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玫瑰

被人拳打脚踢,脸上用马克笔写满脏话时,说要守护我一生的男友出现了。

「下手重点,打她的脸。」

他手中的烟蒂从我头上落下,火星溅在我的手腕,灭了。

像我最后的希望一般。

他不是来救我,而是送我去更深的地狱。

「我讨厌她眼角的痣,你们想想办法,让我以后不会再看见它。」

他沉声吩咐。

人渣们使命必达。

1

如何让一颗泪痣消失。

就算是这群善于施虐的混混,现在也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拿刀剜掉。」

其中一个建议。

「见血不好吧,万一她家长报警,或者来学校闹。」

另一个怯缩了。

「那你说怎么办?祁少都发话了,我们要让祁少失望吗?」

他们一边相互调笑,一边焦灼地商议着对策,无比虔诚。

一旁,始作俑者,我「亲爱」的男友祁方铭冷着一张脸。

他眼神放空,散在每一处,唯独避开了我。

直到,手中的烟燃尽了,差点着了指尖,祁方铭猝不及防逼过来,一只手粗暴地撕开我的校服,露出里面的卫衣。

正中别着的那枚小狐狸图案的胸针,带着斑驳的锈点,瞬间痛了他的眼。

挤了挤眉梢,他眼红了,白皙的手却依旧残忍得不像话。

不由分说,祁方铭一把把胸针扯下。

卫衣「刺啦」一声撕开,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米色背心,引来男生们一片嘘声和不怀好意的交头接耳。

「用这个。」他把胸针丢给为首那人,「别把伤口弄太大,省点麻烦。」

作案要求和作案工具都完成了,他不看血淋淋的最终现场,扬长而去。

他嫌脏。

哦,对,他还晕血。

只有我知道他晕血。

八岁那年,祁方铭意外受伤,是我给他献的血。

输血时,小小的他钻进我小小的怀里,蒙着头,捂着脸,哭着说自己怕血,不能看不能看,要愿愿抱着,愿愿抱,他才不怕。

我是愿愿,他是我哭啼啼的小狐狸,乖顺又嚣张,可爱极了。

现在小狐狸长大了,他对准我脖子咬。

「为什么?」我死死咬着后槽牙,「祁方铭,你到底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吼叫得比那些拳头如雨落下时更加嘶哑无助。

「因为你丑。」他一字一顿,「丑八怪,真以为我会喜欢你?」

丑?

我丑?

我不信,我是情书收到手软的级花,是学弟排队张望的女神。

跨年庆典上,我穿着白色裙子拉小提琴时,艳惊四座,祁方铭的父亲说我比天使还要美丽。

这不是理由。

但我来不及想了,他的身影匿于转角,那群小混混迫不及待狞笑着逼过来,挑开胸针,露出尖利冷冽的光。

我后退,却无路可退。

粗粝的拇指与食指指腹一把勒住我的下巴,针头抵在我的脸蛋。

酷刑开始了。

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针尖戳入我眼角的痣,仿佛要到戳烂才能停止。

锥心的痛寒了全身,惨叫声在街巷里回荡着。

他还没有走远。

他一定能听见。

2

我不懂,不懂祁方铭为什么恨这颗痣。

追求我时,他说就算我跑去四洋五洲,也能凭着这颗痣找到我。

在一起时,他吻它,说要对着我的泪痣起誓,他会永远爱护我疗愈我,不再让哪怕一滴泪流过这颗痣。

可是现在,我哭得撕心裂肺。

咸咸的泪水掺着血水往下滑,刺激着伤口的疼痛,满脸都是,他在哪?

哦,他在发号施令,唯恐这群人轻纵了我。

行刑结束,人群四散。

我捡起那枚染血的小狐狸胸针,攒在手心里,沁满冷汗的手不住发抖。

一起读幼儿园时,老师给我们读《小王子》,祁方铭不好好听,总是偷看我。

第二天一早,他拉我去榕树下,打开掌心,露出这枚胸针。

「驯养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他奶声奶气地背着书里的台词。

他可能并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但依旧虔诚如信徒。

「愿愿,以后,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小王子,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小狐狸。」

后来,小王子的狐狸离开了它的驯养者。

可是我的小狐狸露出尖牙利爪,要把我撕碎,把我踩踏。

我手攒得更紧,胸针的棱角扎得人生疼。

我扬起拳头,狠狠把它掷出去。

生锈的小小金属翻滚了两下,落入阴井盖的缝隙,滚进城市腌臜的下水道。

发烂,发臭去了。

3

事实上,霸凌不是第一次发生。

一切从半个月前开始。

先是一贯把我捧在手心、往天上托的男友祁方铭,莫名地冷落起我。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学校里不期而遇的擦肩也形同陌路。

