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魔术师男友死了。
他在表演人体分尸时,众目睽睽下,被肢解成了无数片。
帮他入殓时,我在他胃里发现一张纸条。
里头写着:
「宝贝,21 世纪最伟大的魔术已经开始,敬请期待。」
「众神陨落那天,将是我重生之时。」
1
我是一名入殓师。
今夜,我要缝合男友高闵的尸体。
他死在了人生第一场公开魔术表演,在人体分尸环节,他被锯齿肢解成了无数片。
助理打开箱门,残肢断臂混合着血液汹涌而出。
剧场观众,全球观众,都目睹了这一幕。
我赶到现场,跪在地上崩溃大哭。
我接手过无数惨案,但没有一桩,比得过眼前的惊心动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魔术箱里的尸块又多又碎,五脏六腑搅得不成型,唯有高闵那张英俊的脸是完整的。
他嘴巴上翘,形成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们相恋多年,我熟知他的习惯,当他尽情享受舞台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谁被杀害时,还会笑?还能笑?
高闵被杀一案,震惊全球。
默默无闻的魔术师,一下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人们看到了他精妙绝伦的街头魔术,被他风趣的魔术风格折服。
大家称他为魔术天才,为他的陨落遗憾可惜。
「会不会是有人嫉妒他,在道具里动了手脚?」我无法理解。
男友沉迷魔术,不是爱社交的个性,又能得罪谁?
负责此案的方队告诉我,凶手成谜。
「魔术箱里的机关出了问题。」
「可后台监控显示,当时只有高闵接近过箱子,里头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他……很可能分尸了自己。」
我觉得被冒犯了,拍桌而起,太荒唐,我认真地说。
「我了解高闵,他是极有抱负的男人,绝对不是自杀的人,不可能!」
为了破案,我义无反顾投入工作,以超乎常人的毅力开始缝合。
缝至胃囊时,里头掉出张纸条。
那是一张撒了金粉的邀请函,开头规整地写着我的名字。
「亲爱的晚晚。」
那分明是高闵的字迹!
我惊骇地睁大眼睛。
里头只有一句话:
「21 世纪最伟大的魔术已经开始,宝贝,一起见证奇迹吧。」
2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纸条掉落在地,我下意识去捡。
碰触到的那瞬间,纸条无火自燃,烧成一朵玫瑰花的模样。
玫瑰,是我最喜欢的花。
高闵每次惹恼了我,就会打响指变出玫瑰花哄我开心,我曾打趣说:「再这样下去,玫瑰的花语都要变成 sorry 了。」
我惊魂未定,猛地看向工作台。
惨白的白炽灯下,他的头颅正面朝着我,嘴角的微笑凝固着。
人体分割术属于魔术圈里演烂的项目,内里有什么乾坤大多观众心知肚明,没有什么挑战性。
对高闵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难道真如方队所说,他是自杀,想借此出名?出名真的那么重要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
突然,我想起高闵失踪前,跟我吵过架。
他事业不顺,登台的机会被抢。
他心情很糟,情绪易燃易爆,加上我工作忙,陪他时间不够,两人之间爆发了激烈争吵。
他赌气地说:「庄晚晚,是不是只有我变成尸体,才能获得你的重视跟陪伴?」
当时,我也是在气头上,回击他:
「好啊,很欢迎,你不是魔术师吗,有种你就变啊!」
高闵像被当头棒喝一般,一个人在沙发上喃喃自语,半晌,他抬起头,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
「我会的,晚晚,我会让全世界,目睹我的才华。」
「你们的视线,会永远停留在我身上。」
如今,他真成了肉块。
成了我从业以来,最棘手的任务。
3
我第一时间告知了方队。
但纸条自燃了,没有证据,警方并不相信我。
他们怀疑我哀伤过度,产生了幻觉。
