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今年二十了,早就被惯得没了样子,早早辍学不念,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要么就朝爹妈要钱出去鬼混。
江郅爸妈显然也被我妈提的条件惊到了,他们家条件不错,但他们是有钱,又不是有病。
谁会愿意当这种冤大头?
两人对视一眼,江郅妈妈笑着说道,
「我大你两岁,就叫你一声妹子了。妹子,彩礼没问题,房车我们也会提前准备好,到时写两个孩子的名字……」
话没说完,便被我妈打断,
「不行,房和车必须写我儿子的名,彩礼一分不能带回去,当然,嫁妆我们也会陪送的。」
江郅妈妈脾气好,到了这会还撑着笑意问道:「那,咱们陪嫁是什么呢?」
我妈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有所松口,这才有了些笑模样,
「按我们这边的习俗,陪嫁就是几床被子,梳子洗脸盆之类的。放心,我到时都会挑最贵的。」
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我忍无可忍,拽着我妈出了门。
「妈,结婚是我一辈子的事,你们能不能认真对待?」
我妈倒是正色了几分,但话却依旧咬的很死,
「我们很认真啊,曾瑜啊,你也别怪妈,你弟都二十了,还没有工作,你爸整天喝酒打牌,你都知道的。反正妈看江郅对你死心塌地的,有求必应,他家又有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你弟把房车都弄好了,他以后结婚也有着落了。」
说着,她又开始了那套说教:
「曾瑜啊,那是你亲弟弟,血浓于水啊,你不帮他谁帮他?」
我看着面前不断试图洗脑我的女人,这套说辞,我已经听了二十多年了。
从小到大,我爸喝多了回家,挨打的人永远是我,因为她会拼死把弟弟护在怀里,然后怂恿我爸那个醉鬼打我撒气。
弟弟每年生日都有小蛋糕,有礼物,还有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可我在遇见江郅之前,甚至从没过过生日。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源源不断地说教。
「妈,如果这彩礼和房车,我不让他们给呢?」
我妈愣了两秒,「你要是真这么不孝,就再也别叫我妈了!」
我不知她是不是气话,总之,我当真了。
我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进门时,看见江郅正和他爸妈在说些什么,我走过去,正想带他们离开,却忽然听见江郅妈妈正色道:
「妹子,你们提的条件……我们答应了。既然是谈条件,我们便把话说明白一些。从来没有夫妻俩结婚,给弟弟买房买车的道理,我们家不是什么冤大头,肯掏这个钱,是因为江郅爱她,我们也很重视曾瑜,所以……」
话说到一半,便被我妈打断,
「亲家,你看这话不就说远了吗,其实我和他爸就是试探一下你们的态度,你们对曾瑜好,我们就放心了。」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又把话题挑了回去,
「那既然说定了的话,咱们就定个日子吧,然后哪天买房,我带我儿子过去找你们。」
自始至终,我都冷眼看着这一幕。
这会,我忽然握住江郅的手,起身,「叔叔阿姨,咱们走吧。」
江郅爸妈愣住,「去哪?」
「去找我真正的家长。」
两位父母被我说得彻底愣住,连带着江郅都一脸蒙地被我带走了。
我带她们去了我姑姑家。
姑姑今年六十岁了,在我印象中,我的童年只有过几年的快乐时光。
那时候,我爸妈刚生了二胎,无从照顾我,便把我扔给我姑姑——
我爸的亲姐姐。
在姑姑身边,有人关心我,有人疼我,饭菜永远是热的,被褥永远是软的。
直到,我十一岁那年,姑姑出了一场车祸,车祸后,她身体越来越差,只能勉强自理,没办法再照顾我,我爸妈便只能将我接回去。
自此,我的童年一片黑暗。
我带着江郅和他父母去了姑姑家,姑姑性子温和,说话讲条理,和江郅父母相谈甚欢。
但江郅父母又犯了难,「姐姐,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但是现在……」
姑姑笑了笑,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户口本,放在了桌上。
江郅妈妈拿起户口本,打开。
户主是我姑姑,而我,在姑姑的户口上。
当年,我爸妈是直接把我过继给了没有子女的姑姑,而后来,姑姑出车祸后,她们只是把我接了回去,却并未牵走户口。
姑姑笑着打量我和江郅,然后转头看向江郅妈妈,
「那两人糊涂,这门婚事,我替他们做主了。嫁妆我来出,彩礼曾瑜还会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但是不能没有。」
江郅妈妈连忙应道,
「您放心,谈好的彩礼我们一分不会少,也会在结婚前给他们买好车房,都写他们俩的名字。」
姑姑点头,欣慰的笑了笑,眼睛却红了几分。
「谢谢你们了,曾瑜这丫头命苦,遇见你们,是她的福气。」
姑姑说这话时,江郅便站在我身边,闻言,他握紧了我的手,声音略微喑哑:
「姑姑,遇见曾瑜,是我的福气。」
27
婚事提上议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
