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被拐卖的女子基本都跑不掉?

三弟也确实不依,脸红脖子粗地要人,只因我蜷在一边,偷偷抬头,楚楚可怜地看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你那屋又不是没娘们,」村长出来打圆场,「你等你二哥一晚上,他乐意了你插门闩不就完事了。」

我没在意村长怎么哄老三,也因为被领走的早,没能看见其他女孩被谁领走。去老二家的路上,我被蒙住眼睛,跌跌撞撞前行时,我脑子里都是该如何使「美人计」。

这个村子里,事事村长做主,但涉及拐卖流程和处理驯化被拐卖的女人方面,其实都是肖维在策划。肖维这个人,狠辣缜密,想事情又很周全。之前被拐卖路上我已经见识到他的本事,那个时候尚且是在我还算熟悉的地方,我都没有一点逃出去的可能。如今进了他们的地盘,我没有任何优势或者底牌,能用之一搏的,好像只剩下这张脸。

罗大明既然觉得我漂亮,我就做个听话的花瓶。尽力讨好他一段时间后,让他对我产生感情,我再借着老大、老三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让他们内讧。

只是我没想到,罗大明根本不是他哥哥口中的老实弟弟。进了家门,还没取下眼上的布条,我先被他抡着东西揍了一顿。

等到他打累了停下时,我早已经神志恍惚,什么观察细节,什么继续想对策图谋长远,我根本就做不到,甚至连恨意和基本的理智都聚不起来,脑子里好像一团棉絮,恐惧和疼痛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罗大明从床上扔下来,他一步一踹,把我踢进了牛棚里。

我也终于明白他领我回来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他看上了我,他只是要抢弟弟看中的东西。

罗大明这个人,出去装得老实本分,可实际上有很强的嫉妒心。可能是因为生长经历,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的他在家里并不受重视,加上小时候父母过于宠爱老三,多年以来不平衡的生活已经扭曲了他的内心,让他变得自卑又暴躁。

长大之后,大哥当了村长,在村子里说一不二。他本本分分地种地务农,生活却依旧拮据。老三一无是处,却靠着大哥和一些歪头脑,比他家条件更好。甚至,老三家还生了个儿子。

孩童时心里记下的不公,长大后不如人的不甘,种种心中的不忿都让他更加变态,他逐渐就对抢弟弟东西这件事情有独钟。

但因为成长经历,他很善于伪装,为了满足自己心里歪曲的欲望,他在抢东西前,都会拿自己身份出来压着弟弟。

就像刚才,他明知道弟弟早就看上我了,但村长按着长幼问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要了我。呛了弟弟的畅快,和常年积累的怒气,都成了发泄在我身上的殴打。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是在鞭打里挨过的。

等到他终于不折磨我的时候,都已经是秋天了。

我每天缩在牛棚和猪圈中间,吃的是罗大明按心情扔过来的饭食,睡的是处处恶臭的草棚子,忍饥挨冻的每一秒钟,我都在企盼。

不是盼自己有朝一日能逃出去,我只盼他不要再打我。

兴许是我拼命忍耐装出的乖顺样子取悦了他,或者是每天在屋里我刻意讨好恭维他的话起了效果,终于有一天,他不仅不再磋磨我,还给了我一套像样衣服,允许我上桌吃饭,用后院的洗澡棚子清洗。

身上伤口都结了痂,我每天和猪牛争食,勉强没有营养不良,洗过澡后照一照镜子,还算是好看的。

罗大明显然对此也是满意的,他打了个电话,要我去里屋候着。

一窗之隔,罗大明稍稍侧头就能看到我的动作。他现在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和信任差得很远,我不敢乱动东西,甚至四处打量都不敢。我只是局促地坐在床上,飞快地观察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电话声结束有一段时间了,罗大明还没进来。

我绞着衣角,偷偷抬眼看窗户,大门正好嘎吱一声,我赶紧垂下眼。

可进来的不是罗大明,竟然是老三!

罗大明不知去向,我拼命挣扎叫喊,可看着老三完全没有一点慌乱的神色,想起罗大明在外面打的电话,我不可置信地想到了什么。

「接着叫唤啊,你别说,长得是美,不怪我二哥藏,那个叫什么,啊,金屋藏娇——金屋藏娇了一个多月。」

喉咙灼热,眼泪浸得我脸上湿痒,我没再言语。

老三狰狞的脸不断起伏,他喘着粗气,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这是他们村女的都要过插门闩这一关,只是罗大明太宠我,所以我一个多月后才「享受」到。

插门闩。

每个女的都要「享受」。

我被动地接受这些内容,说服自己把所有的感受和情绪理智都放在老三话里的内容和我心里的筹划上。

罗大明选我那天,当时村长出来劝阻老三,说等罗大明玩够了,他可以「插门闩」。因为回家后的殴打太猝不及防,我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个一晃而过听过又忘记的词,原来是他们村的传统。

他们村被拐来的女人,被谁选中就是谁家的老婆。但选人时候难免有不同意见,为了防止冲突,村里定了一条规矩:

如果别人看中了这家老婆,可以提前打商量,这个人就可以趁家里主人不在的时候进去,把门闩插好,家里主人和其他有想法的人在门外就能看见,这样就能避免被坏了好事。看见门闩插着,没人会敲门或者进来。