我被强行送回家休息,进门后我虚脱地坐在地上,地毯上摆着两双拖鞋,这里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除了人。
我感到无与伦比地孤单。
爸妈早些年车祸过世,是高闵帮我忙前忙后,以女婿的身份主持葬礼。
「晚晚,有我在,我会一直照顾你。」他对我承诺过。
我抱膝哭了,忽然,眼前一亮。
家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
我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我缓缓起身,这才看到餐桌上竟有一碗肉面。
热腾腾的面,目测出锅不超过五分钟。
我的心狂跳,旁边的纸条写着:
「晚晚,加班辛苦了,我很难处理吧?」
「可你陪伴了我一整天,真开心。」
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肉香,仿佛还混着解剖室里福尔马林与尸块特有的味道。
冷汗一下从后背渗出。
我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我慢慢回头,身后空荡荡的,我推开一扇扇房门,轻声问:「高闵,是你吗?你还活着吗?」
没人回答我。
可之后我每晚回家,桌面都会出现一碗面。
高闵不擅厨艺,只会做面。
做半生不熟,难以下咽的面。
我悄悄在书柜里装了监控,可第二天,机器就出现在餐桌上。
纸条上写:
「晚晚,我讨厌家里有第三双眼睛。」
我总觉得,高闵还活着。
女性,一般对男人的凝视很敏感,我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我。
毕竟,魔术师总需要观察自己的观众。
他们会将秘密藏在观众看不到的死角,玩弄人心,瞒天过海。
每个顶尖的魔术师,往往也是顶尖的骗子。
白天,我换上防护服,用缝切割刀口的缝合线继续重组高闵,我用镊子,小心夹起他散落的食指检查。
我屏住呼吸。
指头中间有一颗痣,确实是高闵的身体。
他的皮肤早就失去了弹性,但从残存的,也能看出他曾有双骨节修长的手。
「我以前说,他这双手,比起做魔术师,更适合做外科医生。」
其他同事在一旁不忍,提出帮我,我拒绝了。
「我熟悉他,万一能找出别的线索呢?」
是啊,这具身体跟我肌肤相亲过,谁能比我更熟悉?
万一,万一这真是场魔术呢。
万一,我真的找出他的破绽呢?
晚上我疲惫入睡,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窸窣的上床声,接着,另一边的羽毛枕也动了动。
是高闵吧,表演一般都在晚上,他经常夜归。
我无意识地翻身,脑袋枕到了一只手臂上。
我舒服惬意地蹭了蹭。
那只手臂温热,肌肉紧实,高闵晚上就喜欢这样搂着我睡,哪怕睡到手臂发麻也不肯撒手。
不对,可哪里不对?
汗毛在寂静中一根根竖起,恐惧如海水一样冷冷涌上,一寸寸将我呼吸覆盖,枕边人起身,却没有衣物摩擦的声音,证明对方不着寸缕。
他身上淡淡的福尔马林的气息将我笼罩住。
是的,我这才意识到。
高闵早就死了,身体就在我工作台上。
手臂都成了碎渣。
那我现在枕着的这人,是谁?
4
「他」抚过我脖颈,掌心上粗粝的线头刮过我细嫩的皮肤。
我惯用连续锁边缝合手法进行缝合。
横贯他掌心的,就是针线缝合过的痕迹。
我像被钉住似的动弹不得,僵睡在床上,但我能感到「他」正与我四目相对着。
他冰凉的嘴唇贴住我耳朵,说:
「晚晚,要永远做我的观众。」
「就像我,正在做你的观众。」
我痛苦无力地陷在黑暗里,再次睁开眼,天亮了。
门口有人按铃,我披上外套开门后,有点懵。
「主任,方队,你们有什么事吗?」
才八点,他们就带着几个警察来到我家门口。
七八人的到来,让本来宽敞的客厅都显得局促,比起主任的神色不安,方队就显得镇定许多。
他推开每一间房门,目光扫荡一圈后,才看向我。
「庄老师,关于高闵的入殓,你已经完成了是吗?」
他们的戒备让我越发不安。
我说是:「已经归档了,主任也确定过不是么?」
方队沉着声问:
「高闵档案里,身高 182,没错吧?」
我不明所以,说对。
「但我看最后的尸体,他并没有那么高。」
他是刑警队长,难道最基本的原理都不知道吗?
