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上有没有很牛的名人被更牛的人物「按在地上摩擦」的事迹? - 知乎

世界史上有没有很牛的名人被更牛的人物「按在地上摩擦」的事迹?

1504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触发了一场震动艺术史的世纪大战——达·芬奇,时年52岁,容貌英俊,交游广泛,热爱粉色衣服,与小28岁的英俊助手形影不离,玩得开,拖起稿来轰轰烈烈。

米开朗基罗,29岁,出了名的脾气恶劣,连教皇也敢怼;干起活来不修边幅,对自己严苛到吝啬,常年穿其貌不扬而耐用的皮靴,用达·芬奇的标准来看,时尚sense零分,业余爱好是写诗,崇信独身主义。

说得中二一点,1504年的佛罗伦萨发生了一件大事。

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赌上了信誉,前途和才华,触发了一场震动艺术史的世纪大战。

决斗地点:佛罗伦萨,两人共同的故乡。

决斗方式:为旧宫的五百人大厅画壁画。

胜者将得到丰厚的报酬和源源不断的大型项目委托,输家则会失去此前积累的一切。

这将是他们星光万丈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创作,其意义甚至不逊于蒙娜丽莎与西斯廷壁画。

两人将被迫同处一室,在两面相邻的墙上,根据两个极为相近的题材作画。

也就是说,接手这个项目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将被比较,被审视,创作将不再是私密的领域,而是两个人的角逐。

可以说,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就像被关进同一个笼子里的两头猛兽。

全意大利的艺术家们已经准备好了爆米花,准备看戏。

吃瓜群众如此兴致勃勃的原因是,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厌恶对方。

想象一下,上班时跟死对头坐邻桌并被领导互相比较是什么感觉。

有23岁年龄差的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毫无天才间的惺惺相惜,也没有前后辈间的师友关系。

后世讲起这对老哥俩之间的爱恨情仇,最爱援引的例子是一个匿名佛罗伦萨作者记录下的一段吵架实录。

某天,穿着鲜艳的玫红色长袍的达·芬奇被友人簇拥着,在斯皮尼广场遛弯。

文化人逛街,聊的话题必然不同凡响,几个人居然为但丁的一段诗而争论了起来。

达·芬奇肯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颗星。

身边的人都围着他,征求他的看法。

达·芬奇正准备开口呢,穿得土里土气,面色阴沉的米开朗基罗好巧不巧地路过了。

达·芬奇于是说:「我们不如听听米开朗基罗的高见。

」我们无法想象达·芬奇当时的表情和语气,所以无从判断这究竟是长辈谦和风趣地将后辈引入对话,还是高中坏女孩带着一群喽啰,把平凡却耿直的主角堵在墙角挑衅。

不过从米开朗基罗的反应来看,前者的可能性非常小。

据记载,米开朗基罗怒气冲冲地回道:「还是你自己说吧。

您不是很厉害吗,厉害到在米兰设计了个青铜马,可是连成品也没做出来就灰溜溜地跑了。

」说完这话,他潇洒地转身离开,达·芬奇被晾在原地,脸胀得通红。

达·芬奇,K.O。

别看年长23岁,正面对决时达·芬奇往往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一个。

光从这个故事来看,达·芬奇擅长阴恻恻地损人,于无形中伤敌祖宗八代又不损老艺术家风范,但是碰上米开朗基罗这种简单粗暴的对手,就像手术刀遇上大棒,毫无还手之力。

有趣的是,达·芬奇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一个故事,日期与他跟米开朗基罗那次当众龃龉相仿。

「一个有声望的人被羞辱了。

他的敌人说他是个私生子。

这位有声望的人反唇相讥,说:『根据自然与社会的法则,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而你,不管是根据自然还是社会法则,都与野兽相去不远。

』」达·芬奇是私生子。

他的父亲瑟·皮耶罗在种燕麦的时候与一个叫卡泰丽娜的农妇生下了他。

很难想象达·芬奇在写这则笔记时没有所指——这似乎是他对米开朗基罗的遥遥答复。

也许当时在那场争纷中米开朗基罗嘲讽了达·芬奇的私生子出身?

也许这就是他面红耳赤,难以置辩的原因?