插门闩的人只需要在走的时候,抽开门闩之后,在门闩缝里塞上事先说好的钱就行。

当然,也可以一时兴起,发现家主人不在直接进来插上门闩,不过如果用这种方式,价钱就完全由家主人定,至少是两到三倍的价钱。

因为有这个习俗,这个村子里每家每户都习惯平常就归拢好重要财物,所以也不会涉及什么顺手牵羊的事件,还确保了「公平」。

我拼命屏蔽着所有气息感受,想起了罗大明家的门闩。怪不得比我以前见过的农村门闩都长,原来是要人在门外就能看见。

见我死尸一样,老三来了气。他揪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要我比一比他和二哥。

我迟缓地听懂他的话,忍着皮肉痛苦,挑衅地答了罗大明的名字。

一瞬间痛楚加剧,我几乎呼吸不了。老三疯了一样折磨我,我却强忍着冷笑。

我是故意的。

罗大明把我圈在家里根本不是什么宠我,他一定是让他弟弟想到吃不到,一天一天,他那点心思就越来越畅快。住在他屋檐下,我当然要帮他一把。

而且,既然他们村子有这个恶心的传统,我之前想的整个计划就行不通。反正皮肉痛苦免不了,不如趁此机会激起老三的征服欲,再用他的反应,向罗大明表忠心。时间一长,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接下来的所有痛苦里,我梗着脖子,拼命地、不停地说罗大明的好话。

等老三终于摔门而去的时候,我早已经遍体鳞伤。

不过不要紧,罗大明这么在意这些,一定不会像其他插门闩的屋主那样逛得远远的,他或许不会第一时间露面,但一定就在这附近看着自家门。

所以刚刚他也一定会看到,老三怒气冲冲地踹门而出。一个被拐来的女人,如果不听话不愿意跟他,打一顿教训就是,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除非,是有什么不尽兴的原因,让他没办法弄死二哥媳妇,又一点也不痛快。

果然,罗大明再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我乖顺地回了猪圈和牛棚中间那个缝隙,他却大发慈悲地叫我上桌吃饭,想来是猜到之前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仅如此,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刷好碗的我还被允许上床睡觉。

我知道这件事急不得,所以我用了充分的耐心,每天都在劝说自己接受那些屈辱和绝望,然后一点点地调整态度转变的节奏,吸引老三,对时不时来罗大明家插门闩的村长也不动声色地逢迎。同时,每天每夜讨好罗大明。

等到罗大明习惯我的存在,开始信任我的时候,冬天都过去了。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大半年,我都没能跨出罗大明家大门一步。

这大半年,村长来得次数不多,我没什么把握。但我看得出,老三看我的目光逐渐炙热,和罗大明之间的不满也呼之欲出。而罗大明,对我逐渐信任,他现在打电话都不会赶我出屋了。

我不知道还要多久罗大明才肯让我像来时看到的女人们那样出门自由行走,但我知道就算能出门,我也不敢动逃跑的念头。

且不说这里离我被拐的城市有多远,就单单说逃出这个村子,都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有天被准许出门,绕着村子走一万圈,我都没把握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时候顺利出村。更何况,外面山路连绵,没有足够的食物器具,我根本走不出那一条条不认识的路。想要逃走最大的可能后果,就是还没出村子,就被村子里其他帮凶捉住,然后被弄死。

逃跑根本不现实,最好的求助办法就是找机会拿到罗大明的手机,然后报警。

我日复一日地忍耐观察,终于在一个罗大明喝醉的夜里等到了机会。

他肉泥一样地蹭进屋,倒头栽在床上骂骂咧咧,不多时就鼾声震天,睡梦间隙都不停拍打磨牙。

我拿着毛巾在一边「照顾」他,反复确认他睡熟之后,我用力眨眼,清理干净那些恐惧激发的应激性眼泪,悄悄靠近他身边的床头柜。

那里放着他的手机。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点一点挪动脚下,生怕自己发出什么突兀的声响。

摸到他手机那一刻,我眼前白花花一片,几乎不能呼吸。

手机密码我是知道的,六位数,他大多数都用手势解锁,为数不多的几次密码解锁也都注意背对我,但我的目光悄悄藏匿在镜子里,看清了所有数字。

耳侧鼾声阵阵,我留神注意罗大明的状态,一边快速解锁屏幕。

我没敢拿起手机,只探手伸向床头柜,点开短信 APP,输入了这么长时间我每天都在反复记忆的、最简练精确的求救文字。

手指飞快游走在键盘上,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快了,可罗大明的破手机总是卡顿,断断续续地输入内容后,收件人的十一位号码上又开始卡住,我急得满头汗。

为了防止错误返工,我只能跟着手机的速度,一键一键输入数字,眼看着只剩下四位数字,我等着按数字,眼睛盯在发送键的位置上,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呼噜声瞬间被打断,我没办法离开床头柜,罗大明翻过来身时,我只来得及清理运行 APP 后熄屏。

手里全是汗,我心脏突突地跳,正对上他睁开的双眼。

他……醉没醉?

