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个老实男人。
但他这辈子,却一直在两个女人之间纠缠。
1
这天,晶晶剖腹产。
老张与妻子小薛、晶晶的丈夫紧张地等在手术室门口。
老张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桶,里头盛着他一早熬好的小米粥——预备着等晶晶手术完六个小时之后吃的。
这时,老张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
老张溜达到走廊拐角看手机,谁知道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
小薛转脸发现老张不对劲,悄悄跟到拐角,看见老张在抹眼泪。
凭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事情不简单。
一把夺下老张的手机,小薛看到屏幕上有「林知微」三个字。
她立刻破口大骂:
「好你个天杀的张志城!你怎么答应我的?你不是说,再也不跟这个姓林的妖精联系?我闺女还在里头生孩子,你在外头倒又跟她勾搭上了。你良心是不是叫狗吃了?日子还想过不想过了?」
老张望着眼前横眉竖目的小薛,只觉得万分疲惫。
他又回想起刚才收到的那条微信。
那是他前妻小林发来的——他跟小林的亲生女儿,张雪儿,流产之后坐小月子的视频。
视频里的雪儿,一边用手机刷剧一边吃小米粥,一脸憔悴。
小薛的女儿在他跟前生孩子,但他自己的女儿却远在北京、刚失去了她的孩子。
小薛的女儿被父母、丈夫环绕,而他自己的女儿既不认他这个爸爸,也不肯告诉他,那个混蛋男人到底是谁。
老张想到这里,心都碎了。
他把手里的保温桶塞进小薛手里:「不过就不过吧。这个小米粥,到时候别忘了让晶晶吃。」
老张说完,便踉踉跄跄地朝外走。
他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些年与小林和小薛的往事。
2
老张与小林是大专同学,两人都是学历史的。
小林大名林知微。
从这个名字也能看出来,她出身优渥。
小林父母都是革命干部,三十多岁才得了她这个独生女儿,对她娇宠有加,把她教养得温柔大方、知书达理。
当时小林在班里虽然长得不是顶美,但千娇百宠娇养出来的气质,还是让她明显有别于家境普通的女同学。
而且,小林还才华横溢。
班里的男同学私底下都喊小林为「小林妹妹」。
「林妹妹」是属于世界的,但「小林妹妹」却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对小林大献殷勤,视获得小林的一个笑容为殊荣。
但就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林妹妹,却看上了工人子弟——老张。
老张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年轻时,的确称得上一表人才。
但现在的老张、当时的小张,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过于老实羞涩。
他家里穷,父亲去世得早。
母亲拉扯他们兄妹三个长大,日子过得十分不易。
他是老大,好不容易考上大专,肩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不能不将全付心思都用来埋头苦读。
他是班里唯一不对小林献殷勤的男生。
不是他觉得小林不好,而是他觉得自己不配。
小林原本也没拿正眼看过他。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中午。
小林去热水房打水,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暖壶爆了,烫伤了她的脚。
当时是午休时间,整个热水房空无一人。
小林跌坐在地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小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像个英雄一样,二话不说,背起小林就冲往医务室。
在医务室里,大夫给小林清理伤口。小林疼得眼泪汪汪。
小张挽起袖子,将胳膊递给小林,说:「你咬着点,咬着就不疼了。」
小林咬上小张的胳膊,果然不那么疼了。
小林在小张的胳膊上留下一排牙印,也在自己的心上,种下了小张的痕迹。
事后,小林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总觉得带了点「命中注定」的色彩。
因为小林的暖水壶,平常都由班里的男生负责灌满。
她自己打水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偏偏那天中午,暖壶里没水了。而她当时又口渴,特别想喝水,所以她才会亲自去打……
偏偏跌了一跤、烫了脚。
又偏偏被恰巧在那时来打水的小张遇上。
这几个「偏偏」撞到一起,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让小林相信,她和小张之间不可能没有缘分。
但那天中午,小张将小林背回宿舍之后,又彻底消失在小林面前。
原因也很简单。
小林受伤的消息在班里炸开了锅。渴望献殷勤的男生们,立刻从小张手里全方位「接管」了小林。
吃饭、上课、送医,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张没了用武之地,便自觉地退回他原有的位置——离小林远远的位置。
但此时,小林心里却已经有了小张的位置。
她养伤养了一个多月,日思月想地想了小张一个多月。
小张越不出现在她面前,小张的眉目就越清晰地出现在她心里。
终于,等她自己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她便急不可耐地奔到正在自习室埋头苦读的小张跟前:「张志城,你就那么讨厌我?」
小张一抬头,看见小林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小张虽然不明白小林为什么哭,但也隐约觉得小林是为自己而哭。
他惊慌失措地望着小林:「你、你别哭啊,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
小林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小林含嗔带怨地望着小张,清秀的脸庞上,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小张觉得,他似乎猜到了小林生气哭泣的原因,但又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能拥有这么好的运气……一颗心砰砰直跳:「我怕……打扰到你。」
小林此时已经平复了情绪、下定了决心:「你不来看我,才是打扰我了。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
小张万万没想到,看着顶柔弱的小林,勇敢起来简直石破天惊。
他震惊地望着小林,只觉得心脏快乐到几乎要爆炸。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小林,天底下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小林!