总之,名满天下的达·芬奇在吵架的时候丢了脸,被个二十几岁的小年轻当众怼得哑口无言。

回家后,他肯定反复琢磨这事,突然灵感迸发,想出了怎么回嘴,于是记录在笔记本上聊以自慰。

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那场世纪之战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的。

美术史学家尼可罗·卡波尼说:「你以为是什么开创了文艺复兴?

对艺术的爱吗?

对求知的欲望吗?

不,是嫉妒。

」竞争与嫉妒在文艺复兴的语境下是正面的。

天才之间的搏杀更是如此。

只有天才方能激发天才。

那时流传着一个毒鸡汤故事,常被用来阐明嫉妒与好胜心是可取的:赫赫有名的雕塑家多纳泰罗被帕多瓦人所爱戴,却主动选择回到挑剔的佛罗伦萨。

据多纳泰罗本人说,在赞美声中他会停止进取,只有充满敌意的尖锐环境能刺激他不断创作。

佛罗伦萨共和国的首脑皮耶罗·索代里尼决定把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放在同一个房间里工作时,大概就是听信了毒鸡汤。

其实,共和国一开始只雇佣了达·芬奇,并没有米开朗基罗什么事。

想想也是,这两位也不便宜,佛罗伦萨共和国今非昔比,国库干涸,按说不该花两份钱,请两个画家。

难不成就是为了观察这两人相爱相杀,近距离磕cp?

索代里尼也挺无奈的。

达·芬奇,除却天才、发明家、军事家、艺术家等身份外,还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头衔:拖稿狂魔。

到了达·芬奇这个程度,已经无需主动出击,工作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位叫伊莎贝拉·德斯特的侯爵夫人从曼图亚追到佛罗伦萨,都没能说动达·芬奇给自己画一幅完整的肖像画。

你以为他接稿之后就皆大欢喜了?

呵,达·芬奇活了六十七岁,传世的画不超过十五幅。

想从他手里抠出一幅完工的画,雇主得有钱有闲有耐心,还得运气好,活得长,废话少。

有人观察过,达·芬奇接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貌似什么也不干。

此人过于气定神闲,以至于人家以为他有把握在期限内完成作品,死线将近时才发现,达·芬奇连要求延长时限的态度都是那么理直气壮。

要是实在画不完,或者画着画着没了兴趣呢?

撕毁合约,交了违约金跑路呗!佛罗伦萨共和国的首脑人物们把达·芬奇聘来为旧宫中的五百人大厅画《安吉亚里战役》时,心绪就是这样喜忧参半。

没人希望达·芬奇撂挑子不干。

达·芬奇每天这里转转,那里转转,学历史,看文献,思考,买衣服,什么都干,就是不下笔画画。

时间一天天过去,共和国的小金库越来越空,索代里尼一拍脑袋,想出了一条天才的预防措施——他找来了达·芬奇的死对头米开朗基罗,把两个人关在一起捉对厮杀。

仇敌相对,干活不累嘛。

两个人互相刺激,指不定能激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作来。

索代里尼觉得自己想得挺好。

达·芬奇:我谢谢你。

人选和地点定下来了。

画啥呢?

这要从佛罗伦萨旧宫的位置说起。

为什么索代里尼等人一拍脑袋,要在这里雇人设计壁画呢?

最近的佛罗伦萨不是很安定。

内忧外患,百废待兴。

第一件大事:1494年的时候,美第奇家族被踢出去了,佛罗伦萨进入共和制。

一个叫萨佛纳罗拉的修士开始用严刑峻法治理城邦。

顺便一提,因为怕被萨佛纳罗拉盯上,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都是近期才回到佛罗伦萨的。

就说达·芬奇吧,他搞发明,写镜像字,与小帅哥形影不离,又喜欢穿漂亮衣服,在萨佛纳罗拉的手下只怕撑不了多久。

抛开别的不说,萨佛纳罗拉修改了法律,同性恋原本只用缴罚款,现在则有性命之虞。

达·芬奇是有前科的。

1476年的四月,他与其他几个男子一同被控犯有鸡奸罪,与一名金匠学徒发展暧昧关系。

在二十多年前的佛罗伦萨,这案件很快便不了了之,但萨佛纳罗拉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

反正在佛罗伦萨共和国成立之前,达·芬奇就已经在外地接活。

萨佛纳罗拉执政后,达·芬奇就更没有回家乡的意愿了。

米开朗基罗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对萨佛纳罗拉怀有很高的敬意。

直至六十年后,他号称自己仍能回忆起萨佛纳罗拉布道的声音。

虔诚归虔诚,米开朗基罗不是傻子。

还记得他最喜欢的艺术创作主题吗?