「大明哥,你喝多了,我给你倒了杯水,」我强压颤抖,递了左手一直攥着的水过去,「喝一口吧,要不胃该难受了。」

又一声惨叫炸开,我被吓得一哆嗦,水洒了一手。

罗大明一言不发,就只盯着我看。

死一般的寂静在我们之间散开,我既不敢跟他对视,也不敢完全用怯懦的样子低头,只能就这么僵持。屋外,一声声凄厉的求饶成了背景音。

「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

「我打死你!真以为自己是老子老婆了?看你长得不错给你好脸了,你真把自己当人看了?还搁这儿使什么美人计,我呸!」

「敢挑拨我们兄弟关系,弟媳妇——我这么叫你一句,你太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送上门的东西我不要白不要,你上哪寻思出我被你勾得五迷三道了?」

「我错了,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一声声哭嚎混着叫骂扑面而来,外面那三人好像就在昭示我的结局一样,心思被戳中的心虚和日日夜夜期盼破灭的绝望几乎要击溃我的神经。

「你知道外头在干啥吗?」

罗大明突然出声,我心里一紧,含混应了声。

「老葛家媳妇,恨他,趁插门闩时候勾引老葛的大哥,寻思能让两人为她打个你死我活呢,」他没在意我的畏缩,声音里带着一点奇异的怪笑,「都是一块堆长起来的,再不济也就是几百块钱几千块钱的事,谁能真为了个娘们急赤白脸呢。你说,咋就有那么多人掂量不明白自个儿分量?」

「大明哥,我能掂量清楚自个儿!我……我跟她不一样,我不会动歪心思!」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哆嗦得停不住。

罗大明果然满意我这个反应,他栽歪着要支起身子,我伸手欲扶,却触电一样缩手,畏怯地跪了回去。

「还得是肖维啊。」罗大明感慨,「肖维就说你们心里头憋着坏,我们哥几个还不信——几个外乡来的小娘们,人生地不熟的,能翻起啥浪来?

「没想到还真敢,头年那茬娘们,天天惦记跑。独眼龙你知道吧,上回来咱家那个,他那眼睛就是被他娘们捅瞎的——搁手指头,多狠。

「诶,你说招不招笑,自己出不去,愣要捅瞎人家一只眼珠子,她图啥呢。

「打那以后啊,我们哥几个都信肖维了。来了人,先打一阵子,驯一驯。肖维说得适当地给点甜头,你们才能现原形。诶,我们就稍微宠一宠你们,给点饭吃、给点笑脸。

「这甜头一来,好些人就琢磨着什么美人计了。肖维就说等等,等看够了戏,我们就挑个娘们冒头想整事的时候,告诉她,告诉她都是骗你的,陪你演戏呢哈哈哈哈哈哈——先头那些使美人计的,都在老贺家旁边埋着呢。」

又是肖维!

又是他出的主意!

「知道我为啥跟你讲这些个吗?」罗大明凑近,别人觉得憨厚的脸上此刻满是算计和类似胜券在握的不屑,「你跑不了。你咋折腾都跑不了。我劝你一句,别跟那些娘们似的面上一套心里一套,不听就得死啊。」

我哀哀地求饶又表忠心,心里恨极了他们每一个人。这么长时间,我每天忍耐逢迎,希望却不断生根发芽。可就在最后一步,我才知道我的所有期冀那不过是刽子手的笑料,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好像只有庆幸自己没被发现。

罗大明聊天似的说完这些话,踏着一声声清脆的磕头声出了门。凉风一拥而入,地上一圈血烫得我双目赤红。

门闩声嘎吱作响,劫后余生的虚脱一拥而上,满屋子的酒味和熟食味捂住口鼻,我那一刻才觉得,无论是屏息还是喘气,我都脱离不开这股怪味。这样日复一日,它们就会浸入我的每一根骨头。

我蜷在地上,一根一根紧攥手指。

那天之后,我就认命了。不再想着逃跑,不再想着报复。心灰意冷的状态太好辨认,罗大明当然能明显感觉到。他很是满意,所以没过多久,我就被准许出门干活了。

他们这个村子,除了下地耕种,还要上山干活。但无论在哪里,我们这些被拐来的女人都没有自由活动范围,甚至私底下说话都不太可能,因为到哪里干活,都会有人专门负责盯着我们,这些监视的人,就是我来的那天看到的那些,走在街上的、已经被驯化的女人。

特别是上山,好几个女人会围住我们这些新来的,只让我们在干活的范围内活动,全程都有她们紧紧盯着。别说是推这些被驯化的女人下去,就算是谁想自己跳下去,都做不到。

有天干完活回来,我站在罗大明家门口撕手上的茧子,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是个高大的男人。其实模样我看不清,但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是觉得不太对,他的气质和穿着,好像都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会有的。

最奇怪的是,他好像是个好人。

我躲在门后看他,隐约地看见他塞了什么给一个女人。天刚擦黑,男人像棵笔直的树,女人反而小心翼翼做贼一样,两人很快就分道扬镳。

一开始,我以为那男人是女人的姘头,只是觉得这里还能有「真情」,实在是可笑。后来干活的时候,偷听监视我们的那几个女人小声嘀咕,我才知道那男人是外乡人,因为迷路暂住这里。