我虽然奇怪,但还是用通俗易懂的话术解释:
「碎尸案就像做拼图,许多肌肉组织缺失,与生前身高当然有出入,就像我们早上晚上测身高,都会有细微的差距,这点,我们主任没告诉过你吗?」
主任的表情很复杂,有同情,也有恐惧。
「小庄,身高差是因为,有人从停尸房,偷走高闵的遗体。」
「……」
我的心狂跳,喉咙里涌出一股子干涸。
「是谁?」
房间里诡异地安静起来,方队锋锐的目光锁定我。
「监控显示,是你。」
是我?
他说,我是监守自盗了尸体?
昨晚我枕着的手臂,其实是自己藏在包里带回来的?
「你将尸块拆下,再回家缝合组装,营造男友还在的假象。」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了冰箱那。
出事后,我基本都在食堂解决,没开过火,冰箱里自然什么也没买。
但,腐烂的肉味从里头不断透出。
我倏地站起,可方队已经先一步打开冰箱柜门。
令人作呕的腐味直冲进每个人鼻腔里。
布满尸斑的,萎缩苍白的左臂。
就这样掉落在地。
5
我厉声尖叫起来。
与此这时,枕头边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拥着被子大口喘气,反应过来那一切都是梦。
电话是方队打来的。
「庄老师,麻烦你来一趟警察局,我们有了新的嫌疑人。」
梦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
我惊魂未定,听到方队的声音,心都在打颤。
「是……好的,我马上回。」
方队关切地问:「庄老师,你身体还好吗,需要我来接你么?」
「不不,千万别。」
噩梦让我头晕目眩,可就在准备起身时。
我微微愣住。
我是黑长直,但枕头边有几根头发,深棕色,发质偏硬。
与高闵一样。
这间屋里,真的存在过第二个人。
6
我几乎是逃到了警局。
方队口中的嫌疑人,是高闵曾经的师父,陈哲。
他是当今国内最顶尖的魔术师,以复原古代魔术名扬国外,巡演内场票价上万,我曾沾高闵的光拿到过一张。
陈哲那场复原的是古代著名幻术师杜七圣的「斩头换身」术,随机挑选观众,把人头「切下」后,在众目睽睽下用「符法」将人头接上。
「这里头有什么秘密,你知道吗?」
过程血腥残暴,我全程惊呼连连,忙问男友。
高闵却低着头,强颜欢笑说不知道。
「他排练时从不让我看,这个行当,秘密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
无论高闵怎么努力,陈哲都没打算把拿手绝活传授于他,还逼他签下长达二十年的不公平合约,两人就此闹掰后。
我鼓励他:「我工作稳定,你可以放心去追求梦想。」
分道扬镳后,陈哲下了封杀令,不准业内给高闵表演机会。
高闵从此陷入事业低谷。
事发前一天,有人目睹他们爆发过激烈争吵。
陈哲让保镖将高闵赶出剧场,甚至嚣张放话:
「你算什么玩意,只要我活一天,你就别想登台,我要在舞台上毁了你!」
7
开始陈哲态度傲慢,对警方说无可奉告。
直到方队拿出一段视频。
我这才知道,复原「斩头换身」的人,是高闵。
压根不是陈哲。
方队:「这是我们在高闵手机里找到的一段魔术片段,你火爆的斩头换身术的原型,是高闵创造的吧?你抢夺了弟子的创意据为己用,你怕高闵鱼死网破,如今有剧场愿意赞助他表演,你才痛下杀手。」
「我说过的狠话,比这厉害的多得去,怎么,要以言定罪?」
陈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事发那天的 3 点钟,你在哪?」方队视线如鹰。
「我在工作室,每天下午两点到六点,我都在工作。」
「没证人,没录像?」
陈哲耸耸肩:「魔术圈,秘密是最重要的,就算我的心腹,也不允许进来,如果你们有证据,就起诉我,我的时间很值钱,跟高闵那样的废物可不一样。」
他有恃无恐的样子,让我恨得牙痒痒。
高闵给他当弟子期间,每个月只能拿区区两千块,每次表演都做最累的活,连辛苦创造的魔术也被师父窃取!