欺辱和孤立紧随其后。

一个课间,回到教室,满地的纸飞机。

——那是我的课本和作业被一页页撕下,折成的满目「巨作」。

宣传委员齐怡捡起一个,飞向我。

尖头戳中我的眼睛,我吃痛地蹲下,另一个女孩立马揪住我的头发,又把我从地上提起来。

她腾出一只手,把一把粉笔猝不及防塞进我嘴里。

「林愿,我们看你不爽很久了。你和你那不要脸的妈一样,都是天生的下贱货!」

「听说你妈是陪人睡觉,破坏别人家庭,才换来你上我们这所国际学校?」

污言秽语潮水般涌来,没上胸膛,掀起浓稠的窒息感。

「勾上祁方铭又怎么样,你问问他现在还要不要你?」

齐怡的最后这句,把我拉扯回清醒。

我不是坐以待毙的受害者。

我手里攒着吐出的粉笔,满嘴是令人作呕的、干涩的石膏味。

走到齐怡面前,趁她趾高气昂地发笑之际,我猛地扯住她的头发,狠狠下拉,把这把粉笔塞回她的嘴里。

我特意碾得碎碎的,细细的,够呛得她鼻涕掺着泪,趴在桌边一会咳嗽一会干呕。

痛快吗?

一般吧,但这一般的痛快也要付出代价。

铃声响起,班主任走进班级,「目击者们」众口一词,指认我欺负齐怡。

班主任捡起一架纸飞机,打开,里面是我的名字我的笔记,一眼,他就看懂了。

他张口,不等宣判,祁方铭吊儿郎当地插着口袋晃进来。

身上带着烟味,他过去从不碰这些东西。

「走错班级了。」他故意说。

冷冷扫了一些面前的「惨状」,祁方铭若无其事地开口,

「孙老师,你们班怎么了?林愿为什么要欺负齐怡?」

校董儿子发了话,这场闹剧就可以盖棺定论。

班主任阴着脸:「林愿,和齐怡道歉,然后去门口站着上课。」

不等我开口,他堵死我的路:「如果齐怡不接受,按照校规,学校可以要求你退学。」

4

我不吝于「对不起」三个字,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没有公道可讲的地方。

出乎我意料的是,齐怡痛快地接受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也是祁方铭的意思。

他让他们随意打我,欺辱我,把我当狗一样霸凌取乐。

唯独两条,一不能逼走我,二不能伤了我的一双手。

我该谢他吗?

也许吧。

我学了十二年的小提琴。

考去音乐学院,成为一名真正的小提琴家是我打小的追求,小提琴家的手就是他们的命。

感谢他,把我的身体踩在脚下,却仍不忘把我的梦想护在手上。

挺朋克,挺感人。

齐怡的发难只是一个开始,之后,死蜘蛛、502 胶、红色墨水、腐烂的食物,频频出现在我的课桌和书包中。

这一切都是祁方铭默许并支持的。

我妈也没有坐视不管,她毫不犹豫地带我去报警,可惜没有证据,难以立案,只能让我们母女先回去等消息。

后来她又来过学校一趟,强势地要求学校对此负责,并停止这类的霸凌行为。

齐怡被叫去校长办公室,她说了些什么,倏然放大了我妈的瞳仁。

惊愕、无奈、自责攀上她的面庞。

我妈突然和校长鞠了个躬,说给校长添麻烦了,她以后会管好我的。

我没听清齐怡说了什么,但却依稀听到了「祁方铭」的名字。

那时我启动了保护机制,我过滤掉了。

我实在不愿相信,这一切和他有所关联,哪怕线索已生长得枝繁叶茂,不容无视。

直到,胸针的尖刺扎上我的肌肤,我不得不相信。

5

「怎么弄的?谁弄的?」

我妈,其实不算一个不合格的妈妈。

当我穿着破烂的卫衣,顶着脸蛋的鲜血,一开家门,她就心疼地冲了上来,发疯似的摇晃着我的身体。

我相信,现在我随意报出一个名字,她都会提着刀冲出去。

除非,我说的人是……

「祁方铭。」我涩涩地咽了口唾沫,怔怔地看着她。

我妈的动作停住了。

「妈妈给你拿创可贴,妈妈给你消毒……」

她没有提刀,没有冲出去,她转身回房。

为什么?

是,祁方铭是我十余年的青梅竹马。

是,他的父亲是知名企业家,是学校校董,是惹不起的人物。

是,他很可怜,几年前他母亲从天台一跃而下。

然后呢?

然后每个人就都要惧怕他,呵护他?

凡事和他扯上关系,就没人会去讨公道,这世上就没有公道?