小张高兴傻了,甚至忘了点头。
小林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唤回现实:「傻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跟我处朋友了啊!」
小林红了脸,转头出了自习室。
小张也红了脸,待小林走出很远,才欢喜地追上她。
他勇敢地牵住小林的手。
「你、你真要跟我处朋友?」
「你放心,我、我一辈子对你好。」
小张就这么向小林许下了一辈子。
小张和小林的结合,让全班……不,让全校的人都跌破了眼镜。
大家都不明白,为何天仙一样的小林最终会选择老实头小张。
男生们又嫉又恨又羡慕,私底下纷纷说:小林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3
大家都在等着小林和小张分手的那一天。
但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大专毕业之后不久,小张与小林发来的结婚请柬。
婚礼上,小林的父亲将小林的手交到小张手里,说:「我就这么一个老闺女,被我们惯坏了,脾气不大好。你比她大,你要多让着她。」
小张从来没见小林跟自己红过脸。
在他心里,小林最是温柔不过的女子。
他不明白未来岳父为何要说小林脾气大。但想来不过是谦虚的话。
因此小张急忙应承下来:「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林。」
岳父岳母红了眼眶,颇有些欣慰地望着小张,又叮嘱小林:「结了婚、嫁了人,往后就是大人了,可得收敛你的脾气。」
小林也脆生生应着:「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我心里清楚。」
就这样,小张与小林喜结了连理。
而不久之后,小张就有幸见识到了岳父口中小林的「脾气」。
新婚第二天,小林就告诉小张:她有洁癖,家里必须一尘不染;而且,所有东西都必须严格按照她的秩序摆放,不然她就会很难受。
小张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小林既然嫁给他,他就应该尊重和迁就小林的习惯。
于是,小林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家里每样东西做了「规定」——大到家具家电、小到两人牙缸杯的摆放顺序。
事情就出在这个牙缸杯上。
起初几天,小张都严格按照小林说的次序摆。
但时间长了,他难免有懈怠的时候。有几次,就随便将牙缸杯放到了洗漱台子上。
第一次,小林笑眯眯跟他说:「你牙缸杯摆错地方了。」
小张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第二次,小林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身为夫妻,应该尊重彼此的生活习惯!我跟你说过,我讨厌别人打破我的秩序,这让我很难受!我希望你下次注意。」
小张连连道歉。这事也算过去了。
第三次,小林直接将小张的牙缸杯摔到了地上:「张志城,再一再二不再三,日子不想过了你就直说!」
小张虽然不明白小林为何发这么大脾气,但当时小林被气得发抖,脸色也煞白。
小张对她的心疼多过疑惑,好一顿安抚,才将小林的火气压下去。
后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过几回。
小林绝不允许她在家里建立起来的「秩序」遭人破坏。
一旦被破坏,小林就要发疯。
这一发疯,不止对小张发,也对小张的家人发。
有一次,小张的妹妹来家里吃饭,因为洗碗之后放碗的位置不对,小林也当场撂了脸子。
小张妹妹觉得嫂子是瞧不起自己,任小张怎么解释「这只是小林的洁癖」都不听,还跟小张说:
「什么洁癖?你老婆就是瞧不起人!张志城,她瞧不起你妹妹,就等于瞧不起你!你还一个劲儿替她说好话,瞅你这个窝囊劲!以后谁再来你家谁就是犯贱!」
小张妹妹气呼呼地走了。
小张「怕老婆」的传闻,也在家族里不胫而走。
小林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觉得小张妹妹小题大做,果然上不了台面。
小张夹在小林和自己家人中间,没少受夹板气。
好在,没人破坏小林「秩序」的时候,小林还是十分温柔妥帖。
日子就也一天天过下去了。
后来,小林生了雪儿。
她身子骨弱,无法一个人带孩子。岳母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最后只能让小张母亲来带孩子。
小张生怕自己母亲无法守好小林的规矩,事先跟小林说好了:
「妈毕竟年纪大了,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跟我说,我来教她。你自己千万别跟妈起冲突。」
小林对婆婆还是尊敬的,自然满口答应。
起初,小林还尽心尽力地指导婆婆。
但小张母亲毕竟是个劳动妇女,一辈子大而化之,根本没意愿也没能力遵循小林的「秩序」。
一件事情,不管小林说几遍,小张母亲也总是表面答应下来,但背地里还是按自己的习惯与意愿去做。
小林强忍不满,与小张抱怨。
小张便去跟自己母亲沟通,让她尽量按小林说的做。
小张母亲不以为然:
「你就是太惯着你媳妇了!惯着惯着倒惯出了一个祖宗。啥都按她的规矩来,咋滴,这个家是她一个人的呀?我就看不惯她那个样子!我偏按我的规矩来。我一个人拉巴大三个孩子,不比她会养孩子?!」
好巧不巧,这话正好被下班回来的小林听到,彻底引爆了这些日子积蓄在小林身体里的炸药包。
小林一脚踹开门:
「这是我的家,我说了就算。谁不想按我说的来,就给我滚出去!」
