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来到七年后

「......喂?」

有点沙哑,声线发育完整成熟,已经渲染上成年男性特有的磁性。

「.......」

「小崽子。」

对面沉默了一瞬。

我长呼一口气,「夏洲,是我。」

「......姐姐?」

声如冷玉,山涧雪松。

仿佛穿过极幽远的层层山林小径,横穿夜下山岗,跋山涉水,千里会晤,终于得见故人颜。

从他模糊的眉眼,得以窥见几分旧日风貌。

声音变了一些,但那声「姐姐」的语气,几乎让我敢断定对面就是小崽子!

只有他会这么喊我。

我仰起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我吸了吸鼻子。

「是你姐,你唯一的姐。」

「回来见见你姐吧,小崽子。」

对面停顿良久,「明天。」

「明天我就能见到你了,姐姐。」

「明、明天??这么快???」

我还以为要两三天,或者他有什么事跟我说来不了,没想到这么痛快。

听筒里传来轻笑,「姐姐忘了?入境人员的隔离管控现在调整为只需要七天集中隔离外加三天的居家隔离,今天是第七天,我一周前就回来了。」

「姐姐的语气好像很不愿意呢,难道姐姐不想这么快见到我?」

隔离?为什么要隔离?难道是许念念说的「疫情」的原因?

对面语调一转,一下子柔软起来,嗓音掺着丝丝的甜味。

「姐姐,我好想你。」

「......多大人了别搞这么肉麻。」

「......」

「——我也想你了,小崽子。」

11

言楚果真被医生们挡在门外了。

「言先生,您太太现在在病中,受不了刺激,您这几天请不要来了。」

「我老婆失忆了!她失忆了!她竟然不记得我了!!」

「你让我进去我要和她理论!」

「她竟然忘了我?她竟然忘了我!!」

「言先生,您有情绪我们理解,但是这里是医院,您注意分贝,不要喧哗。」

「您太太现在脑部受创,正需要静养,您为她的身体考虑考虑,她现在真的不能受刺激,如果再晕过去……」

言楚怏怏转身,一瞬间像瘪了的气球。

「她怎么能忘了……她怎么能全忘了……」

言楚红着眼在病房前站了二十分钟,失魂落魄地走了。

哎?你问我怎么看见的?

我这不躺床上调出门前监控在屏幕上放大看的吗。

不过言楚的反应令人耐人寻味。

不是说不喜欢我吗?

男人真是复杂又难以理解的生物啊。

不会真玩「追妻火葬场」吧?

可有什么用,我又不记得这些年的事了,至于什么爱他爱到骨子里啊——我才不认。

宋蔷薇坐月子的时候记得喊我就行。

言楚走的时候和一个年轻男人擦肩而过。

言楚突然止步。

向后转,那个黑色长风衣的青年。

畅通无阻地走进了他被拒之门外的地方。

起初黑色的高挑身影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没放在心上,只面上死鱼脸实际忐忑不安地等待夏洲。

七年,七年的时间能让穷鬼夏蔓枝一跃变成宋家千金,能让冷硬心肠的我去倒追言楚。

那能让小崽子变成什么样?

「姐姐。」

靠在门框的青年,风衣像化不开的浓墨,高领的白色毛衣,低调素雅,肤色胜雪。

鸦色的头发柔软,眼尾撩人,嘴角含笑。

衣角锋利,割开雾霜。

小崽子他,长成了个漂亮青年啊。

恍若隔世。

我愣神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抚过脑袋上的纱布,蜻蜓点水般划过伤口。

指尖裹着几分凉意。

青年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前,俯下身沉默凝视着我被纱布缠了一圈的脑壳,一言不发。

「夏洲?」

「……是我,姐姐。」他收回手,视线转回我脸上,眉毛轻皱,「我听念念姐说了。」

「那天好歹是你们的婚礼,姐夫做得未免太过分。」

我想到了那一千多万,立即改口,「其实……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关他的事!」

想了想我又叮嘱他几句。

「以后见到言楚,说话客气点。」

「咱现在和宋蔷薇好歹也是明面上的一家人,所谓......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拿到一千万「封口费」后我彻底摆烂了,我搜肠刮肚给言楚「开脱」。

「找宋蔷薇就找宋蔷薇吧,反正怎么样都是你姐夫。」

青年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以为他要开口劝我,没成想他下一句话风马牛不相及。

「你真的忘记了这七年的事,记忆只停留在十七岁了?」

「是不是听上去很魔幻,觉得我像演的?」

我哑然失笑,「我也不想啊,一觉醒来突然来到七年后,见到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还莫名其妙地和人结婚了,直接被打个措手不及。」

「明明睡觉之前我还在想你做手术的钱还差多少,借不到钱,明天要不先去银行贷款,结果一睁眼......」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摸他头的时候,夏洲猛然一颤,脑袋往后退了些许。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我仰着头,好像没注意到这细小的躲闪似的。