「妈,不用了,我知道,不怪他,他没有错,这件事怪我,又怪我。」

我当着她的面,报复般地朝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扇了一巴掌。

伤口崩开,血珠崩上我的手、她的脸。

「怪我长了这颗痣,怪我是个丑八怪。」

她哭了,眼泪划过她眼角的泪痣。

她知道我不是丑八怪,我和她长得那样像,一个模子的桃花眼高鼻梁,同一个位置的痣。

她是叫男人趋之若鹜的美人,我怎么会是丑八怪?

「不怪你,愿愿,你什么都没做错,怪妈妈,都怪妈妈。但你别和他计较好吗,要恨就恨妈妈,原谅他,别恨他,好吗?」

不好。

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

6

我带着创可贴去上学。

不巧,还赶上生理期,我腹痛难忍,面色苍白地伏在桌面。

每每生理期,我都十分不适,从前祁方铭记在心中,暖宝宝、止痛药、红糖水都备得齐全。

这次也不例外。

午休时,他特意来了我们班,坐在我身后,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其中一个,还参与了我昨日遭受的恶行。

「齐怡,愿愿不舒服,去给她泡杯红糖水。」

祁方铭发话了,齐怡就算满腹忿恼,依旧照做。

我扭过头看他。

短暂的对视,他眼底深似海,厌恶、怜悯、敌意、后悔,那么多复杂而矛盾的东西,他通通盛得下。

可我眼里只有困惑,和仇恨。

我用嘴型,无声地和他比:「为什么?」

他轻蔑一笑,仿佛我不配知道答案。

很快,热水打来了,被齐怡重重搁到我桌子上。

祁方铭走过来,居高临下睥睨着我。

他捏捏瓶身,烫得松开手,夸张地抖了抖,嘴上嗔怪:「你倒这么烫,愿愿怎么喝?」

齐怡翻了个白眼:「不喝就算了。」

「还是要喝的,愿愿,听话,生理期多喝点热水。」

祁方铭猝然蹲在我脚边,撩拨开我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温柔得能化掉我,像从前的每一刻那样。

哪怕我不要太明白,他此刻的柔情,是绕指的毒药,嘬上一口,肠穿肚烂。

祁方铭举起杯子,送到我嘴边。

「喝了它。」

「怎么喝?」

喝下去,灼热的液体将从舌头一路进攻,咽喉、食道,烫烂脆弱的黏膜。

我怎么觉得,他想我死?

「愿愿,你怎么不听话?」

轻声细语,却如鬼魅索命。

「我不喝。」我僵着身子抗拒。

「你不喝?」他笑了,然后站起来,「那不行,愿愿,你要喝。」

嘴不喝,就用身体喝。

祁方铭狞笑着,把杯身高高举起,滚烫的褐色液体从我头上浇下,打湿我的长发,窜入我的衣襟,淅沥沥地往下滴。

齐怡也看傻了,捂着嘴一言不发。

「她湿身了!」男生们却哈哈大笑。

烫、疼、黏腻、羞辱。

单纯的痛苦和仇恨一涌而上,我站起来,擦了把脸上的水花。

「祁方铭。」我冷声,「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甚至,也不在乎为什么。」

我说不在乎时,他发笑的身子哆然滞了一下。

我扯开创可贴,露出下面狰狞的伤疤,他不喜欢这颗痣,我偏要他看个真切。

「但作恶,就是做了。你做的这一切,我都会亲自讨回来的。」

我捡起空瓶子,狠狠砸向他。

祁方铭稳稳接住,却一脸的失落。

7

连日的波折,我终于病倒。

高烧不退,我妈在家照顾我。

离开我卧室的间隙,我听见她打电话,断断续续的,有说我生病了,说想给我转学,间或着,还有祁方铭的名字。

这些信息嘈杂而零碎,我很难理解它们是如何串联起来的,我也实在猜不出,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晚上,我收到了祁方铭发的信息。

【为什么不来上学?】

我没回。

几分钟后,又一条。

【昨天的水温没有那么高,不会烫伤你的。】

呵,我还没发话,他先安慰好了自己。

紧随其后。

【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

【你家餐边柜左边抽屉里有止疼药。】

旋即撤回,他重发了一条。

【你明天会来学校吧?】

我来不来学校,对他有什么重要?

哦,少了找乐子的对象吧。

我通通视若无睹,快凌晨,他甚至拨来一通电话,只响了两声,就匆匆挂掉。

取而代之是今晚最后一条消息。

【早点睡,睡着了就不疼了。】

第二天,烧退了一点,38.3℃,依旧十分不适,我妈又帮我请了一天假。

入夜,祁方铭的信息来得比昨天更早了一点。

【怎么不练小提琴,还是不舒服?】

他怎么知道我没有练小提琴?

他在我家楼下?