而他怕我担心,居然只字不提。
尽管陈哲有嫌疑,但警方始终缺少证据。
这可不妨碍,陈哲名誉扫地。
手机里的视频被发到网上,陈哲从魔术大师成为盗窃徒弟作品的卑劣之徒,全世界的魔术爱好者猛烈地抨击辱骂他。
尽管他严正声明,魔术是他原创的。
可没人信他。
各大剧院以牙还牙,联合申明,拒绝让他登场。
几天后,陈哲主动到警局报案。
方队无奈地说:「他说有人在跟踪他,监视他,他怀疑是高闵,家门口收到的威胁信,也怀疑是人家,你们说,这些搞魔术的是不是疑神疑鬼的?」
「哈哈,我看他是被舆论搞垮心态了吧。」
「做的坏事多,就怕鬼敲门啊。」
比起上次的从容,这次陈哲憔悴恍惚,走廊上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在我耳边说:
「那小子,肯定还活着。」
猝不及防的话,让我很诧异。
魔术师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群体,陈哲更是。
他捕捉到我眼底的惊慌,布满皱纹的脸终于笑了。
「他在盯着我,我感觉得到。」
魔术师,是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的生物。
同类,才最能闻到同类的味道。
「快阻止他吧,我要是死了,你就是帮凶!」
8
所有人,都觉得陈哲在吓唬人。
可我没吭声,因为我有个奇异的猜测。
如果,高闵真的在复仇呢。
用「死人」身份杀人,可是不犯法的。
活着的高闵没法对抗陈哲,但死掉的他彻底站在道德制高点,陈哲这辈子最看重的名誉已经一夜扫地。
复仇才刚开始。
这天我洗完澡,雾蒙蒙的浴室镜子里,显出一行字。
「晚晚,谢谢你的配合。」
字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消失。
「4 月 28 日 8 点,众神即将陨落。」
陈哲这个月的表演,就叫诸神之战。
高闵的意思是,我可以去告发,也可以选择成为共犯。
我只要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陈哲要死在了表演里,那也是事故。
我彻底陷入两难困境,一旦把我所知道的告诉方队,很可能会破坏高闵的后续计划。
一场魔术,需要魔术师,需要观众,需要助手。
更需要道具。
作为女友的我,也要成为共谋者吗?
我有……审判别人的权利吗?
细雨笼罩着世界,分不清天与地,辨不出白与黑,雨雾让我的脸更显苍白。
这天下班,方队绅士地提出要送我回家。
我刚想拒绝,他已经把伞偏到我这。
「走吧,我也顺路。」
到我家门口后,方队没走的意思:「庄老师,借卫生间给我用用?」
我咯噔了下,本能地想拒绝。
万一,桌上再出现那碗面,我要怎么解释?
可我感觉到,他在静静观察我。
路灯隔着半掩的车窗落在他眼里,眼里的光与梦里重合。
他这是怀疑我了?我做了什么让人起疑的事么?
我心乱了一拍,说好。
翻包找钥匙时,我故意将包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制造出一点响动。
方队弯腰捡起钥匙,递给我。
旋转锁芯,啪嗒,门锁开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冷不丁开口:
「庄老师,你往检测中心递交了 DNA 检测样本,对吧?」
「……」
「高闵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要去做测试呢?」
9
我僵硬地回头。
门灯直射在男人身上,让他刚毅的脸上半阴半明。
他扬了扬手里的资料袋。
「我今天有别的案子,去了趟检测中心,正巧看到你要的报告。」
是的,我将枕头边的那几根头发,送去测试了 DNA。
方队没告诉我结果,而是径直走进了房子。
他打开灯,暖光瞬时笼罩整个大厅。
我大气都不敢喘,第一时间看向桌面。
幸好,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略松了口气。
「在市区里有这样独栋带花园的自建楼,真的很不错,这房子是庄老师你爸妈留给你的吧?」方队表面随意参观,「你这客厅真大。」
我强迫自己表情自然:「高闵喜欢魔术,经常在家里演练,所以我们打通了侧卧。」
方队突然看向客厅一角的红色冰箱。
我眉头掠过了一丝恐惧。
那是个很大,比一般家用还要大的冰箱。
这一切都跟梦里一致。
方队走向冰箱那几步路,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发现了高闵没死,还是察觉到我在隐瞒?
