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暗恋有声音:对你 101 次心动》
把我从校园霸凌救出来的男人失忆了,朋友说他以前有多爱我,而他却不屑笑了:「以前眼瞎。」
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1
走廊尽头的两道身影,不知在说什么,女孩牵着他的手臂,撒娇般轻晃。
周遭一切瞬间模糊。
我的眼里全是谈青南脸上温柔的笑,还有他没有挣脱开的手臂。
而后,女孩踮起脚尖,朝他的脸靠近。
2
我淡然地移开视线,推开包厢的门进去。
心密密麻麻地被刺痛,难以呼吸。
刚坐下,门再次被打开。
男人面色冷硬,扔下外套直接去了卫生间。
刚刚在他对面的女孩也跟了进来。
红着眼在卫生间门口大叫:
「谈青南你什么意思!推开我就算了,这么让你恶心?非要当着我的面假装想吐吗?」
「……」
3
周围安静下来。
我回神,脑海中出现不久前在隐蔽的路灯下,谈青南压着我接吻的画面。
小心翼翼却炙热的温度,现在还记忆犹新。
没几分钟。
谈青南脸上沾着水从门里出来。
他拿面纸漫不经心擦着水滴,笑意凉淡:「抱歉啊,出院后遗症,没忍住。」
「……」
气氛尴尬。
朋友看热闹不嫌事大:「温竹还在场呢,我南哥虽说记不得了,但以前那么爱她,现在看见
你当然会恶心了。」
声音落下,所有人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包括谈青南。
想说什么,耳边传来男人闲散的声音。
他说:「以前眼瞎。」
4
谈青南失忆是因为高考结束那晚帮我挡了一棍。
命运捉弄,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我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抗拒我,这个人本身就是叛逆恶劣的人,遇见我之后才收敛锋芒。
现在一切回归原位罢了。
没开音乐,我的一举一动都显得突兀。
「先走了。」
张旭拦住我,尴尬劝说:「你别放心上,等南哥恢复记忆,肯定哭着鼻子求你别走。」
谈青南成绩优异,打架却狠,学校很多人怕他。
但他也是个爱哭包,曾经我被人拳打脚踢,是他救了我,他一边擦眼泪,一边给我伤口消毒。
他对我有多好,多在乎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而如今在这昏暗的包厢里。
那个旁人眼中爱惨了我的谈青南,正玩着酒杯和朋友说笑。
眉眼漆黑,模样清冷也张扬。
感受到视线,他懒洋洋地侧眸扫了我一瞬。
眼神里无所谓和空白,刺得我一瞬窒息。
5
背景灯红酒绿,高考结束,大家都放松地享乐。
没有人发现我离开。
到达兼职奶茶店,陷入忙碌。
老板过来调笑:「最近小男朋友怎么没来接你?」
我动作微顿:「他比较忙。」
谈青南并不同意我来兼职,还直接甩了亲密付。
后来拗不过我,每天晚上都在斜对角的路灯下等我。
不管多晚。
看见我出来,总是温柔地抱住我,问我累不累,字里行间都是心疼。
6
又聊了几句,老板先走了,我留下来关门。
晚上十点,我收拾好收银台,刚准备关灯。
不远处来了两个男生。
「南哥,你说总感觉有什么事没做,就是来买杯奶茶?」身边朋友朝我眨眨眼,调侃道。
谈青南看见我在,明显怔愣一瞬,身上一件黑 T,语气没什么情绪,笑意轻佻:「还能买么?」
他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他想起来了,但完全没有。
男人随便点了杯奶茶,加了句:「无糖。」
「……」
我没说话,只是点头,酸涩在心口弥漫开来。
日子太苦了,我喜欢一切甜食。
那时候谈青南学会了做蛋糕和点心,每天变着花样给我送,陪着我一起吃。
可原来,他不吃甜啊。
7
我侧身自顾自地制作奶茶,谈青南就这样斜靠着门框,黑眸审视着我。
好几次,我慌乱得不知道下一步干什么,终于打包好,他接过也没着急离开。
「谈谈?」
我愣神:「什么。」
「刚刚喝多了,说话重了,跟你道歉。」
他语气很沉,即使忘了我,依然是个身正坦荡的男生。
「你想起什么了吗?」
谈青南摇头,笑问:「我们怎么认识的?」
静默片刻,我敛眉低声:「你让我跟着你,别人就伤害不了我。」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谈青南在潮湿的垃圾桶旁边找到我,不嫌弃地把外套盖在我身上。
我蹲在地上仰头,路灯挂在他的身后。
黑夜划过黎明,从此天光大亮。
他说,温竹,跟着我,他们不会伤害你。
8
话落,谈青南嗤笑,伸手从口袋掏烟。
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他抽烟,火光忽明忽暗,烟雾散开,衬得五官立体硬朗。