小张母亲第一次见柔柔弱弱的儿媳妇发疯,还没意识到她疯起来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不甘示弱地跳脚:
「我死了算了!你瞅瞅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还是小婴儿的雪儿不知道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紧张的气氛影响了她。孩子也害怕地大哭起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
小张满头大汗,正不知该先安抚哪一个,小林便率先进了厨房。
她从厨房里拎出一把菜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死就死!全死了干净!谁不死谁是王八蛋!」
她这一手,可真是彻底震住了小张和小张他妈。
小张好不容易夺下小林的刀。
小林连夜带着雪儿回了娘家,撂下话说:大不了就离婚不过了。
当时雪儿不过才八个月。
小张就差磕头求饶,才把小林和雪儿接回家。
但小张母亲是彻底不愿意再给大儿媳看孙女。
最后还是岳母出钱,请了一个保姆,一直照顾雪儿到上学年纪。
但小林和小张母亲之间的雷,也算是埋下了。
好在平日里不住在一起,两人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
4
雪儿上初一这年,小张母亲得了脑血栓。
虽说救治及时、人抢救回来了,但却落下后遗症:右手活动不便,轻微不能自理。
小张——不,此时应该叫老张了——老张兄妹三个商量,让母亲轮家住,每家四个月,好方便照顾。
老张是老大,自然先从他轮起。
老张对小林和母亲的关系心有余悸,千叮咛万嘱咐老母亲:在家只管歇着,什么都不要干。
但老张母亲却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想力所能及地为儿子分担点家务。
这一分担,就出了麻烦。
她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
好巧不巧,这碗正好是小林父亲生前从日本带回来给小林的礼物,寄托着小林对父亲的哀思。
这只碎碗,彻底激化了婆媳之间的矛盾。
小林觉得婆婆只会捣乱,不能体谅自己丧父的心情。
老张母亲觉得小林小题大做,就是瞧不上自己这个婆婆。
三言两语之间,小林被彻底气疯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抬手给了婆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小林、老张母亲和雪儿都打懵了。
老张母亲受此奇耻大辱,当晚便走了十多公里路,走到了二儿子家。
老张母亲说自己活不下去了,开始绝食。
老张在老母亲床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求母亲吃了一口饭。
他回家就向小林提了离婚。
房子、存款、雪儿都可以归小林。但自己没法再跟小林过了。
小林虽说也觉得自己做了过分的事,但更觉得自己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万万没想到,老张竟会铁了心跟自己离婚。
她起初还道歉;见道歉不管用,便心灰意冷:「张志城,你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跟我离婚?你就是个负心白眼狼!」
但不管她怎么发狠,老张都下定决心要离。
两个人从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小林泪洒当场。老张望着小林,心如刀绞,但还是克制住要抱一抱她单薄身子的冲动,只跟她说:「你保重!」
小林见老张如此狠心,当即回家收拾了行李,带着雪儿回了娘家。
她说她不要老张的房子,也不要老张的存款,只当自己眼瞎,嫁了一个死人。
5
经过了跟小林伤筋动骨的这场婚姻,老张对再婚心有余悸。
他把母亲接到身边,只想着跟母亲相依为命,尽孝足矣。
但老张母亲不这么想。
她觉得老张还不到四十,往后人生还长着呢,必须得有个伴。
老张说他不想再找了。
老张母亲就哭哭啼啼,问他是不是怨自己拆散了他跟小林。
老张跟小林,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老母拆散的。如果非要怨什么,那也应该怨小林性格怪异,不适合过日子。
但老张总觉得还是自己负了小林。
毕竟,他承诺照顾她一辈子,现在却半道撂了挑子,怎么说都是他不厚道。
他有心不再结婚,可是耐不住老母亲整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老张妹妹跟老张说:「哥,你赶紧再找一个吧。你要不再找一个,咱妈迟早得死在这事上。」
老张不得不把再婚之事提上日程。
有小林这个前车之鉴,老张再婚的要求十分明确,那就是务必找个温柔贤惠、能过日子的。
小薛就是别人介绍给老张的「第一等贤惠人」。
小薛本名薛华英。她前夫是铁岭最有钱的人之一。
小薛与前夫相识于微时。起初,两人也算恩爱夫妻,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晶晶。
小薛原本跟前夫共同创业。前夫搞工程,小薛管财务。
后来小薛生了晶晶。晶晶小时候体弱、经常生病。前夫就跟小薛商量,让小薛辞职,回家带孩子。
「如果你实在想上班,可以等晶晶大点儿了,你再回来。」
小薛一来心疼晶晶,二来她原本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商场精英,因此二话不说就交出了公司财务大权,安心回家相夫教女。