我心头微动,加快了手上动作。

他可能不只是外乡人。

这些天我活动范围扩大,曾远远地看到过他几次,都是在很隐蔽的地方,不过每一次见的都是不一样的女人。

那些女人都有个共性,她们每天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我却能在她们眼睛里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尽力藏住的光亮。

我不认为是「外乡男人」广撒网骗感情,也不觉得一点施舍或者虚无的承诺能让那些试过无数办法的浑浊眼眸发亮。几次看到男人距离都太远,我看不清他长相,却记得很清楚,他很挺拔,像一柄剑。

他会不会是……

「罗大明家的,动作快点,徐松家的解手去了,你替一替她。」

我胡乱点头,却被突如其来的腹痛坠得冒冷汗,急忙扯住下命令那女人的衣角。

女人啐我一口抱怨麻烦,但踢了几脚后见我也真的干不了活,还是一脸嫌恶地带我去一边解手。

我疼得快要昏死过去,监视我的女人连连向前走,嫌恶地捂着鼻子,背对着我。

腹痛稍稍缓解,我终于松了口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后背的衣角被什么扯了扯。

我整个人一激灵,却理智地没叫出声。回头看向来时空空的草垛,那里竟然有个男人!

这人长相我从未见过,但气质一看就是这几天我注意到的那个男人。

他终于来找我了!

男人冲我比着噤声的手势,一手递过来一个手机。

手机屏上左、右两张图片,他滑了一下,第一张是照片,第二张图片里是文字,他用这种方式和我交谈。

和我猜的一样,这个男人是潜进来做卧底的,第一张图就是他的证件照片。第二张的文字告诉我别怕,他们的行动马上收网,他能救我们所有人出去!

我手轻颤一下,唇却抿得死紧,只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因为那张图片上也说了,他需要我帮他个忙,这件事很重要,如果办不成会影响他们收网的速度,我们可能会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

图片上说,如果可以就点头,不可以就摇头,他一样会救我出去。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

我能被从干活的场地带到这边,是为了解决内急。前面监视我的女人虽然还没开口催促,但很明显,能允许我们交流的时间马上就到头。

心跳一声一声,锤子一样砸在我的耳畔,男人面色也逐渐焦灼,他应该是很需要我帮忙。

但我没有任何动作。

包括男人又拿回手机,调出另外一张照片,上面说不管我愿不愿意帮忙,他们一定会救我出去。但我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拜托的眼神投过来那个时候,我都始终没有反应,没答应他也没拒绝他。

因为我太怕了。

如果是刚来这里的我遇见这个男人,我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帮他,我恨不能这个罪恶的村子顷刻消失,所以我一定会愿意加速他们一锅端这里的进程。

可现在不一样了,长期继续的生活已经让我变得瞻前顾后,我现在每天的期盼只是少挨些打,那些恨意和不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模糊,连感官都逐渐迟钝。

所以在他找到我的时候,我突然就迟疑怯懦,哪怕这场他见缝插针接触我的「偶遇」,实际是我自己思忖多日制造出来的。

更何况,我如果帮了他,他会不会帮我?他单枪匹马来到这里,怎么就能确保救所有人出去?

我如果按照他说的做,会不会只是一场好梦,他救了别人走,又把我留下?

再或者,会不会他们想做的根本做不到,暴露了他逃跑无妨,我却得留在这里被打被折磨?

但我同样不敢直接拒绝他。万一拒绝了,惹火了他,他到时候故意跟村里人举报我有二心怎么办?得罪了他,我肯定也完了。

所以那一瞬间我想到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逃避。不答应也不拒绝,我就一直沉默着。

我混混沌沌地回到罗大明家,隔着扎眼睛的头发窥着月亮,漫天刺眼的白光烙得我眼热,我蜷在猪圈旁边紧捏着胳膊,忽然就颤抖起来。

我肯定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一定是正确的。

就算因为我犯怂,别的女人能获救,我却要继续留在这里永远不能被救,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不对?

因为还有失败的可能啊,万一逃不出去怎么办,万一失败了被发现了怎么办,万一他们又要打我折磨我怎么办!

我赌不起了。

只要有百万分之一失败的可能,我就永远都不敢赌。

反复和自己确认了这个决定的正确性,我竟然荒谬地觉察到一点甘甜的滋味。

起码我每天可以活动,可以上桌吃饭。而不是被发现后割了舌头扔进黑屋子里,不是被绑在柱子上每天被村里的人殴打泄愤,也不是被剁碎洒在老贺家后头那块宰命的荒地里。

门外脚步声乍起,我连滚带爬地蹭起来,躲着眼伺候罗大明。

一连几天过去,罗大明对我似乎越来越满意,看他反应,应该是没人嚼我舌根,我稍微放心,每天却还是浑身发毛。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我在回罗大明家的路上总觉得心慌。可能是天气不好的原因,我回头看向街口的时候,监视我进家门的女人已经看不太清楚。

眼见着黑压压的云碾过来,风声鸮嚎一样追着我,我开始慌张地往回跑,心里直发烫。

好不容易回了罗大明家,我却浑身僵住,抬眼都不敢。

他竟然在家。

从我出门干活以来,基本每次都是我先回来,他在外面玩够了再回来。

那他今天回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谁……跟他说了我?