我烦躁地揉揉太阳穴,拖着病体爬起来,拉上窗帘。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发来下一条。

【林愿,你还会来学校,对吧?】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你明天来学校,我就告诉你。】

我想了想,终于回了两个字。

【不必。】

施暴的事实发生了,就算是天大的隐情也赎不清他的孽,那何必在乎呢?

他秒回。

【愿愿,算我求你,你服个软,去把那颗痣点掉,我放过你。】

我能想象到那头他咬牙切齿,跟自己较足了劲的模样,但,管他呢。

关机,闭眼。

我睡得还不错。

8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

大清早,祁方铭故作无意地在我们班级外踱步。

瞧见我,他眸子一亮,又立马黯下来,转而升腾起无名的、喑哑的火,怨怼而浓烈。

休养几日,我的高烧退了,霸凌者的兴致却并没有减退分毫。

果不其然,放学,齐怡为首的一群人堵住了我。

她们把我搡入墙角,齐怡直接上手开始撕扯我的校服。

「贱人!」她骂我。

这我不陌生,我惊诧的,是她沙哑的嗓,还有翻涌而上的哭腔。

她是施暴者,她哭什么?

扒掉外套,她继续扯我的衣襟,红着眼扯,间或着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怔怔地看着她。

「都怪你这个贱人!湿着身子,都不忘勾引男人!」直到,她旁边的女孩重重搡了一把我的脑袋。

从她们零碎的言语中,我终于探知,我不在的这几天。

祁方铭给齐怡弄来了同样烫手的热水。

「那天打这么滚的水给林愿,你是想她死?」

他也那样,居高临下地站着看她,用算账的预期下命令:「你喝下去试试。」

齐怡打开盖子,热气瞬间蒙住她的眼睛。

她喝下去,烫了一舌头的泡。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祁方铭不讲道理,把我如山倒的病痛算在齐怡头上,齐怡再把这番难堪算回我的头上。

世界的尽头是我倒霉。

而现下,蒙难之际,祁方铭又「刚巧」路过巷口。

齐怡死死勒着我脖子,赏玩我挣扎时,他出现了,他清清嗓。

齐怡刹时局促,慌张的手藏在身后,等待他对这场霸凌的态度,并宣判我后续的处置。

祁方铭冷冷瞥了一眼我的方向。

「她骨头硬,不懂服软的。」他扬扬下巴。

「你这么有空,不如好好教教她。」

齐怡松了口气,先是错愕一下,旋后阴狠的笑攀附上嘴角。

说这些话时,祁方铭喉头不自然地吞咽着,差点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临走前,落在我脸上的那个眼神,是明晃晃的哀求。

求我,服软?

9

得了授意,齐怡的动作愈发蛮横,将我像个出气的沙袋一样甩来甩去。

她很快累了,气喘吁吁,嘱咐旁人。

「林愿那天众目睽睽下湿身,多自豪啊。不如你们把她衣服扒了,让她好好给我们表演表演那身勾引男人的本事!」

一阵汹涌的恶心没过我喉头。

她们玩真的。

齐怡一声令下,布料刺啦作响,被从我身上扯下,全程伴随着视频的讲解,和「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我想逃,无奈头发被死死揪住,无数只手把我摁在地上,齐怡的脚踩住我的脸蛋。

人原有如此纯粹的坏。

此刻,泥淖中脏兮兮的碎玻璃片是我目之所及,最后的生机。

我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对着齐怡的脚背,狠狠刺下去。

她一声惨叫,惊得鸦雀四散。

我赶快爬起来,护住身上残存的衣料,披散着头发,举起那块渺小的碎玻璃片,后背死死抵住墙角。

「别过来!别过来!你们这是犯罪!」

可惜,徒劳,太徒劳了。

他们人多势众,很快控制住我,玻璃片被抢过去,落入齐怡的手。

齐怡红了眼,疯一样向我冲过来:「你敢扎我!你敢扎我!」

她念叨着,突然死死盯住我的左手,展开一个诡异而恶毒的笑。

「听说,你小提琴拉得很好,你还想考去音乐院校……」

她高高举起凶器,嘴角大大咧起,像狰狞的魔鬼。

一下。

血溢出。

两下。

我听见什么断裂的声音。

三下。

四下。

……

频繁地、无序地落在我的掌心,我的手腕……

——她生生扎碎了我的人生。

10

可笑的是,最终,是祁方铭叫停这一切。

他听见动静,疯了一样地跑回来,驱走人群,脱下校服披在我身上,对着跪坐在角落的我。

开口是颤抖的冷言:「你起来。」

他在用故作的冷漠和平静给自己壮胆。

我不应他。

「别装,林愿,起来。」

我拿开右手,露出下面捂住的、一片腥红的淋漓。

他很没用,他先晕了。

扶着墙,祁方铭不停甩着昏沉沉的头,掏出手机,哆哆嗦嗦的:

