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健康的头发,油黑发亮,长度到肩头的位置,和我以前的头发差不多长。
我惊喜,在他面前大咧咧地摘了帽子,然后将假发戴上,又对着镜子看了看。
看清镜子里自己的长相后,我叹了口气,回头看身后的沈峤。
「我真的很像外星人。」眼睛过大,瘦得只剩皮包骨。
「会变漂亮的,病好了就漂亮了。」沈峤并不吝啬夸我的言语,「像我见你第一面那样漂亮。」
仔细琢磨,会发现他说的这些话很像在哄小朋友。
但此刻的我竟也觉得受用。
我低头摸着这不属于我的头发,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沈峤:「你会编辫子吗?」
一瞬间,他有些不解,皱了眉,但也只是一会儿,他就松开了眉头,「编辫子吗?麻花辫?」
「对。」我期待地看他。
他点点头,迟疑道:「会是会,但我现在要去上个厕所,十分钟后再回来。」
我说好,然后便看着他走出了病房。
在床上待了一分钟后,我走下病床,推开病房门,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沈峤。
他正低头看手机视频,很认真地在学习着什么。
我想对谷晔说:我真的很幸运。
莫名其妙的,又碰上了一个很爱我的人。
十分钟后,沈峤自信地走进病房:「可以开始了。」
我坐回刚才剪头发的椅子上,他站在我身后,开始帮我编辫子。
他刚从视频上学会的手法,还不是很熟练。
但他动作温柔,很细心,不肯放过一缕头发。
他的手指偶尔还会擦过我的耳朵,每当这时,他就会轻声向我道歉。
「对不起。」
轻飘飘得像是划过耳廓的羽毛,听得我的心痒痒的。
看着镜子里逐渐成型的辫子,我想起什么,随口说道:「我小时候很羡慕别人有妈妈给他们编头发,编那种长长的麻花辫,我爸只会给我扎马尾。
「后来,我跟我爸说起这件事……
「他也像你一样,着急去找隔壁阿姨学了一下,之后就匆匆忙忙上手了。」
想起记忆中父亲笨手笨脚的模样,我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而沈峤的动作则是慢了下来,但也更加细致温柔了。
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身体一僵,看向我们握在一起的手。
而我并没有松开,而是很认真地同他说了:「谢谢。」
他对我笑了。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们却心照不宣地感受到某些缥缈的东西正在尘埃落定。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应该是错觉,但镜子里的我似乎真的好看了一些。
可能是笑容更加真实了吧。
11.
之后的某天,谷晔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就来病房里找我。
他推门而入,我甚至来不及戴起沈峤为我编的那顶假发。
于是,我这憔悴虚弱病恹恹的模样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他的眼中。
他彻底愣住。
我倒是看开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问他:「怎么了,不酷吗?」
谷晔从门口走进来,等他走近后,我才发现他是喝酒了,身上一股酒气,而我生病后对气味很敏感,这样的浑浊气味让我几欲作呕。
我皱着眉往后退了退,谷晔却根本没意识到我的躲避。
他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问他怎么了。
「笑笑……」说完这两个字他便突然痛苦掩面,肩膀也在颤抖着。
我知道他大概是哭了,其实谷晔不经常在我眼前掉眼泪,他总是保护我,在前方指引着我,而过去的我也安心地在他的羽翼下成长。
可是,事到如今,很多事都变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笑笑。」他哽咽着问我。
我笑:「你说什么?是我此刻的模样,还是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他没想和我开玩笑,自顾自地流泪,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着实狼狈。
「你怎么好好的就得病了?」似乎是想不通,想不通我的运气为什么会这么差。
但我已经接受了:「我妈带给我的,她给了我生命,其他的我也要照单全收。」
「那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其实我早就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了。」我看向谷晔,「所有人都没有错,但是从你不再偏袒我的那一刻,认为自己是理智的,皱着眉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他哽住,似乎是想要辩解,但看清我眼里的冷淡神情之后,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吐出心中所想,的确是一件爽事,我竟也失去了往日的淡然,慢慢地说出了我这段时间的想法。
「所有人都只是在嘴上说爱我,妈妈是这样的,你也是。你们说着爱我,转头就往我心里捅刀子。」我有些喘不上气,忍不住咳了咳嗓子,谷晔身上的酒气不停往我鼻子里钻,反胃的感觉愈加强烈。
我强忍着难受,继续说:「之前说一辈子都不想见你是气话。你们谷家对我的恩德我会记住一辈子,我永远都会是谷家人,但……我们还是算了吧。」
谷晔颤抖着声音,问:「你不爱我了吗?」
此刻,我已经能很负责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了:「不爱了。」
谷晔用力地闭上眼睛,像是觉得无力,他弯着腰,将自己蜷缩起来。
「我要的是毫不犹豫的偏袒,但你已经给不了我了。」
他没再说话,再抬头时,他的眼睛通红:「笑笑,对不起。」
见他已经接受的模样,我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刚想请他出去,让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翻腾。
下一秒,我弓着腰开始呕吐。
谷晔愣住,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沈峤出现,看清我痛苦的模样后,他冲过来照顾我,轻柔抚摸着我的背部,等我缓过来之后,他看向愣在一边的谷晔。
闻到谷晔身上的酒味之后,平时总是稳重平静的沈峤竟在此刻暴怒。
我还没反应过来,沈峤就上前打了谷晔一拳。
谷晔没防备,突然这样挨了沈峤一拳,一下被打得跌坐在地上。
沈峤冷声问谷晔:「你喝酒了还来打扰她?她不能闻这些味道你不知道吗?」
谷晔趴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最后竟趴着呜呜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一刻,看着他这副落魄失意的模样,我也无声地湿了眼眶。
意气风发的、像风一样恣意的谷晔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我没动,只是低着头默默流泪。
情绪波动过大,我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很快就感到疲惫,大脑也晕乎乎的。
不记得哭了多久,我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谷晔已经不见了。
沈峤坐在我身边。
见我醒来,他对我笑了笑。
我没再提起谷晔的事,像是将昨晚的事忘了。
之后,谷晔也没再出现在我眼前。
平淡地日子一天天过去。
好消息是化疗起了作用,我身体里的大部分癌细胞都被消除。
我的精神越来越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甚至还和沈峤开玩笑,不久之后,我就又能跟着沈爷爷的老年团去旅行了。
12.
几个月过去了,我的病情好转。
第二年的春天,我的头发渐渐长出来了,沈峤带着他的家人来看我。
我的体重也在逐渐回升,不怎么像个外星人了。
终于,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我收拾东西离开了医院。
沈峤请了一天的假,专门来接我出院。
我坐上沈峤的车,他启动车辆,慢慢向前驶去。
而我却盯着后视镜,看着渐渐被车辆甩在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出声。
谷晔也来送我了。
可他没有出声叫我,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像他。
但此刻我们透过后视镜对视着。
我们只是看着对方,甚至没有张合嘴唇,我却似乎听到了他对我的告别。
他在和我说再见。
我也在心中和他说了再见。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我再看不到后视镜里谷晔的身影,我才堪堪回过神。
无意间扭头,便看见身边的沈峤正在看我。
我笑着问:「怎么了?」
他声音轻轻的:「在想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新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哦?是什么样的?」
「会有很多爱我的人,但我会比之前更爱自己。」
路两边树上的花朵簌簌掉落,像在庆祝着我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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