裸男。

纠缠在一起的肌肉裸男。

这种倾向在他艺术创作初期就可见端倪。

你觉得萨佛纳罗拉会欣赏米开朗基罗的创作主张,从他的大理石裸男中看到上帝之光吗?

在这点上,两位老哥俩一致的警觉。

跟达·芬奇一样,米开朗基罗选择了跑路。

民意是不可捉摸的东西。

将萨佛纳罗拉拥上宝座,为他的布道而洒下热泪的追随者们很快背弃了他。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将萨佛纳罗拉革出教会。

在上位仅四年后,萨佛纳罗拉被捕,最终在他点起虚荣之火的领主广场像那些名画和手稿一样被烧成灰烬。

萨佛纳罗拉之死他的骨灰被小心地收集起来,在老桥上扬进了阿诺河。

如此一来,他的追随者们便无法制作圣髑。

萨佛纳罗拉的死亡彻底而决绝。

失去他的佛罗伦萨即将进入文艺复兴的高峰期——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回来了。

旧宫意味着什么呢?

萨佛纳罗拉的精神遗产,共和国的化身。

美第奇家族被驱逐后,共和国应萨佛纳罗拉的建议成立了五百人议会。

旧宫里的五百人大厅就是建来给这五百人开会用的。

新政府成立了,可也说不上有多顺利。

还没几年呢,精神领袖萨佛纳罗拉就被真正意义上挫骨扬灰了,与邻城比萨的战事也绵延不绝,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眼见从上到下士气低落,索代里尼决定花点钱冲冲喜,把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请来装饰议会厅。

索代里尼的本意是,让这老哥俩在墙上画两场历史中的战役,一场是佛罗伦萨对米兰的安吉亚里战役,一场是佛罗伦萨对比萨的卡西纳之战。

在这两场战役中,佛罗伦萨都干净利落地挫败了敌人(对佛罗伦萨来说非常罕见,所以要大肆纪念)。

开会没精神?

打仗没头绪?

没关系!抬头一看,祖先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怎么能不立刻就血气上涌,精神百倍?

事实证明,索代里尼想得挺好,可是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都不是乖乖干活的模范打工人。

他的激将法有利有弊,在两人的画稿上形成了一种始料未及的化学反应: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在某种程度上都跑题了。

达·芬奇画得慢,可并不是在消极怠工。

他找到了安吉亚里战役的亲历者写下的记录,研究前人为这场战争留下的画稿,并通读了相关历史。

达·芬奇了解战争。

他到过战场,设计过武器和防御系统。

1502年,他随切萨雷·波吉亚出征,为他绘制肖像,更是近距离观察了战场的情态。

达·芬奇笔下的切萨雷,好像有点没精神切萨雷·波吉亚是位枭雄。

此时佛罗伦萨共和国的第二把手马基雅维利就是他的迷弟,以他为正面典型写出了《君主论》。

切萨雷心狠手辣,打起仗来更是血流千里,残忍无比。

达·芬奇就是在他这里得到了关于战争的第一手材料。

「真正的战争是不可见的。

」达·芬奇写道。

「可见的只有混乱。

」战场上尘土飞扬,能见度变得很低,没有一个人能见到宏观全面的战争景象,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碎片,耳边是兵刃撞击声,衣帛皮肉撕裂声与濒死的惨叫。

对达·芬奇而言,他很难在这种同类相残的地狱图景中提炼出光辉和可歌颂的东西。

「快把我从战争中拯救出来吧。

」达·芬奇在笔记本上写,「这是兽性的疯狂。

如果你被自然所感动,要知道人类生命的精巧更在自然之上。

如果你觉得毁灭自然是错误的,那么夺取人命就更是无可原谅的罪行。

」这就是达·芬奇的答卷,是他从故纸堆和历史中发掘出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四位战士与胯下马匹融为一体,成了名副其实的半人野兽。