我都忘了,谈青南是一中校草,和我在一起一点都不般配。
「看来以前确实对你挺上心。」
他懒洋洋地弹了下烟灰,继续:「可惜我不记得了。」
路边车流模糊,霓虹闪动,我盯着他的眼睛,怕错过任何波动。
其实我很自卑,自卑到当初不断排斥谈青南的接近。
我不顾一切地坦白。
我说我没有父母,姨妈和同学对我很坏。
他们说我是扫把星,没有人喜欢我。
我记得他红着眼眶抱住我,像是落魄的小狗埋在我颈窝闷声。
他说,我喜欢你啊,温竹别赶我走。
9
指甲抠着桌面,一点一点隐忍着鼻尖的酸闷。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我嘶了声。
指尖戳到木刺,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覆上道温热。
隔着吧台,谈青南握着我的手,眼里的担心像是出自本能:「没事吧。」
说完,才惊觉局面的尴尬。
他讪讪地松开我的手,烦躁皱眉,像是抗拒这种本能的反应:「走了。」
我揉着指尖,突然问:「我们,算是分手了吗?」
谈青南点头,什么都没说。
一旁张旭明显蒙了,毕竟他这段时间明里暗里劝说提示很多次:「不是,南哥,就这么答应
分手了?你会后悔的,别怪兄弟没拦着你。」
谈青南有些不耐,街边传来鸣笛,他的声音也清晰可闻:「真对她没那意思,顶多算可怜。」
我眼睫微颤,哽着嗓子想说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身影已经走远。
我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眼前蒙了层水雾。
我抬手摸,是眼泪。
他以前总是怕我疼,那天帮我挡下的那一棍正中后脑勺,应该更疼吧。
所以我不怪他。
他出现在生命里,已经是恩赐。
我不能贪心地想跟着他一辈子。
谈青南,往后,一定要平平安安。
10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
最近我总是做梦。
梦见我缩在天台角落,他们正在我周围倒着不明物体。
屈辱、荒唐、腐烂,一点一点充斥着所有感官。
谈青南赶到时,疯了般一拳一拳地打在那些人的脸上。
场面乱作一团,他昏迷前还问我有没有受伤。
视线错乱开来,是我从未见过的画面。
有刀,血珠溅在他冷白的脸上。
他抱着我,声线温柔地说别怕。
可我明明哭得那么伤心,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悲痛席卷而来。
直到睁开眼发现在做梦,松了口气,心情久久沉闷压抑。
如往常一样帮姨妈一家做好早餐。
安静出门,去兼职。
没人会给我生活费和学费,暑假里我必须努力挣钱。
高考成绩公布了,我考上了南大的金融系。
我数学其实不好,但因为谈青南选的理科,我只能没日没夜地学。
班级群不断弹出消息,说晚上聚餐。
张旭帮谈青南报了名。
我盯着他的名字,神差鬼使点进与他的聊天框。
我们很久没有联络了。
往上翻,是他曾经发给我的消息。
他说,明天很冷,记得戴围巾,我织的那条。
他说,今天我喝了你送的水,以后是得结婚的。
他说,不放假真好,能天天看见你。
他说,小竹,我们一起去同一个城市念大学好不好。
……
脑海中谈青南热烈的、直白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一闪过。
我又想哭了。
11
一天有两份兼职,白天去做家教老师,晚上在奶茶店。
晚饭间隙,我有两个小时的闲暇时间。
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班级的聚餐。
还没到餐厅,看见迎面走来的几个人。
我脚步滞住,喉咙像被双手掐住。
逼迫我去回忆,无数次她们把我的头摁在水池里的画面。
许敏,在学校里带头霸凌我的人。
她丹凤眼自下而上轻蔑地打量我:
「听说谈青南失忆了?」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许敏笑意更深,像是盘在深草的毒蛇,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弹起咬你一口。
我听见她阴恻恻的声音:「我看谁还敢护你。」
12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成为这些富家子弟的眼中钉。
或许也明白了。
没有原因。
持刀者不会因为你没有做错事而选择不捅你。
我也反抗过,告诉老师,老师便去批评。
批评完,那些疯子变本加厉地找到我。
实在孤立无援,我告诉姨妈,姨妈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许敏刚刚那句话没说错。