我双膝发软,狂奔后的脱水干渴一股脑返上来,脑袋里撞钟似的响。

罗大明咳了一声。

我拼命控制,没让自己哆嗦得太明显。

「杵在那干啥,进来。今天不跟家吃,带你上我大哥家,瞅个热闹去。」

我不知道罗大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和风细雨的态度并没有放松我半分神经,反而让我心头直颤,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

一路惴惴不安,我脑子一团糨糊,又被凉风灌得麻木,在村长家院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甚至没立刻反应过来。

院子里地上蜷着很多女人,她们没人敢抬头,额前的头发丝都在哆嗦。

四角都是网起袖子的监工女人,她们眼里没有情绪,空荡荡一片。

而那个前几天说要救我们走的男人,如今耳朵上夹了根烟,矮着身子搭独眼龙的肩膀,叫他二哥。

其实这么多天以来,有些奇怪的地方我不是完全没有察觉,但我一直不愿意细想。因为在潜意识里,这是我最后一丝希望——只要不去想,去相信,就能看见太阳。

可最终也没能看到。天上乌压压一片,把眼前的人脸闷得阴沉诡诈,没有一丝光。

男人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了我,他突然就变得很愉悦,冲我吹了声哨儿,然后身形一点点放大,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我头皮上。

我下意识地就想躲,可腕骨被罗大明紧紧捏着,四下都是看向门口的人,仅剩的一点理智把我钉在了原地。

他们演这出戏就是为了测试人心,地上的女人一定是盼着出逃的,罗大明说的热闹应该就是来看她们受罚。

所以我千万不能回避。

是他私下找到我,可我全程都没有回应——在他们眼里,我应该已经完成了考验。

「哟,罗大明家的,怎么样啊这个妞?」

周围人吆喝着起哄,那个男人已经走到我身边,却全程一言不发。

罗大明狠狠攥着我的手腕,腕下冰凉一片,耳朵嗡鸣不止,我垂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她呀——」

男人用手挑我下巴,一边拉长了声,我知道,他应该是等我扛不住,等我崩溃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哀求他们放过我。

「哟,锯嘴葫芦啊。」

下颌处的力道一甩,脸上被风抽得干热,我看见好几个男人兴致缺缺地转身,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倒是没答应我,没说要跑。」

我终于松了口气,感官也一点点清晰回来。

罗大明几乎要捏碎我腕骨的力道终于放轻一点,他「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扯着我往院子左边走。

看样子,院子左边的男人,都是家里女人通过考验的,那群男人斜在椅子上,各自的女人蹲在地上,却比右边境遇好不少——右边一群扑在地上的女人,男人们也受「连累」,都阴着脸站着。

我像是一张入场券,背脊掌握在看门人的手里,唯一的价值就是判断罗大明的入场方位。

背上的冷汗还发潮,被风一灌直凉到后心,我克制着颤抖,荒唐地庆幸着。

「不过,」男人兀起的声音惊得我一激灵,「她可也没拒绝我啊。还是辛苦大明,挪个位吧。」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周围一双双看好戏的眼。

我不记得自己是被怎么甩进那群女人里的,也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打,只知道几步开外那群男人围拢几桌吃得热闹,他们的女人负责虐打我们,男人们时不时转悠过来点评一番。

好像什么时候下过雨,落在腿上的鞭子都是潮湿的,饭菜味、酒味和血腥味纠缠在一起,被惨白的月光沤成锈味,我下巴磕在泥里,耳朵发涨,只能隐隐约约分辨点什么。

「使点劲儿啊,你家男人没给你吃饭啊?还是你打今儿起不想吃饭了?」

「这干啥呢,你堵住人嘴干啥——我记得这是老李家的?好像唱歌有两下子,你把布头拿开,捂住了人家咋唱歌!」

「诶呦呦,这个不是写字儿漂亮的女大学生吗,你看你光照顾腿,人家两只手就往这一搭,来把鞭子落到手这儿来……手老动弹打不稳是吧——我帮你踩着。」

「你们姐俩关系不错啊?你不下手,等着她起来打你呢是吧。」

「哟,这个。大明家的吧这是,瞧瞧,衣服裤子都红了,不知道的以为大明今天有喜事儿呢。」

「我听说这娘们会跳舞……」

「可不,我上过大明家一回,跳得可好看。可惜啊,可惜了——」

我迟滞地接收着这些声音,不明白什么可惜。下一瞬,我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好像来自我身上。

那应该是腿骨断裂的声音,因为几乎就在那个声音之后,剧痛摄住了我的全部感官,我也总算失去了知觉。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我被罗大明拖回家之后又打了一顿,住回了牛棚和猪圈中间,沾了血的衣服依旧硬板一样贴在身上,每天爬到食槽里跟猪牛抢吃的,夜里就缩在地上扒着草秆,眼泪都流不出一点。

几乎和刚被拐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我自己。

我腿瘸了,也怕得要命。

我每天浑浑噩噩,提不起力气想什么逃走什么求救,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缩在牛棚旁边,打量着牛和猪的腿,再看看自己的。

也能走路,但骨头歪了,走起路来应该会摇晃,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过,我还没试过,自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没再走动过一步。