我是这样解释的:「陈哲来找过我几次,非说高闵没死,邻居也说最近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我怕家里进过人,就将地上发现的毛发送去验一验。」
找个理由勉强过关。
方队没深究,反而把 DNA 结果告诉我:
「里头的部分头发,确实是属于高闵的。」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真的回来过,可如果他活着,那死去的人是谁?
不过,什么叫部分属于?
方队下一句话,让我如坠冰窖:
「DNA 显示,这里头,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头发。」
10
另一个,女人?
我没请保姆,也没找过钟点工,哪来的另一个女人?
方队:「你不奇怪么,陈哲当时都封杀了高闵,他为什么还能在丽都剧院举办首场表演?」
丽都,是市里首屈一指的大剧院。
我迟疑地说:「他说剧院老板很欣赏他,愿意给他机会。」
方队微妙地摇了摇头。
「高闵能登场,是丽都的千金方明珠喜欢他,他们在暧昧,在秘密恋爱,高闵还在后台嘲笑过你死板无趣,身上总有尸臭味。」
「等一战成名,就跟你分手,这点,你知道吗?」
「……」
我听到自己灵魂碎掉的声音。
「这里的头发,就有方明珠的。」
「他带别的女人,来你家睡觉。」
「庄老师,你们的爱情,真有你说得那样坚不可摧吗?」
11
方明珠,我听过这个名字。
她的容貌跟名字一样动人,高闵跟我提过,但他口中的她跋扈嚣张,令人厌恶。
而偷拍的照片里,他亲热地搂着她腰肢索吻,热情得像情窦初开的小伙。
我看着方队提供的证据,口气顿时很冲:
「你想暗示什么,我因嫉妒,杀了高闵?」
方队摇头:「案发当天,你去参加了研讨会,来回一个小时路程,有不在场证明。」
我苦笑,浑身有种被抽干了灵魂的茫然。
既然有了新欢,为什么要一直纠缠我,是因为我入殓师的身份,更适合替他隐瞒?
屋外的雨更大了,哭丧似的,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要摧枯拉朽地毁灭掉一切。
高闵还是不够懂女人。
嫉妒是最猛烈的硫酸,足以摧毁一切。
在雨停之前,我做出一个决定。
我请求方队,对房间进行搜查。
「我怀疑陈哲真的派人进过屋,你有办法,检测出房间里的脚印么?」
12
警方最后在我家,找到了三个密室。
我曾将装修全权交给高闵负责,他借机改造了房子。
三个密室巧妙相通,其中一个出口,竟然就在我卧室地毯下。
密室里,警方不仅发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还找出大量魔术用品,机关设计图。
我提醒方队:
「今天是 28 号,是陈哲表演新魔术的日子,他一定会去现场。」
被剧院封杀,陈哲选择了在户外表演。
全免费,甚至送礼物。
这吸引了大量观众聚集。
舞台下人潮拥挤,比起设备齐全、井然有序的高档剧院,户外舞台给警方工作增加了很大难度。
我跟警方便衣穿梭在人群里,寻找可疑人。
他在哪,会在哪——
陈哲已经身穿表演服款款而出,他用简单的帽变飞鸽热场,飞舞的白鸽点燃氛围。
「接下来,我要首次表演,古代魔术三仙归洞。」
陈哲登台前,就收到了警方提醒。
可他不管,非要登台。
「要我陨落?可以,放马过来吧,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舞台上。」
观众惊呼着不断往前挤,就在我踉跄摔倒,差点被踩踏的时候。
有人扶了一把。
我来不及道谢,对方就消失在人群里。
看背影,那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可我接触过太多尸体,对每个年龄段人体肌肉组织心里有数,刚刚那一扶。
绝不是一个老人该有的握力。
我拼命往前挤,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
「他在那!抓住他!」
13
以上,就是我抓到高闵,哦不。
准确说,是高闵的双胞胎兄弟,高骏的全过程。
「对,我是高闵的影子。」
面对审问,高骏承认这是场合谋。
「为了魔术效果,我们多年来共用着一个身份。」
他们共享着姓名、职业,甚至女友。
「但陈哲夺走了我们的魔术,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哪怕以性命做代价我们也要复仇,我们要让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有什么比魔术师死而复生更有噱头的魔术?」