除了谈青南,没人敢护我,谁都不想惹到这些混混。
他就像避风港,世界不会偏心我,但他会。
13
即使再强装镇定,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恶心一瞬涌出。
小巷子里,我被逼近靠着墙壁,手靠向背后,颤抖地按手机,下一秒,直接被夺走。
有人控制着我的手臂,她们笑着、嘲讽着,骂着贱人、婊子。
许敏捏住我的脸,冷笑:「温竹,这段日子,想我们么?」
我好像惯性地耳聋,听不见任何声音,指甲快掐进肉里,一巴掌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疼痛牵引着发丝落下,我甚至不想去呼救。
内心嚣张的声音不断吼着,胆小鬼,反抗啊,杀了他们。
可又有另一道胆怯的声音告诉我,温竹,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上了大学就好了。
我闭上眼,那一刻,我是想逃离这个世界的吧。
「你们在干什么?」
音色冷冽。
修长身影,手里拎着外套和一瓶水,缓缓朝我跟前走来。
我身子沿着墙壁滑落,隔着凌乱的发丝,逆光看他。
是谈青南。
每次,都是他。
14
手臂的力道松了些,许敏有些怔愣,而后又随意道:「我和朋友说说话,青南哥认识?」
谈青南瞥了我一眼,轻笑一瞬:「不熟。」
话落,片刻安静。
许敏像是松了口气,看向我挑眉:「我说呢,青南哥怎么会认识这种丑小鸭。」
下一秒,谈青南撩起眼皮,语气很轻:「但我报警了。」
15
从派出所出来,晚风吹得眼睛酸涩。
以为谈青南已经走了,路灯下,男人灭掉烟,将手里东西递给我。
白色袋子,里面是碘酒,棉签。
麻木思绪像是被狠狠扯了下。
在巷子里我没哭,此刻却红了眼眶。
找了个长椅坐下,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没有镜子,我只能对着手机屏幕找伤口位置。
谈青南估计是看不下去,拿过棉签,把我脸转了过去。
他皱眉,有些叹气:「笨死了,我以前脑抽才会看上你。」
语气不好,帮我擦拭伤口的动作却温柔。
呼吸带着风声缠绕。
我浅浅笑了,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谢谢你帮我。」
谈青南动作微顿,与我对视,低声:「你不会还手么?求救也不会?」
我任由他帮我贴上创可贴,眼中起了些雾气。
我曾经求救过的,我报过警的,但换来的都是变本加厉的霸凌。
我低下头,沉默算是回答。
谈青南看我几秒,啧了声:「离开学还有 20 天,每天抽 1 个小时过来一趟。」
抬眸,手里被塞了个卡片,是跆拳道馆的会员卡。
我不知抱着何种侥幸心理:「你对我真的一点记忆没有吗?」
安静半秒,他摇头,大概是怕我误会今晚他的异常举动,随口解释:「别误会,是个人我都会帮。」
16
回去路上,一直盯着这张卡片,我不懂为什么会答应每天都会去学习跆拳道。
大概是想保护自己,还有多见见他。
家门敞着,里面传来姨妈一家的说话声。
「死丫头一个月多被打几次,我俩以后这日子就躺着赚钱,给儿子买套房都够了。」
「别这样说,岂止一套房啊。」
「……」
稀稀疏疏,足以让每个字炸在我的耳边。
我月底才满十八周岁,就算闹到警察局,姨妈作为我的监护人,一直都会答应那些霸凌者父母提出的私下调解。
只是为了钱。
我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心底刚刚保留的一寸暖意此刻又消耗殆尽。
沉默地路过客厅,沙发上夫妇说话声停止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又继续。
姨妈嗑着瓜子对我翻白眼,不咸不淡地出声:「吃我的住我的,被打也是活该。」
砰的一声,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后背贴着门板,无声地流眼泪。
我无时无刻鄙夷这样胆小、懦弱的自己。
我想象着我不顾一切反抗的样子。
可我怕疼,我斗不过他们,我还想多见见谈青南。
习惯就好,再过一小会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忍忍就好了。
伴着控制不住的抽泣声,屋外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闷响。
天总会晴的吧。
17
家教结束得早,我四点左右已经到了跆拳道馆。
谈青南不在,我换好衣服,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消息。
「同学,你腰带系错了。」