起初夫妻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日子过得也算幸福平静。
直到前夫生意越做越大,心思也越来越活络,就像其他有点钱就飘了的男人一样,过起了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日子。
小薛不是没有听过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但她贤惠惯了,就算为了晶晶,也决定咬牙忍下去。
但她能容忍别人,却不意味着别人也能忍下她。
终于有一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孩将她堵在家门口。
「我怀了老金的孩子。已经照过了,是个男孩。老金答应我,要让他认祖归宗。」
那个女孩有姣好的面庞,看上去不过才二十出头,但说出来的话,却活脱脱像是哪个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民国姨太太。
小薛让女孩先回去,她跟老金的事情,他们两个会自己解决。
当晚,小薛给前夫做了最后一顿晚饭,心平气和地跟他提出了离婚。
「以后,你有儿子了,晶晶得归我。咱俩毕竟十六年的夫妻,你要讲良心,钱上就不该亏了我。」
小薛如此善解人意,让前夫对她充满愧疚,给了小薛足足一大笔钱。
经此一婚,小薛也心灰意冷,第二任丈夫便一心要找一个老实人。
老张也是因着这个标准,才被人介绍给了小薛。
两人第一次见面,小薛便跟老张坦白了自己第一次婚姻的失败。
「不瞒您说,我不缺钱,原本也不是非找不可。但我一想到我前夫那个混蛋……要是不再找一个,显得就跟我为他守节一样!我心里就膈应。所以必须找一个。我也不图别的,就图这人能对我好、对我闺女好、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就知足了。」
老张觉得小薛快言快语,是个实在人;对她在第一段婚姻里的遭遇,他充满同情。
老张也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剖析给小薛:
「我跟我前妻,说不上谁对谁错,总之就是没有缘分吧。原本我也没想再找,但家里老妈不同意,只好再找一个安她老人家的心。我这个人一没有什么大能耐大本事,但工作稳定,养家糊口绰绰有余;二不会什么甜言蜜语,但也不会沾花惹草,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你要是愿意,咱俩就往下处处看。」
这一处,就处了半年多。
老张发现小薛是真贤惠,小薛也发现老张是真老实,彼此对彼此都很满意,于是便结了婚。
小薛带着晶晶,搬进了老张的房子。
老张全家人对于小薛,也比对小林满意。
因为小薛头一次参加家族聚会,便以一己之力整治了一大桌菜,将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别人干活她喝茶的小林对比得一无是处。
老张弟媳妇私下跟老张弟弟感慨:
「嫁进你们李家十好几年,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吃上『大嫂』做的饭!这大嫂换得可真值。」
这是一桩人人满意的婚事,不满意的只有一个人——小林。
小林虽说跟老张离了婚,但她自认跟老张感情深厚,老张又老实心软。
在她内心深处,便一致认定了一件事——老张铁定会求着跟她复婚。
小林妈妈看出女儿的心思,劝她先去跟老张服个软。
「万一志城找了别人,你后悔都没地哭去。」
小林对此嗤之以鼻。
在她心里,压根就没这个万一。
但万万没想到,老张竟然真的又结了婚。
小林听到这个消息,那是一万个不相信。
她像梦游一样来到自己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家门口,望着大门上贴的那张大红双喜,一颗心像是放到油锅里滚过一遍,几个上下之后,她疼麻木了,觉不着疼了,一股冲天戾气便充满她的胸腔。
于是老张和小薛,在新婚第二天的早晨,被一阵疯狂砸门声敲醒。
一开大门,便看见小林红着一双眼睛,正在发疯。
小林将大门上贴着的大红双喜字撕个粉碎,见老张出来,便撒了他一头一脸。
「张志城,你个王八蛋!说好了要照顾我一辈子,这才离婚几天你就找了新人,我、我跟你拼了!」
小林状若疯癫,活脱脱一个李莫愁转世,一头撞向老张,一副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老张不敢还手,生怕伤了小林。
小薛尖叫一声,去拉小林。
但小林疯起来力气贼大,反手一推,就将小薛推到了门上。
「狐狸精,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动起了手!」
小林放开老张,直冲小薛而来。
小薛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她不甘示弱,与小林战作一团。
两个女人抓头发、扯衣服,无所不用其极。
老张拉住这个便拉不住那个,扯住那个便抓不住这个,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还是小薛女儿晶晶打了 110,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派出所里,小薛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坚持要治小林的寻衅滋事罪。
小林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与刚才状若疯癫的魔怔样子判若两人。