被打断腿的这段日子里,罗大明看我快死了,也没怎么折磨我,插门闩的那些人也不来了。不知道趴了多少天之后,他找了个村医过来。

这些人也不想自己花钱买回来的玩意白白死掉,更不想驯养了这么久,或许马上就可以完全驯化的战利品咽气,所以每家每户都会为挨打的女人请村医。

不过不用猜,其他女人的情况也一定和我一样,不是第一时间治疗,而一定要等到再无完全康复的可能之后再治疗——唱歌好的嚎哑了嗓子;写字好的踩断了手;会跳舞的,就让她跛脚。

村医走之后,我的腿就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我看着那条别扭的腿,经常会觉得那不是我的,很想用什么东西砸下去。

我每天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萎靡,却每天又在痛苦自己为什么不干脆疯掉。

因为我想不明白,那些简单的问题雾一样勒缠住我,我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我想不明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从小到大我一直善良热心,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样的事要我来遭受?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非要在那天早上去菜市场,为什么我要出门?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切肯定都是肖维设计的——包括此时此刻,他也还在设计着我们所有人。

从一开始,拐卖的时候用同伙演戏就是圈套。他们事先安排自己人,一面假意帮我报警,一面让心存善意的围观群众「眼睁睁」看到我「欺骗」大家善意的全过程,让大家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也让我经历希望突然破灭的折磨。

我甚至觉得,菜市场那群大爷大妈口中抱怨的:「前几天因为有人呼救报警,结果最后发现是夫妻闹别扭」「之前见义勇为跑来救人,却发现求救的是拍短视频段子的」,这好几次「欺骗」都是他们之前故意设计的,为的就是让好心人心冷,让所有人形成刻板印象——他们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会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利用善意的骗子。

然后在掳走我后的车程中,他们一步一步踩着我心里的救命稻草摧毁,车牌是假的、人贩子容貌是假的、报警电话是假的、每一个帮我的人都是他们同伙……

等到这一切把我们的希望全部砸碎,他们就开始验收成果,把车开到加油站来考验我们。

加油站这个考验无非两个结局,第一种是像我当时身边的煞白女人那样试图逃跑,他们会故意放走去厕所里伺机想逃的猎物,眼看着她们跑出去求救,再由被求救的人亲口告诉她们,她们根本逃不掉。

第二种就是像我一样乖乖去厕所又回来的,这种省心的猎物在他们眼里应该可以稍稍放松一些,猎物本人免了皮肉痛苦,但一样会从同伴的遭遇里明白外面的一切。

如果猎物里有聪明的,就再设置木亭子的考验,或者其他考验。每一步都是肖维事先想好的,每个局都是重复的,都是先给猎物生的希望,再狠狠把它踩碎,一遍又一遍地打击折磨。

他们甚至周密地断掉了每个猎物最后的念想——每个人的手机上,都有自己账号发给亲友师长、同事领导的、语气和聊天习惯都和自己高度一致的消息。我恍惚记得肖维说,反正他也没事干,发消息这个行为他会持续很久。

等我们终于到了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侥幸事件发生,每天依然是身体和精神的折磨。殴打、辱骂、凌虐、摧毁,每个人每天不知道会经受多少。

其实一路上的打击,已经足以让每个人变得疑神疑鬼,觉得身边什么都不可信。但即便是这样,一旦遇到机会,每个人就还是会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因为没有人愿意认命,承认自己真的、真的再也逃不出去了。

所以有那么多倔强的生命,那么多不甘的女人,淌着血也要反抗——或许也有人猜到真相,可她们没办法了,宁愿相信骗子是救赎,也不愿再做惊弓之鸟,日复一日地忍受无处不在的考验和酷刑。

所以在他们那些阴险的试探里,会有那么多女人中招。

所以村长家的院里的地面是淡红色的,太阳烤不掉,大雨冲不净。

那是她们的希望啊。

村里的人自然也清楚这些,于是他们缜密地设计了各种陷阱,从每一个方面「教训」这些女人。

先是持续性的殴打突然停止,他们假意放松警惕,假装注意不到女人的「美人计」「挑拨离间」,等到时机成熟时加以打击——让她们知道,这里没有人可以相信,也让她们认清自己的地位。

然后再找个人演戏,私下悄悄和每个女人接触,等到女人们或是上钩或是犹豫的时候,再公开揭开自己的身份——让她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或许以后遇到真的便衣也不会再相信。

路人不可信、伸出援手的人不可信、周围的人不可信、便衣也都不是真的……过了这几关,所有人都会崩溃。可来日方长,这些坏人也没办法保证我们不会再有什么反抗的想法。毕竟殴打和凌辱只能折磨肉体,却不能长久地掌控精神。

什么才能一劳永逸、能让村里所有女人彻底自发地断了出逃报警的念想呢?什么办法能真真正正让那些女人成为村民,让他们的生意再无后顾之忧?