在达·芬奇的安吉亚里战役里你很难分清敌我,歌颂对象与反面典型。

很简单,因为达·芬奇压根就没想这么区分。

在他的理解里,米兰人和佛罗伦萨人都是受害者。

大卫的面孔是非真实的,因为那是一张理想的面孔,是被冻结在大理石中的完美人类的理型。

作为对比,达·芬奇在安吉亚里战役中绘制的是战争的面孔——他展现出了一种超前的忧患意识与颇为「现代」的表达手法。

安吉亚里战役中的人物是衰老,受苦,被死亡扼住咽喉的人,煎熬于黄金时代行将终结的焦虑中。

如果能完成的话,这大概会是达·芬奇最好的大型作品,没有之一。

我们今天所见的局部的安吉亚里战役其实是鲁本斯的临摹。

确切的说,是对一幅临摹的临摹,中转两次。

除却鲁本斯超凡的画技外,他在憎恶战争这一点上与达·芬奇形成了更高的共识,所以虽然并非直接写生,他的临摹仍然能传达原作那种强烈的情感冲击力。

达·芬奇的安吉亚里战役是十六世纪的格尔尼卡。

米开朗基罗在看到达·芬奇的画稿时大概感到了绝望。

是的,绝望。

米开朗基罗厌恶庸才,更厌恶天才。

我们很难追溯他对达·芬奇的厌恶到底是从哪来的。

是对达·芬奇人格与艺术的不认同吗?

是鄙夷吗?

是嫉妒吗?

米开朗基罗也尝试过像达·芬奇一样,直接表达战争进行时的场景,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安吉亚里战役的表现力。

即使原稿已经失落,仅从复制品中就可以看出,达·芬奇对激烈情感的把控与画面整体的平衡几乎难以超越。

岁。

他从来没有打过仗,但真诚地拥戴共和国政府,为自己的家族历史感到骄傲。

类比一下。

四百多年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诞生出了许多不朽的战争诗篇。

极少的歌颂战争的诗歌之一《士兵》,来自于一个在开展前就死去的士兵鲁珀特·布鲁克。

贺拉斯说,为祖国而死是甜蜜而荣耀的。

但真正打过仗,从一战战场上浴血回来的维尔浮莱德·欧文说,这是个古老的谎言。

不可否认的是,尽管信念与政治立场不同,米开朗基罗仍被达·芬奇的草稿打动了。

壁画里的是百年前的真实的厮杀,而壁画外进行的是一场不会有伤亡,赌注却很惊人的战役。

如果想要取得胜利,米开朗基罗必须另辟蹊径,找到一个与达·芬奇完全不同的角度。

他找到了。

米开朗基罗的卡西纳之战米开朗基罗放大了自己的优势,并且回归了自己最擅长的主题,说得粗俗一点——裸男。

据记载,这一幕讲的是士兵们正在河中沐浴,战争的号角却突然吹响的场景。

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惊心动魄的静谧,角色们神态各异,肌肉紧绷,正好给了米开朗基罗施展手脚的机会。

这种画法就像突然坠下来的一滴松脂,把昆虫挣扎的动态冻结住了。

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米开朗基罗喜欢画肌肉男,卡西纳战争中就真的有一场在河边洗澡时打响的战役。

估计米开朗基罗在选材时看到这一段,也曾拍着大腿狂呼「还有这种好事」。

别急,对米开朗基罗来说,更不可思议的好事还在后面呢。

简单来说,达·芬奇把自己玩死了。

在讲这桩艺术史上最大的乌龙之前,我们得先试图理解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的分歧。

很难说是对艺术的不同理解导致了两人的龃龉,还是反之。

一个绝佳的例子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

斯皮尼广场那场不怎么愉快的偶遇后,他们再次产生正面冲突是在1504年。

在这次冲突中,我们可以看出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分别是怎样的人。

为米开朗基罗立传的瓦萨里称,米开朗基罗之所以放弃他在罗马的项目,急急忙忙地杀回佛罗伦萨,是因为他听到风声,时任佛罗伦萨「正义旗手」(这个浮夸的称号其实意味着市政负责人和军队总指挥)的索代里尼正准备将大卫像交给达·芬奇。