我下意识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是张年轻又陌生的脸,看打扮应该是这里某个学员。
「抱歉,我第一次来。」我说。
他像是见过很多我这样的新手,上前一步:「我帮你重新弄一下。」
我张口想说什么,谈青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一身白色跆拳道服,难掩肩颈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走到我身边,冷漠地看着对面男生:「不用了谢谢。」
感觉空气中突然泛起的敌意。
周围只剩我们两人,谈青南微微俯身,没几秒钟,帮我系得很标准,只是依然冷着张脸。
「你在生气?」我犹豫问道。
他没着急回话,半响看了我一眼:「舔狗本能。」
我眸光微动,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失忆后所有人都告诉他以前对我多好,或许他潜意识觉得以前他是我的舔狗,于是更为排斥。
「不是的。」我缓缓摇头。
18
安静片刻,谈青南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昨天你受伤,老子即使不记得你,也跟着你一起疼,这不是舔狗是什么?」
他没说错,有一次,许敏她们趁谈青南去老师办公室,把我堵在学校天台。
那天,我独身一人,尽可能地保护自己,脸颊手臂依然受了伤。
在医院,谈青南红着眼眶问我疼不疼。
我当时笑着说不疼。
他却说,温竹,在我面前你可以不那么坚强,你受伤我跟着疼,我连骨头都偏向你。
身在黑暗里的人,都希望拥有一束光。
但我身处太久了,久到希望变成奢望。
可我忘记,有光的不只太阳,还有月亮。
谈青南现在把这些都说成舔狗,怎么能是舔狗呢。
我抬眸看向他的黑眸:「不是的,我也很喜欢你的。」
他似乎怔愣一瞬,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唇角笑意闲散:「都过去了,教你几招。」
事实证明,我是真的四肢不那么协调。
谈青南站在一边,手抱胸皱眉指导我:「提膝和转体动作要流畅,别紧张。」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他一开始教我的技巧,转身过程中脚没站稳,跌倒瞬间,我看到谈青南上前一步。
温热掌心熨在腰间,脸颊近在咫尺,我呼吸乱了,仅一秒,谈青南退开距离,皱眉暗骂了句「笨」。
我揉了揉刚刚碰到一起的指尖,余光里是男人转身之际微红的耳根。
19
结束时间还早。
盛夏傍晚,霓虹忽闪。
谈青南站在街口,指尖猩红,他抬手吸了口,烟雾升起,像是电影画面,气质阴沉、迷离。
我走近:「等会要去兼职。」
「饿不饿?」
几乎同步说话,沉默对视,我轻轻点了点头。
谈青南灭掉烟,找了个垃圾桶扔掉,同时攥住我的手腕。
我回神,刚刚差点被路过的自行车撞到。
「姑奶奶,你不看路的?」
很熟悉的一句话,以前的谈青南一过马路就要这么说我。
我弯了嘴角,手腕上的力道加重片刻。
谈青南好像很难受,他揉了揉眉心。
「你头疼了?」我本能地抬手去触碰他的额头,却被男人躲开。
他站在原地片刻,才重新抬脚:「有点晕,没事。」
我没说什么,再不耻也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他恢复记忆。
自私地想让谈青南重新爱我。
20
餐馆人不多,谈青南刚落座。
想不到撞见了张旭几个人,便一起拼桌。
老板过来对着谈青南打招呼:「好久没见你带女朋友过来了,两人都考上南大了吧?」
张旭眼睛一亮,抢先着说对,都考上了,神仙眷侣。
桌下谈青南踢了张旭一脚,后者也识相地闭上嘴巴。
老板又说了几句离开。
中途张旭见我不怎么吃,以为是太拘谨,大咧咧地把一道海鲜推到我面前:「别管他,南哥一直是这个死样子,你就等着他后悔吧。」
没认识我之前的谈青南确实就是这样,冷漠懒散,这些朋友见怪不怪。
我摇头想说什么,谈青南侧头开口:「她海鲜过敏。」
「……」
习惯很可怕,就算忘记,身体和本能都还记得。
明晃晃的尴尬蔓延,谈青南骂了句「操」,全程再也没说一个字。
我时不时去看他的侧颜。
喉结凸起,线条凌厉立体。
谈青南理科一直很好,物化更是全市前十,高考发挥稳定,考上南大毫无悬念。
这样的人,就该被大家喜欢,就该活得没有任何阴影。
21
后面日子,我每天都会去跆拳道管,就算无基础,但确实也学到些东西。
有时谈青南全程指导我,有时候他只来十分钟,有时看不到他的身影。
同学们都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班主任组织了最后一次见面会。
很多学生家长也去了。