于是肖维就想了最恶毒的攻心法子,就是这场村长家里的殴打。他要从内心摧毁我们所有人,毁了我们引以为傲的东西,毁了我们期冀的以后,让我们再也融不回正常人的生活,让我们自己抛弃自己。

等所有人从心里抛弃了自己之后,自然就会心甘情愿成为他们村子里的一员。

他其实做得很成功。

因为我即便现在头脑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目的,即便再想把自己拔出来,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掉到了他预料之中的情绪陷阱里,越陷越深。

一年多以前,我还是个优秀的大学生,正值花季年华,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有擅长的东西,有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有光明的、无限可能的未来。

现在……我的同学们应该顺利毕业了,可能在自己喜欢或者合适的岗位上忙碌,可能和爱人组建了家庭,可能偶尔和家人撒娇玩笑,他们应该有很多我想不到的可能吧。

只有我,被困在了没有希望的囚笼里,一天天苍老,慢慢地萎靡,蜷缩在恶臭和血腥里苟延残喘。

就算、就算我能出去,我要怎么面对我的家人,我要怎么开口和我男朋友说起这一切——明明不是我的错,可我的出现,一定会带给身边的人无尽的痛苦自责,这些东西会和我身上的枷锁一起,渗进我每一天的生活里,日复一日,直到最后。

还有我的身体。从前它很健康的,我可以跑,可以健身,可以在台上自信地跳舞。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能感觉到,它破损了。不只是被故意拖延治疗的腿,还有身体其他部位,五脏六腑,和一些我可能还没意识到的地方。就算重见天日,它也无法复原。

所以我还怎么出去啊,我出去又能怎样?一切都毁了。

我没有未来了。

我就那样每天都盯着天上,看厚实的云彩叠着挤走太阳和月亮,只有一点朦胧的光影。

没过多久就有什么把那光影挡住——是罗大明。

他大概是把我拖出牛棚,用什么东西抽了我几下,然后把我踢到浴头边,盯着我迟钝地清理自己。

没过多久,门闩就嘎吱嘎吱地碾出了声,我硌在床上,手脚都没什么温度。

身上的人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我木着脸,看向窗户。

我还是不甘心。

即便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即便情绪都烧干了一样,即便我现在连头脑都无法集中,根本想不出什么有逻辑的对策和计划,我也还能感觉到不甘心。

我就那样一边不甘心,一边得过且过,看走了一天又一天。

转机出现在又一个夏天,有人把机会递到我面前。

那是个女人,是老贺家的媳妇,叫贺筱。

她想逃跑,悄悄地告诉了我和另外一个女人,在没得到任何一个愿意和她一起的肯定答案后,她依然偷偷准备了干粮,打算夜里找机会跑出去。

不过,贺筱最终也没能出村,甚至连家门都没出去。

夜里她的嚎叫混着沉重的敲击声散到各家各户的时候,罗大明正笑着扔给我一只鸡腿。

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肉,我怕罗大明反悔,没敢出洋相一样立刻狼吞虎咽,而是正常地下口,但每一口都咬得又急又狠,趁着他没看我,偷偷攥着骨头用力嘬。

「干得挺好,早寻思啥了,早这样还用挨那个打?」

罗大明的声音隔在烟雾酒气后,我慌忙咽了嘴里东西,偷偷留了块肉藏在两颊和牙之间的位置,然后垂着头给他倒酒。

是我告的密。

贺筱挨打,是因为我把她要跑的事告诉了罗大明,罗大明又告诉了她男人。

她男人火大,却也看到了平日里讨好他的婆娘的真面目。罗大明假模假样地和他骂一通,收了一笔好处费。我垂着头不看贺筱怨恨的双眼,回来真真实实地吃到了一口鸡腿。

罗大明敲着桌子,感慨真是好买卖,他们村子里每几天就有这么一单生意。

看他神情,是终于相信我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他们村子的一员——和那些满脸漠然的女人一样,我也出卖了一个无辜女人。

或许他也没有完完全全相信我,但至少,我之后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不少。

我唯唯诺诺地附和他,桌子底下的左手还在不停地抖。

贺筱的真实身份我早就知道。

她才是这个村子里的一员,也应该是村民用来试探的工具。她的逃跑邀请,就是他们为了测试我们这些女人是否真正被驯化而设置的又一道考验。

从她的角度上,其实所有行为都很有迷惑性。每一步的节奏很合理,如果我不多想,或者说,如果在我心神麻木甚至心灰意冷时被动接收这一切,应该不会太警惕,甚至可能会生出同病相怜的亲近感,把她当成共患难的同伴。

直到最后一步,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逃走的那一刻,都很顺理成章。

但贺筱应该想不到,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她,直到她的最后一步,我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

她和她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可能太过自以为是,一直站在他们的角度设置陷阱,并没有考虑到我们这些受困者的处境。

因为她最错的一点,就是——「逃」。

从我到这个村子的那一刻,我就清楚,我或者任何一个女人,都根本没办法逃出去。在之后的各种打击之下,这个事实早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和这些恶魔刻意要通过希望燃起有破灭的方式强加给我们的刻板印象不同,我是真的知道,逃不出去。

这个村子有多大我不清楚,下山出村是什么路我没见过,要走多久能到最近的城区我也不知道。想单靠一双脚逃出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甚至不要说逃,就连求救,我都没有办法。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