米开朗基罗受了很大刺激,不想输给达·芬奇,所以火速回到故乡中途截胡。

唯一的疑点是,瓦萨里的记录多少有点时间线混乱。

索代里尼在1502年才当选正义旗手,而米开朗基罗1501年就回到了佛罗伦萨。

虽说如此,米开朗基罗在离开罗马时肯定也存了要接手大卫像的心思,也的的确确不想把这个项目拱手送给达·芬奇。

虽然达·芬奇以绘画闻名于世,在雕塑上也绝不含糊。

他在米兰最主要的项目就是制作一匹前蹄腾空的青铜骏马,虽说灌注因为战乱没能完成,雕塑的泥模还被法国士兵拖去做了箭靶子,达·芬奇在雕塑上的非凡造诣也不能被抹煞掉。

顺便一提,之前米开朗基罗嘲讽达·芬奇干活只干一半,说的就是这尊最终也未能面世的青铜马。

嘲讽归嘲讽,米开朗基罗不可能对达·芬奇的能耐一无所知。

后世依照达·芬奇草图制出的青铜马在当时,跨界干活不是什么大事。

专攻雕塑的米开朗基罗后来不还是乖乖画了西斯廷壁画吗?

想象一下达·芬奇的大卫像吧。

艺术史只怕要改写了。

米开朗基罗显然无法容忍这种可能性。

与爱好广泛,将艺术与科学求知混为一谈的达·芬奇不同,驱使米开朗基罗的是愤怒。

这种愤怒并非导向某个特定的人,而是一种灼灼燃烧,攻势如火的创造力与好胜心。

同时代的画家瓦萨里为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都立过传。

虽说这位瓦萨里偶尔嘴上跑火车,夸起人来可一点不含糊,形容米开朗基罗时极尽溢美之词。

「天才」这个概念是随着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而出现的。

惊才绝艳的个人,以一己之力将整个人类族群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描述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时,瓦萨里都用到了这个词。

在雕刻大卫像之前,二十三岁的米开朗基罗就已经因为圣母怜子像而一跃成为当代最伟大的雕塑家之一。

二十出头时雕刻的巴克斯像,二十五岁时完成的圣母怜子像,与二十六岁的大卫像是米开朗基罗的成长之路三部曲。

如果说,他在酒神巴克斯上雕饰出了欲望——在琢磨圣母怜子像时参悟了死亡与上帝之爱——那么大卫的眼睛就是一直以来驱使他不断精进的怒火之化身。

大卫像里有米开朗基罗的一部分灵魂。

或者说,那是米开朗基罗想要成为的样子,他真正的自传与自画像。

对于新生的佛罗伦萨共和国来说,在这个时间点上重启大卫像还有另一重含义。

大卫是谁?

圣经中带领以色列人击败暴君哥利亚的英雄。

佛罗伦萨人要打倒的暴君又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从这个角度来说,雕刻大卫不啻于与对他有很大恩情的美第奇家族决裂,并将自己卷入错综复杂的政治。

共和国的统治者们试图借大卫给动荡的佛罗伦萨带来一种稳定。

此种稳定近于中庸,不同于美第奇的威压或萨佛纳罗拉式的宗教狂热。

换句话说,共和国的领导者们雇佣米开朗基罗,不光是要他雕刻大理石,更是请他重塑佛罗伦萨的「民族性」:一个富有生机的,奋起反抗暴君的,阳性的,父权的,敬神的,爱国的,严肃的,有道德的,被上帝所眷顾的佛罗伦萨。

大卫像之所以那么大,因为原本是要被搁在大教堂的顶上,从下往上瞻仰。

原本是要放在这里:后来因为太重,而且太美,大家觉得把它放在远离人迹的高处多少有点可惜。

放在哪好呢?

共和国召集城中的艺术家和手艺人商讨大卫像的摆放,达·芬奇就在受邀之列。

这段对话被一个文书逐字记录下来了。

一个叫法兰西斯科的人建议,把大卫像立在领主广场上,同时把广场上的另一尊雕像——多纳泰罗的朱迪斯——撤下来。

法兰西斯科说,每次他见到这尊朱迪斯,都会打寒战,同时感到一种恐惧与厌恶。

为什么呢?