警察问老张意见。
老张还没说话,就看见女儿雪儿扶着前岳母来了。
前岳母和雪儿谁都没看老张一眼,但他们说出的话,却让老张如遭雷击。
前岳母从兜里掏出一份「诊断报告」递给警察:
「警察同志,我女儿虽然做了错事,但她不是故意的。她有躁郁症,发作起来控制不住自己。请你们看在她有病的份上,不要治她的罪。」
老张惊呆了。
他从警察手里抽出那份诊断报告,明明白白「躁郁症」三个字,彻底击溃了他。
他突然明白了小林结婚以来种种「不正常」的原因。
他愣愣地望着小林,想问问她:有病为何不告诉自己。
雪儿看出他的疑问,冷冷地告诉他:
「妈妈跟你离婚之后才查出来的病。她不想告诉你,一直积极治疗,希望等你回过头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好了。但现在,妈妈可能好不了了。」
雪儿看老张的目光既冷漠又失望,令老张心如刀割。
因为小林有病,小薛不得不选择谅解。
而且,她也看出了老张此时对小林充满愧疚。
从警察局出来,小薛苦笑:「要是咱俩晚一天领证就好了。」
老张明白小薛的意思,他让小薛别说了。
「你放心,既然已经跟你结了婚,我绝不会对不起你。我跟小林,就是没有缘分吧。」
虽然可以预见前妻小林肯定是个大麻烦,但小薛还是愿意相信老张的话是真诚的。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自己上一段婚姻不幸福,便不肯轻易承认这一段婚姻也会失败。
小林再麻烦,那也是前妻了,是过去时。
而她小薛才是老张的未来。
小薛打定主意要跟老张好好过日子。
但她的女儿晶晶却不这么想。
晶晶原本就不喜欢老张,觉得他打碎了妈妈与爸爸复婚的希望。
发生了小林捣乱事件之后,晶晶心里又重新燃起了这个「希望」。
她想,因为小林的存在,妈妈肯定会跟老张离婚。毕竟妈妈就是因为小三跟爸爸离的婚。
谁知道不能容忍爸爸找小三的妈妈,却容忍下了老张有一个麻烦精前妻。
晶晶气得要死,跟小薛大吵了一架。
晶晶质问小薛,老张有什么好,自己爸爸比老张好千倍万倍。
小薛被晶晶伤透了心,口不择言跟晶晶说:
「你爸爸好?他再好,有了儿子也不要你了,不然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晶晶惊呆了,既不相信小薛口中的真相,又隐约觉得恐怕小薛说的就是真相。
小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却不知该如何找补回来。
母女二人别别扭扭开始冷战。
小薛因为晶晶对前夫的维护而伤心不已。
老张想到自己的亲女儿雪儿,倒对小薛前夫充满了羡慕。
他劝小薛:「大人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孩子!晶晶想爸爸、向着爸爸,那是父女天性。你不该拦着。」
晶晶生日快到了。小薛给前夫打了电话,提醒前夫别忘了给孩子过生日。
「她一直想去新开的游乐场玩。你要能带她去,她一定很开心。」
前夫满口应承。
果不其然,晶晶一听爸爸要带她去游乐场,立刻连扫多日以来的阴霾,在小薛面前开心得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
到了生日这一天,小薛不想见前夫,便让老张独自送晶晶到了游乐场。
晶晶让老张在游乐场大门口停下车:「我爸在里头等着我呢,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老张无可无不可,与晶晶约定,一会儿还在这接她,便眼见着她蹦蹦跳跳地进了游乐场大门。
但晶晶进去没不久,老张就发现晶晶富豪老爸的那辆劳斯莱斯开了出来。
而晶晶却久久没有出来。
老张不放心,给晶晶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晶晶挂断了。
老张只好进去找晶晶。
他在停车场停好车,出来看见晶晶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发呆。
老张不敢靠近晶晶,远远地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晶晶迅速接了电话,用欢快的声音跟老张说:「我爸正陪我玩呢,玩得可开心了。」
但老张分明看见晶晶在抹眼泪。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接下来,老张一直跟着晶晶,发现晶晶自己一个人玩遍了游乐场所有项目。
直到最后一个项目——旋转木马,晶晶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一眼看见跟着自己的老张。
晶晶变了脸色,质问老张一直跟着是不是就为了看笑话?知道她爸爸一听说儿子哭了,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游乐场里,是不是特别得意?
晶晶在前头跑,老张在后头追。
好不容易在大门口追上了晶晶,却迎头碰上了也来玩的小林和雪儿。
小林当下便冷哼一声:
「自己闺女放着不管,倒是跑到别人闺女跟前献殷勤!真是好感人的父爱!」
不待老张解释,雪儿便冷着脸走开了,甚至没叫他一声爸爸。
小林也像打了胜仗一样冷笑着走了。
老张心里难受极了。
晶晶眼见因为自己,导致老张得罪了亲闺女,多少产生了一点愧疚,不好意思再作妖,便老老实实跟老张回了家。
在车上,晶晶跟老张说:「今天的事,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妈。」
老张答应下来。
回家的路上,老张去给晶晶买了一个哈根达斯的生日蛋糕,跟晶晶说:「回头就说是你爸给你买的。」
晶晶一下子便明白了老张的厚道和温柔。