我只有一个人。
看着大家流眼泪,我没什么感觉,没有过家人陪伴,所以再温馨也不能与之共情。
路过讲台,看见谈青南父母在和老师说话。
我记得他们,两位都是公务员,谈青南脑袋受伤,从手术室出来躺病床上那段时间,我不停和他们道歉。
没想到两位不但没怪我,还反过来安慰我。
我当时第一次体会到被长辈呵护是什么滋味。
这都是谈青南给予我的。
楼梯口,与许敏撞个正着,估计是今天家长多,她没找我麻烦,擦肩而过时撞了下我的肩膀。
我松了口气,打心底我是怕她们的,就像一群小孩,我不知道她们的底线在哪,会不会毁了我一生,即使现在我已经如行尸走肉。
刚走到学校门口,谈青南和几个朋友谈笑,手里还夹着烟。
张旭眼尖,喊我过去聊了几句。
站在谈青南身边,他个子很高,就算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也让人安全感横生。
男人往里面站了些,似乎在给我留位置,不让我接近路中央。
一点一滴的细节,足以让我好好爱这个世界。
余光看见不远处楼梯下来的两人,是谈青南的父母。
我犹豫着,盯着谈青南指尖的烟蒂。
终于直接抬手取过,捻灭在垃圾桶上。
谈青南指尖收了下,疑惑垂眸,还没开口。
「张旭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对身体不好啊。」谈叔叔说完,又赞许般地对着谈青南点点头。
张旭有些害羞,烟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叔叔,刚学的,马上……马上就戒……」
说得磕磕巴巴,引来一片笑声。
22
大概是感谢我,谈青南破天荒地送我回家。
一路上连晚风都不曾有。
只有我刻意和他保持一致的脚步。
「下周开学了,你家人陪你吗?」他突然问。
我摇头:「我自己去车站。」
他垂眼不知在想什么,半响:「保护好自己。」
我停下脚步,缓慢地眨眼,缓解眼眶的酸涩:「谢谢。」
谈青南嗤笑:「这就感动了?以后得被男人骗。」
这种时候他竟然在开玩笑。
我牵唇跟着笑,心底那块枯萎的地方又发了个小小的芽。
「谈青南,以后我们要好好的。」
上了大学,遇见新人新事,应该,很少见面了吧。
「我好着呢。」他挑眉,笑容干净。
我绞着手指,又说:「这个周末是我生日,能见面吗?」
我低下头:「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他看了我一会:「好啊,想要什么礼物?」
说话间,对面来了群混混。
我一眼看见他们手里的铁棍。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脸上有道疤,他眯着眼吸了口烟,最后踩在脚底下,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一看就是有目的而来。
我被他看得呼吸发紧,天空阴沉下来,下一秒就要下雨似的。
谈青南缓缓牵上我的手腕扯到身后,他撩起眼皮,目光冰凉地看向对面:「找错人了吧。」
刀疤男笑了,疤痕在暗色下更显狰狞:「别多管闲事,滚。」
谈青南侧眸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示意我走。
我不断摇头,对面混混明显不耐烦了,一抬手,纷纷扑了上来。
他们有默契地把棍子朝我身上挥,都被谈青南挡住,他练过跆拳道,即使一时占上风,也抵不过一群人的围攻。
我颤抖地拿手机报警,接通的那一秒,我看到有人拿着刀刺过去。
「谈青南!」我尖叫着,眼泪夺眶而出。
人影晃动,视线被挡住。
我又看见持刀的混混被脚踢在地,估计是发现我正在报警,一群人如狗一样弯着腰逃跑。
世界安静了。
我慌乱地跑到他身边,他手上都是血,嘴角额头也破了,却找不到是哪里流血。
谈青南无所谓地擦了下手背:「不是我的,别怕。」
他声线温柔,与我曾经梦里的画面重合,还好是梦,他没受伤,我稍稍放下心。
天似乎更暗了。
他冷白的脸上溅到血珠,我流着眼泪帮他擦掉:「对不起。」
谈青南笑了,脸颊有个不深不浅的酒窝:「温竹,我发现就算我失忆了,我还是会重新喜欢你。」
语气轻得像风。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男人揉了揉我的发顶,又说:「走吧。」
「去哪?」我不动,一直看着他。
「你回家。」
我摇头:「我已经报警了,我们先去医院看一下好吗?」
他也摇头,沉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温竹,走吧,我就陪你到这。」
街边没有任何霓虹甚至路人,周围黑得像是幕布。
我任由眼泪沿着脸颊淌下:「你不是答应陪我过生日吗?」