多纳泰罗的朱迪斯按说,朱迪斯与大卫有许多相似之处。

她是圣经中的一位女英雄,在族中男子龟缩不出时,她带着一个使女前往敌营,斩下了敌军将领赫罗弗尼斯的头颅,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

跟大卫一样,朱迪斯也是一位以弱胜强,出奇制胜的英雄。

用她强调爱国精神或是挫败暴君的主题都很合适。

唯一的问题在于,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的故事也是一个女人杀死男人的故事。

无怪法兰西斯科每次看到朱迪斯就会起鸡皮疙瘩。

他将自己代入了赫罗夫尼斯的角色,在自己脖子上感到了朱迪丝冰凉的刀锋。

他觉得,把这样一尊女人屠戮男人的雕像放在公众场所,多少有点不对劲,而且这尊雕像成型时的星象不吉利,不是什么好兆头。

既然黑色的朱迪斯有种巫术似的魔力,不如用洁白的大卫代替她。

不得不说,大卫与朱迪丝是一组有趣的对立。

男人和女人。

肌肉遒劲的国王与纤细的寡妇。

弹弓与利刃。

赤裸的身体与长裙头纱。

鼎盛的生命与暴怒的死亡。

法兰西斯科还说,朱迪斯是个「死亡符号」。

画家波提切利是评委会的一员,他显然不同意法兰西斯科的说法。

波提切利表示,两个都留着不好吗?

这边一个那边一个,干嘛非要把放了那么多年的朱迪丝撤下去?

这时,一个叫桑加罗的人说话了。

他说,与其把大卫像放在市政厅门口,不如把他移到一个叫佣兵凉廊的地方。

在大家争执不下的时候,达·芬奇在做什么?

像个漫不经心的学生一样,他在一张纸上随手画画,并不急于介入对话。

他在写生大卫像。

达·芬奇的写生达·芬奇对大卫像的微妙态度从这幅草图中可见一斑。

有学者说,达·芬奇故意把大卫的眼睛画得有点蠢。

肌肉感和外观尚且算是忠实复原,但气质明显跟雕塑不同了。

达·芬奇有意强调了大卫肉体的笨重感,却拒绝呈现原作的活力与熠熠神采。

怎么说呢?

达·芬奇把大卫画成了个四肢发呆头脑简单的米其林轮胎人,而且乐在其中。

想象一下,在艺术家们各抒己见的时候,达·芬奇不紧不慢地坐在底下涂鸦,就像小学生在讨厌的人的照片上画眼镜和胡子一样。

刚才说到,有人提议把大卫像放到佣兵凉廊去。

几位与会者纷纷附和,说:「其实大卫也怪吓人的,你看那眼神,就跟盯着你不放一样。

」把大卫像放置在佣兵凉廊里,就像把野兽关进笼子,既削弱了直接把雕像摆在市政厅门前的政治性,也中和了大卫的冲击力。

对自己的素描感到满意后,达·芬奇觉得是时候开口了:「我同意,大卫像应该摆在佣兵凉廊。

」达·芬奇说,「但是应该放在那面小一点的墙前面,对,就是平时放挂毯的那面墙。

此外,这个雕像还应该再加一些得体的装饰,这样官员们在开会时就不会受影响了。

」你琢磨琢磨。

现在我们可以彻底确定,达·芬奇当初在斯皮尼广场把米开朗基罗拦下来时绝对没存什么好心思。

你听听这语气,称一句阴阳怪气大师不为过吧?

达·芬奇的意思是,在公众场合放个怒目而视的裸男,影响不大好吧?

达·芬奇绝对不是什么保守的主儿。

他这么说,单纯是为了给米开朗基罗添堵。

达·芬奇对于画裸男这件事一点意见也没有,而且画得兴高采烈,无所顾忌。

达·芬奇有幅画,叫《施洗者圣约翰》。

在他的笔记本里有一张草图,根据人物面孔能看出来大致是圣约翰,只不过是这样的:呃……如此画同人图,只怕在今天都要打马赛克。

我们再回去看看达·芬奇给大卫画的那张速写。

在下半身,达·芬奇的笔触变含糊了,雕像轮廓鲜明的身体被简化成了几个墨点。

平时画裸体毫无心理负担的达·芬奇居然给大卫手动打码了,怕他着凉,体贴地加了一条丁字裤衩:有伤风化啊有伤风化。

让我们想象一下开会时达·芬奇那真诚的表情和恳切而痛心疾首的语气。

不过最终,达·芬奇这番阴阳怪气没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多纳泰罗的朱迪斯因为让某些人不适而被移走了。