她跟老张之间有了秘密,变相地接受了老张,从此不再叫他「喂」,改口叫他「张叔」。
可从那以后,亲生女儿雪儿却再也没叫过老张一声「爸爸」。
6
转眼,游乐场事件过去一年有余。
雪儿一直拒绝见老张,连以前每周末的一天父女时光都不再分给老张。
老张找过雪儿数次,雪儿每次都说「不想见」。
老张也因此找过小林数次。
小林每次都说:「孩子自己有主意,我做不了她的主。」
知道这母女俩都对自己有气,老张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每天中午,雪儿都在学校食堂打饭吃。
从教学楼走到食堂,也就一百米,雪儿走过去差不多一分钟。
老张就站在学校围墙外,看着雪儿走过这一百米。
雪儿从进食堂到出来,大约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老张也不敢回车里等,他怕雪儿提前出来错过了。
老张每次去都悄悄的,生怕被雪儿发现。
但他去的次数多了,就还是被雪儿发现了。
有一天隔着学校围墙,父女两人四目相对。
他有点尴尬地跟雪儿打招呼:「雪儿。」
雪儿冷冷的,没搭理他。
倒是她旁边的同学好奇地问雪儿:「这个大叔天天在这,我看到好几回了,他是你什么人啊?」
雪儿说:「他是金晶晶她爸。」
同学摸不着头脑,问雪儿:「金晶晶是谁啊?」
雪儿头也不回就走了,再没一个多余的眼神给老张。
老张失落归失落,但还是忍不住想见雪儿。
就这样,从夏天看到冬天,又从冬天看到夏天,周一到五的中午,只要老张没有别的事,都会到雪儿的学校外去跟雪儿「见」两分钟。
单位食堂的师傅知道老张每天中午去和闺女「见面」,每次都提前给老张把饭打好。
每天等雪儿吃完饭、回了教学楼,老张才回到车上打开饭盒吃午饭。
夏天还行。
冬天,那饭冷得快,打开饭盒一尝,透心凉。
渐渐的,老张吃冷饭吃出了经验,又带上保温杯,配合着热水吃冷饭。
另一方面,晶晶则跟老张相处融洽。
晶晶的学校跟老张的单位在同一方向,而小薛的单位在反方向。
婚后没多久,老张跟小薛说,自己以后可以接送晶晶。
为了让老张在晶晶面前讨个好,小薛让老张直接跟晶晶提。
老张思量再三,说出自己的顾虑:他担心晶晶坐惯了她亲生爸爸的高级车,坐自己的破夏利不适应,所以请小薛先问问晶晶的意思。
小薛心下感动,说晶晶不是那种孩子。老张还是坚持让小薛单独问问晶晶。
小薛当晚带晶晶出门遛弯儿,不到半小时,母女俩就回了家。
小薛塞给老张一块猪肝:「晶晶同意了。还说你爱吃猪肝,让我给你买。」
就这样,原本八点上班七点半出门的老张,为了让晶晶七点二十准时到学校,每天不到七点就出门。
小薛看出老张是真心对晶晶好,对老张也越来越体贴。每天老张下班接了晶晶回来,都能看到饭桌上的三菜一汤。
就在老张和小薛都觉得平淡是福、应该惜福的时候,这个重组家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宁静幸福,就被打破了。
一个晚上,小薛已经睡下,又被老张的手机铃声震醒了。
老张在洗澡。小薛朦胧中拿起他的手机,登时醒了,来电显示是「小林」。
小薛把手机摁了。
可没过几秒,手机又响起来。
小薛又给摁了。
老张披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问小薛是谁来的电话。
小薛看看墙上的钟表,没好气:「这可都十一点了!」
老张接过手机,看见「小林」两个字也皱了眉头:「估计有事,没事她不能找我。」
老张给拨了回去。
小薛只听到小林在电话里哭得梨花带雨。
没说几句,老张匆匆挂了电话,转头披上外套,头也不回就奔大门口去了:
「我丈母娘——不是,小林她妈好像不行了,送医院了!我去一趟!」
「我也去!」小薛也开始穿衣服。
「你不能去,家里还有孩子。」
老张扔下这句话,登上鞋就出了门。
看着老张裸露的脚踝,小薛叹了一口气。
大冬天的,老张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
7
老张对小林愧疚,于是自觉对前岳母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赶到医院,前岳母刚被送进急救室,老张只看到急救室门口哭成泪人的小林和雪儿。
小林和雪儿见了老张,都扑到他怀里。
两母女一句话不说,就是哭。
老张心如刀割:要是自己没跟小林离婚,是不是她俩还能有点依靠。
一个小时后,急救医生出来了,说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日子不多了,天亮后请家属把老人带回家,做好告别的准备。
老张把前岳母及小林母女安安稳稳送回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趁着小林打扫卫生的空儿,前岳母拉着老张的手,老泪纵横。
「张儿,知微动手打你妈,是她不对,你和她离婚我不怪你。只是以后我走了,这世上就没人真心疼她们娘俩了,再怎么说你也是雪儿的爸,你得多帮我照看着她们。不然我真的闭不上眼。」
老张从前就跟前岳母处得不错,这一下也收不住泪,哭了。
他答应前岳母,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小林母女。
前岳母点点头,就在他眼巴前儿闭了眼。
因着承诺,因着情义,老张作为「前女婿」,全程主持操办了前岳母的丧事。
葬礼那天,小薛也去了。
看老张一如从前地称呼小林家的几个亲戚,又不知听哪个亲戚说,老张从前给小林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好不体贴……
葬礼上,小薛深切感到,老张还是小林的亲老公。
而自己根本是个外人。
回家之后,小薛不再贤惠。
从葬礼第二天接了晶晶到家开始,老张再也没见过三菜一汤。