「我叫救护车,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必。」我站起来,用沾血的手推开他。

「祁方铭,别和我服软,也别道歉,别后悔,叫我恶心。」

他想扶我,胳膊伸过来,却不知能放在哪。

「愿愿,你不会有事的,你的手会好的……」

祁方铭怕了,他也有怕的时候,他乞求我能壮他的胆,「……对吧?」

我浑身就最后一丝气力,我拼尽了,冲他大喊:「滚!滚啊!」

11

医院里,医生惋惜地和我妈宣告了结果。

——手指、手腕,多处肌腱和韧带断裂。

委婉地说,至少这几年,我都举不起小提琴,我的手指,也不可能按动琴弦。

没有人敢直接和我说。

但我不傻,动动手指,我能感知到,曾灵活无比的它们,此刻疲软无力得不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靠在床榻上,眯着眼问我妈:「我是不是很活该?」

整间病房陷入默然。

旁边看护的阿姨也瞬间噤声,凑得近近的,就为听清我小小年纪,到底做了什么腌臜事,得来这副应有的下场。

「我为什么要反抗他们呢,不就是扒掉衣服,不就是拍几张照?她们不就是想羞辱我,想把我踩在脚下吗?」

我右手狠狠锤在床上,一下接着一下。

「随他们好了,随他们好了,我这样的烂人的身子,有什么不能看不能拍的?」

我妈没说话,倒了杯温水放在我旁边,走了出去。

不消片时,走廊中,传来清脆的一声巴掌,片顷,又是一巴掌。

然后她又走进来,脸红红的,眼也红红的。

「愿愿,从前是妈妈没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害,从前的事情,说它干嘛。

从前,小狐狸也说他会保护好我。

以后……

没有以后了。

12

祁方铭一直守在病房外,不肯离开,不敢进来。

我妈出去撵他。

他追着我妈到茶水间,拦住她关上微波炉的门。

「别给愿愿热楼下超市的速食饭团吃,里面有胡萝卜,她讨厌胡萝卜。」

我妈一言不发,突然死死攒着饭团举起来,眼睛里的火能杀人。

祁方铭闭上眼,等着饭团砸下,米粒四散在自己头上。

她下不去手。

她咬着牙把胳膊垂下:「淑卿如果还活着,看见你这样,她会好过吗?」

淑卿,吴淑卿,是祁方铭母亲的名字。

这句话像突然触着他的逆鳞,祁方铭秉着口恶气跑开,只愤然丢下一句:「你不配提我妈妈!」

我妈落寞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低声道:「你也不配关心愿愿。」

被赶走后,祁方铭发消息轰炸我。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打满一屏又一屏。

我妈去楼下付费用时,发现我的一应支出,祁方铭都已一早垫付。

「过来一趟。」于是她给他爸打了个电话,冷着嗓吐几个字,「把钱拿走。」

不多时,祁叔叔来了,但不是来拿钱的。

面对我缠着纱布的伤口,他腮帮微微鼓起,一言不发。

我妈坐在床上,二人的目光刻意而精细地错开。

直到,蓦地,祁叔叔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林愿受苦了,是我没管好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叫我妈的名,

「文静,你们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我都会尽力补偿。学校那边我也会处理,伤害她的人,一定都会付出代价。」

我妈依旧沉默。

都会吗?不会吧,有一个人是例外。

「你上次说的,想给孩子转学的事情,我回去就安排。」

我妈还是不理。

他只能尴尬地挠挠头:「那……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人快到门口,我妈才起身。

「老祁。」她一口叫住他。

两个人都低着头,对方的脸好像毒辣的日光,刺眼、压迫、令人晕眩。

「你知道的,方铭不该恨愿愿。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都是我们大人的所作所为,愿愿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祁叔叔愣了愣,点头应下:「嗯。」

他们熟悉且默契,近在咫尺,却相隔沟壑。

我们两家从前不是这样,我与祁方铭识于微时,我们的母亲是数十年无间的密友,两个家庭一向和睦亲密常来常往。

祁方铭的父亲曾深爱着他的母亲,爱得像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一切变故源于三年前,他妈妈从天台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随后,我父母也离异,我爸一走了之,除了每月准时准点的生活费之外,与我们母女再无联系。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告诉我,也没有人告诉祁方铭。

如我妈所言,那是他们大人的事。

我们小小的世界装乘不下,不该知道。

13

后来的几天,祁方铭频频来医院,在走廊躲着偷偷看我。

护士小姐姐告诉我的。

她说:「那个男孩好像很喜欢你。」

说这话时,她眉眼弯弯地笑,为自己目睹到的、自以为的纯真又浪漫的少年心事。

「他小小年纪,就像个小老头子一样唠叨,不停和我说你怕打针,要轻点,千万别弄疼你。」

疼?

