这是你爹娘的愿望,你自己的愿望呢?」
这次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很腼腆地笑了一下,小声凑到我耳边:「我想要大家都爱我。」
那时候我看着他,心里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似的。
正如有些动物会将破壳后见到的事物认作娘一样,或许是我对沈阎儿时的记忆太深,往后无论他如何心狠手辣、残酷无情,都洗刷不了这一幕。
九岁的沈阎想要沈府的人们爱他,而二十五岁的沈阎却说,他不在乎亲人们怎样看他。
我眼眶一湿,带着哭腔问:「沈阎,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沈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太迟了。」
太迟了,我来得太迟了。
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从我眼睁睁看着沈家被灭门的那一刻起,一切命运都有了定数,哪怕再来一千次、一万次,结局还是一样的。
我颓然地低下头,我知道我以后不会来这里了。
黑暗中,沈阎却粲然一笑,光华灼灼蔓延开,恍惚间我好像又见到了那个侬丽精致,心若蛇蝎,却面若桃李的沈阎。
他轻声问:「最后一面了,娇娇,你不问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吗?」
那些暗含机锋的对话、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那些以假乱真的谎言,在这个亲密的称呼下突然活了过来。
回忆纷沓至来,我摇摇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转身离去,顺着石阶向上走,阳光愈来愈近,刺得我眼眶生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秦娇娇!」
踏上最后一阶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我回头,发现沈阎正挣扎着向外,他消瘦的身躯挣得铁链哗哗作响,琵琶骨被撕扯开,新鲜的血液汩汩涌出。
他浑然不觉,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曾经的我是一本无字书,现在的我是秦娇娇,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说:「秦娇娇。」
沈阎笑了,他那双被铁链拴着伤痕累累的手臂朝我伸过来,像是要像从前一样将我抱在怀里。
「那你记住,我不叫沈阎,我叫——」
「砰」的一声,牢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所有声音。
-全文完-
备案号:YXX1OjvM4ZGs36Db4v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