像是情绪喷涌而出,像是恶魔端了碗热汤逼我下咽,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你说要一起上大学,你说要和我结婚的。」
谈青南,最后一次,求你,能不能记起我。
他无奈般地缓缓抬手拥抱住我,指尖凉得发颤:
「嫁别人。」
我闷声摇头不愿意,他轻笑了瞬:「生日祝福能提前给么?」
我拥抱的力度更紧,好像怕他下一秒就消失:「好。」
谈青南沉默着,音色沉哑:「往后,要平安开心,不会失眠,还有永远不要回到这里。」
这座让我受尽苦难的城市,我一点都不想回来。
但是,我松开他,睫毛沾着水珠:「你呢?」
他温柔笑了:「你愿意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路灯突然亮了一盏。
照亮脚下一片方寸。
我听见警笛声,救护车声,而后一切黑暗。
再次睁眼是白茫茫的墙壁。
鼻间是消毒水味。
推门而进的是张旭,男人脱掉外套,看见我醒来笑道:「你昨晚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空想太多,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谈青南在哪个病房,我去看看他。」
话落,四周针落可闻。
张旭走到我身边,将拖鞋帮我摆好,他好像变了,气质也成熟许多。
他说:「温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青南已经走了快十年了。」
23
高考结束的那个盛夏,就算双方监护人已经调解结束,许敏从拘留所出来依然对我怀恨在心。
不惜花钱找道上的人堵我。
谈青南为了保护我,被捅三刀,抢救无效,死亡。
校园暴力、黑恶势力等事件在社会引起重大舆论。
许敏是个孩子,她有着优渥的家庭却也最笨最恶毒。
她可以践踏我的尊严,但不能挑衅法律的权威。
触犯刑法,想调解都无门。
谁关押,谁有期徒刑,谁死刑,报道一个接一个。
而我只想恳求这些人,你们能不能把谈青南还给我?
求你们,能不能把谈青南还给我?
梦里看见的刀是真的,血是真的,是我自己不愿意相信。
那个很爱很爱我的谈青南,死在了十八岁的盛夏。
而后,我用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来回忆他。
谈青南是家里的独生子,死后父母哭成了泪人,不管他们有没有责怪于我,我都认了。
我说过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城市,却在每年放假都要回来看看他的父母。
我想大概是这些牵绊,才能让我继续活着。
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份国企工作,一有空就回去看谈叔叔和谈阿姨。
活着的人要继续生活,谈阿姨释然般叫我找个好人家结婚。
大家都好像渐渐放下了。
我笑着拒绝:「阿姨,其实在十八岁我已经嫁给谈青南了。」
遗憾在电影里是主角崛起的前夕,在生活里是让人沉沦的毒药。
24
我梦见谈青南的次数越来越多。
万一有哪天没梦见他,我会心慌,谈青南是不是不要我了。
后来又继续梦见他,谈青南总会对我心软,他舍不得我疼,更舍不得我哭,所以经常来梦里见我。
思念太痛苦了,大概是潜意识的行为,梦境里我不断找他不爱我的理由,我刻画着他不爱我的模样,这样我或许可以死心。
可到最后谈青南都会以各种理由重新爱我。
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我只知道,谈青南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时常去墓地看他,照片上的男人依旧俊朗,笑时有浅浅的酒窝,他皮肤白,衬得唇色微粉。
刚在一起那会,我总是问他是不是涂口红了。
后果就是被他黏着接吻,他抵着我鼻尖告诉我,没涂。
人永远无法预知片刻的价值,直到这个片刻成为回忆,
我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流泪,指尖一寸一寸滑过他的脸颊。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是这一年的初雪。
谈青南,好想你啊。
25
职场有时并不顺利,除了张旭,我依然没什么朋友。
孤僻、冷漠,有项目没做好,领导骂得很难听。
压力之下,我就会给谈青南的聊天框发消息。
十年如一日地发,好的坏的,只是想把生活的一点一滴都告诉他。
熬夜,不按时吃饭,积累成胃病。
依然要忍着疼痛上班。
那天我委屈地警告谈青南,我都疼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关心我!