「头发已经长回来了啊,瞧着脸也没那么惨白了,气色养回来了,你也长这么高了,也没以前那么瘦了——真好。」

我慢慢摸着他的头发,「原来七年这么快,真好,你长这么大了。」

「小崽子,你好了,你病好了,真好。」

我擦了擦眼泪,「这是我醒来唯一一件开心事了,以前我每晚都睡不踏实,我上课、兼职的时候都提心吊胆——我很害怕医院给我打电话。」

「那时候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死了,我怕你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然后跟我妈、跟你妈一样,就这么在我眼前没了。」

「幸好现在,我再也不用担心了。」

面前的青年突然抬起头。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直愣愣、错愕地盯着我看。

我其实很讨厌他这双和他母亲一脉相承的桃花眼,但是——

会把自己破钱包掏出来悄悄给我的小崽子,会挡在我面前挨我爸酒瓶子的小崽子;

被丢下拉着手跟我回家一路走一路哭怕我不要他的小孩,饿着肚子睡过去也要等我回来一起吃饭的小崽子;

——慢慢和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青年重合。

眼前一阵模糊,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那张稚嫩的脸。

我忍不住伸手拥住他。

夏洲浑身僵硬了一下,我察觉到他细微的不适应——我将他搂得更紧了。

「小崽子......」

我喉咙堵得慌,「你怎么才回来呢......」

我唯一熟悉的、最信任的人,为什么才回来呢?

好奇怪,我明明只有十七岁的记忆,我明明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可是为什么看见夏洲的一瞬间,我却高兴得想哭,就好像、就好像——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好像真的分离了七年一样。

「姐姐忘记很多事啦,这些年的事情姐姐都想不起来了,姐姐不认识他们,姐姐只认识你了……」

我声音放空恍惚,揽着的人忽然身体一软,他突然半跪下来,自然垂直的双臂忽然穿过我的腰侧。

紧紧抱住我。

青年冰凉的脸贴在我脖颈上,像忽然卸下心防似的,整个人如幼时一般栽倒在我身上。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病治好后,爷爷让我留下学习事务,宋家还未在我掌握之中前,我不敢回来。」

「家里一切事情都是爷爷说了算,他不同意我回来,他们不让我见你,他们说宋蔷薇才是我的亲姐姐,他们让我讨好她。」

「……可你才是我姐姐,我也只有你一个姐姐!」

……原来是这样。

小崽子的联系方式没有是因为被宋家人阻断了,是我错怪他了。

「对不起姐,这些年在言楚身边辛苦你了,现在我回来了。」

夏洲泪眼蒙眬地抬起眼,抓住我的手,言辞恳切,「姐姐,我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如果姐姐不想忍他了,那就跟我走!!」

我抽了抽鼻子,「这……这不太好吧,毕竟刚新婚呢。」

毕竟刚给你姐转了一千万呢。

夏洲神色诧异,「难不成姐姐还没对他死心?」

「姐姐!七年焐不热那个男人的心,婚礼当天去见回国前女友,婚礼当天让所有客人看你看咱们家的笑话,姐姐为什么还喜欢他?!」

「呃,倒也不是喜欢,主要是——」

「主要是什么?」

主要是他转了一千万啊!一千万!!

我一本正经,「主要是,我觉得……他肯定是有苦衷的,你别这么说,我相信他。」

不是,为什么要和行走的一千万、ATM 取款机离婚啊?

夏洲眼神黯淡下来,「没想到姐姐对他还余情未消。」

「余情未消」念着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不过姐姐想和他离婚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夏洲转瞬换了副微笑的表情,「受了委屈也是,既然我回来了,我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姐姐的。」

「长大了。」我欣慰地摸摸他的头。

「姐姐,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才会被摸头。」

夏洲轻笑,「没有人告诉过姐姐,男孩子的头不能摸么?」

他不动声色地握着那只手,顺着往下放到他的脸上。

「当然有人告诉过我了,还是你自己说的,你忘了?你小时候说过这话。」

视线死角处,夏洲表情停顿。

「但是摸了也不会长不高啊,再说了,你在姐姐这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他看着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但语气却带点不容置疑的味道。

「姐姐,我是大人了。」

「啧,小屁孩,你说不摸就不摸咯,长大了头还不让摸了,谁家弟弟这么小气呀?」

他贴着我的手心,轻轻歪着脑袋,眼角含笑,「你家的。」

就在我想趁机拧一把他脸蛋的时候,小崽子微眯着眼,忽然开口,「姐姐最爱的是我,还是言楚?」

「废话,当然是——」

我说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不远处一双熟悉的、凌厉的丹凤眼。

言楚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咬着牙,冷笑着死盯着我。

「说啊。」

「说啊夏蔓枝,你最爱谁?是这个小白脸,还是你老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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