我爸妈也来闹了几次,都被我拦回去了,甚至,最后一次她们在我家门口哭喊撒泼时,我还报了警。
虽然最后警察只是调节了一下,并未拘留他们,但经此一事,他们似乎也明白了我心意已决,再不是当年学校外小巷里那个会跪着求她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后来,直到我婚礼前夕,他们也没再来找过我麻烦,只是放话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
听见这些时,我也只是笑笑。
那可真是太好了,因为,做他们的女儿,实在是太累了。
如果不是江郅的出现,那些阴影,我恐怕要用一生去慢慢消化。
然而,就在我以为可以安心地嫁给江郅时。
结婚前一夜,有人找到了我。
时延的那位女朋友。
也不对,准确一点来讲,似乎是他的前女友。
时延在实习期就没了动静,同学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有知情人提起过,他和他那位等候多年的白月光,似乎是分手了。
至于真假,没人知道。
她给我打了电话,问了我地址,约我在我家楼下见面。
楼下凉亭内,我们面对面坐着,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她。
其实……
仔细看去,我们长得也并不是特别像,尤其是各自化了妆的情况下。
她似乎喝了酒,周遭酒味浓郁。
我不知道她找到究竟为了什么,但是一见面,她就哭了。
她说,「其实有件事,我很久之前就想和你说了。」
「我不是时延的初恋,也不是什么前女友。我就是受他之托,帮他演一场戏而已。」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她深吸一口气,「其实,是时延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忍了好多年了,我再不说出来,你就要结婚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
沉默的那几秒钟里,我脑中飞快地闪过了很多电视剧的剧情,当初分手另有内幕,他患了绝症?他家破产负债累累?他要照顾痴傻弟妹?
然而,都不是。
对面的姑娘双眼红的厉害,语气哽咽:
「时延父亲患有精神病,但是是某次事情刺激过后,才患上的。所以,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的精神病……会遗传。」
我愣住。
「你还记得,你们分手前,那个暑假他很久没有联系吗?」
我缓缓点头,我记得。
那个暑假,有段日子,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电话打不通,信息不回。
她声音很轻,「那是他第一次病发。因为和家里亲戚的一些冲突,他犯了病,家里人觉着他不对劲,把他送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他也患有同样的病症,遗传的。」
「时延的症状不算严重,但是,随时可能会复发。」
她轻声细语地,讲述了一切。
其实很简单,就是时延偶然认识了这个和我长的有几分像的姑娘,然后拜托她帮忙,扮演一个他凭空杜撰出的白月光,以此来和我分手。
为的,就是把我推开。
她说,时延当初红着眼对她说:「我一个随时可能病发的疯子,总不能耽误她一辈子吧。」
他还说:「她喜欢小孩子,做梦都希望以后结婚要一个聪明可爱的宝宝,可是我……可能给不了她。」
说到这,面前这姑娘忽然落了泪。
「时延已经很苦了,这些年,他很想你……我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了,你和他和好吧,好不好?」
提起时延,她忽然情绪崩溃,双手紧紧捂着脸,小声啜泣:
「其实,他很喜欢你的,这几年,我经常陪在他身边,却总是看他会因为你的事红了眼。还有,那次你去旅游,其实他得知消息后也跟去了,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他陪你看了海。」
「那次,我不放心他,所以陪他一起去的。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他醉倒在饭店里,红着眼和我说,他和你见过同一片海,踩过同一片沙滩,也算是完成了当初的约定。」
许是她说得太过动情,我听得有些心酸,眼眶也泛酸。
良久,她放下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和一张纸条,随手把烟扔在桌上,她把那张纸条递给了我。
「这是时延现在的住址和电话,如果你后悔了,就去找他吧,他一直很想见见你……」
我缓缓接过纸条,低头看了一眼。
对面,她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期冀。
过了一会,我攥紧了纸条,然后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烟,抽出一根。
「借个火。」
她一怔,还是掏出打火机来递给我。
我点了一根烟,可是,点烟时指尖却颤抖的厉害,试了几次才点燃。
吸了一口烟,我抬头看她。
眼眶涩得厉害。
「我明天就结婚了。」
她愣了一下,「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红着眼看她,「对于时延的病,我也很难过,对于那段感情,我也觉着很遗憾,但是——」