方队的表情纹丝不动,显然,他不信。
「那表演那天,死的为什么是他,不是你?」
高骏:「他说为魔术献身,荣幸至极。」
方队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出事前一天,高闵定了昂贵的烛光晚餐的餐厅,如果他愿意赴死,何必定?」
14
方队在后台监控视频里找到端倪。
「高闵检查设备时,衣服一角有油漆污迹,但隔了 5 分钟后出来的人,却没有,你对道具动了手脚。」
高骏沉默许久,才有了第二轮陈述。
「那晚的人体分尸,按照计划高闵会当众假死,再在万众瞩目里复生。」
「我曾经,心甘情愿做他的影子。」
这是个兄弟阋墙的故事。
「我们从小就喜欢魔术,高闵外向,更有表演张力,我更喜欢埋头研究技术,双胞胎的身份给了我们得天独厚的便利,很快,我们在县城有了小名气,来到大城市后,还拜在了大师陈哲麾下,但他并不器重我们,也没打算将拿手绝活传授给我们,我当时一门心思复制古代魔术,眼看就要成功了——」
他眼里迸发出恨意。
「但高闵,转头就将我的研究卖给了陈哲。」
他为了拿回研究跟陈哲闹翻,这点成为兄弟反目的导火索。
「他从小贬低我,说我不适合出现在舞台上,但在我上台过几次后,我发现自己也可以,我提出要独立门户,高闵表面答应,但却制造事故。」
他摘掉手套,十根手指断了两根。
「我喜欢庄晚晚,不想共享女友,可高闵为了能上丽都剧院表演,勾搭了新欢方明珠。」
这意味着,作为影子,他也只能离开。
「影子没有选择权。」高骏悠悠抬起头。
「所以我决定杀了他。」
15
我成了这桩谋杀案的关键人物。
我矢口否认:「我从不知道他有兄弟,高闵只说过从小爸妈离异,所以,他们是一个受精卵发育成的两个胚胎?这种情况下,难怪遗传基因也是完全一样。」
女警狐疑地观察我:「你跟他们同居那么久,没发现异常?」
我虚弱但坚定地摇头:「看不出,别说我了,就是他的师父,他的同事不也看不出吗?」
他们甚至在同一个地方做了痣,有同样的伤疤。
女警如实记录着我的供词。
「你们生活在同一空间,你就一点没怀疑过?」
「高闵是我亲手入殓的,我能怀疑什么呢?」我喃喃,「高骏给我留的线索?可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方队啊,他认为我哀伤过度,产生了幻觉,后来我也听他建议去看了心理医生,喏,这是证明。」
病例上,写着心理医生给我的诊断结果。
创伤后遗症、轻微幻想症。
我真诚地后悔着:「我怎么都想不到,真有人一直监视我,要是我能早点察觉就好了,也不至于被玩弄股掌之间。」
16
高骏被判了三十年。
到最后,我都没见他一面。
他托女警送来纸叠的玫瑰花,我知道,那是道歉的意思。
过去会为争吵道歉的人,一直都是高骏。
我握着纸玫瑰,想起过去种种,眼泪滴在上头。
这些过去,都将成为回忆。
17
我辞职后卖了房,移民去了国外。
我申请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准备继续进修。
一切都很顺利。
出国前,我去丽都剧院看了场舞台剧。
莎士比亚的,《暴风雨》。
舞台上,演员用最澎湃的台词念道:
「地狱和黑夜正酝酿成这空间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
掌声雷动中,一个女人,坐在我旁边。
她长发杏眼,气质柔弱,正是丽都千金方明珠。
「庄老师,辛苦你了。」
我凝视着舞台,没看她,但垂在阴影里的手,跟她紧紧握在一起。
她从不断颤抖,直至逐渐平静。
剧没完,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先一步离开。
我看到剧终才离开,一如之前每次见面那样。
魔术的秘诀,是要把秘密保护在结构之外。
魔术师在舞台上的每一个动作,话术,表情,都是为了保护秘密。
我也一样。
18
高骏以为是自己杀了高闵。
当然,他确实动了手。
但高闵也不是傻瓜,他一直都留着一手,他不再信任高骏后,偷偷动手术在牙龈内侧那做了个小袋子。
他自作聪明的,将机关的备用钥匙藏在身体里。
可以关键时刻吐出钥匙。
而这把钥匙,长期与我的麻醉剂放一起。
多多少少,沾染上了药剂。
量很少,只能让人短暂麻痹。
我清楚法医检测的流程,拿捏得住剂量,我不需要他丧失行动能力,只需要他在逃生那瞬间,无法取出钥匙而已。
每一场精彩的魔术,都需要一两个这样不为人知的精彩瞬间。
不是吗?