多荒唐呀,他怕我疼。

哈,我真想告诉齐怡她们一起笑笑,祁方铭怕我疼呢!

「姐姐,他不是小老头子。」

我认真地告诉护士,「他是人渣。」

我决定见这个人渣一面。

走过去时,祁方铭正坐在椅子上,埋头刷着网页,焦躁地一页页往下滑,皱皱的鼻头翕动着,紧张而亢奋。

我的鞋停在他面前,他急不可耐地抬起头,惊喜又惶恐。

可显然,他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我,他一言不发。

「别搜了。」

我看着他屏幕上灼眼的「手指肌腱断裂还能拉小提琴吗」,发出轻蔑的一声哂笑。

「不能了,不能拉。」

「不会……不会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预设答案中,手指不肯停止滑动,但凡看见「不一定」「有可能」的字眼,眼睛就倏然闪亮,点进去一行一行仔细读着。

他不能承认,承认自己搞砸了,实质性的伤害发生,一切无法转圜。

「真的不能了。」

「我再看看。」

「祁方铭,我说不能了!」我突然发狠,一把打掉他的手机。

静谧的医院走廊回荡着玻璃面落地的破碎声,和我失控的咆哮。

「不能了,不能拉了!已经毁了,你听不懂吗?」

我举起颤着绷带的手,伸到他面前,一字一顿。

「这只手,它拉不了小提琴了。没有音乐学院,没有金色大厅,没有小提琴家,我的梦碎了,我曾经向往的追求的人生毁了,毁完了,毁成渣了……」

祁方铭双眸一滞,好像有什么,也随之碎了。

他死死咬着下唇,咬得出了血,好像这样,他就不会哭出来。

他麻木地自我安慰:「不会,没有。」

「好,没有,凶手说没有就是没有。」

我懒得纠缠,转身要走。

祁方铭赶忙起身,拦在我面前:

「我不想的,愿愿,我从没想过会这样。我疯了,是我疯了,我被那张图片折磨到失控,我才会这样对你……」

「那天,我就在巷子外,我想如果他们太过分,我就立刻去制止,但晚了。愿愿,我不想毁你,我只是想……」

我不想听。

抬手,一巴掌打上他的脸,无比清脆的一声响,重到我掌心木木的疼。

「闭上你的嘴,带着你那些自以为是的理由和隐情一起下地狱吧。」

他脸被我甩偏过去,我手又抬起落下。

掌印赫然。

「人渣。」

我啐他。

还要打,护士闻声过来,拉开我:「你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我喘着气,胸膛起伏着,挥舞着胳膊却碰不到他。

「对,愿愿,我是人渣,对不起。」

祁方铭抬头看了我一眼,半屈膝跪下,举起手,一巴掌一巴掌抡在自己脸上。

比我的力道狠十倍。

14

祁方铭持之以恒地来医院,见到我妈时,他们都神色复杂。

我出院那天,祁方铭追着我讲述他的「作为」。

他说他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国外的医院,会请顶级的主任医师为我治疗,最快只要三年,我就能重新用小提琴演奏出最动人的旋律。

他还说他报了警,齐怡成年了,将会为自己的行为接受法律的审判。

他拿出手机,播放起一段视频,里面是齐怡痛哭流涕,见到棺材才落泪的道歉。

而那天参与的其他霸凌者,也没有一个可以逃掉,最轻的处分是退学。

「你呢?」我忍住对这条视频的反胃,问他,「那你呢?」

这个问题戳上他的命门,瞬间将他击溃。

我冷笑:「书里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才是最该死的一个。」

祁方铭羞赧地侧过头。

我无谓废话,快步离开。

「愿愿,你想怎么样?」

他紧追其后,去抓我袖子,抓不住,小指勉强勾住了我的绷带,怎么也不肯松。

仿佛在揪紧最后希望:「愿愿,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

我旋开保温杯,递过去:「喝下去。」

祁方铭毫不犹豫,不管水温,往嘴里猛灌。

很快,他愣住了,失落一展无遗。

不是开水。

45 度,温热得宜。

我看着他小丑般的作秀:「以为是开水吗,你做梦呢?你是不是很想赎罪啊,祁方铭?」

他真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靠什么赎?靠被殴打,被辱骂,被在脸上写字,还是被灌下一瓶热水?祁方铭,太轻了,这些太轻了,没有人需要,也没有人会原谅你。」

我告诉他,「你永远赎不清的,带着你的罪到死吧。」

当晚,我打开社交软件。

里面一则祁方铭认罪、道歉的视频转发得到处都是。

视频里他脸上写着难听的脏话,蹲坐在我被欺辱的墙角。

他用塑料袋蒙住头,感受我被勒脖子的窒息感。

他喝下一瓶滚烫的红糖水,呵出的热氲带着痛苦的嘶气。

他动用自己的所有能力,要尽可能多的人转发传播。

为了让我看见。

我看见了,然后呢?