我更不知道自己被拐到哪里,不知道车程是多久,不知道出城后走的是东南西北。

那个时候,我犹自存疑。我也想过,这个贺筱或许是思虑不周,只是太想逃出去,没有考虑到种种不可能,但后来她演技里的纰漏再次出卖了她。

贺筱口口声声说她一个人逃,但实际上这段时间里,如果她孩子有什么情况,她的担心焦急藏都藏不住。有次有人因为孩子来叫她,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真实的母爱。担心孩子和独自逃跑明显矛盾,只是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而且,就算她因为迫切求生而冲昏头脑选择逃跑,因为骨肉亲情产生情感牵绊,我还能发现其他的她身上不符合受害者的特征。

她太迷信了。

从我来到这里不久,我就发现这个村子风气及其古板迷信。村里上上下下做事情,都按着老幼尊卑聚众解决,守着一种近乎严苛的规则秩序。

而他们的迷信,也正能从那些一次次聚众的行为里看出来。

人到了验货、各家各户挑选「媳妇」、互相商量打听价钱……这些流程都是所有人聚在村长家完成的。

等人在各家各户安置了一段时间,他们各种考验有了结果后,会把所有需要得到惩罚的女人、各家已经被驯服的女人都带到村长家,众目睽睽下进行一系列的殴打羞辱。

这些正是因为他们迷信。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做的事情伤天害理,所以即便平常敢动辄打骂,但真到了需要狠狠惩罚自己买来的女人时,他们又怕在自家把人打死或者打得只剩一口气会遭报应,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地方,来集中处理所有女人。

村长家就是他们选定的地方。相应地,村长获得的好处就是,所有女人在第一时间运到他们家,先由着他和儿子胡来。

村长家得了好处,村民也少了晦气,当然皆大欢喜。但村长家最多也只允许折磨女人,他折磨算计也只是为了好处,如果真的死了人,他心里也觉得瘆得慌。

我记得我刚被拐来带进村长家那天,他儿子因为被一个女人咬了耳朵就把对方活活抽死,村长当时还喝了他儿子几句,抱怨他为什么不把人丢进老贺家再弄死。

老贺家就是村里人集中抛尸的地方——他们自己也觉得亏心事做得太多,也怕冤魂索命,又怕恶鬼缠身,所以不致过于残忍的行为要在村长家、众目睽睽下统一进行,更血腥的处理尸体也要找一个固定地方。

正好老贺家从太爷爷辈开始就是屠夫,他们家也算是个小型屠宰场,用来宰村里各户买的鸡鸭牛羊猪,还有各种野味。村里人觉得屠户有煞气,能镇住这些「没安好心」的死鬼女人,所以纵然老贺不情不愿,也还是被村长一拍板定下,所有被凌虐致死的女人尸体都会运到他家院子后面的那块空地。

当然,据说村长也答应了老贺,每次分钱的时候算他一大份。老贺骂骂咧咧,自己也心虚胆寒,但也改变不了局面,加上村长这一利诱,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他们村里还有个习俗,就是村子里的红事白事都集中在村中心的那个小餐馆办席。

办席当天,村里所有原住民都要清早赶到餐馆。至于家里被拐来的女人,他们可以选择锁在家里或者带来席上跪着。不过开了席后,任何人在第二天凌晨之前都不能离开餐馆。就连这个村里的孩子,在席间也不被允许乱动。之前有天夜里,我听见谁家男人因为孩子差一点跑出餐馆这个「不吉利」的行为,打了那孩子半宿。

而如果有要离村上城或者其他重要的事,必须要提前告诉村长,半夜十二点前是不允许回村的。

这个村子里这么迷信,我想应该是肖维的手笔。毕竟,合作伙伴越愚昧越好控制,越迷信越好糊弄。应该就是他潜移默化立下了这些规矩,再反过来利用村民的心虚加以恐吓,让他们更加迷信,也更依赖他。

至于红事白事全村不得离席,不然会给全村人带来灾难这一说法,我猜应该是肖维为了一己私欲编造的。这样,在那一天他就可以先告诉村长他不回去,再趁着所有人不在,摸进哪家哪户,既没人打扰又自由放松,还不需要花钱——他上次来罗大明家插门闩就正是办席当天。

可以说,这个村子里除了肖维,每个人都异常迷信。贺筱也一样。我虚与委蛇几天后曾试探过她,问她贺家后院那片地的事,她脸色骤变,以不敢提那里,怕老贺知道为由打发了我。

从她口中,我得知他们村里的人,包括老贺本人,都不会踏入后面的空地。就算运尸体,也要聚齐所有人壮胆。甚至白天大家都要绕着贺家走。

其实迷信的人我被拐前并非没见过,但贺筱的表现太过,并不像是我曾见过的那些人。她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根本不是对于老贺的害怕,倒像是心虚所致的惧怕。

从那个时候,我就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

所以为了防止她骗更多的女人,再让她们经历希望狠狠摔碎的痛苦,也为了让罗大明他们相信我,我找了最合适的机会,把她要跑的事告诉了罗大明,神色里还带着「被迫出卖别人」的愧色和羞窘。

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我确实没有料到贺筱会挨打,我以为他们是同伙,只需要做戏惩罚一番,没想到老贺真的狠狠打了这么久。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我终于好过一些,虽然罗大明依然只把我当工具和物件,不时对我拳脚相加,但我总算获得了一些信任,罗大明打我的次数也明显变少,偶尔他心情好的时候,我们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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