19
这对兄弟,都是恶魔。
他们用英俊的外表,迷人的笑容接近女孩,他们的扑克牌上带着致幻剂,轻而易举地就能迷晕毫无戒备的她们。
我曾是受害者。
方明珠也曾是。
还有好多女孩也曾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误打误撞进了那家酒吧,高闵当时还在里头表演,他风趣英俊,举着扑克牌让我猜。
事后,他迷晕了我,拍下许多照片当作威胁。
我第一次躺在杂物间的地上,浑身痛得起不来。
那个恶魔穿好衣服,还在恬不知耻地笑。
「你每天对着死人,难怪反应也跟死人一样无聊。」
我看到那些照片时,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看自己裸体,与看别人的没什么两样,我每天可都在触摸死亡啊。
可,很多女孩会。
就连家境富裕的方明珠也患上抑郁症,差点自杀。
我们见面的地方,都很隐秘。
要不就是繁华的街头,要不就是无人的江边。
我给她带热可可,安慰她:「错的不是我们,不要用痛苦惩罚自己。」
她苦笑,手腕上全是一道道痕迹。
「我忘不掉,只要我闭上眼,那一幕幕就会出现,可我不能报警,高闵处理得很谨慎,我根本拿不出证据。」
方明珠家庭复杂,事情闹大,她本人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庄老师,我们该怎么办?」她无助地问。
后来,我帮一个自杀的姑娘入殓,发现她也跟高闵脱不了干系。
我的职业,是让逝者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什么是体面?
让魔鬼重回地狱,就是我能带给她们最大的体面。
20
一个计划,从此成型。
我重新接近高闵。
很快,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兄,高骏。
我敏锐地捕捉到,这会是个契机。
他们的关系看似固若金汤,但只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永远做不到真正的稳固。
我没花多少工夫,就让高骏爱上了我。
方法也不难,我越是显得对高闵一往情深,高骏内心就越嫉妒不平,所以这算爱么,其实我并不那么觉得,就跟吊桥效应一个道理。
看似唾手可得,偏偏又不可得的东西,会让男人产生这是爱情的错觉。
就这样,我不着痕迹地引导他们反目。
另一边,方明珠则不断施压,要高闵公开关系。
一旦公开,高骏也只能离开我。
我们不断完善计划,无数次推翻、重建,直到一切尽善尽美。
这是我们第一次表演魔术。
此生唯一一次的,魔术。
那晚的丽都剧院,方明珠就正坐台下。
最好的位置,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高闵意气风发登场,面对数千观众举起双手。
「各位嘉宾,你们久等了,让我们一起来见证奇迹的一瞬间吧!」
她举着手机,直播着这一切。
我坐在百公里外的学术厅里,点开手机链接。
她问:魔术即将开始,准备好了吗?
我说:当然。备案号:YXX10mbaNOetRxeNZv8hQxQ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