15

我在家休养了半个月。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次次尝试用乏力的左手举起小提琴。

伤口裂开,鲜血浸染了纱布,依旧举不起来。

所幸,右手尚好,我精心编辑了一封邮件,发给祁方铭一早接到 offer 的某荷兰名校。

邮件里,我细致地记录了他如何唆使、引导、鼓励他人对我施加重重暴行。

还有一些我一早备好的证据,包括他对我的道歉语音,被一并加入了附件。

很快,我收到回复,他们已经验证了我所述事件的真伪,并最终决定收回 offer,永远不再接收祁方铭的申请。

荷兰是他母亲曾经最想去的地方,这所学校也是他多年的梦想。

那,就让梦想一起破碎吧。

祁方铭很快缠上我。

他趁我一个人去医院复查时,在医院外堵住我。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缩,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被堵了太多次。

紧随其后的,往往花样百出,招式各异,可归根到底,还是拳头、是羞辱,是肉体的折磨,和尊严的沦丧。

「我不会伤害你了愿愿,你别怕我。」

他无措地向我伸出手,换来我后缩更多,单薄的背抵上冰冷的墙。

「你来兴师问罪吗?的确是我发的邮件,但那是你该的!」

「对,是我该的,我罪有应得。」

说这话时,祁方铭虔诚得不像话,「但我得的还不够,远远不够赔你。」

半晌的沉默后,他殷勤地从书包里掏出几本破破烂烂的册子。

「上次你被撕的作业和课本,我其实都捡回去了,我一页一页贴了上去。我想着,想着等这一切过去了,我就还给你,我们还会和好。」

我故作感动地接过来,然后脸色陡然一变,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开。

我撕得细细的,慢慢的,狠狠的,像他曾撕碎我那样。

祁方铭看傻了,愣了半天才追上来,小心翼翼地问:

「愿愿,你不会走,会回来,对吧。等你修养好身体,就会回学校。」

「嗯,会的。」

我淡淡回应。

其实不会了。

但给他希望,再击碎,才更残忍些。

路上,他给我发了条消息。

【愿愿,你的泪痣其实很漂亮。】

【但看到它画在我妈妈脸上时,我真的疯掉了,一丝理智都残存不下来。】

【发生了后来的这些事,真的对不起。】

我第一次于深夜辗转了。

我猜出发生了什么,但我依旧困惑,我久违地回复了一条。

【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不是受害者吗?】

16

很快,祁叔叔如他所言,为我安排好了转学的事情。

应我妈的要求,是另一座城市的学校,远离这篇不宁之地。

祁叔叔来给我们送完材料,我非要独自送他下楼。

「三年前,祁方铭妈妈跳楼的事情,和我妈妈有关,是吗?」

楼梯间里,我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没那么酷,我想知道真相。

祁叔叔不应,无声地走出几步,快隐匿在楼梯拐角,他才终于在一声叹息后投降般地点头。

「嗯。」

「因为那时我妈妈,介入了你们的婚姻?」

又是长长的沉默,然后一声:「嗯。」

我笑出声:「可我做错了什么?」

祁叔叔把烟扔在脚下,碾了两下,灭了,

「你没做错任何事,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错的是方铭,无可抵赖。」

是的,我不是完美受害者,但我是无罪受害者。

下了楼,祁叔叔面无表情地伫在车前,久久不进去。

像是历经了内心的天人交战,他终于掏出手机,滑出一段聊天记录。

「我不是给方铭找理由,错了就是错了。但如果你愿意,可以看看他发疯的原因。一个月前,他看到了这个。」

我接过手机,聊天记录的时间是三年前,祁方铭父母的最后一段对话,只有一句话,和一张图片。

图中是一个熟悉却久违的女人——祁方铭的母亲吴淑卿。

她的眼角,用水笔点上了一颗怪异的痣,就点在和我、我母亲一模一样的位置。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身穿一条鹅黄色的裙子,是她跳楼那天的装扮。

而那唯一的一句,是告别的话:「你看这颗痣,像文静吗?」

文静是我妈的名字。

一切猜想都被印证了,毫无疑问,看到这些记录时,祁方铭和我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我妈妈作为第三者,破坏了他父母的婚姻,而他母亲吴阿姨,直到自杀那天,还在卑微模仿我妈妈,以获取丈夫不存在的爱。