当日老张试探着问小薛怎么没做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薛黑着脸跟老张说:
「既然你以前能给林知微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那现在自然也应该给我干这些。」
老张想说,我就是想找个贤惠人,才跟你结婚的。
可是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他只能憋着气,进了厨房。
从此,老张开始了接送孩子外加做晚饭的生活。
小林那边也不消停,动不动就给老张打电话发短信。
老张理解她也心疼她。本来就是「病人」,这一下母亲去世,孩子还未成年,精神上更需要关怀。
由此,对小林提出的要求——不管是让他给买米买面,还是让他帮忙交电费、水费、燃气费——老张都尽可能满足。
他有时候想拒绝小林布置的一些小事。他觉得两个人已经离婚了,一些小林力所能及的事,再来找他这个前夫,不大合情理。
让小薛知道了,他也为难。
但是他一开口,就被小林驳回。
小林驳得相当理直气壮:老张抛弃了作为病人的她在先,在她妈妈临终前承诺永远照顾她在后。
老张在道德面前永远矮了小林一头。
他欠小林的。
与此同时,面对小薛像锣鼓点一样密集的指挥,老张也万万不敢拒绝。
毕竟,小薛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眼下老张却还要顾着前妻小林,小薛生气,简直是天经地义的。
小薛常常对老张冷嘲热讽:「你跟小林虽然名义上离了婚,但思想上却没有离婚。」
对此,老张无法反驳。
他甚至想,要是小薛执意要离婚,他虽然舍不得,却也没什么立场挽留。
但小薛却从来没提过离婚。
小薛之所以不愿意跟老张离婚,是因为老张除了有小林这个麻烦精前妻之外,的确算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人。
而且心高气傲的小薛也无法接受自己再离一次婚。
既无法让老张不去照顾小林,又无法下定决心跟老张离婚,于是小薛便尽可能让老张物尽其用。
小薛当起甩手掌柜,家里家外、大事小情,什么都指挥老张。
小薛由「贤妻良母小薛」变成了「倒了油瓶都不扶的薛大掌柜」。
对小林的关照,使老张也在道德面前永远矮了小薛一头。
他也欠小薛的。
在两个女人之间,老张常常忙得脚打后脑勺子,还得不到她们的满意。
不知道是哪一天,老张突然发现在手机通讯录里找不到「小林」了。
翻遍了通讯录,老张陡然发现了「林知微」三个字。
又不知道是哪一天,老张接到小薛的电话,发现来电显示上写着「小薛」而不是他之前存的「薛华英」。
老张没问小薛是怎么回事,怕问了又是麻烦。
8
小林与小薛之间的妖风,随着两位女士年龄的增长,也一路持续走高。
从俩闺女中考考了多少分,到过年谁穿的羊绒大衣好看,但凡能攀比之处,两人从不落下。
其实,两位女士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她们之间明里暗里的攀比,都是通过逼问老张进行的。
老张如实回答会被骂,胡乱回答还是会被骂。
他想不出办法,连不是办法的办法都想不出。
在两位女士都四十八岁那年,小林终于「惹怒」了小薛。小薛跟老张提了离婚。
当时雪儿已经读大学了,小林洗澡的时候不慎摔倒,倒在地上动弹不了。
小林第一时间没打 120 也没打 110,而是打给了老张。
小薛跟着老张一起赶过去,从老张掏出钥匙、打开了小林的家门开始,脸色就变了。
老张解释说,这钥匙就是以防万一,才放在自己手里的。
小薛啥也没说,跟着老张一前一后冲进卫生间。
只见小林裸体躺在地上。
老张条件反射,刚踏进卫生间又退出去了。
小薛大怒:「林知微,你这个狐狸精!真没想到啊,你都快五十了还这么不要脸!摔倒了你打 120 啊!你光着膀子把我们家老张叫过来干嘛?这不是臭不要脸吗!」
老张躲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小林气得大吼:「薛华英!你才是不要脸!要不是你上赶着倒贴,我和老张早复婚了!这么多年,我让着你,你还来劲了?!张志城,你躲在门外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
老张确实担心小林,只好又进了卫生间。
他小声跟小薛请示:「小薛啊,我先把小林扶起来吧,先送医院要紧啊。」
小薛横眉:「滚!不准你碰这个骚狐狸!」
老张站住脚,又不动了。
最后是小薛一边骂着小林,一边把小林扶起来、又帮她找了衣服穿上的。
整个过程,老张始终站在卫生间之外。
在去骨伤医院的路上,老张开车,小薛坐在副驾,小林一个人坐在后排。
三个人都沉默着,车里气氛诡异极了。
快到医院的时候,老张从后视镜里看到小林紧皱眉头,忍不住问:「小林,你疼得厉害吧?快到了。」
不等小林回答,小薛突然开了口:
「老公,以后你不要再叫她小林了。她又不是没名字。再说,她也只是比你小一天,小林什么小林。」
小薛这是在宣布主权,老张懂。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大学同学都这么叫她,我——也是叫习惯了。」
小林看出老张和小薛之间涌动的复杂气流,眉头舒展了:
「薛华英啊薛华英,你根本就不知道老张为什么会叫我小林,却在这里故意找茬,你真可笑!」
小薛声音立刻抬高八度:「谁稀罕听你们的陈芝麻烂谷子!你听好了,老张现在是我老公,你们俩早八辈子就结束了!」
老张怕小薛和小林再吵起来,用手按了按小薛的手:「华英——」
小薛却立刻抽了手,眉头拧得更紧了,压低声音:「你叫我什么?」
老张这才会意:「小薛——」
小林在后排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记错的话,薛华英你比张志城还大俩月呢,别人敢叫你小薛,你也有脸答应!真是不要脸!」