大卫代替她矗立在旧宫之前,成为了共和国的象征。

米开朗基罗喜欢遒劲的肌肉,达·芬奇偏爱如烟如雾的晕涂法。

米开朗基罗爱裸体,达·芬奇则更欣赏层层衣物所带来的模棱两可性。

达·芬奇在笔记本上还写过一段话嘲讽米开朗基罗的绘画技法:「哦,只注重解剖结构的画家,你企图通过裸体来展现人物的所有情感,长点心吧,如果你钻牛角尖,不辞辛苦地刻画骨头,筋和肌肉,你就会成为一个木楞的,僵硬的工匠。

」总之,这两个人的矛盾无法被调和。

现在,我们可以讲讲那个一举结束了这场世纪大战,并间接令达·芬奇离开意大利的乌龙事件了。

之前我们说,达·芬奇把自己玩砸了。

他还没从《最后的晚餐》剥落的墙壁上吸取教训,继续在安吉亚里战役上做创新实验。

传统的,久经考验的壁画手法是在湿润的熟石灰中绘画,让颜色与墙壁融为一体。

达·芬奇这位叛逆老哥拒绝传统手法,因为打湿的熟石灰干得很快,画起来心急火燎的,不符合他不紧不慢的绘画风格。

达·芬奇决定,用蜡处理墙壁,并用油画颜料直接在干墙壁上从下而上地作画。

到此为止还没有什么大问题。

坏就坏在,达·芬奇在壁画前放了两个火炉,试图把潮湿的颜料烤干。

颜料被没烤干,但是被烤化了。

漂亮的颜色四散流淌,最终混成一滩油污。

一年的心血化为泡影。

那就是说,达·芬奇自己把自己坑了,就此输掉了这场竞争?

也不尽然。

两人的草稿展出时,全意大利的艺术家都慕名来观摩,游人络绎不绝。

旧宫因为收纳了两幅不朽的作品,被称为「全世界的学校」,给后世艺术家们提供了用之不竭的创作灵感。

在围观者中,有一个目不转睛的年轻人。

他的老师见到米开朗基罗的肌肉裸男,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位年轻人却看得如痴如醉。

他就是画出《雅典学院》的拉斐尔。

可以说,这两幅已经消失的壁画哺育了接下来的文艺复兴。

米开朗基罗与达·芬奇孰胜孰负,是不可能有定论的。

从结果上来说,这场豪赌没有赢家。

达·芬奇好歹画了几笔,但被自己给烤化了。

米开朗基罗则压根儿都没来得及下笔,就被教皇儒略二世一声令下,抓到罗马修陵墓去了。

佛罗伦萨共和国无疑是最大的输家。

他们得到了两面七零八落的,没完成的墙,因为大师画稿的艺术价值惊人,又无法掩盖或抹掉,只好按原样展出。

但对索代里尼来说,这场由他挑起的战争输赢很明确。

不知道是丢了脸还是失去了兴趣,达·芬奇开始准备跑路,而且已经找好了下家。

法国国王求之不得,亲自出面为他担保,要将他从佛罗伦萨的困境中拯救出去。

索代里尼不喜欢达·芬奇的安吉亚里战役。

他聘用达·芬奇,是要他画一幅热血澎湃的战争图景,以激发观赏者的爱国情怀。

谁知道达·芬奇将战争呈现得如此残酷写实,看了这幅画,人人都要变成反战主义者。

相较之下,《卡西纳之战》中表达出的年轻生命力和紧张感与共和国的处境更契合,与生机勃勃的大卫像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更得索代里尼的心意。

可以说,从一开始,索代里尼就对这场竞赛的输赢有所判断。

在达·芬奇筹备时请来与他交恶的另一位画家,在相邻的墙面上绘制相同题材的画,这种安排多少有点不尊重达·芬奇。

我们甚至可以这么理解,从一开始,共和国政府就对米开朗基罗寄予厚望。

索代里尼对两人的态度从他对法国贵族昂布瓦斯和教皇的回复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索代里尼在给米兰的昂布瓦斯的信中冷淡而愤怒地说:达·芬奇没有做到他承诺的事……他收了很多钱,但只产出了有限的成果。

我们不会再对他有所要求了。

这幅画本应是为取悦我们的人民而做的。

」言下之意,索代里尼不满达·芬奇宁愿去宫廷服饰贵族与王室,却不安于服务共和国的人民。

作为对比,索代里尼在给教皇儒略二世的信中则对米开朗基罗多有美言,说他是一位「惊人的年轻人」,并站在米开朗基罗的立场上为他偶尔的粗暴举动道歉,说他年轻不懂事,让儒略二世不要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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