我瞪大了眼,手机从我手中滑落。

真相令人作呕,我好想吐。

祁叔叔弯腰捡起来,淡淡道:「方铭当时的反应也和你一样。」

然后,他认定我妈是贱人,我是小贱人,那颗泪痣是原罪,我应当为之被霸凌。

「不过,你们还小,长大以后也许会发现,很多事情,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

医院里,祁方铭撞见我妈,忿忿地说她是坏女人,说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她招致时,我妈脸上也是如此繁复的神色。

她回应了一样的话。

如同《小王子》里,狐狸对小王子说:「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17

准备转学前夕,我妈在家收拾行李,将一本很破旧的、翻得快要烂掉的《小王子》宝贝地压进行李箱底。

我则去学校收拾东西,办理手续。

我特意没有缠绷带戴手套,而是露出狰狞的可怖的左手,就是要每个人都看到,这所学校里,有人曾经历过,也有人可能正在经历的暴行。

见到我的一瞬,祁方铭不自觉咧开了嘴,他在真心实意地笑。

他认定,只要我还活着,还留在这里,一切就都可以翻篇,我们还可以重来。

伤口会痊愈,往事会忘记,愿愿一定会原谅她的小狐狸,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时间早晚而已,他信心十足。

直到,他看见,我不是坐在座位上,而是收拾起破碎的课本……

背着书包离开班级的那一瞬,祁方铭终于崩溃了。

他发了疯一样地拦住我:「愿愿,你去哪儿?」

我不驻足也不看他,撞开他的手,加快脚步。

「你去哪儿,你很快就回来,对吧?」

「不会,不回来了。」

这个答案他受不住。

「你答应过你不会走!」

「你也答应过保护我一辈子。」

祁方铭无言以对,只能紧追不舍:

「愿愿,你打我,骂我,在我脸上写字,灌我热水。你怎么解气就怎么来,你别走。我不要你去痣,不要你服软。愿愿,我和你服软,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留下来……」

「不必。」

他执着地诉说着种种残忍的方式,仿佛只要他都经上一遭,罪孽就被洗刷干净,一笔勾销。

「祁方铭,你好丑。」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笑得心酸,「我不丑,丑陋的人从来都是你。但我,还是放过你了。」

我停下脚步,这是我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往后,够你自己折磨自己了。」

18

我和我妈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们两个家庭的纠缠,也终于到此为止了。

医生说,我的手伤至少要五到十年,才能重新有演奏小提琴的可能,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也许我还可以去音乐学院,还可以成为小提琴家,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当务之急,我要备战升学考试。

人生破碎了,终究还是要亲手重组起来,哪怕有些艰难,有些不甘,哪怕不是梦里的模样,不是曾矢志不渝的方向。

这些日子里,祁方铭的消息也偶有传来,听说他失去了那所学校的 offer 后,正在老老实实备考国内的高校。

他打算考医学院,还是并不热门的手外科专业。

可不巧。

有一回,他遇见其他学校的混混在霸凌一个女孩。

校董儿子的身份,除开这所学校外,变得并不好使。

他本质上是个勇敢的人。

那群人渣拿碎玻璃划女孩的脸,他空手去挡。

玻璃从手指划到手腕,二十厘米的伤,见血见肉,断了他的手筋。

我拿不起小提琴,可从此,祁方铭,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他被送进医院时又哭又笑。

他嘴里念叨着,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叫我的名字,他说当时愿愿受这一切,她得有多痛,愿愿的心得有多痛,我怎么能呢,怎么能让愿愿受这么多伤害。我是人渣,我真是一个人渣……

后来,祁方铭救助的那个女孩时常跟在他身后。

像小狐狸跟着小王子那样。

人们彼此驯服,又自私自悯,最终带着痛苦和麦子的颜色离散,往往如此。

听到这些,我不觉得惋惜,也不觉得痛快。

我只感受到一种抽丝剥茧的折磨,恩怨已了,可这段回忆,还是要折磨我们一辈子。

自那之后,我刻意地不再接受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

小狐狸走了,小王子要独自走完剩下的路。

番外

晚上,我放学回家。

我妈正坐在沙发上翻那本《小王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爱不释手。

「回来啦,愿愿。」看到我,她就笑起来,那颗泪痣随着眼角弯弯,醒目而鬼魅。

「妈妈去盛饭。」

趁她转身去厨房,我盯着那本书,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里面有潘多拉的魔盒,神秘而禁忌,在勾着挠着我的心肺,在坠着我的步伐。

叫我只能鬼使神差地拿起来。

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卡片,上面是极其娟秀的字体,抄录了书中的一句话。

「文静,因为你是我的玫瑰。」

反面还有一句。

「可世界,不许两朵玫瑰相爱。」

署名是,吴淑卿。

三年前,吴淑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离开这个世界时,什么也没有带。

——只带走了她的玫瑰的,眼角那颗痣。

(全文完)备案号:YXX1DM9yyQMh0D1wX6liZa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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