「我——我身份证登记的岁数大,实际上我就是比他岁数小!」
小薛的语言有些凌乱。
「那你也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
老张就在一声高过一声的「不要脸」中,把小林送进了医院。
小林被医院收治之后,小薛就跟老张下了最后通牒。
「有我没她!你要是敢去照顾她,先跟我办离婚!」
老张痛饮一晚。
他心里想着上次离婚,伤透了小林,这要再离婚,又会伤透了小薛,总不能对不起两个女人。
于是心一横,借着酒胆儿跟小林打了个电话,说以后请她不要再凡事都找自己。
小林啥也没说,摔了电话。
老张走出饭店,迎着寒风往家走,哭了一路。
还没到家,就收到雪儿的微信:「以后我的事你也不用管了,我就当没你这个人了。」
没有称呼。
老张连「老张头」这样的称呼都不配有了。
雪儿这是不认他了。
9
雪儿不认老张,可老张却不能不认雪儿。
雪儿大学毕业在即。
老张知道她喜欢纪录片,于是提前半年就千托万托,给雪儿在省城的大媒体谋了一个纪录片制作岗位。可惜没编制。
就这么个没编制的岗,老张上下打点,也花了小二十万。
这是他的一小半积蓄。
为着雪儿的自尊心,老张没跟雪儿直说,就让小林告诉雪儿说:是小林的朋友在那家媒体,让雪儿去试试。
结果雪儿一口回绝,自己拖了行李箱,直奔北京。
老张的心力和这小二十万,像被扔进了大海,一点水花都没有。
但老张还是挺高兴。
他觉得,他的女儿是个牛人,是有勇气自力更生的孩子,他佩服。
跟自力更生的雪儿完全相反,晶晶则是事事都听父母话的乖女儿。
晶晶大学毕业,就被富豪父亲安排了一个收入不高但轻松愉快的工作。刚上班,又被小薛的姐妹介绍了一个军官男友。
晶晶和军官一见钟情,不到半年就领了结婚证。
美中不足的是,军官单位在外地,暂时调不回来,婚房也还在装修。
于是,晶晶婚后还是住在老张家。
其实晶晶的亲爸,因着晶晶结婚,给了晶晶一套别墅。
奈何晶晶嫌一个人住别墅害怕,没几天就又跑回老张家。
她的原话是:
「那小区没几个人,一到晚上怪吓人的,我可不敢住了。要是张叔也去住,我就回去。」
老张听了这话很欣慰,自己多少年对晶晶的付出到底没有白费,只是——让他跑去住小薛前夫送给晶晶的别墅,还是太别扭,他心理上接受不了。
于是晶晶就像没结婚那时候一样,依然吃老张做的饭,住老张分的房。
转眼,晶晶怀孕了。
又转眼,晶晶已经怀孕八个月了。
小薛虽然 50 岁就内退了,可是自从她当上「薛大掌柜」,就开始了麻将人生。
晶晶从怀孕到临产,只要老张在家,都是老张照顾。
老张对此毫无怨言。
一是他和晶晶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对晶晶算是视如己出;二是他还存了一层心思——现在好好照顾晶晶、攒攒经验,等雪儿结婚怀孕,自己好去照料雪儿,弥补弥补这些年对雪儿的亏欠。
没想到,就在晶晶怀孕第九个月的时候,老张接到小林十万火急的电话。
雪儿在北京怀孕了,要打胎。
她不肯告诉小林孩子父亲是谁。
老张的脑袋都要炸了。
他跟小薛随便编了个借口,开了几个小时车杀到北京,疯了一样逼迫雪儿说出渣男的名字,自己要去千刀万剐了他。
雪儿面无表情,拒绝跟老张交流。
老张用拳头捶碎了雪儿租的房子的玻璃。
雪儿做手术那天,老张陪着小林等在手术室外。
两人泪眼对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手术做完,不等雪儿出来,老张就先走了。
他既生雪儿的气,又看不得受伤的雪儿。
想来想去,还是不待了。
回到铁岭,晶晶告诉老张:肚子里的宝宝是臀位,自己只能剖腹产。
而晶晶剖腹产这天,老张因为记挂雪儿,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10
老张跌跌撞撞往外走,脑子里既混沌,又悲凉。
回想他这半辈子,明明是他误了两个女人,却让亲生女儿雪儿承受了本应他该承受的孽障。
老张想,他这半辈子,做人可真失败啊。
小薛就是这个时候追上来的。
她望着老张失魂落魄的背影,越想越不对。
她认识的老张惯于承担。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绝说不出「不过就不过了」这种撂挑子的话。
小薛追上老张,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张再也忍不住,把雪儿几天之前做了流产手术、现在在做小月子的事儿都跟小薛说了。
小薛愣了,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让老张赶紧去照顾雪儿。
老张抱住小薛,放声大哭:「我对不起我大闺女啊。」
晶晶顺利生下一个小胖丫头。
而老张没去成北京。
雪儿听说他要去,立刻跟小林也翻了脸,差点把小林也赶走。
晶晶家的小胖丫头长得像个瓷娃娃。老张心头的忧愁,被这个瓷娃娃消去了一半。
可是剩下那一半愁,时时刻刻萦绕在老张心头。
他总是想起雪儿和另外三个人一起租住那个破旧的房子。
那里的厕所,洗澡时还得在蹲便器上垫上板子,才能保证人不会踩空。
那房子跟他的大闺女,非常不般配。
老张心头有了一个计划。
他想在北京给雪儿买个房,哪怕是个开间,哪怕是个商住房。
他跟小林说了。小林同意。
两人查了北京的房价后约定:一人先拿五十万首付,不够再说。
老张手里一共有积蓄二十五万。为了凑剩下的二十五万,他开始四处借钱。
因为怕小薛知道后又要麻烦,老张借钱都瞒着她。
可是铁岭是个小城市,工薪阶层都没什么富余的钱。
老张借来借去,也只借到十五万,还缺十万。
就在此时,小薛问到老张头上:「听说你在借钱。你借那么多钱干啥?」
老张知道瞒不住:「想给雪儿在北京买个小房。」
小薛愣了一下,继而追问:「为啥瞒我?」