消息发送。
没有任何回复。
但我依然能想象到男人指着我鼻子故作凶巴巴,他会说,让你熬夜不吃东西,还愣着干什么,去药店。
谈青南,好想你啊。
26
今年我 32 岁了。
谈青南离开的第 14 年。
天越发冷了。
春节,我去拜访了谈青南的父母,岁月不饶人,两位脸上都泛起细细的纹路。
「小竹,快来吃饭。」
新年第一天的团圆饭,其乐融融。
饭后谈阿姨突然拿出一个红包给我,笑着牵过我的手,和蔼温柔:「虽说我们早就把你当做女儿了,往后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喊我们一声「爸爸妈妈」,我们老两口也算有后了。」
神明慈悲怜悯,睁眼便是人间地狱。
众生皆苦,众生皆虚妄,就在这无边炼狱里,还有一丝温情。
我拼命忍着鼻酸,眼泪还是流下,都说大年初一哭不吉利,但大家都红了眼眶。
那天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喊出「爸爸妈妈」几个字。
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有家了。
依然是谈青南给我的。
27
就在我为之感动窃喜的时候,我再也没有梦见过谈青南。
最后一次的梦境他穿着高中的校服,朝我笑,朝我挥手。
甚至连话都没和我说,就已经消失了。
应该开心的,谈青南终于放心走了。
可我的生活也渐渐消沉下去,没有原因。
我会盯着一个点发呆,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失眠不想吃饭,甚至会忘记今天要去上班。
张旭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开了一大堆药。
「温竹,工作先放一放,记得按时吃药。」离开前他担心地叮嘱我。
我笑着点头,回到家,又开始流眼泪。
这个世界带给我的迷茫,远比我能给这个世界的答案多得多。
我看见什么都会厌恶,喝水因为水温太烫,也能抱头痛哭。
我讨厌社交,讨厌睡觉,讨厌有人来安慰我。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世界,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
谈青南,好想你啊,能不能来看看我。
实在坚持不下去,我回去看看爸爸妈妈,看见他们,我还有点活下去的意念。
这是谈青南给我的,我要好好珍惜。
28
浑浑噩噩又过了一年。
我瘦了很多,张旭实在看不下去:「温竹,谈青南已经死了,你明白吗,他不会回来了明白吗,振作起来,好好看看身边人,你有父母,还有我,大家都很关心你。」
我知道我大概是生病了。
很难治的病。
我笑着说:「我好着呢,你们放心。」
那天深夜,风很冷。
我独自从家里出来,散步到海边。
谈青南,你说过要带我来看海的。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念大学,说过要和我结婚。
你都食言了。
以前是你来找我,现在你回不来了,这次,能不能换我去找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将我们爸爸妈妈又丢下了。
可是谈青南,我没有办法的,别怪我,我熬不下去了,我想见你。
但你放心,我存了些钱,会交到爸妈手里,他们晚年不会受苦的。
对了,我还留了一部分给张旭,你的好兄弟这么多年把我和爸妈当家人在照顾,算是对他的报答吧。
有东西堵住了我的鼻腔,视线一点一点模糊。
但是不疼,全身都轻松了。
29
这条路好冷啊。
谈青南,记得来接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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