「明天,我要结婚了。」
话落,我捏起那张纸条,用火机点燃。
纸条不大,很快便落在石桌上,烧成一滩灰烬,风一吹,全部消散不见。
她瞪大了眼,「曾瑜,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轻飘飘一句要结婚了,就不管他了吗!」
我平静地看着她,但,其实夹着烟的手却有着轻微的颤抖。
这些年,在我印象中,时延始终都是一个把我当替身,又在白月光回来后无情抛弃了我的渣男形象。
忽然反转,我有些回不过神。
可是,我知道的是,明天,我要结婚了,和江郅。
是他将我拉出深渊,是他用包容和温和,一点一点地影响我,改变我。
无论过去如何反转,我还是,要嫁给他。
可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就像对面这个明显深爱着时延的姑娘,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她情绪瞬间激动,嘶吼着骂我。
骂我把时延那么珍视的过去都忘得一干二净,骂我薄情。
我静静地看着她,「我没忘,和时延那些过去,我一直记得挺清楚的。但是——」
「对我而言,那些的确都已经过去了。早在当初我和时延分手的时候,就都成了过去式。」
得知了过去的一切,再提起时延,我也有点鼻酸,想起那个记忆中爱穿白色衣服的少年,再联想到他可能得了那个病,我也有些哽咽。
「你怪我无情也好,说我寡义也罢,如果当年时延肯告诉我实话,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接受后半生他可能会发病这件事,也可以选择不要宝宝,但是……」
「你现在告诉我,我只能为过去掉两滴眼泪,只能觉着有些遗憾,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看了我很久,最后愤而起身,「曾瑜,我真的看错你了,我没想到你这么冷漠!」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烟准备离开。
我抬头看她,「烟留下吧,谢谢。」
许是听着我嗓音有些喑哑,她看我半晌,没说话,扔下烟离开了。
我坐在楼下凉亭内,抽了几根烟,然后,起身上楼,准备明天的婚礼。
尾声
今天,是我和江郅的婚礼。
我穿着婚纱,妆容精致,挽着江郅的手臂站在酒店门口,迎接来参加我们婚礼的宾客们。
可我没想到,时延会是宾客中的一员。
没有什么「捧花的我盛装出席」的场面,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色 t 恤,头发染回了黑色。
见面的那一刻,我有种恍惚感。
多年前的夏天,穿着白衣的少年拿着跑遍几条街买来的我喜欢的草莓味冷饮,小心翼翼递到我面前,「看看,喜欢吃吗?」
再回神,时延笑着走到我们面前,目光真诚,「恭喜了,新婚快乐。」
眼眶发涩,有点想哭。
不是后悔,也不是发现自己还爱他,就是想起昨天听见的真相,再想起往日种种,也会替当初的我们遗憾吧。
但是,也仅此而已。
他的身边,依旧站着那个姑娘,她此刻俨然已经醒了酒,看向我时,目光略微躲闪,「不好意思,我昨天喝醉了……」
「没事。」
我笑着应声,然后再度看向时延,他笑笑,神色坦荡,
「昨天茵茵喝醉了,我不知道她去找你,抱歉,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过来的,但是想想她昨天和你说了那些话,最后还是决定过来一趟。」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扔给了江郅。
红包目测很厚。
「给,双份的份子钱。」
说着,他笑了笑,「过去的事,不论原因是什么,过去就过去了,现在大家都很好,就说明,命运给我们的都是最好的安排,不用介怀。」
时延回头看了茵茵一眼,而后握住了她的手。
「昨晚,我和茵茵在一起了,这次是真的。她陪了我很多年,了解我的一切,也不介意我的病和过去。」
对视一眼,他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江郅,「红包收好了,说不准哪天我们俩就办婚礼了,到时要还回来的。」
江郅昨晚听我说了事情始末,此刻笑着说了声好,然后拍了拍他肩膀。
时延和茵茵进了宴厅。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看见时延没什么变化,听见他刚刚说的那番话,我也释怀了些。
我看向身旁的江郅,他并未责备我刚刚为什么眼眶红红,他只是将我揽进怀里,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告诉我。
「放心吧,大家都会幸福的。」
我点点头。
希望如此。
婚礼现场。
我和江郅面对面,在司仪的煽情讲说下,我们对视着,彼此红了双眼。
我们看着彼此,温柔而坚定地说着「我愿意」。
然后台下掌声雷动,可是,台下鼓掌最卖力的那个人,居然是我的前男友。
他坐在角落里,笑着看向台上,认真鼓掌。
然后搂过身边的姑娘,不知说了些什么,她笑了,他也轻声笑了。
台上。
江郅替我戴上婚戒,将我圈入怀中拥吻。
他低声叹谓,「终于娶到你了。」
我也终于嫁给江郅了。
就像时延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